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jié)
不,這個人本來就很會騙人。他不就已經(jīng)被騙了兩次,也死在他手里兩次了。 只是現(xiàn)在這么拙劣的謊言,很不像他會說的話。 圣君頓了頓:“我忘了,你不記得前世。” 孔雀公子笑容淺淡,碧色瀲滟的眼睛卻冷:“我自然記得自己為何會在渡情城復(fù)活。圣君殺一個陪伴多年的靈獸孔雀,自然輕而易舉。我又何德何能,能叫圣君償命?你是修道第一人,我不過一個妖修,你殺我第一次,為了斬俗緣入道,我僥幸能活,從未想過恨你。多年之后,你又來殺我第二次,這次是為了斬業(yè)飛升。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能殺你一次,也算替自己復(fù)仇了。你動手吧?!?/br> 圣君的目光從祭典之上冷眼旁觀的諸人身上掃過,尤其看了看那個圓眼漂亮的少年城主。對方依舊冷漠的板著臉,從方才起就沒有絲毫要插手的意思。 “他們不幫你?”圣君清冷的聲音有些低沉。 孔雀公子一身紅衣,背對著渡情城的諸人,神情無悲無喜,冷淡倦?。骸八麄?yōu)楹我獛臀遥繑囟虻断禄觑w魄散,連渡情城也無法復(fù)活?!?/br> 圣君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手里卻無刀。 當(dāng)他還是簡單無知的蕭問水時,他每一回見到的孔雀公子都是冷淡高傲的,讓人想要靠近觸摸,想要挨著他。又怕他不高興的壞脾氣,又喜歡他唯獨(dú)只對自己生氣的特別。 孔雀公子沒有說錯,即便是無知天真的蕭問水,也不會只想單純的跟他做朋友。 那心思天真純澈的少年,分明就是,已經(jīng)對這個人動了心,卻不自知。 但圣君歷經(jīng)千載,他不會不懂。 他的手指鉗制住孔雀公子華美冰冷的臉,目光描繪著那張臉上每一分每一毫。 他臉上的神情比他的刀還要冷漠鋒利,所以就算這個動作有些曖昧,也沒有人會想到別處。 修真界所有聽過圣君斬厄刀的人都知道,蕭問水無情無欲無心無我,沒有人會覺得,他會對別的什么存在有風(fēng)月旖旎的心思。 修真界頂尖的那一撥修士里,多少驚才絕艷的天之驕子,從未有人能跟他牽扯上關(guān)系。 圣君冷漠暗沉的目光,盯著手里的孔雀公子,任誰都覺得,這是下一秒就要?dú)⒘怂?/br> 便是冷淡高傲的孔雀,在這危險壓迫的目光凝視下,水色完美的唇都微微一顫,變得蒼白無色。 不,也或許是因為捏住他下巴的手指有些用力,弄疼了這只嬌貴的雀鳥。 那雙美麗的,如同沙漠最珍貴的綠洲之心,湖水一般碧色的眼眸,無動于衷的冷淡靜謐。因為受制于人而越發(fā)瀲滟,似有若無的脆弱,越發(fā)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脆弱易碎,容易毀滅的美好,引人保護(hù),也引人踐踏。 這種命運(yùn)未定,置身危險之中的神秘?zé)o辜,會讓這脆弱的美麗倍加,因為即將絕世。 一種奇異的熱度,讓他體內(nèi)的水分都似乎蒸發(fā)干涸了,圣君的嗓音有些缺水沙啞。 這種屬于凡人脆弱rou體才有的生理焦渴,不該出現(xiàn)在修真界第一強(qiáng)者,即將飛升的男人身上。 “你說錯了。”圣君的目光冷漠依舊,任何人都不會知道,這個男人方才那片刻,對這個人產(chǎn)生了多少妄念。他甚至想起來了,在某個人的記憶里,無意看到過的混亂邪惡又漫長細(xì)致的畫面,如臨其境。 當(dāng)時單純無知的法身并不理解那是什么,卻也下意識明白,這是手段極為惡劣的欺負(fù)。 蕭問水不敢想也沒有說,但回歸本體的圣君知道,蕭問水之所以突然覺得溯回變慢,過后那么生氣殺人,因為他下意識覺得,那個被欺凌了的男人,有些像孔雀公子。 孔雀被這樣對待的話,軟弱無力的哭起來,是什么樣子的? 他想起蕭問水初見孔雀的時候,隔著緋色紗帳,這個人在轎椅里吸食填裝了靈藥的水煙桿。閉著眼睛,冷淡無欲的醉生夢死。 即便這個人一句話也不說,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有意無意的都投注在朦朧不清的紗帳后。 諸般雜念只有剎那,圣君冷漠的說:“你說錯了,你說的被我殺死的靈獸孔雀,我并不記得。也不認(rèn)為這點(diǎn)物競天擇的因果業(yè)債,能成為阻止我飛升大道的劫數(shù)。