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陸回想起死前的場景,臉上瞬間閃過驚喜無措:“城主,是城主。” 他隨即恍然記起自己做下的事,順從的跪地認罰,只有目光卻還是仰望凝視著這個人,赤誠狂熱,激動又紅了眼眶。 這樣委曲認錯的姿態(tài)神情,出現(xiàn)在那個年輕不遜的人身上,不免叫人幾分不忍。 “城主,我不知道孔雀是你。我以下犯上,還傷了你。我錯了,你罰我吧!不要趕我出渡情城。我不是真的要背叛你,我以為你不會再出現(xiàn)了,只有做了城主才能見到你。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 城主的真身從未露過面,他怎么會想到,孔雀公子竟然就是城主本人? 但他錯了,姬清是孔雀公子,孔雀公子卻未必一定只是姬清。 在這神秘詭譎的渡情城里,對于真正的渡情城主而言,又有什么不可能? 姬清平靜的看著他,似冷又溫,透過他出神的望著遠處:“不,你幫了我大忙。我怎么會罰你?下去養(yǎng)傷吧?!?/br> 他擺了下手,那蒼白不遜的年輕人重新化作渡情花,從塔頂飄落,飄向燦爛的渡情花海。 “等我離開這個世界后,再讓陸回出來吧,他太黏人了。” “喵?!鄙倌瓯庵觳婚_心,又化形成原型,蹭著姬清的腿,低低的委屈的叫。 主人離開的話,他也不想留下當(dāng)這個城主了呀。 “到時候城主的位置給那個小姑娘吧。”姬清想起那個從容不迫懟諸葛霄的小姑娘。 “喵嗷?!边鞯慕新暳⒖瘫汩_心的提高了。 姬清在這里,孔雀公子自然就沒有死。 圣君不可能將別人認錯是孔雀,站在他面前的自然也就是姬清本宗。 那就只有擁抱交錯,背后下刀的那一刻了。 圣君會看錯人,斬厄刀出卻不會落空。 死得不是姬清,那會是誰?斬的不是蕭問水和姬清的業(yè)債,那又是誰的業(yè)債? …… 焚蓮走進了渡情的法陣。 白光籠罩,似墜入無間地獄。 隨著下墜不斷遠去的光影里,是他的一生。還有跟那個人相遇以來的一切。 “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渡情轉(zhuǎn)生,并不一定叫你和那個人再續(xù)前緣?!?/br> “貧僧心意已決。能確認一眼他過得好,就心滿意足。你要什么,盡可以拿去。” “我要你替一個人去死,你若能絲毫不畏不懼不悔,穿過結(jié)界,就能看到那個人?!?/br> “誰若能不畏不懼不悔,便已成佛,貧僧雖不是,卻也想一試?!?/br> 姬清出現(xiàn)浮城之巔,蕭問水的斬厄刀刺下,焚蓮閉上眼睛念著往生咒邁步向前。 斬厄刀下,姬清也不能確定自己一定能存活,何況是rou體凡胎的焚蓮。 刀斬心魔惡業(yè),斷他欠姬清的債,前塵一筆勾銷,如此也可歷劫,脫離魔王的領(lǐng)域。 若他不死,魔王的慷慨,便給他比他要的更多的饋贈。 又是江岸柳綠芳菲,有一個僧人踏波而來,有一個佯作驕縱的少爺,挖空心思想著怎么塑造惡名,掩飾自己的缺陷。 這一次,那個小少爺若再壞嘴巴,他一定只輕輕欺負一下下。 不,還是不了,就叫那個小少爺只對自己壞嘴巴吧。誰都不準再欺負那個人了。 …… 冥主不知道渡情城里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姬清死了,蕭問水失去了一具法身。 但,蕭問水卻并沒有飛升。 “居然連他都無法做到?!壁ぶ髅嫔瞎啪疅o波,只揮了揮手,報信的精魅便悄然消失。 “不愧是冥主,連渡情城里都能有你的眼線?!币粋€清凌從容的聲音忽然自身邊響起。 冥主的眼底閃過一絲異樣,循聲望去的神情卻并無特別:“你果然沒有死?!?/br> 風(fēng)城當(dāng)日。 蕭問水殺人重傷歸來時,姬清宴請的貴客,正是這位十方殿主。 這位淵渟岳峙、深不可測的幽冥之主,也正是與姬清交易,要他助斬厄圣君蕭問水渡劫飛升之人。 姬清在這個世界的身份——妖修孔雀,也是這位冥主提供的。 那一次,久不踏足人間的冥主親自前來,問已是孔雀公子的姬清:“你想帶他去渡情城?為何?” 渡情城無處不在,也無處可尋,等閑人很難有機緣入內(nèi),卻無視三界六道,自成一體,更是干涉左右某些人的生死輪回。