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趙墨呆在卿卿帳中整整三天未現(xiàn)身,也不知是誰新婚竟然比陳旦躲得時間還長。董憶找上門時里面的聲音不太對勁,他徘徊猶豫許久才壯起膽子闖進去,沉吟喘息嘎然而止,趙墨一/絲/不/掛地從榻上下來,然后拉過架上長袍隨意披上,寬大墨袍如同蝶翼落展起落下,輕裹住玉雕般的裸/胴。 “這么急著找我有何事?”他掀開帳簾走到外室,清冷面容略帶不悅。見他唇色紅潤氣短聲低,董憶不由浮想聯(lián)翩,猜他定是費了不少“功夫”,可一想到他與卿卿的關(guān)系,董憶又有些不適,雙唇輕啟拐彎抹角提點道:“這些天眾將士見不著你,以為你有何要事,我知道你也是在為軍費神勞心,只是老呆在這兒有些不妥?!?/br> 趙墨擰起劍眉,又問:“你來就是說這事的?” “當(dāng)然不是,是安夏王突發(fā)重疾,性命垂危?!?/br> 趙墨神色微頓,回過神后連忙走到里室換身衣裳隨董憶趕去安夏王住地。他們所說的話卿卿聽得一清二楚,得知安夏王病重,她也顧不上滿身酸痛,急急地穿好衣裳奔了過去。帳前已聚了不少人,扎木合及他部下皆是神色肅然悲沉,垂首立在帳前待命。 “趙將軍?!痹夏疽姷节w墨拱手施禮,趙墨重重拍下他肩處一切盡在不言。眾人焦急地在外靜候,過了許久終于見帳簾掀起,趙墨似被人提筋,隨扎木合往前走去。青洛從帳內(nèi)走出,抬眼見到他們二人只淡淡地說了句:“王爺要見你們,請隨我來?!?/br> 趙墨和扎木合聞后連忙跟著青洛入了小帳,步伐匆匆下腳卻是極輕。進帳后一股苦澀藥味撲面而來,抬眸就見拓跋朔就守在榻旁,他眼眶深陷,雙目泛紅,聞聲見到進來二人,極不情愿地騰出空位退到旁側(cè)。 “王爺?!痹竞线煅剩锨鞍牍蛟诘?。趙墨隨其身后低頭默聲,神色也是萬分悲痛。安夏王奄奄一息已近彌留,他費力睜開雙眼抬手微微動下手指。扎木合湊上前去含淚垂首,過了片刻,安夏王氣若游絲斷斷續(xù)續(xù)說道:“復(fù)地……復(fù)地之念不……不……可滅,阿朔……阿朔……年少……年少懵懂……以后……就靠你……你們二人扶持?!?/br> 話音剛落,他猛咳一陣,幾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青洛見狀連忙上前在他胸口行了一針這才稍稍減緩些。趙墨劍眉緊蹙,眼中悲色情真意切,他緩緩語氣低聲道:“王爺吉人天相,自會逃過此劫,您不要多慮,好好歇息才是。” 安夏王聽后哼哼苦笑兩聲,無奈擺手搖頭,剛想開口又是一陣猛咳。青洛邊替他施針邊回頭對趙墨和扎木合輕聲道:“你們先下去吧,讓王爺歇息?!?/br> 趙墨與扎木合拱手領(lǐng)命,正當(dāng)要走安夏王極費力忍住咳,硬是擠出一句:“把趙醫(yī)士請來?!?/br> 這時卿卿已在帳外,她正在向人打聽安夏王為何會突然病急,侍將說昨天晚上還好好的,今天一早進帳就見王爺俯在榻邊嘔血,面色慘白如霜,連話都說不出。后來他們請來青洛,沒想到青洛來了也無可奈何。說到此處,卿卿凝了神色,聽到里面?zhèn)鱽韯屿o她連忙轉(zhuǎn)過頭去,趙墨恰巧走出,一見到卿卿他稍稍搖頭。 “王爺請你進去?!壁w墨低聲而道,暗中遞上一個眼神。卿卿抿嘴點頭,沒有多想便掀簾而入。