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里難受嗎？伸手過來?！?/br>
    對面的青年面色瑩白，隱隱的一點(diǎn)病態(tài)，整個(gè)人的氣度里卻無分毫病弱。

    他眉毛生得黛黑，眼波不笑也瀲滟的柔，氣質(zhì)卻無情強(qiáng)勢的緊。即便是生了病，在倨傲尊貴的黎燦面前，也沒有絲毫落了下風(fēng)。

    “不要緊。這幾日想起的東西慢慢多了，剛剛忽然看到一幕畫面似曾相識，一時(shí)忘了呼吸。我們以前也這么坐在一起過嗎？依稀看到落花紛飛，還有一個(gè)貌美的女子在舞劍。是跟我一樣的傀儡，還是人？”

    黎燦的手握起，置于袖中，冷冷的說：“你是人。”

    “抱歉，我又忘了?！彼纳眢w，有一多半是傀儡置換的，記憶凌亂荒唐至極，打從心底里并不覺得他自己是同別人一般的人。

    “痛不痛？”這不該是黎燦問出的話，也不該是黎燦會有的徘徊不決。

    青年猶豫了一下，才說：“有一點(diǎn)?！彼粽f不痛，黎燦或許又要生氣了。

    但，他確實(shí)并不在意這些。

    黎燦沒有說話，看不出是不高興還是一貫如此。主動傾身，把手指附在青年的額頭。

    只是測體溫并不需要這么近，但他做的自然極了，測完了也沒有離開。

    隔著薄紗，把那個(gè)人的臉和神情看盡。

    有那么一瞬間，青年覺得這個(gè)人似乎是想抱自己，但他到底只是倨傲冷淡的看著自己，不近不遠(yuǎn)，紋絲不動。

    這個(gè)人比他外表看上去的尊貴不凡，內(nèi)里還要更加來得驕傲孤高，自持身份。

    “罷了，隨你。哪一日你若想起來了要走，告訴我一聲就行。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br>
    這個(gè)人不會為他留，不是為他而來。便是病了，什么都不記得了，也不會待他親近。

    黎燦抬著頭，神情不偏不倚，目不斜視的徑直離開。仿佛毫不留戀，挺直驕傲的背影，卻忽然叫人覺得有些寂寞。

    寧國的夏天越來越近，花開的越來越繁盛，青年的舉止越來越像人，臉上的笑越來越溫和。黎燦就知道，那一天不遠(yuǎn)了。

    他照例無事就和這個(gè)人在一起，即便很可能一天都說不了幾句話。

    聽琴，飲酒，賞景，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就這么不遠(yuǎn)不近的，坐在一起一整天過去。

    有一天，青年忽然對他粲然一笑，就和當(dāng)初他收這個(gè)人為徒一樣。

    “啊，我想起了。黎燦你……謝謝你，師父?！?/br>
    青年站到他面前，眉眼溫和含笑，認(rèn)真的凝望著他，那樣好看，任何人被這樣看著都要心跳凌亂呼吸不穩(wěn)，一生都不能忘。

    黎燦睜著眼睛，眉睫微抬，居高臨下冷冷的看著，不說不語。

    青年主動擁抱了他，黎燦卻也沒有躲開或拒絕。

    他甚至在對方一觸即松的時(shí)候，第一次主動親近的反手抱住了這個(gè)人。

    但也，就這樣了。

    黎燦的臉上仍舊只有倨傲尊貴，從始至終，這高傲與冷漠融入他的每一分每一毫里。

    他冷淡的取下眼前的鮫紗，下巴微抬覷著那個(gè)人：“這個(gè)給你，以后若有事求我，能抵一次。你走吧?！?/br>
    話自然要說得不留情的，畢竟，這個(gè)人是真的要走了。不若他主動先說。

    蒙眼的鮫紗送了人，自然只能這么睜著眼睛看著了，又不是專門來看他的，看了這許久，早該煩了，還有什么好看的。

    夕陽西下，黎燦轉(zhuǎn)身往回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淡淡的問身邊的人：“我記得不怎么清楚了，聞人重天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那人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副手，當(dāng)年剎魂教時(shí)候也在左右，聞言摸不著頭腦：“是好看，主上當(dāng)時(shí)還夸了一句，聞人家都出美人?！?/br>
    黎燦似是笑了下：“生得好看，的確是件好事?！?/br>
    “主上，也好看的?！蹦歉笔种庇X他并不如面上看上去心情好，訥訥的補(bǔ)了一句。

