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吃飯?！鄙蛟獙⑼肟瓴贾煤?，歡快地說，“這還是我和……”

    他聲音戛然而止，葉汲出神地?fù)崦ㄆ恐锌菸幕ㄖ?，綠瑩瑩的光點(diǎn)無聲滲入葉脈，頹靡的枝葉迅速挺拔昂首。

    這回不僅是沈元，連葉汲都微微驚愕地看著眨眼間滴著新鮮露水的鮮花。

    “師父……”沈羨低低地說。

    這是只有泰山府君才獨(dú)有的神力，葉汲擁有了地心，繼承他的神力并不意外。但是……

    葉汲冷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步蕨究竟是從什么時(shí)候起將神力一點(diǎn)點(diǎn)不動聲色地灌入他體內(nèi)。他想起那些夜晚里在床上熱情得不同尋常的步蕨，禁不住握拳抵著額頭抽著冷氣發(fā)笑，這種融合神力的辦法虧他想得出來啊，別出心裁得讓滿腦子黃色廢料的他都嘆為觀止。

    步蕨親吻，擁抱著他的時(shí)候在想些什么呢，數(shù)著這是他們僅剩的第幾次床上運(yùn)動，還是算著和他離別的日子？

    想一想，葉汲的心一陣陣抽著疼。

    沈元銜著筷子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葉汲一會怒一會笑，小聲對沈羨說：“師父，師公是不是痛心過度，得失心瘋了？要不要和趙朗他們打聲招呼，這么兇殘的人形核武放出去，太可怕了。”

    “可怕你個頭?！比~汲一筷子甩在他頭上，敲得沈元嗷嗷叫，“吃飯！”

    吃完飯后沈元和兔猻自覺進(jìn)廚房去洗碗，葉汲和沈羨在院子臺階上各蹲一方默默抽煙。

    沈羨會抽煙，只是收了徒弟后自覺要做個好榜樣，所以不常抽。

    但又被師父再次丟下的他心情煩悶，于是主動找葉汲要了一支煙。

    葉汲看了他一眼，沒揍也沒罵，大方地分享了他一支，還借了他火。

    煙霧裊裊里，葉汲眉眼氤氳，深深吸了一口：“你師父曾經(jīng)丟失過一段記憶?！?/br>
    沈羨彈彈煙灰：“我知道?！?/br>
    葉汲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心平氣和地和這小子蹲在一起抽煙聊天，但他心里憋了太多的事。他不是步蕨，做不到像個沒有底的寶箱似的守著那么多秘密，這些天發(fā)生的一切逼得他快發(fā)瘋了，他又抽了一口：“那段記憶是他封印蛟龍時(shí)候的，那條蛟龍說起來和我還有點(diǎn)關(guān)聯(lián)。它在海中修行了近萬年，一直本本分分，我就沒當(dāng)回事兒。結(jié)果有天我喝大了，在個山窩里醉了幾個月沒回海里看看，就讓那長蟲找到機(jī)會出來興風(fēng)作浪。從東海淹到大陸，死了不計(jì)其數(shù)的人，據(jù)說亡靈差點(diǎn)把泰山苦倒了。你師父正好閉關(guān)出來，二話沒說抄家伙殺過去了?！?/br>
    沈羨聽他師父說過這段經(jīng)歷，但他師父對于自己的豐功偉績經(jīng)常是一帶而過，從不多提?，F(xiàn)在想想，可能是害羞吧，雖然害羞這個詞和步蕨掛不上邊。但自從他師父跟了葉三后，倒是偶爾面紅耳赤，不堪調(diào)戲的樣子。

    媽的，便宜葉老三了，沈道君千年爆了一句粗口，表面上八風(fēng)不動地繼續(xù)充當(dāng)葉汲的樹洞：“然后呢？”