冥主想不注意都難,早已視為憂患。 孔雀公子的神情依舊冷淡,卻似有二三心事:“要讓他渡厄還債,無非是兩條路。要么讓他報恩,要么我也殺他一次報仇。去渡情城一路,我會設(shè)法給他機會報答我。若是不成,就刺殺他。放心,我會手下留情。” 冥主在渡情城內(nèi)早有滲透,未必要從姬清這里得到消息,只是驚訝他短短時間,居然就能與渡情城都有舊。 聞言提醒道:“你多慮了。他是圣君,不要被他眼下這副純善模樣欺騙,這個男人比你所想像的任何人都可怕。你若是能真的殺了他,他也不會真正意義上的身死消亡?!?/br> “是嗎?也就是說,我可以放手隨意殺蕭問水,讓他被迫來還債?” 但,現(xiàn)在看來,結(jié)果卻還是,姬清鎩羽而歸了。 冥主臉上看不出絲毫喜怒:“傷的不輕。你為什么不在他第一個法身的時候,直接動手?” 姬清一身紅衣也掩飾不住他元氣大傷,但他這個人的氣質(zhì)太冷淡寡欲了,便是面色蒼白透明,也顯得從容隨意,為他的氣質(zhì)更添幾分神秘引人的旖旎華美。 姬清在冥主對面坐下,眉目微涼,輕聲說:“他那個法身的性格,有些像一個故人。他待我也極好,有些下不了手?!?/br> 冥主遞過去一朵療傷的靈花:“你若不是當(dāng)時猶豫,或許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成功了。” 姬清將那珍貴的藥花隨手置入面前的杯盞中,唇邊隱隱一絲笑容:“這話聽上去怎么覺得,我才像個壞人?!?/br> 冥主眼中深沉無波:“他有十個法身,就算每個法身都死,他道法不滅元神不滅,還是不生不滅。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助他成神,何錯之有?” 姬清飲罷杯盞里的藥酒,似笑非笑:“說的不錯。” 冥主的目光靜靜的投注到這個人臉上,藥酒潤澤的唇色,由蒼白的淡色變得有些粉,水色柔和了唇瓣,線條介于冷和柔之間,叫人下意識覺得很適合吻上去。 他別開眼:“你不忍對他下手,他對你倒是忍心得很。用得還是斬厄刀。” 姬清修長纖薄的手指摩挲著杯盞,若有所思:“有一個問題,應(yīng)該只能問你了,我明明已經(jīng)殺了蕭問水一次,按道理業(yè)債已消,他為什么卻沒有能飛升?” 冥主的眉宇微挑,空前皺了皺眉:“我方才也在想這個問題。是不是渡情城有問題,同一時間出現(xiàn)了兩個蕭問水,所以天道一時無法判別。而他很快又殺了你,舊的業(yè)債去了,新的又添?” 姬清淡淡一笑,眸光清透:“冥主身在幽冥十殿,卻能如親臨現(xiàn)場,手段真是通天。那你應(yīng)該知道,他殺我用的斬厄刀,何來的新的業(yè)債?” 冥主思忖片刻:“或許因為你并沒有真的死,業(yè)債也就沒有真的完全斬斷。” 姬清搖搖頭,興致缺缺:“比起這個解釋來,我倒覺得他說的話很有意思。他言之鑿鑿我曾經(jīng)殺過他一次,甚至叫出了我的名字??晌以诖私缧凶叩纳矸?,一直是孔雀,從未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他不可能會知道。這是什么道理?” 冥主自然知道姬清的名字,可他當(dāng)然不會特意去告訴給圣君,姬清這話當(dāng)面問來,頗有幾分意味。 冥主并不辯解,反而忽然笑了,說了句不相干的話:“這是兩個問題?!?/br> 姬清動作一滯,神情盡消,并不理會他的笑意,冷淡道:“那你答還是不答?” 做十方殿主,自然從無個人喜怒,只有公道評判,鐵面無私。 他這會兒卻忽然有些明白,蕭問水為什么對讓這個人生氣這件事,又怕又喜歡了。 冥主只是稍稍放松了一刻,很快就凝神認真的說:“別急,我跟你從頭說一遍其中糾葛,你就懂了。跟圣君相關(guān)的所有因果業(yè)債,原本屬于被他的斬厄刀斬殺的人相關(guān)。一人身死道消,相關(guān)聯(lián)的一切都憑空斷開,成了無頭無主之業(yè)。因此這些業(yè)債也未必都與圣君本人相關(guān)。 只是他不飛升,這些因果惡業(yè),在我的十方冥土飄浮的弱水之上,就難以消除清算,積少成多已然成為禍患,累及不小心沾上的人。