青洛和拓跋朔都在,只是沒了前幾天的神氣,而安夏王更是氣短神昏,性命岌岌可危。卿卿心中涌起一陣難言悲痛,想到安夏王恩德,她忍不住紅了眼眶,走近時她故意收起悲色莞爾而笑。 “王爺?!?/br> 安夏王聞后笑逐顏開,看似疲憊卻暖人心腸。拓跋朔就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看著,卿卿身上沒有多少父王的影子,可是這般看來就如同父女,他內(nèi)心酸楚難忍,不知如何面對這場生離死別,他不愿相信又氣憤不已,不明白上天為何會如此不公,為何要將他所愛的人一個個從身邊奪走,但見到父王這垂死模樣,哪怕心如刀絞也只能無奈接受。見到父王把手伸向卿卿,他難過地扭過頭去,卿卿跪在榻邊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她從未握過的大手。 “趙醫(yī)士,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安夏王擰著眉,吃力地一字一頓道。卿卿微微搖頭,硬是扯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假笑。 “王爺言重了。這是臣之責(zé),臣理應(yīng)效力?!?/br> 安夏王深吐口氣又連連搖頭?!岸际潜就跚返?,本王有愧于你……” “王爺,您千萬別這么說!”卿卿不由加重手心之力,似乎想把他的手捂暖。安夏王一邊苦笑著一邊反握住她的手,琥珀色的眸里既有慈父般的憐惜又有不為人知的愧疚。 “傳本王口諭,卿女天資清懿,性與賢明,今尊其為懷德公主,望其光我宗室,保此殊榮,永綏后祿?!毕峦赀@道旨,安夏王就如脫盡全力,急喘吁吁。卿卿見勢不妙忙把住其腕脈,脈象亂而無章,時斷時續(xù),看他臉色青白,青洛及拓跋朔急忙聚上前來。 “徒兒,你先出去!”青洛急聲道,卿卿驚慌無措,想要幫忙卻不知從哪兒下手。青洛似乎閑她礙事又將她趕出帳外。眾人見卿卿出來,蜂擁而上問起王爺,她只是一再搖頭,緘默不語。接下來整整一天都無人能進,扎木合以及趙墨他們都候在帳外寸步不離。酉時三刻,青洛終于走出現(xiàn)身,搖頭對眾人道:“我已盡力,可惜回天乏術(shù)?!?/br> 天元三十一年,四月十九,安夏王薨于夏城,這一年他不過三十四歲。 第133章 轉(zhuǎn)折收攏章 按西夏古老習(xí)俗,日出之時要將尸首火化成灰。青洛和拓跋朔替安夏王整理遺容, 趙墨與扎合木將他抬上木堆, 烈火燃起榮華富貴皆化作一縷青煙, 隨著他的rou身漸漸消逝。西夏軍舊部圍在火堆旁哼吟別人聽不懂的古老曲調(diào), 猶如念頌往生經(jīng)文直到一輪火日映紅天際。安夏王的骨灰撒向山谷,風(fēng)吹過來散了眼前灰白, 拓跋朔終于忍不住流淚悲泣。 “我不該哭,我不能哭……”他淚如泉涌, 用西夏語喃喃自語, 無助悲痛如細針侵遍全身。如今母后和王姐不知所蹤, 最敬愛的父王也離他而去,稱霸一方的拓跋氏只剩下他。光陰輪回, 卿卿從他身上看到兒時的自己, 她希望他能堅強挺住, 千萬別低頭喪氣,然而話到嘴邊卻不知怎么說才能好聽。趙墨比她快了一步先走到拓跋朔前面, 他在他耳邊竊竊私語,眨眼之間拓跋朔收了眼淚止住哭, 抿嘴重重點下頭。 