    葉汲回憶往昔，神態(tài)滄桑又禁不住露出一點(diǎn)笑意：“然后你師父大概是歷五百年大劫沒多久，一時(shí)大意被那個蛟龍逮住機(jī)會傷到了他。當(dāng)時(shí)他元神受損，忘記了前后一段時(shí)間的記憶?！?/br>
    沈羨微微瞇眼：“你到底想說什么？”

    葉汲靦腆而得意地屈指一彈煙灰：“我想說，在此之前你師父就對我表白過了，只不過他忘了?！?/br>
    “……”沈羨冷冷地扔下煙蒂，鞋底碾了碾，“你假酒喝多了吧?！?/br>
    葉汲冷哼一聲：“就我說得喝大了那次，是我和你師父一同喝得酒。你師父的酒量不行，幾壇子下去就醉得不知人事，只管抱著我不放一個勁地笑。我當(dāng)時(shí)吧，沒忍住就啵他一口?！?/br>
    “然后呢？”

    “然后就被他拎著從泰山府殿一路日到了黃泉眼，斷了我二十八根骨頭，差點(diǎn)連眼珠子都被他摁在黃泉水里燒沒了?！比~汲點(diǎn)了根煙，肋下的骨頭仿佛還隱隱作痛，“你說有這么日天草地的圣母嘛？”

    沈羨內(nèi)心放聲大笑，面上淡定如初：“你活該，”他了然地看著葉汲，將信將疑地問，“你就只親了他一口？”

    葉汲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茬，瞇著眼回味了下不太確定道：“可能還薅了他下邊一把？”

    “……”沈羨覺得只斷了他二十八根骨頭實(shí)在太便宜這貨了……

    葉汲笑了笑，一縷輕煙繞過他的眉眼：“他揍完我后突然愣住了，湊上來親了我一口說‘老三，你真好看’。你知道他那個人很少說好聽的話，就這么一句，我心想，栽了?！?/br>
    沈羨聽著他師父和師爹的情史感覺很怪異，像是看喜劇，然后突然曲終人散，滿場笑聲散盡剩下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他看了一眼葉汲，他以為這個男人哭了，卻發(fā)現(xiàn)他是在笑。

    他哆嗦著抽掉最后一口煙，淡淡笑著說：“也是那句話讓我知道，你師父一直很寂寞。”

    肩負(fù)著千山萬川，坐在泰山府殿之上看著靈魂來來往往，卻沒有一個是為自己停留。

    那是怎樣一種寂寞啊，葉汲想，他居然那么遲才看出來。

    真是該死。

    作者有話要說：

    六沒日到，日個五千多字！

    第一百零一章

    在葉汲深居簡出的日子里, 沈羨和沈元定期每隔幾天帶著食材來看望他這個孤寡老人。葉汲很不待見他們，但是也沒動手趕人。他們來他們的, 他自顧躺在藤椅上, 抱著紫砂茶壺睡得不省人事。

    沈元背地里偷偷和冬無衣他們打了幾次小報(bào)告, 對葉汲消極不配合的狀態(tài)非常不滿：“師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死活不說，成天像胡同口的大爺似的醉生夢死, 老糊涂了吧?！?/br>
    冬無衣對著在冬風(fēng)里張牙舞爪的樹梢吐了個悠悠的煙圈：“二爺出了什么事，你還不清楚嗎？”

    沈元語塞, 兩只耳朵深深地耷下。

    “他心里難受，讓他去吧?！倍瑹o衣的煙桿在窗臺上敲出清脆的一聲，無所謂地說，“情況也不能更壞了, 好一天歹一天的過吧。葉三看著不靠譜, 心理比誰都有數(shù)。行了，你有空多去給他念念‘癌癥晚期病人抗癌斗爭史’或者‘三年植物人在愛人深情呼喚下突然蘇醒’的心靈雞湯，激勵激勵他。別二爺他爹沒滅了我們, 他先一個想不開帶著我們一起給陪葬就成?！?/br>
    “……”沈元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第二天左手一提腦白金，右手一提純牛奶鉆進(jìn)葉汲家的小胡同。

