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礦泉水瓶被沈羨捏地爆起, 要不是實在清楚不是內訌的時候,這瓶礦泉水一定被砸在了葉汲的狗頭上。他索性學著步蕨的樣子, 視若不見葉汲桀桀賤笑的那張臉, 與步蕨解釋道, “兩天前我心神不寧,于是起了一卦。卦象指向巴蜀, 顯示沈元在此有性命之憂。便趕來山城,宗瑛知道我來了后就盛情邀請我到宗家作客, 其實是請我給宗家的老家主看病……” 突破重圍后葉汲的車開得輕松起來,還有心情插話:“容我禮貌地打斷下,宗瑛他怎么知道你來山城的?” 沈羨竭力想無視明顯刷存在感的葉汲,但一看他師父抱有同樣疑問的眼神頓時氣餒下來。他用紙巾擦去脖子上的血污, 冷冷地說:“我和宗瑛有過數(shù)面之緣, 宗家是巴蜀的地頭蛇,我來之前打個招呼也方便行事。” 葉汲又一次打斷他的話:“不是我多嘴啊,大徒弟。你交朋友的眼光真的有待提高, 宗瑛那小子一看就是滿肚子壞水,你那一千多年都沒長進的小心眼玩不過人家的?!?/br> “葉汲!” “葉汲?!?/br> 步蕨的聲音和沈羨同時響起,葉汲不滿地哼了一聲,將注意力放回到濃霧盤桓的前路上, 自我安慰道:“聽老婆的話是一個優(yōu)秀男人的必備品質。” 步蕨:“……” 沈羨這回真得沒辦法不正視現(xiàn)實了,看著步蕨艱難地斟酌用詞:“師父, 你和他……” 步蕨平靜地點了點頭,他的不加猶豫讓葉汲亢奮起來, 踩著油門的腳甚至還打起節(jié)拍。要是條件允許,估計他能即興駕車在路上來段街舞。 他的嘚瑟勁把沈羨刺激得不輕,透明的劍身在掌下時隱時現(xiàn):“師父,是不是這貨強迫你的?!?/br> 葉汲嬌羞地說:“大徒弟你說反了,要強也是你師父強我,畢竟我是一個寵老婆的好男人,不會舍得對他動粗的?!?/br> “都夠了!”步蕨厲聲打斷即將掀開車頂打起來的兩人,將沈羨的斷劍壓下,“你是不是也發(fā)現(xiàn)了宗家那些綢緞里的秘密?” “是……”沈羨將水倒在掌心,潑了把臉,冷靜了下來。水從他的眉梢落進眼角,睜開冰冷的光,“從我到宗家那天起,就發(fā)現(xiàn)宗家夜里掛起的綢緞里藏著師父你教給我的符文??墒欠蝗烁膭舆^,可以將活人的生氣轉化靈力注入宗家的護山大陣里?!?/br> 這個和步蕨他們發(fā)現(xiàn)的幾乎一致,但是步蕨還是覺得有哪里不對,他低頭在腦中快速地將整件事過了一遍:“兩種符文?!?/br> “什么?”沈羨一愣。 葉汲卻聽懂步蕨的話:“是兩種,一種通過銷售渠道販賣給普通人,抽取他們的生氣;另外一種則是掛在宗家,將抽取的陽氣源源不斷地補給給護山大陣,原理類似于信號塔和手機。宗家的護山陣按理說應該是玉樞院的神力為基地支撐的,從效果上來說,神力也比凡人的陽氣要強大實用。宗家卻冒著觸怒天道的危險,另辟蹊徑,這只能說明……” 步蕨接上他的話,道出冰冷無情的事實:“玉樞院君已經(jīng)死了?!?/br> 沈羨手里的礦泉水瓶滾落在地上:“不可能……” 車速逐漸放緩,葉汲含笑的聲音也變得低迷而危險:“大徒弟,別說不可能。我要是告訴你,玉樞院君的死搞不好還是宗家的手筆,你是不是要吃驚得昏過去?” 他扭過來的眼神飽含著同情,頭一次不是譏諷地看著沈羨,“所以師爹說你交朋友的水準有待提高,幸好你遇上了你護崽心切的師父,及時止損。要不然光弒神這一條,天雷就能把宗瑛連人帶魂剁得粉碎,你哭墳都沒去處。哦,作為他好友的你也可能順帶享受下十萬伏特桑拿待遇。沒試過吧,爽得一批!你想要個幾分熟,師爹可以幫你和雷部打個招呼……” “葉汲,”步蕨的聲音溫柔似水,“答應我,別再嚇唬小孩子了好嗎?” 