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封抬眉，幽冷的望著他。是的，人人都畏懼稱作霸道兇殘的魔教教主，卻竟然抱回來一個很可能是仇人之子的嬰孩，還讓人叫他少教主，養(yǎng)大了他。

    姬封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頭發(fā)：“你不可能是我的孩子。”還有一個不可說的原因。

    姬清蹭蹭他的手指，眼中似有若無的笑：“重要的是你信不信。血緣關(guān)系并不重要，是不是也無意義。我已經(jīng)在這里十三年了，你不信，我還是少教主。你信，我還可以是你的孩子?！?/br>
    這話不錯，姬封每一次見到他，看見他笑著不怕生的親近自己，也會這么想。

    可是，一旦離開他，那股暴戾憎恨的想法就會再度出現(xiàn)，并且愈演愈烈。

    仇人的孩子，他的孩子。

    不見他的時候，姬封憎恨厭惡著他。見了，卻要情不自禁生出憐愛來。便是聽見別人說了什么，也會忍不住掛心。

    所以，他只能放任不管，疏離冷漠，等時間來決定一切。

    但這是以前。如果，如果現(xiàn)在有一個更像他孩子的人出現(xiàn)了呢？

    哪里都符合，包括不可以說出去給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姬清，怎么辦？

    是不是，只剩下一個仇人孩子的選項了？

    姬清頓了頓，不動聲色的慢慢離開他的膝蓋，臉上純真孺慕的笑容還是淡淡的不散。

    有一種奇異的危險的預(yù)感籠罩了他。

    每一次見姬封都是這樣的，這個人總是陰晴不定，跟他交流就像在玩一個地下巖溶的冒險游戲。

    明明感覺到危險，姬封對他的態(tài)度卻似乎軟化了些，手指撫著他的頭發(fā)臉頰：“你說的對，信不信，比是不是重要?！?/br>
    姬清眼中綻放一點明媚的驚喜，卻又似乎因為不敢置信而克制微顫：“父親?！?/br>
    姬封眉目放肆肅殺的寫意，似是微微添了一筆暖意，對他張開手：“來我這里?！?/br>
    這是姬封第一次對他這么親近，主動想要擁抱他，像是和解。

    姬清卻沒有動。遲疑，猶豫，總是帶著點笑意的眼眸里反而露出些不知所措來。

    就像人對渴望已久的海市蜃樓反倒不敢置信，心生憂怖畏懼來。

    姬封沒有責(zé)怪他，淡淡的溫存說：“是我以前對你太壞了嗎？”

    他主動傾身攬住了姬清，姬清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神一瞬冰冷。

    姬封抱得并不緊，就像是怕稍稍用力會捂死一只蝴蝶：“別怕，以后父親會待你好?！?/br>
    懷里的少年輕輕的說：“武功也會教我嗎？”

    姬封撫著他的背：“這門武功有限制和弊端，你若是不怕想學(xué)也可以，我親自教你。不過，如果你想坐穩(wěn)少教主的位置，聞人家那孩子你最好不要和他太親近了。左護(hù)法聞人樞當(dāng)年的事，牽扯的人很多，還不是你能知道的?！?/br>
    姬清唇角微動，眼神冷淡疏離：“好啊?！?/br>
    第123章 總攻的初戀白月光6

    姬清推開房門, 聞人重天站在窗前回首看他, 本就冰封冷漠的眉目, 仿佛重云密布壓下來，卻仍舊還是平平靜靜不動分毫。

    姬清的目光落到床上似乎才開始收拾就擱置了的行李，沉默了一息，眉宇輕展便又似無憂, 輕笑道：“什么時候走？”

    聞人重天望著他清淺的眸光, 低低的說：“明天?！?/br>
    姬清臉上的溫和便又漾出一點明媚暖意來：“今晚跟我一起睡嗎？”

