“你的意思是太清境的人？”葉汲百思不得其解，“太清境既然派天官下來了，就是知道玉樞被宗家給搞死了。不趕緊收拾這爛攤子，還和蛛妖沆瀣一氣，謀劃弄出個鬼城來？咱們大哥什么想法啊，終于玩膩了慈悲普世的人設(shè)，放飛自我，滅世了？”

    即便了解葉汲和唐晏間日積月累下來的芥蒂，步蕨仍然忍不住替他們大哥說句公道話：“唐晏不是那種人?！?/br>
    葉汲抱臂：“那情況更糟糕了，他手下馬仔自作主張跑來為禍人間，他居然還不知道?！?/br>
    步蕨這次沒有再否認(rèn)葉汲的說法，他始終覺得他們的思路陷入了個僵局。宗家，蛛妖，玉樞院君，還有一個潛伏在暗處的天官，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

    在發(fā)現(xiàn)沈元失蹤后一直緘默不語的沈羨，聲音僵硬地開口：“師父，我懷疑抓走沈元的是云驍?！?/br>
    “云驍沒死？”這實(shí)實(shí)在在地出乎步蕨的意外了，他愕然看著自己的大徒弟，“我記得當(dāng)年他被五馬分尸而死，”他深深地皺起眉，“你是說云驍他不是凡人？”

    在提到云驍這個名字時沈羨的神色沒有痛苦，也沒有難堪。他臉上是種近乎木然的冷漠，從葉汲告訴云驍沒死的那刻起，他就明白一千八百年前的那場不堪回首的過去，很可能就是一個驚天動地的陰謀。

    他想都不敢想，如果那真是一個陰謀，那么他該如何面對為了赦免斬斷龍脈的自己，而與載川一同葬進(jìn)地底的步蕨。

    步蕨臉上的吃驚很快被平靜所取代，他的思維比沈羨要敏捷許多，所以也用了更短的時間猜出了來龍去脈。他望著自己的得意弟子，以他的年紀(jì)，沈羨無論活了多久，在他眼前都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羨兒，你要明白。如果云驍利用你來斬斷龍脈，他想對付的并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我。所以從一開始，這件事你在其中充其量只是擔(dān)當(dāng)一個可憐的棋子。為此你已經(jīng)抱著悔恨和愧疚度過了一千多年，你難道要抱著它度過一輩子嗎？別傻了?！?/br>
    沈羨默然片刻，居然理所當(dāng)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本來就是我犯下的罪孽，區(qū)區(qū)一輩子也贖不了罪?！?/br>
    葉汲咳了一聲，強(qiáng)行介入兩人沉重的對話：“大徒弟啊，師爹不反對你在你師父面前痛哭流涕地懺悔，但咱們看看時機(jī)行不行？我可愛的小徒孫和本單位重要組成成員此時此刻生死不明。另外，你們真得沒發(fā)覺，咱們腳下的這塊地在向下陷嗎？”

    作者有話要說：

    啊，今天狀態(tài)不對，寫得特別慢。正好周六了，那今天就日個三千吧。明天再日六。

    弱弱地說：我其實(shí)挺勤奮的了，對不對……

    第四十七章

    事實(shí)證明, 葉汲同志的烏鴉嘴靈驗(yàn)無比。

    在他話音落下的同一秒，地動山搖, 木樓脆弱的樓板紛紛崩裂, 垮塌發(fā)生得猝不及防。驟然墜落的瞬間, 沈羨條件反射抓向自己的師父，卻撈了個空。在無數(shù)墜落物的縫隙里, 他看見那個男人強(qiáng)有力的臂膀緊緊箍在步蕨腰間。

    他的手溫柔地將步蕨的頭按在肩窩里，剛硬的身軀撐起不可突破的屏障, 將懷中人妥善地保護(hù)起來。

    可在他看不見的背后，步蕨攀在他后肩的手指動了動，流光一閃，棱角鋒利的石塊巧妙地擦過男人的后腦。步蕨似乎察覺到了沈羨的目光, 朝他微微偏了偏頭, 無聲地朝他眨了眨眼，嘴巴比了個噓的口型。