葉汲閉嘴閉得無比迅速,剎車開門。雙手叉腰仰望完全陷入濃霧里不見蹤影的山脈,感慨道:“尼瑪,現(xiàn)實版寂靜嶺啊?!?/br> 步蕨他們緊隨其后也下了車。 沈羨從步蕨的臉上看到了鮮少見過的凝重,那種凝重他只在載川之變時在他師父的臉上看見過,不由緊張起來:“師父,要不然你……” 步蕨比了個手勢讓他先別說話,問葉汲:“昨夜和你交手的金甲武士確定是玉樞院他本人嗎?”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吧,”葉汲仔細回想了下那人所持的神兵,“太清境里只有他哥勉強算能打,玉樞嘛被他哥調/教得能和我過個幾招。但是親愛的,在你走后唐晏那大屁/眼子打著為了三界和平的幌子,非要我簽訂了在人間限制神力的條約。唉,你不在,咱大哥簡直為所欲為啊。我不簽,萬一他又找茬給添幾條罪狀,天道正愁沒機會逮著我劈呢?!?/br> 沈羨面無表情地喝干最后一口水,天道劈不死你,早晚我也要劈死你這個玷污了我?guī)煾傅幕烨颉?/br> 葉汲斜眼:“大徒弟,在心里罵我的時候把你猙獰的臉色收收?!?/br> “……” 步蕨發(fā)現(xiàn)只要葉汲和沈羨碰到了一處,他嘆氣的次數(shù)就直線上升:“如果和你交手,又把我困在幻境里的,真是玉樞院君,那我們麻煩就大了。不論他是死是活,能控制一個天官的宗家只會比玉樞院更為強大。”他習慣性地揉揉額角,比了數(shù)字給他們二人,“我們要面對的是堪比兩個天官的強悍敵人,可能還不止。” 這一次沈羨和葉汲出奇地保持了一致的反應,那就是無所謂。相比于沈羨內斂的沉默,葉汲的無所謂明顯更猖獗,他捏捏拳頭,小臂的肌rou微微鼓起:“兩個玉樞?他和他哥一起來,我都給他們一同弄死?!?/br> “……”步蕨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從什么時候起他已經(jīng)開始習慣和葉汲在一起當反派的感覺了呢。 步蕨繞著山腳走了十來步,在一點站定,取出根空白的竹簽,用葉汲的軍刺簡單劃了兩道,將它插入泥土。大地再次晃動起來,這一次晃動地頻率和震感都異常的強烈和清晰。 揮之不散的濃霧如摩西分海,被一條無形的權杖劃開,向兩邊排開。圓弧狀的護山大陣顯露在三人面前,結界上一條條光束混亂地流竄著,時不時撞擊出激烈的火花,到現(xiàn)在為止仍然有從市區(qū)飛來的光點落入結界,與它融為一體。 “不能再讓它吸取生氣了,再過幾個小時,整個山城的人都要被吸干了?!逼岷诘臄鄤υ俣瘸霈F(xiàn)在沈羨掌中,陰森的戾氣幽幽地從劍身散去,濃霧剛一觸碰到它瞬間消弭無影。 葉汲瞥了眼他的斷劍,眼神冷了一冷,笑著對步蕨說:“你看咱們大徒弟多孝順,還把媳婦兒你的遺物當寶貝貼身帶著呢。” 沈羨已經(jīng)開始掌握把葉汲的話當放屁的新技能,完全不理會他的挑釁:“師父,你守坤四位,我去破陣?!?/br> 坤四位是生門,護山陣就是個防御為主的陣法,哪怕被宗家別出心裁打了補丁,但本身并不具有極強的攻擊性。沈羨讓步蕨去生門,主要還是擔心破陣瞬間宗家人拼個魚死網(wǎng)破,到時起碼步蕨能及時抽身而退。 孰料步蕨和葉汲同時拒絕了他的安排,步蕨直接了當?shù)卣f不用,而葉汲氣不打一處來地在他腦門上崩了個瓜:“沒大沒??!老子的媳婦是你使喚的???要破陣,趕緊去!別娘們似的逼逼!” “你不去搭把手?”步蕨覺得這種時刻葉汲不上去顯擺兩手,完全不符合他的個人特色。 葉汲搭著他的肩,將人往懷里攏了攏,理直氣壯地說:“怎么,心疼了?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也該讓他回報回報養(yǎng)育之恩了?!?