    聞人重天點頭。

    他似乎一直并無明顯悲喜，高興快活看不出來，不快便也只是冷淡。就像霜雪雕的人，只分不那么冷，或者更冷。

    但現(xiàn)在, 便是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離憂低落。

    姬清拉著他的手，一如往常的溫和淺笑, 并不被分別困擾：“我送你一個禮物, 我養(yǎng)了很久的一對雪雕，這樣, 你走到哪里都可以隨時給我寫信了?！?/br>
    聞人重天低下頭, 牙關(guān)緊咬，壓低的眉眼仿佛一點點開鋒的絕世神兵。

    他握緊姬清的手，輕聲說：“活在這世間上，原來想要在哪里停，往哪里走，竟都是不由自己的。我到今天才知道, 原來一個不認(rèn)得的人，只要他夠強就能隨意來做我的主。沒關(guān)系，既是位高為強才能隨心所欲，那就由我來做這個登頂制定規(guī)則的人?！?/br>
    姬清笑了，抱住他輕輕撫肩，就像安撫受委屈的小孩子。

    這個人是個并無野心也沒有欲望的人，放著不管就什么都不想做。若是有人想限制絆住他，卻是遇強則強。便是蕩平宇內(nèi)稱雄天下，也不過只是為了沒有人來束縛阻礙他。

    “沒關(guān)系，還有兩年我也會下山歷練，重天哥哥可以先幫我看看，哪里好玩有趣，哪里的風(fēng)光最美，到時候我們一起去?！?/br>
    聞人重天埋在他的頸側(cè)，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的應(yīng)下：“好。我遇見你也才兩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卻覺得之后的兩年好長，一眼望不到頭，想一下就不想走了。”

    兩年一開始或許覺得很長，走去哪里也想要回頭。然而雪雕傳遞消息的確便捷，慢慢便習(xí)慣了。

    兩個人仿佛就隔著一個院子，除了不能見面，感覺卻是時時刻刻相通的。

    聞人重天把自己一路見聞，有趣的無趣的，都寫成信隨手發(fā)給姬清。

    漸漸的越走越遠(yuǎn)，消息的傳遞就少了些。

    江湖偌大也有趣多彩，他逐漸認(rèn)識了很多有趣的朋友，跟他們在一起也很快活，想起姬清的時間不知不覺就少了。

    驀然回首思量，卻也覺得尋常。

    不過是個認(rèn)識了兩年的玩伴，他從小一路顛沛流離，早已習(xí)慣認(rèn)識新的人然后很快分別相忘。

    心里這樣想著，卻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悶得慌。

    有一天雪雕不知怎的受了傷，不能飛了。

    認(rèn)識許久的朋友便笑說：“一定是你老是傳信累著它了。朋友哪有不分別的，再見就是了，沒必要事無巨細(xì)都告訴他?！?/br>
    他想想也對，反正兩年快到了，他要么回剎魂山，要么姬清來找他。

    從那以后他們的消息數(shù)量就減少了一大截，不知不覺，姬清那里的消息也少了。

    直到好久沒看到雪雕的影子。

    他到處去找，看到城外幾個乞兒正在吃一鍋湯，旁邊野老鼠扒拉的一堆里有一堆羽毛。

    見他來了，乞兒和野老鼠都一哄而散。

    心里氣悶，轉(zhuǎn)念一想，沒關(guān)系，反正就要回剎魂山了。

    路上忽然遭遇伏擊，他斬殺了其余，逼問活口，刺客卻說是少教主派來的。

    他大吃一驚，如何會信。

    姬清怎么會來殺他，一定是剎魂山出事了。

    山上張燈結(jié)彩，喜慶非常，白雪冰霜下，魂花委頓枯死一片，唯有紅綢燈盞艷麗奪目。

    人群嬉笑著議論，是剎魂教易主了。

    他望去，高高端坐的人手里執(zhí)著一柄折扇，神情倨傲，眼睛蒙著一片白錦。不是姬清。

    “姬清呢，姬清在哪里？”

    沒有人理他。

    他看到沐云戩朝他挑釁的笑，懷里攬著一個人，低頭說笑，青梅竹馬親昵無猜。

    他拔劍砍過去：“滾開，那是我的位置?！?/br>
    沐云戩擦著劍躲過，臉上笑容得意礙眼：“那又怎么樣，你走了，自然就是我的了?！?/br>
    他去看姬清，不是的，不是他要走的。