    清風(fēng)朗月過側(cè)。

    馬蹄噠噠，踏月而歸。

    沒有蒙著眼睛的黎燦，依舊鳳眸微斜，目下無塵，卻比之前看上去平和近人了許多。

    “是嗎？”他眉睫半垂，月色照人那樣唯美，他卻不看一眼，“但，并沒有用?！?/br>
    第150章 總攻的初戀白月光33

    在聞人重天的夢里, 天一直是灰蒙蒙的, 蕭索陰霾。

    一直一直如此, 像佛家故事里無邊苦海，漫長冰冷，無邊無際。

    有時(shí)候，他會以為自己已經(jīng)過了三途河, 下了冥河地府, 卻因?yàn)椴桓宜?，生魂徘徊在這晦暗的交界處。

    深淵山谷被這日復(fù)一日的翻檢，掏空成一個(gè)巨坑。

    那一天和每日都沒有不同，傷痕累累的手推開又一塊霜雪凍住的巨石，又要繼續(xù)的時(shí)候, 他卻忽然看到了一片顏色。

    是緋色的花瓣，不知道從何處飄來。

    剛開始只有零星幾瓣, 漸漸的花瓣越來越多越來越急, 有冰雪融化潺潺的水流聲，天空陰云雖然灰暗卻是青色的, 像風(fēng)雨欲來。

    可是并不冷, 風(fēng)是暖的。

    是春天來了。

    遠(yuǎn)處，春風(fēng)里，似是走來一個(gè)人。

    他執(zhí)著一柄紫竹傘，穿紅衣。那衣裳的顏色在他身上，比這漫天的飛花還嫵媚明艷。

    風(fēng)花星雨迷了聞人重天的眼，看不清那個(gè)人傘紙下露出的半張臉, 只覺得唇邊的那抹笑，溫柔和暖，好看極了。叫人的心砰砰砰跳個(gè)不停。

    踏著春風(fēng)花雨而來的人，將傘移到聞人重天的頭頂上，露出皎潔美麗的容顏。

    濛濛的眼眸里輕輕淺淺的笑，笑得純澈無憂，溫柔狡黠。如同昨日才見過，中間并無生死不知，也無相思無望。

    聞人重天直直的望著那個(gè)人，下意識想笑，想說許多話，嘴唇動了動，又顫抖得忍不住要哭了。

    那個(gè)人溫柔包容的看著他，手指仔細(xì)的撫過他潮濕的眼睫，瘦削蒼白的臉。

    纖長瑩潤的手指，似二月枝頭星白的玉蘭，牽著那只粗糙狼狽，被劍和巖石劃傷染灰，枯木一樣的手。

    那個(gè)人彎著眼睛對他一笑，空寂絕望的深淵山谷開滿了花，也不極那個(gè)人笑容來得甜。

    就這樣牽著他的手，一步步踩著花海，帶他走出這片深不見底、灰暗冰冷的深淵。

    深淵之上，飛雪銀霜，一隊(duì)迎新的花轎等在那里。

    花轎的顏色和那個(gè)人身上的紅衣一樣，唯有聞人重天是格格不入的灰色，但這個(gè)時(shí)候，哪里還會在意？

    花轎四面都是空的，那騎在馬上的人也走得慢極了，一直跟他的花轎并著肩，也一直溫柔的回望著他的注視。

    那個(gè)人也知道的，知道聞人重天再也不能承受離別，不能忍受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下馬，落轎。

    紅衣的郎君，背著他白發(fā)的美人，一步步跨過一個(gè)又一個(gè)門檻。

    當(dāng)年他們逃離剎魂山，山下的溪水被陽光曬得好暖。

    這個(gè)人背著他的人，迎著滿山的韶光第一次親他，問，明明好喜歡卻下意識緊張閉著眼睛的他，親親了要怎么辦？

    他說：“等你長大，娶你過門。”