/br> 步蕨抽抽嘴角,不吭聲。 沈羨將葉汲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沈道君維持千年不變的風度終于在此刻破裂殆盡:“葉汲!是我?guī)煾赴盐依洞蟮?!和你有屁關系!” 葉汲春風得意地他向揮揮手,以示鼓勵:“大徒弟,沒錯啊,你師父的徒弟就是我徒弟!加油!剛八代!” 步蕨深深地嘆了口氣。 ┉┉ ∞ ∞┉┉┉┉ ∞ ∞┉┉┉ 護山陣本就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沈羨要是拿它沒辦法,那真的枉活一千多年。 破了陣后,仿佛個龐然大物的宗家安靜地佇立在他們面前,林立的木樓不見半點燈光,死寂一片,像一座座冷視他們的墓碑。 “我突然有種感覺,”葉汲說,“宗家是不是自感前途無光,先自我了斷了?” 步蕨往門樓走去,剛跨過門檻,衣角攀上只慘白的手,輕輕拉了拉他。 第四十六章 門樓逼仄的角落里, 龜縮著一具枯瘦的干尸。深陷進去的兩個眼窩直直望向步蕨,皮包骨的手指著急忙慌地向步蕨比劃個不停。 “看樣子她不愿我們上山去?!比~汲蹲下了研究了會, 又像模像樣地比劃回去, “為什么呀?” 沈羨不是個毒舌的人, 只能用眼神表示對他這種弱智行為的鄙夷。 “她是那個小姑娘,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辈睫Ц┫律? 憫惜地摸了摸它腦袋,“里面很危險, 是嗎?” 干尸懷抱她的小馬扎,使勁點頭。 “沒事兒!”葉汲笑嘻嘻彈了下她光禿禿的腦門,“等哥哥收拾了壞人回來,給你訂做套豪華公墓。小小年紀還沒談戀愛吧, 下去后哥哥再讓蔣子文給你找?guī)讉€器大活好的帥逼男鬼, 爽夠了再去投胎?!?/br> 步蕨黑著臉一把扯走葉汲:“別教壞孩子!” 葉汲離開前在抓著他不放的小干尸頭頂拍了張固魂符,以防被崩塌的結界卷走魂魄:“就在這待著等哥哥們回哈來?!?/br> 步蕨看他的神情很新鮮:“你很喜歡小孩?”載川之變前,葉汲就對他幾個徒弟動輒喊打喊殺, 明明無冤無仇偏搞得就和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當著沈羨的面,葉汲拍拍胸脯,特別坦誠回答他:“除了你家?guī)最^不識好歹的小崽子,我都喜歡?!彼麤_步蕨笑得曖昧, “你生的,我最喜歡?!?/br> 沈羨響亮地冷笑一聲。 “……”步蕨扭過頭, 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多嘴問這一句。 門樓后灰霧彌漫,護山陣破后聚集起來的生氣四散逃逸, 只留下愈發(fā)冰冷詭異的霧氣。步蕨朝前走了兩步,忽然說:“等等?!?/br> 葉汲和沈羨應聲停下腳步。 只見步蕨抬手在半空宛如撫琴般,沿著一根看不見的琴弦徐徐摸索,他的手指停頓在某處,向下重重一按。指腹上霎時多出一道血痕,滲出的血珠分成兩半,快速滾向兩端,帶出一條血色的細線。 “呲——” 血線燃燒起青色的火焰,照亮了他們面前鋪天蓋地,縱橫交織的羅網(wǎng)。一根根銀白的絲線在火光下泛著冰冷鋒利的光芒,像一片片刀刃,殺氣騰騰地等待獵物引頸自戮。 對比之下,剛才cao縱活尸的絲線只是木偶劇里的小玩意罷了。 沈羨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葉汲勾起他喉頭邊的銀絲,拉遠幾寸,倏地放開,彈起“嗡”的一聲悶響。 他豎了個大拇指:“夠剛勁,比得上專業(yè)登山鎖繩了?!