    沈羨喉頭又澀又酸地梗住了，他想起葉汲的警告；想起許多年前大雨滂沱的那一天, 那朵遞過來的杜鵑。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br>
    想起載川上師徒相依為命度過的漫長歲月，想起載川之變后每一夜噩夢里被鮮血淹沒的身影。

    他仰起被木屑擦出血痕的臉，恍惚地想, 雛鳥情節(jié)嗎？

    ……

    墜落不是無止境的，葉汲的軍刺一直不停變換角度, 試圖尋到個合適的固定點(diǎn)降落。奈何離他們最近的山壁滑膩得像澆了油，合金的倒刺扎上去嘩啦帶出一串刺耳的摩擦聲, 但是半片刀尖都沒插/進(jìn)去。

    砰的兩聲悶響，葉汲齜牙咧嘴地甩掉滿眼金花，一骨碌起身將步蕨扶起來：“老二，沒事吧？”

    步蕨揉著被他胸肌磕到的額角，呆呆地在他腿上坐了一會，長舒一口氣：“好了，緩過來了。羨兒呢？”

    “大徒弟，你死了沒??？”葉汲扯開嗓子呼喊，他們降落了有百來米左右，此時應(yīng)該是在山腹深處。他一嗓子吼過去，回聲重重疊疊地回蕩開，陰森莫名。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沉寂了很久，久到步蕨微微色變，十來米開外忽然響起飽含痛楚的呻/吟聲，低低地離斷氣只有一步之遙

    葉汲仔細(xì)聽了聽他的聲息，諂媚地對步蕨說：“活著呢，沒死！落地前我召了股氣流擋了下，估計(jì)最多就斷兩根肋骨?！?/br>
    “……”步蕨盡量不去想他召的股氣流究竟替沈羨擋了多少，確認(rèn)人沒死后他晃晃悠悠地爬起來，爬到一半他看見葉汲的笑容不懷好意得如此明顯。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正撐在葉汲身側(cè)，兩腿跨坐在他腰間。

    葉汲一手?jǐn)堉难?，別有意圖地捏了捏，挑眉壞笑：“老二，動一動？”

    要是有面鏡子，步蕨能看見自己臉上應(yīng)該是這輩子表情最復(fù)雜的時刻。他冷冰冰地注視身/下人，那人還不知死活地朝他打了個飛哨，步蕨也笑了起來，他緩緩俯下身，帶下大片的陰影，比深淵還莫測的瞳孔里映著葉汲俊朗的五官。

    食指頂起葉汲的下顎，步蕨輕笑著問：“你真的要我動？”

    “……”葉汲盯著步蕨的眼睛，心里突然生出種奇怪的感覺，像是他眼里的那片黑暗隨時吞沒一切。他捏住步蕨的手腕，指腹摩擦腕部細(xì)嫩的皮膚，向上頂了頂：“媳婦兒，你盡管動，想怎么動就怎么動。甭?lián)?，你男人腰力驚人。”

    步蕨：“……”

    媽的，他輸了。

    沈羨捂著腹部血淋淋的傷口，踉踉蹌蹌地走過來，一來就看到如此火爆的場景，恨不得自戳雙目：“我說，你們兩能注意下，現(xiàn)場還有小孩子嗎？”

    步蕨冷淡地從葉汲身上站了起來，沈羨見他臉色不對，小心問了句：“師父？”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葉汲善解人意地在大徒弟的腦袋上呼了一巴掌：“別咋呼咋呼的，沒看你師父正惱羞成怒呢?！?/br>
    沈羨：“……”

    步蕨顧自卷起衣袖，將凌亂的襯衫塞進(jìn)褲腰里，拔起葉汲插在地上緩解沖力的軍刺，冷冷道：“走了?！?/br>
    葉汲笑得和只偷腥成功的貓一樣，竟然不計(jì)前嫌地在沈羨亂糟糟的頭發(fā)上薅了一把：“你師父生起氣來賊雞兒可愛?！?/br>
    沈羨心里冷笑，我?guī)煾缸崞饋砣艘蔡貏e地可愛呢。