    今天是二月二龍?zhí)ь^，他來給葉汲拜節(jié)。

    沈元熟門熟路地溜達(dá)到葉汲家門口, 還沒敲門，余光瞥到什么, 腳下不由自主地往左退了兩步。

    門邊的石墩下抱膝縮著一個小人，黑發(fā)白膚, 在寒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可憐得緊。

    沈元狐疑地瞅瞅人，又瞅瞅葉汲家的大門，彎腰笑瞇瞇地問：“你找誰呀？”

    小人害怕地朝后縮了一縮脖子，好幾秒才從膝蓋上抬起眼睛，飛快地看了一眼沈元，馬上又埋下臉，伸出根手指顫顫地指了指旁邊的大門。

    “找葉汲？”沈元納悶不已，多嘴問了一句，“你是他親戚家的小孩？”

    男孩十分害羞，過了一會小聲小氣地說：“爸爸，我爸爸?！?/br>
    “……”沈元手里的牛奶和腦白金砸在他腳趾頭上。

    突然他嗷地一聲叫，玩命地捶門：“葉老三，你他媽給我滾出來，你這個不守婦道的男人！??！”

    ……

    趕過來的冬無衣進(jìn)門第一句話就是嘲諷：“呵，男人。”

    坐在沙發(fā)上的小男孩哭得稀里嘩啦，一邊哭一邊打嗝，兔猻連哄帶騙都止不住他哇哇的哭聲。

    被圍觀的葉汲臉色鐵青地坐在沙發(fā)另一邊，不耐煩地說：“別哭了，再哭弄死你！”

    小男孩的哭聲停滯一秒，驚悚地看他一眼，哇的一聲哭得更響亮了，大有掀翻屋頂之勢。

    冬無衣被他哭得腦門子疼，裹裹披肩婀娜多姿地坐在他身旁，溫言軟語地說：“哎呀，小朋友，別哭了。jiejie給你拿好吃的好不好？”

    小男孩哽咽地抹抹眼淚，扁著嘴禮貌地說：“謝謝阿姨，我不餓……”

    “阿，阿姨？”冬無衣結(jié)巴地說，她拍拍自己僵硬的臉努力維持笑顏，“那你能告訴阿姨，你爸爸mama到底是誰，在哪嗎？”

    小男孩不說話，怯生生地看了葉汲一眼。

    “……”葉汲深吸一口氣，眉目陰郁地說，“看什么看，老子要是能生，兒子都能做你爺爺了。別特么想碰瓷！”

    冬無衣不得不提醒他：“你才把二爺騙到手沒多久，別說得好像老夫老妻幾千年似的。”

    葉汲想反唇相譏，可是冬無衣說的又是事實(shí)，雙手在臉上捋了一把，不耐煩地說：“說那么多廢話干什么，趕緊報(bào)警報(bào)警，把人送走。老子這兒既不是福利院，又不是托兒所?！?/br>
    小男孩一聽要送他走，頓時(shí)哭得天崩地裂，撲到葉汲懷中抱著他雙腿：“我不要走！爸爸不要趕我走！爸爸你不能不要我！”

    冬無衣嘖嘖地看不下去了：“造孽啊，葉老三，這真不是你酒后亂性搞出來的私生子？

    “放你娘的狗屁！”葉汲破口大罵，拎起小男孩的領(lǐng)子，戳了一下他粉嫩的腮，“小子，你老實(shí)說，你誰家的？這么小的年紀(jì)就出來碰瓷，你爸知道嗎？”

    小男孩淚汪汪：“你就是我爸爸呀?！?/br>
    “……”葉汲隱忍地說，“別逼我打孩子啊。”

    沈元默不作聲在旁看了半天，舉手發(fā)言：“我說，你們真沒注意到嗎？這小孩……是有些像葉汲，”他仔細(xì)觀察一番，“鼻子眉毛特別像葉汲，可這雙眼睛……”