安夏王死后不久,青洛輔佐拓跋朔為王,扎木合與趙墨則扶其左右, 以夏城為都開始向外擴疆吞并。也許是老友死得早,忽然少了吵嘴奪氣的伴青洛滿心惆悵,多年恩怨也就隨那骨灰消散而去。既然能得他們相助, 拓跋朔躊躇滿志,堅定以為終有一天會將失地討回。 同年,即位不過兩年的新君染疾駕崩,臨死前竟然將皇位傳于十皇弟,并且封蕭老太爺為監(jiān)國,令其輔佐皇上處理朝政。由于新君無后,朝中又是蕭家把持,遺昭一宣,無人敢議,倒是坊間流傳:這年僅二周歲的皇十子雖說是先皇遺腹子,實則是新君與蕭太妃私通所生,不管如何傳言如何,燕氏江山己落到蕭家手里。 有了江山就差拔掉rou中釘,趙墨是蕭家人心病,可多次圍剿都被他化險為夷,他如猶如神助無往不勝,漸漸地軍中人稱其為喚龍將軍。其實這喚龍將軍是董憶搞出的名堂,那次趙墨仰天悲嚎,天上電閃雷鳴,酷似龍形烏云翻滾而來,董憶乘亂叫了聲:"看,神龍!",天昏地暗又是狂風(fēng)大作,那時眾人真以為是神龍出沒,這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后來神乎其神,連趙墨自己聽了都覺得好笑,不過董憶的心思他很清楚,而他的想法董憶也知曉,二人心照不宣,為這亂世江山踏破鐵蹄。 原先扎木合不信趙墨,總覺得他城府太深探不到底,然而經(jīng)過安夏王一事他便對他刮目相看,不再象防賊似的防著他,不過隱約間仍是保留些許余地,但經(jīng)過幾次舍命相救以及趙墨對阿朔的態(tài)度,扎木和終于放下戒備與之相處。拓跋朔在青洛、扎木合與趙墨的輔佐下安穩(wěn)度過,趙墨南征北戰(zhàn)吞并不少部族 ,扎木合則利用昔日威名集結(jié)西夏殘兵,想重塑輝煌。其三弟索喀手中有五萬兵馬,可是當(dāng)年奪權(quán)時索喀寧死不屈,結(jié)果落得身首異處,而他手下兵將有些投靠新王,有些則流落鄉(xiāng)野,當(dāng)聽到王子幸存欲招舊部時,那些忠將紛紛投靠,想要爭回失地一雪前恥。聽到這消息拓跋朔的王叔急了,他連忙派人去都城望能得到朝庭之力殲滅亂黨,可當(dāng)初牽線搭橋的蕭清不以為然,回他:"鞏固邊防"這云淡風(fēng)輕的四個字。 自蕭涵入土,蕭清就成了蕭府的梁柱,或許是父兄接連過世,他自知肩負重擔(dān),更是比以往發(fā)奮圖強,將大小事務(wù)處理得有模有樣。他提議加固秦河沿線邊防,修繕水壩通水渠,利用地脈將叛軍兵馬攔截在秦河處。為解燃眉之急,他又提出:“出人力參軍者可減扣全家賦稅;出財力助軍者可得御匾并加封祖上官職”此招一出頗有成效,一時間朝廷兵馬多增八萬,裝備無比精良。 趙墨兵馬在荒涼大漠稱雄卻死活打不開秦河防線,他只好另辟蹊徑,想法子殺回西夏穩(wěn)住背后。拓跋朔回歸心切,扎木合也早有此心,他們一拍即合,北上攻打叛賊,這一打就是三年。這三年中卿卿就隨在趙墨身后東奔西走,甚至親自披甲上陣率幾萬將士增援前軍,彈盡糧決之時卿卿就像男人一樣朝底下眾人大喝:"寧死不降??!"這話擲地有聲,區(qū)區(qū)女兒能有如此氣節(jié),那些人高馬大的男人又怎么好意思窩囊,他們硬是拼住一口氣堅守后防,直到趙墨援軍趕來為止。為了能與哥哥并駕齊趨,水般女子錘煉得如同鋼鐵,"虎兄無犬妹"便成了他們常說的話,可是卿卿太過勞累,治不好的血癥再次襲來,而這一次連青洛也束手無策,只能讓她歇息修養(yǎng),克住血中之毒。 