若非如此,他飛不飛升,與我何干?我又何必請你來助他渡劫?!?/br> 他請來姬清助蕭問水渡劫飛升,就是因為這個,他本人跟蕭問水卻毫無交情。 他是冥主,蕭問水就算渡劫飛升成神,也是圣君歸位,與他不在一個仙班里。 有些話,冥主沒有說太清,蕭問水遲遲不能飛升,幽冥十方界內(nèi)的某些業(yè)債就不能勾銷,只是其中一筆。 更嚴重的是一方世界的天道,已經(jīng)瀕臨衰竭。天道因果盈虧守恒,卻因為圣君不歸位,致使天道失衡所致。 一般人都會覺得是天道不公,為難圣君不準他飛升渡劫,卻不知在天道看來,卻是蕭問水自己不能飛升,連累了它。 冥主頓了頓,等他理解之后,繼續(xù)道:“他修的是斬厄無我之道,別說我看不到與他相關(guān)的死魂,便是天道也不能知曉他本人的因果命格。所以,你的問題我答不了?!?/br> 姬清冷淡的神情,靜謐的看著冥主,那目光似有隱秘的謎等人來解:“踩著天道因果修道成神的男人,怪不得能這么強。他說這是他第十一個法身,原本的第十個,被我所殺。若不是我記得清清楚楚,就要以為自己已經(jīng)度過他一次,卻失敗了?!?/br> 冥主搖搖頭:“怎么可能,我為你選的身份里,只有孔雀是唯一與他有業(yè)債,業(yè)債既未消也未被他斬斷的?!?/br> “蕭問水說,這是物競天擇,這點因果構(gòu)成不了阻止他飛升的業(yè)債。你們誰說的才對?!?/br> 冥主是天然的仙人,圣君不過是后天修道,冥主自然比圣君更懂天道因果劫數(shù):“平常人無意殺生自然造不成什么大惡業(yè)來,但孔雀與蕭問水的關(guān)系不僅僅如此。你可知,他當(dāng)初與孔雀相依為命,孔雀于他并非只是普通靈獸。他殺孔雀是為斬俗緣,證道入門??兹傅臉I(yè)債就不僅僅是和他本人相連,更是和他的道相連。他錯了。” 不過也不算太錯,的確,單只這點未了的業(yè)債,如何能阻止一個圣君飛升? 斬厄無我之道,自古以來就無人修成,他的道本就錯了。 所以這源源不斷的業(yè)債就在這里,累及一方天道衰竭,而他卻無劫可渡。 也是,可悲可嘆。 冥主原本只是隔岸觀火,他本以為姬清能夠讓蕭問水還了這業(yè)債,沒想到,蕭問水分明動心,卻對這樣的人都能下手斬殺。 面前的人似是一籌莫展:“我知道,我用孤星看了他的記憶。他已經(jīng)都記不得了,只有模糊的畫面?!?/br> 冥主眉間隱隱有些憂慮,卻并不顯,沉聲道:“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姬清淡淡的笑了,眸光卻冷:“不怎么辦。我恐怕要與這個人不死不休了。他的道有問題,為今看來,消除業(yè)債的方式只有一種,就是殺我。只有我徹底在他的刀下消亡,他才能真的斬業(yè)飛升。我與你的交易,還夠不上我以命相抵也要助他飛升的。只是,就算我想食言,如今也騎虎難下了,恐怕他很快就會意識到問題所在,踏遍三界也要找到我,再殺我一次。直到我死!” 冥主的手無意識握緊,神情依舊深沉冷靜,顯得極為無情:“你有什么打算?” “正面交手,恐怕無人是他的對手,我也不例外。為今之計,只有毀損他的道心,叫他重修道法,才可能叫他放棄。我不想死,就只能想法子叫他放棄斬厄渡劫了。” 姬清話說得又輕又淡,字里行間卻是被逼入絕境的殺氣,一眨不眨的看著冥主的眼睛。 冥主的神情冷凝:“他即便用著最無害的法身時,也一心決定殺你,這個法子恐怕很難。”這不是反對他的想法,反而似是下意識揣摩補全。 姬清的唇邊似有若無的笑意,聲音卻又冷了一些:“是很難。但他給了我提醒。我或許可以趕在他還沒有生出斬厄渡劫的想法前,先一步毀了他的道心?!?/br> 冥主心中水波微漾,漸漸再難平靜,說:“很危險,他就算死十次,只要元神不滅,也毫無意義。但他殺你卻易如反掌,他雖未飛升,實力卻已經(jīng)與神君無異?!?/br> 姬清看著他隱隱不穩(wěn)的神情,若有所思,口中道:“若是斬厄刀殺的呢?” 冥主搖搖頭:“斬厄刀只聽從他一人,旁人拿到手也用不了,更何況對著他下手?!?/br> “不是我,是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