    那時(shí)候太小，時(shí)間過得好慢，怎么都等不來長大。

    后來卻太快，他總以為他等不到了。

    聞人重天靠在那個(gè)人的背上，眼淚靜靜的一滴滴落下，他的眉宇卻一片平靜安然：“這個(gè)夢真好。好得我舍不得醒來?！?/br>
    新房的床帳也是一樣的紅，那個(gè)人溫柔的去吻他額頭的魂花：“那，我陪你做夢。”

    聞人重天把他抱緊，一邊發(fā)著抖收緊，一邊不舍的清醒：“可是，比起和你一起的美夢，我更想在死之前找到你?！?/br>
    比起夢中的婚禮，他更想死能同xue。把他們埋在一起，來生便也能繼續(xù)青梅竹馬。

    ……

    睜開眼用了很大的力氣，就像推開壓下來的棺材板。

    睜開眼的聞人重天，似是從一個(gè)夢進(jìn)了另一個(gè)夢，魂?duì)繅艨M的人握著他的手，就躺在他的身邊。睡著了也下意識親昵依偎著的姿勢，就和十幾歲時(shí)候的他們一樣。

    門外有小聲的爭執(zhí)聲。

    “黎長老是不是修煉成精了？他修復(fù)好的傀儡，居然能自己把自己送回來？”

    “我怎么覺著，更像少教主詐尸了?！?/br>
    “滾滾滾，會不會說話。”

    “就你會說話，就你能，想出用傀儡招魂的好辦法，你看看，等下杜長老知道了，仔細(xì)你的皮……”

    聞人重天怔怔的看著身邊恬然好夢的青年，耳聽的門外少年人活潑的爭執(zhí)，恍然覺得南柯一夢，過去種種，猶如當(dāng)年剎魂山上，做了一個(gè)長睡不起的夢中夢。

    青年眉間微動，睡眼惺忪的醒來，對他軟和的一笑，攬著他的腰又閉上眼睛，喃喃著：“大美人，今天不練劍好不好？我走了很遠(yuǎn)的路才走回你這里，好累啊?！?/br>
    聞人重天一眨不眨的望著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歡喜悲傷，不知如何是好：“好啊，不練，以后都不練?！?/br>
    姬清閉著眼睛，摸索著坐起來，把自己送進(jìn)他的懷里，靠著他的肩又累極了的睡去，半夢半醒說：“你睡了好久，是不是又做了噩夢？別怕，我在的。以后都不會有了?！?/br>
    聞人重天抱著他，想親近一點(diǎn)再親近一點(diǎn)。他想把他藏進(jìn)心里，捂著，暖著。相思愛意，第一時(shí)間就叫彼此感知到。

    誰也不能從他手里奪走，誰也不能傷害這個(gè)人。

    “你是真的嗎？我是不是又做夢了？我不怕噩夢。我害怕你的噩夢里，不要我?！贝嗳跎硢〉穆晭?，哽咽著，小孩子一樣的哭出來。

    在最不設(shè)防的人面前，在一切劫難平息之后，終于可以袒露他所有的悲傷，被拋棄的孤獨(dú)：“你自己跳下去了，你不要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為什么你不等等我？”

    明明他還活著，這個(gè)人就先跳下去了。

    姬清埋首在他的頸窩，感受著他的顫抖，慢慢睜開眼睛：“大美人，我也想保護(hù)你啊。遇見我你真倒霉，所以，我得對你好一點(diǎn)。只要你還在等我，就算是跳下九淵地獄，也一定爬回來。我說過，我是因?yàn)槟愣嬖诘?。?/br>
    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啜吻，這個(gè)淚流滿面隱忍哽咽的男人，就像吻化一捧積年的冰霜。

    “傻瓜聞人，為什么總想為我而死？我想要你因?yàn)槲叶畹酶?。重天哥哥在，清清就在。我不會留下你一個(gè)人的。以后，再也不會有噩夢了?！?/br>
    屋子里的哽咽并沒有因?yàn)樗臏厝岫Ｖ?，反而因?yàn)楸粶嘏?，越發(fā)柔軟得一塌糊涂，心都化了：“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到老，死了埋在一起才算?！?/br>
    “好?！?/br>
    “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