    鹿長澤卻站在姬清身邊，擋著他的視線，嚴(yán)肅板正的面容看他一眼，攬著姬清的肩，溫和的說：“那個人最是招惹是非，對你不好，離他遠(yuǎn)些。我不會害你?！?/br>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一個個要他離開。

    他氣怒交加，再不忍受一劍斬去。對手一個個增加，越來越多的人站在他面前。

    杜芯，松風(fēng)寒。

    師父曲晚詞制止他：“逆徒，你連我的話也不聽嗎？”

    “我聽你的話，卻不是要你來讓我束手就擒的。姬清是我的?！?/br>
    師父卻是冷笑：“你看清楚，你有什么資格說這話？”

    高座之上，不可一世的黎燦，攬著他的少年，居高臨下的笑說：“他生得這樣好看，我喜歡自然就是我的。你不過是個玩伴罷了，也敢以下犯上。來人！”

    他的心攥在一起，陣陣抽疼：“你們胡說，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只是等他長大，他是我的，還給我?！?/br>
    座上的少年還是分別時候的模樣，眼眸含笑清淺，溫和從容的看他，眼中像盛著一捧舊日午后浮光。

    無憂純澈的面容上，沾染上點點血污，仍舊溫柔無憂的對他笑。等著他斬殺一切阻礙，一步步走到面前來。

    他松開滴血的劍刃，跪坐在地，用袖子小心的去抹少年臉上的血污。手下的人眼眸彎彎，對他歡喜一笑：“重天哥哥，你回來了?！?/br>
    突然之間，泣不成聲。

    醒來時候，還聽到胸腔里半聲哽咽，有人把他抱在懷里輕輕呼喚：“重天哥哥，你做噩夢了嗎？別怕，那都不是真的?！?/br>
    聞人重天眼角涼涼的濕潤，心里的酸楚悲憤還清晰殘留，他咽下喉嚨的哽咽，反手把姬清抱得更緊：“太好了，只是夢。只是夢而已。”

    他一向少夢，對人世冷暖感觸寥寥。竟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醒來感到慶幸。

    “夢到了什么？說出來就消失了?！奔遢p柔的蹭去他臉上的水跡。

    “我不想說，”聞人重天的聲音哽咽微顫，“夢里的那個人不是我，他把你弄丟了。我只要想一想，就覺得難受得要死了?！?/br>
    “我在這里，哪也不會去，不會丟的?！奔遒N緊沒有安全感的聞人重天，對方還是第一次抱他這樣用力，好像瀕死溺水求生，用盡全力。

    聞人重天漸漸從噩夢的恐懼里拔除，恍然大悟：“他們只能讓我離開你，但這世上除了我自己蠢，甘愿被規(guī)束，還能有什么理由叫我和你分開？他們不愿意，我們就去沒有他們的地方。你跟我走吧，現(xiàn)在就走。除了我自己的手邊，把你放在這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我都不能放心。誰知道下一刻發(fā)生什么，誰知道明日又會有什么意外。時間太過無?？膳铝?。”

    姬清眼眸含笑望著他，就像是等候許久了，不需要任何猶豫點頭：“好啊。重天哥哥說什么就是什么，我都聽你的?！?/br>
    聞人重天給他穿好衣服，把他背在背上。

    門外繁星當(dāng)空，離天亮還很早很早。清朗的雪原夜空，呼吸間洗滌一切沉悶。

    姬清攬著他的脖子，笑著問：“現(xiàn)在就走嗎？多了個人行李夠嗎？”

    聞人重天暢快一笑，腳下一點便雪鷹一般遠(yuǎn)去：“我最重要的行李在背上，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br>
    姬清貼著他的背，就像坐在乘載的飛鷹的羽翼上，又穩(wěn)又暖。

    耳邊的風(fēng)聲輕輕的，像整個剎魂山的花瞬間一起綻放的聲音。撫過側(cè)臉，只覺得清爽溫柔，沒有一絲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