    他沒往下說，葉汲看著男孩黑葡萄似的一雙眼睛怔怔地發(fā)起了呆，他聲音緊得發(fā)澀：“你媽是誰？”

    男孩掛著兩道淚痕，軟乎乎的小手張開，一根青色的竹簽躺在他手心里。

    竹簽上只刻了一個字——葉。

    冬無衣和沈元愣住了。

    葉汲盯著那根竹簽半天，抬起掌心極輕極慢地蓋住他小小的手掌，將竹簽緊緊攥住。

    小男孩老成地摸摸他的頭：“別傷心爸爸，我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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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說，這真是葉三和二爺?shù)膬鹤?？”聞訊趕來看熱鬧的姚少司不可思議地盯著沙發(fā)上的小人，古怪地問，“二爺生的？”

    “想太多，”冬無衣攪著鮮奶，往里兌了一些可可，“這孩子身上有二爺和三爺?shù)纳窳?，估?jì)是葉三沒事在二爺耳根子邊叨咕，叨咕得他煩了。就像炎魔造出二爺一樣，二爺如法炮制了個小的出來。小孩來的倒是時(shí)候，有他在，三爺有的沒的少想些?！?/br>
    姚少司看著小孩深思：“你說二爺是不是早預(yù)料到有這一天，所以給三爺留了這一個慰藉。”

    冬無衣的手一頓，淡淡地說：“興許吧，他從來看的想的比別人都遠(yuǎn)?！?/br>
    她將可可牛奶端過去，遞給小男孩，想問些什么，可是看著那張臉?biāo)械脑挾脊Ｔ诤眍^。

    “謝謝阿姨?！蹦泻⒐郧傻亟舆^牛奶，他的眉目神似葉汲，可是一舉一動卻透著來自另一個父親的影子。

    冬無衣被他的“阿姨”又噎了一下，摸摸他柔軟的短發(fā)，扯開嗓子：“葉三！你兒子叫什么你問了嗎！”

    葉汲躲在書房里，對著手機(jī)里剛刷出的“初為人父的日子”擰眉深思，頗不耐煩地回道：“我不知道，老二沒和他說！”

    冬無衣同情地看他：“小可憐你的兩個爸爸沒一個靠譜的，和jiejie回家吧。jiejie住著大別墅，開大寶馬，給你買變形金剛和高達(dá)！”

    男孩抱著牛奶杯搖頭：“我要留在爸爸這，父親告訴我，我必須要陪著爸爸?！?/br>
    冬無衣遲疑地問：“你父親呢？”

    男孩臉上空白了一瞬，低下頭扣著牛奶杯上的小鹿斑比貼紙，小聲說：“父親說他要做一件很困難的事，也許回不來了。爸爸會很生氣也很傷心，所以讓我過來和爸爸在一起照顧他?！?/br>
    那一瞬間，冬無衣的眼眶紅了紅，她笑著揉揉他的頭：“安啦，你爸是只打不死的小強(qiáng)，現(xiàn)在天地三界數(shù)他最牛叉。哪用得著你照顧，和jiejie走吧~”

    “冬傻逼，”葉汲刷地拉開客廳的門，拇指向外挑了挑，“你們可以滾蛋了，再誘拐老子的兒子，我廢了你。”

    “喲，有兒子又牛逼起來了是吧，”冬無衣優(yōu)雅地?cái)n攏卷發(fā)，提起小包，在葉汲發(fā)飆之前溜了出去，“有能耐幫孩子他爹報(bào)仇去啊，小葉子，拜拜~”

    因?yàn)檫@句話葉汲臉陰霾了大半天，唬得小葉子摟著兔猻縮在沙發(fā)里半天不敢說話。

    過了一會，他抬起埋在兔猻軟毛里的小臉，喏喏地說：“爸爸，我餓了?！?/br>
    葉汲和被雷劈過似的抖了一抖，眼神復(fù)雜地看向那個幼小軟乎的生物，咳了一聲蹲到他面前，試探著問：“要不，就叫你小葉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