    ┉┉ ∞ ∞┉┉┉┉ ∞ ∞┉┉┉

    簡單處理了傷口，沈羨燒了兩張符紙，照亮了他們所處的空間。符紙亮起的一剎，三人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這是個很難描述的場景，高不可測的山壁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冰川”，一層層宛如肥厚的油脂。

    葉汲用軍刺刮了兩下，挑起幾縷黏滑的銀絲，絞了幾絞，嘖了一聲道：“難怪插不進(jìn)去，盤絲洞吶這是?！?/br>
    步蕨踩過巖石的鞋底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沒走兩步，軍刺在他手中快如閃電地釘向前方。與葉汲“哪里好用點(diǎn)哪里”的使用方式不同，軍刺在他手上只是單純地當(dāng)劍使用，千分之一秒間撲向他的白色身影晃了晃，倒在了一邊。

    那一劍快得連葉汲都沒看清，目瞪口呆地看著步蕨面色淡然地舉起軍刺，對準(zhǔn)那“人”面部快而狠地扎了下去。

    沈羨路過他身邊，不慍不火地笑了笑：“可愛？”

    葉汲喉頭咕咚動了下，抿了抿薄唇，蹦出句:“他心狠手辣的樣子真特么性感。”

    “……”沈羨雖然無條件站在自己師父那一邊，但此刻無法違背自己的良心去否認(rèn)，葉汲的濾鏡大概趕得上長城的厚度了。

    步蕨兩三下剝開了那人的臉皮，準(zhǔn)確來說是層厚實(shí)的繭。繭里的人已經(jīng)辨識不出原本的模樣了，深陷進(jìn)去的眼眶冷漠地回視他，步蕨用軍刺戳了一下他高聳的顴骨，就聽見里面整副骨架崩塌的脆響。

    沈羨手中燃燒的符紙悠悠地飄向前方，在大片茫茫雪原般的慘白里，一個又一個人形繭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葉汲被煙嗆了口：“宗家養(yǎng)寵物就算了，還虐待它？這是幾百年沒喂過食了？”

    步蕨依次挑開其他兩具人形繭，皺眉說：“它不是在進(jìn)食。”

    “什么？”

    步蕨看著千穿百孔，沒有消化完全的尸體：“它只是單純地在享受捕獵的樂趣，也可以說是復(fù)仇的快感。”

    “師父……”

    葉汲不耐煩地說：“大徒弟，你沒斷奶嗎？你師父就在這，別瞎嚎?！?/br>
    沈羨隱忍著怒氣說：“不是我！”

    “師父……”堪比地宮的地下洞xue深處傳來低弱悱惻的呼喚，一聲聲綿延不絕。

    葉汲勾過步蕨的脖子，一本正經(jīng)地審問他：“媳婦兒你老實(shí)告訴我，你在外邊還有了別的狗，哦不，別的徒弟？”

    步蕨抖抖嘴角：“沒有?！?/br>
    說完這句話后步蕨和沈羨的臉色同時一變，沈羨情不自禁地向著黑黝黝的甬道口邁出一步。

    步蕨的視線與他落在一處，那個不可能的可能又朝現(xiàn)實(shí)靠近一步。

    葉汲在他兩間來回看了一遍，銜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問：“老二，你哪個故人啊？”

    “遲樂?！?/br>
    步蕨和沈羨的聲音疊加在一起，讓葉汲非常不爽地皺了皺眉，不是吃醋，而是步蕨和他徒弟們之間朝夕相伴所生出的默契。那是他無法接入，也無從追溯的過去，讓他異常地?zé)┰瓴话病?/br>
    他摩挲著軍刺，心想，真該讓老二給他生個孩子了。只屬于他們的孩子，免得其他不三不四的小崽子時不時來分去他的注意力。

    當(dāng)然，這也就是葉老三自己的遐想而已。且不論步蕨能不能生，光他說出這個想法，他便能預(yù)料到一場慘痛的家庭暴力在前方等著他。

    “如果說你們的是那個沒事愛煮飯繡東西，勉強(qiáng)和乖巧沾點(diǎn)邊的小姑娘的話，我覺得你們師徒兩個可以稍微冷靜一下?！比~汲有條不紊而又冷酷地說，“那小姑娘當(dāng)年灰飛煙滅得很徹底，即便僥幸留了一縷殘魂入輪回，想再做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br>
    “如果是妖呢？”問的人是沈羨。