不知不覺又是個十年,兄妹重逢她等了十年,然后又過了十年,這世上最留不住的便是朱顏辭鏡花辭樹。趙墨意氣奮發(fā),比起當(dāng)年更加沉穩(wěn)俊逸,卿卿卻覺得自己老了,她有意無意地掃眉點唇,時常換些新鮮發(fā)式,平日吃喝都變得格外留心。陳旦的兒子已三歲,董憶也娶了妻,至今單身的趙墨自然炙手可熱,仰慕其風(fēng)采的女子不計其數(shù),其中還不乏絕色美人。不知時何,卿卿開始留意起哥哥,時常會問他身邊侍將他在做什么、身邊有何人?日子久了她的反常就流到了趙墨耳里。 “好meimei,怎么了?為何不開心?”趙墨笑問,眼眸流轉(zhuǎn)間依舊溫柔似水。卿卿抿起嘴,想了半天羞于啟齒。趙墨輕笑,伸手緊摟住她低頭輕輕吻下她的額處?!霸摬粫]空陪你生氣了?我也沒法,如今正是緊要關(guān)頭實在抽不出空,待過了這事我們就能好好過日子,你好好歇息,千萬別累到。” 話落,他又留下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奇珍異寶,接著匆匆離去。卿卿很想隨他一起赴沙場,可剛跨出門,雪將軍便飛來將她趕了回去,比侍將盯得還要緊。漸漸地,卿卿越發(fā)空虛落寞,莫明其妙惶恐不安,她等著哥哥回來牽起她的手如兒時那般說:“meimei別怕,哥哥在這兒?!保墒撬l(fā)覺哥哥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了。 趙墨一走便是三個月,秦州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他率軍攻打三年,終于將這塊硬rou咬了下來,就在挺進西夏王都之時,茍延殘喘的幾千敵兵連夜偷襲燒去大批軍糧,趙墨立刻調(diào)回頭去收拾這群嘍羅并讓扎木合先率軍搶占先機,趁熱打鐵將王都攻下。沒料扎木合低估敵方兵力,落入陷井中脫身不得,原本說好將有援軍后備,可是他領(lǐng)著眾軍苦撐二日始終見不到后備神軍,那日一戰(zhàn)扎木合重傷垂馬,其副將也力盡而亡,就在快要兵敗之時趙墨所派的援軍姍姍來遲,奮力扭轉(zhuǎn)敗局,將奄奄一息的扎木合拉出血河。 扎木合麾下之兵幾乎全軍覆沒,看到并肩多年的好友重傷不治,趙墨萬分悲痛,一直守在其身邊親自為他端藥送水,可扎木合沒撐幾日還是撒手人寰,連句話都沒留下。扎木合對拓跋氏忠心耿耿,知其死訊拓跋朔后如五雷轟頂,怵然立在原處,當(dāng)日便快馬加鞭奔赴去見扎木合最后一面,扎木合如他親父盡心盡責(zé),他也以親相待跪在尸首旁痛哭流涕,趙墨只能低聲勸慰他節(jié)哀順變。 然而此戰(zhàn)過后,軍中竟然起了謠言,說趙墨有意拖延時日,若不是如此扎木合不會慘死。卿卿聽后大為震怒,哥哥替他們出生入死,好幾次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他們有說過何好話?而此次一戰(zhàn)哥哥也是身負重傷,至今還躺在榻上需人照顧,他們?yōu)楹伪犙壅f瞎話?盛怒之下,卿卿就請那散謠的人過來理論。