我說的前世,是你成為孔雀之前的前世。” 他湊近孔雀公子,跟他近距離四目相對,吐息都似有若無的交換,冷冷的說:“你那時是一只魅妖,趁我新的法身剛成,記憶不清的時候,編造修改了我的記憶,引誘我,跟我結(jié)成道侶。最后被我發(fā)現(xiàn)了,你我相殺而死。我那時候多少受了你的影響,殺你,用的不是孤星?!?/br> 甚至現(xiàn)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又一次被引誘了。還是那一次潛藏的暗示,忽然復(fù)蘇。 孔雀公子:“……” 圣君看著他:“托你的福,現(xiàn)在這個法身,是第十一個。你殺了我兩個法身了?!?/br> “不可能,我根本沒有這個記憶!我為什么要跟你做道侶?”孔雀公子匪夷所思,斷然否定。 圣君手指換了個方向:“你難道不是借走我的孤星,看到了我的記憶,確定我要找的人依稀是你,這才下定決心殺我的嗎?你身為妖修,難道從來沒有要采補(bǔ)高階修士?騙我心甘情愿與你結(jié)成道侶,與你共生,是不是覺得就算事后我醒悟了,也不能與你計較?” “不是我。”孔雀公子的臉越發(fā)蒼白,也越發(fā)冰冷高傲,隱忍著怒意,“你說是我做孔雀之前的前世,可我是孔雀的時候,你才剛剛要踏入修道之路。你第十個法身的時候,我已經(jīng)化形成現(xiàn)在的樣子。不可能有時間做魅妖引誘你,我也從未采補(bǔ)修士,你大可以用孤星的溯回能力看我的記憶?!?/br> 這個人生氣的時候,的確好看極了。 圣君笑了,笑容淡極了,懸珠一般的眼睛定定的:“你不記得沒關(guān)系,因為我也不大記得。你當(dāng)時能修改我的記憶,自然也能修改你的。是魅妖還是孔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應(yīng)劫的那個人是你就夠了。我還依稀記得,耳鬢廝磨的時候,我叫你的名字。” 那線條冷漠的薄唇,湊近他的耳邊,輕輕送出兩個字:“姬清。你那時候叫姬清?!?/br> 孔雀公子:“……” 圣君退回來:“你方才殺了我的法身,算是提前為你報仇了。還有什么遺言?” 孔雀的神情重新恢復(fù)冷淡,唯有碧色的眼睛還與他對視:“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能來得這么快?聽上去,你是那個叛徒帶進(jìn)渡情城的??墒敲髅魇俏?guī)А?/br> 他沒說出蕭問水的名字,但圣君已經(jīng)知道他的意思。 圣君的神情也有些微動:“聽說你在渡情城待過一段時間,看來你也不知道,渡情城里的時空似乎有問題。在我的意識里,我是跟著你方才殺死的那個年輕人進(jìn)入的渡情城,他說他叫陸回,他幫我復(fù)活你。我?guī)退玫蕉汕槌?。?/br> 可是,雨夜襲擊的時候,圣君忽然發(fā)現(xiàn),被襲擊的另一個人竟然像是他自己! “直到你突然出手殺了我的法身,我的記憶像是一片云霧散開。似是忽然想起來,我的確用第一個法身隨你進(jìn)入過渡情城,然后被你殺了。只是才想起來。渡情城果然有意思,我是從修真界最高的天域進(jìn)來的,我的第一個法身卻能從人間界幾乎同時期進(jìn)入,竟然還能共存?!?/br> 說著有意思,眉目漆黑鋒利,面色蒼白清冷的圣君眼中,卻只有沉沉的危險:“若不是我發(fā)現(xiàn)的早,就像是有人故意引誘我自己殺自己一樣?!?/br> 孔雀公子淡淡的說:“你懷疑我?” 那個人必然極為了解他的道法,知道他頻換法身,記憶容易混亂缺失。 “本來懷疑,現(xiàn)在不了?!?/br> 因為孔雀的確不記得那個所謂的前世,他也的確是在蕭問水放棄他,決意要復(fù)活仇人來殺,甚至對渡情城主說出,即便那個人是孔雀也照殺不誤的話后,才殺了蕭問水的。 圣君記得,瀕死的時候,這個人看他的眼睛,并沒有恨意,是溫柔憐惜的。 “你問了我一個問題,我也問你一個。你當(dāng)初在路上對蕭問水說,讓他來渡情城后換一個法身,為什么?” 孔雀垂眸,無情的說:“不是說了,又蠢又傻?!?/br> “不對。你是那時候就覺得我會殺了你??赡銓κ拞査虏涣耸?,所以叫他換一個法身,一個不記得你的蕭問水。就算別的法身都比他強(qiáng),比他難殺?!?/br> 孔雀公子抬眸靜靜的看他,良久:“可我還是殺了他。