    葉汲現(xiàn)在看這熊孩子哪看哪不爽：“你以為做妖是那么好做的，你一千八百年白活了吧。蛟龍、重明這種得天厚寵的神獸，想要開啟靈智也得天時地利都齊全。”

    “師父……”那聲幽幽的呼喚離得更近了，幾乎就在他們面前！

    步蕨沒有上前，仍然站在原地，溫聲說：“阿樂，是你，就出來吧?！?/br>
    甬道深處出現(xiàn)了個小小身影，無法讓人忽視的腥臭味隨著她的每一步愈發(fā)得濃郁，沈羨的臉色也愈發(fā)得蒼白。最后她自己應(yīng)該也察覺到了異樣，靜靜地停在他們二十米開外的甬道口，憑借符紙燃燒起的火光，三人已能大致看清她的相貌。

    出人意料，站在甬道中的只是一個身著洋裝的普通女童，真要挑出一絲不妥，就是她格外蒼白的膚色，和一雙時而閃出數(shù)個瞳孔的眼睛。

    第四十八章

    “師父……”遲樂瑟縮在甬道里, 天真的大眼睛望了望步蕨，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而當(dāng)她看到步蕨身側(cè)的葉汲時那份渴望轉(zhuǎn)化為驚恐, 向后退了一步, “師父?！?/br>
    “二徒弟，我了解你見到你師父激動的心情。”葉汲半蹲下/身, 雙手撐膝，循循善誘地對她說, “可別光盯著你師父啊，你師兄也在這，一聲招呼不打他多傷心吶。”

    遲樂聽得半懵半懂，遲鈍地將目光挪到沈羨身上, 歪頭注視好久, 才費(fèi)勁地翻動唇舌，斷斷續(xù)續(xù)地喚了聲：“師……兄……”

    如果忽略到她眨眼間隙里翻動的復(fù)瞳，光從外表看完全可以說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只不過她的這份天真與此時此地的氛圍格外的違和而已。

    “這小妞有古怪，八成是個山寨貨?！比~汲輕不可聞的耳語傳到步蕨耳朵里，“得提防著點(diǎn)?！?/br>
    無須他提醒，連沈羨都后知后覺地心生古怪。在載川上跟著步蕨修道生活時, 他們同門之間的情誼深厚非常。遲樂的性格羞澀膽小，其實(shí)并不敢多接近他們少言寡語的師父, 更愿意親近同齡的師兄。

    遲樂的聲帶發(fā)育得不完全，說起來磕磕絆絆, 在叫了沈羨一聲師兄后立即又看向步蕨：“師父……”

    步蕨也和葉汲一樣微微彎下腰，他語氣柔和，和當(dāng)年對這位女弟子時一般無二，輕聲細(xì)語地說：“阿樂，告訴我，你是怎么認(rèn)出師父我的？”

    葉汲和沈羨明顯一怔，連葉汲都差點(diǎn)忘記，步蕨這具身體和以前的天差地別。葉汲軍刺收入靴邊，他的掌心里握起了一把幽藍(lán)的短刀，一條虬龍狀紋章從刀柄纏繞到刀身，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震人心魄的戾氣。

    遲樂在短刀出現(xiàn)的剎那，手腳顫抖不止，單一的瞳孔瞬間分裂成大小不一的眼睛。當(dāng)它們齊齊一眨時，沈羨通體感受到了股不寒而栗的冰冷。

    高亢的尖叫聲沖破女童稚嫩的喉嚨，難以想象那么弱小的一具身體里竟然會迸發(fā)出如此激烈的能量。

    步蕨神色一變，還沒勒令葉汲收起刀。

    尖叫聲戛然而止，遲樂捂住嘴巴開始不住地干嘔，洋裝包裹下的柔軟腹部鼓起一個個令人心驚的弧度，像有什么迫不及待地撕裂那張脆弱的皮囊洶涌而出。

    “師、師父，”遲樂眼睛變換不停，她神色痛苦地捂著嘴，一字一頓地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