表樖衷诙道锾统鲆粡埛垼瑢Σ睫дf,“老二,向后退兩步?!?/br> 步蕨依言后退,葉汲的防風打火機在霧氣里噴出個豆大的火苗,火苗點著符咒。葉汲朝它吹了口氣,火苗倏地暴漲成一條十余米長的火龍,搖頭擺尾地沖入羅網(wǎng)之中,腐爛的惡臭順風撲了他們滿臉。 擋在最前的葉汲捏著鼻子,被辣得淚花都快冒出來了,嘔了一聲:“感覺自己掉進了個幾百年沒開蓋的糞坑里。” 本來沈羨的感覺還好,被他這么一說,頓生了種無法言喻的惡心感。 常年和地府打交道的步蕨表現(xiàn)最平淡無奇,順手遞了個手帕給沈羨,沈羨還沒勾著就被葉汲一把搶過去,惹來沈羨冷眼相向。 葉汲用帕子捂住口鼻,甕聲甕氣地說:“看什么看!沒聽說過男人的手帕就和他的內褲一樣,不能外借!” 步蕨用力拽起葉汲的衣領,不顧他“哎哎哎”的叫喚,拖著他向前大步走。 青紅交織的火光下,他的側頰泛著一點可疑的紅暈。葉汲一眼瞄到了,嘿地笑了聲,討好地湊他耳垂邊:“老二,我知道的,你不是隨便的人。當然啦,那么私密的東西,我們之間是無所謂的,對不對?” “……”對你個大頭鬼!不是徒弟在場,步蕨真想一巴掌抽飛那張帥臉,“你別說話了?!?/br> 葉汲見好就收,乖順地一步越過他在前開道,還不忘朝沈羨吆喝兩句:“大徒弟!墊好后!要是漏了刀傷到你師父,你洗白白準備給你好基友宗瑛陪葬吧!” 沈羨只回給他一個不帶感情的字:“滾!” ┉┉ ∞ ∞┉┉┉┉ ∞ ∞┉┉┉ 燒盡蛛絲的宗家空曠得可怕,一夜之間快百來口的龐大氏族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別說人,連雞鳴狗叫都沒有。葉汲一馬當先,軍刺在他手中既被當做照明工具,又被用來探路。撥撥掃掃,上到半山腰,接近宗蘭的靈堂處他突然朝后比了個手勢。 軍刺一抖,伸長半米,刀尖挑起個松松垮垮的東西。 一張人皮,軍刺挑起它的時候,裹著粘液的骸骨嘩啦啦掉了一地。從扭曲的五官上,勉強可以認出是宗鳴那個總是拄著拐杖的姑母。 步蕨接過葉汲仍過來的手套,簡單翻撿了下尸骨:“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捏了捏余溫猶存的骨頭,“遇害沒多久,魂魄也不見了,看來被一起吃掉了?!彼D了頓,說“我大概知道宗家養(yǎng)的是什么了?!?/br> 葉汲露齒一笑:“我也猜到了。” 至于宗家的其他人,差不多和這具骸骨一樣的結局。 沈羨的反應略微慢他們一步,目光掃過消融的骸骨,再聯(lián)想到無所不在的絲線,隨即醍醐灌頂:“蜘蛛?!痹谡f出這兩字時他情不自禁地看向步蕨,師徒間的默契,讓步蕨也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步蕨看出了沈羨的不安與哀傷,他說:“不一定。” 葉汲罕見地沒有插科打諢,他將零碎的尸骨撥弄到一邊,點了一根煙,抽了兩口后說:“走了?!?/br> 沈羨的臉色突然一變:“阿元呢?” 葉汲淡淡地說:“等你想起你的好徒弟,他人都涼半天了。有老鳥在,普通妖物拿他們沒辦法?!?/br> 五分鐘后,葉汲臉被打腫了。他難以置信地拎起包著沈元的那塊黑布看了不下十遍,有點心虛地看步蕨:“老二……我沒想到老鳥那么不中用,連只狐貍都看不住?!?/br> 步蕨將黑布仔細看了看,撫過幾乎快看不見的符文:“既然沒有留下骸骨,沈元和岐布應該是被抓走的。岐布是只兩千年修為的鬼車,有鳳凰的一絲血脈,天性克制妖物。能將它和沈元一起帶走的,一個蛛妖做不到。再說,你的清凈符不是一般人能破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