他是不是唯一一個可能會放過我的蕭問水?” 圣君走到他跟前,近的伸手就能擁抱的距離,卻只是冷冷的看著:“不是。只要是蕭問水,就一定都會殺了你?!彼?,不用覺得愧疚難過。 那雙碧色的眼睛有一瞬像是要滴下淚來,但并沒有。 只是像起風(fēng)的湖面,溫柔瀲滟,專注的凝望著他:“他長大后的樣子,看上去兇了很多。以前就是裝也裝不像。很好看。我一直在想,我做孔雀的時候,他為什么不要我了,要去修道……” 圣君的手指遮住了那雙眼睛,他說謊了,若是那個蕭問水,不會殺這個人。 他決意放棄孔雀,知道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這個人的時候,連飛升都不想要了。 他知道復(fù)活的是孔雀的時候,那樣高興,他僅有的快樂的情緒,都和孔雀有關(guān)。 就是現(xiàn)在,經(jīng)歷千載時光的他,若是看著這雙眼睛,也無法下手。 被蒙住眼睛的孔雀,美得無辜可憐,花瓣一樣的唇輕輕的開合:“蕭問水那時候,疼不疼?” 孤星從背后刺下,讓男人的動作,看上去就像充滿占有欲的擁抱。 圣君清冷的聲音變得沙啞,低低的錯覺溫柔:“跟你現(xiàn)在一樣?!?/br> 他殺了他的欲望和愛情。 孔雀公子這一次真的死了,誰也不能叫他復(fù)活。 孤星斬業(yè)之下,神佛仙魔都必然魂飛魄散,連尸體也會消失。 圓眼漂亮的少年城主,一臉諷刺冷漠的看著,全程不曾插手。這時候,忽然嗤笑一聲:“今年祭典提早結(jié)束,送客?!?/br> 然而,斬殺了最后的厄業(yè),蕭問水也并沒有飛升! 他,弄錯了。 第160章 聽說你,要?dú)⑽易C道?9 那片祭典廣場之后, 有一座高塔, 一直被人們所忽略。 因為所有人都會發(fā)現(xiàn), 遠(yuǎn)看就在祭典后面的高塔,走近就會意識到越發(fā)遙遠(yuǎn),海市蜃樓一般若隱若現(xiàn)在云霧里,淡淡的青銅灰色, 或許實際上并不存在。 因為, 即使剛從渡情城最高處浮空的那扇門里走進(jìn)來,居高臨下俯瞰,也沒有人見過那座塔。 近在眼前卻永遠(yuǎn)不可接近的高塔之巔,有一個人正俯視著整座渡情城中人們的命運(yùn)。 一只黑色的精靈踩著無聲的步伐,輕盈的進(jìn)了這里, 卻還是被那個人發(fā)現(xiàn)了。 它圓滾滾的眼睛興奮的睜大,喵嗷的叫聲卻軟糯, 高高豎起的尾巴靜電一般炸開。 “來?!蹦莻€人伸出手。 黑色的精靈閃電一般, 一下子跳進(jìn)那個人的懷里,被溫柔的抱住了。 貓咪圓滾滾的眼睛慢慢的眨了眨, 伸長身體跟那個人對視, 感受著被一下下?lián)崦南矚g,情不自禁的咕嚕出聲。 修長的手指輕慢的撓著它的下巴,低頭用含笑的唇碰了碰它的額頭,低聲呢喃夸贊:“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懷里的黑貓轉(zhuǎn)眼變作那圓眼漂亮的渡情城主,然而此刻他的臉上已然找不到一絲冷漠, 只有乖巧歡喜的孺慕可愛,對著這個人撒嬌:“主人,你疼不疼?我討厭那個人,他竟然真的殺你?!?/br> 黑貓變作少年,那個人反而松開了他,只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聲音輕慢從容,優(yōu)雅涼?。骸安还炙易屗麣⒌?,我不是也殺他了嗎?說了要他飛升,就一定做到。他想證道,就讓他證到底。游戲已經(jīng)開始,他就是不想殺,都不行。何況,他殺的又不是我,怎么會疼?” 那個人回頭,陽光暈染開他的眉眼,一身翠色華麗的錦衣,那雙碧色的眼睛瀲滟靜謐,正是本該早已死去的孔雀公子。 如果真的孔雀公子在這里,那死在蕭問水懷里,重生又死在斬厄刀下的是誰? 渡情花金燦燦的開滿陽光之下,花和陽光交融不分。 光影交織,忽明忽暗,花開花落。 人也是,彼時生,此時死。 碩大的渡情花化作一個眉眼鋒利、盛氣凌人的年輕人,正是那個帶圣君進(jìn)入渡情城,制造出雨夜結(jié)界,偷襲又圍殺他們,最終死在孔雀公子手里的蒙面神秘人。 陸回。豈不就是,輪回。這個名字還是姬清取的。 年輕人睜開眼,看清眼前的人,目光從茫然變作一凜:“孔雀!” 面前的孔雀公子卻只是平靜的看著他。 一旁圓眼漂亮的少年,隨即投以鄙視嘲諷的眼神。但顯然對方并沒有心情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