散謠的是當(dāng)日幸存老將,他年近五十頗有些威望,見卿卿氣勢洶洶問責(zé),他干脆扯破臉皮一吐為快而且說得頭頭是道,卿卿堅決不信,據(jù)理力爭挽回哥哥清譽。她的口才比那人好,那人說不過她便叫罵起來:“這里誰不知道你們兄妹的事?!口口聲聲‘我哥’,私底下不就是通jian的貨?!?/br> 話音剛落頓時鴉雀無聲,窘迫、屈辱、憤恨一一從她臉上閃過,卿卿握緊袖中雙手將羞惱吞回腹中,挺直背脊義正言辭地回他:“一事歸一事,你急著扯其他,莫非心中有鬼?含血噴人就是為擾亂軍心?!” 那人頓時語塞,滿臉憋得通紅,氣極之下就罵起粗話。他們兩個吵得厲害,不一會兒就將拓跋朔和青洛引來了,聽到周遭人所言,拓跋朔立即下令斬了那老將,老將愕然,他不曾想到拓跋朔會動他,而拓跋朔像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不顧眾人求情硬是取了那人首級并厲聲道:“擾亂軍心理應(yīng)死罪,以下犯上罪上加罪!” 安夏王臨死前封卿卿為懷德公主,那人敢對公主出言不遜也算找死,眾人低頭默聲,這場風(fēng)雨以此血腥告終。對此卿卿絲毫沒起憐憫,甚至覺得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第134章 青洛有難 軍中暗潮洶涌,那老將的死更令居心叵測之徒不安分, 有人趁機從中作亂, 大放謠言動亂軍心。雖然這么多年有青洛等人相助, 但拓跋朔仍有些力不從心, 處事不得要領(lǐng)反而亂了陣腳。 人常說醫(yī)者父母心,青洛平日里又是副隨性模樣, 作亂之徒以為他是副空架子壓根兒沒把他放在眼里,趁著扎木合戰(zhàn)死、趙墨負傷之際, 他們像是吃定了拓跋朔越來越囂張, 甚至以上犯下大為不敬。 卿卿不太出門, 不過軍中消息她都清楚,更何況有芙蓉這個大舌頭在不想聽都難。她自認為這些亂事是自己惹出來的, 而且軍中人雜自有看不慣他們兄妹的, 只是平時礙于哥哥威嚴不敢吱聲, 可如今趙墨臥病在榻,這些人以為他氣數(shù)已盡才敢大膽放肆。也不知怎么的陳旦董憶二人做了縮頭烏龜, 有人欺負他們兄弟他們也沒理會,前思后想卿卿覺得這亂攤子只能讓師父幫忙收拾。她三番四次與青洛商議, 不過每次青洛都是搖扇品茗與她扯家常,就差沒拿出碟瓜子磕,這風(fēng)聲傳出后又令歹類高興了一陣, 他們干脆揭竿而起想自封個王當(dāng)當(dāng),就在這時青洛坐不住了,立馬調(diào)用兵馬將這小波人打得落花流水, 順便取了叛徒首級。人人只道青洛醫(yī)術(shù)高明卻未曾想其行兵布陣也很了得,真可謂藏龍臥龍的全才。 “那群亂賊已清干凈,想必接下去也沒人敢亂動?!?/br> 董憶在小榻旁將軍中之事一一報之,趙墨聽后凝神不語,過半晌才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當(dāng)他開口欲言門外傳來些許動靜,他蹙起劍眉一手抓住榻沿,剛支起半側(cè)身子又無力癱回。卿卿進門正好撞見,連忙兩三步走上前,見董憶木訥地站在邊上,她忍不住輕責(zé):“二哥你也不幫著扶下。” 董憶呵呵笑了兩聲,道:“知道你要來,所以不敢多扶。我還有事,不擾你們了?!痹捖洌戕D(zhuǎn)身匆匆出門留他們二人獨處。卿卿小心將趙墨扶起,然后拿帕巾替他拭去額上密汗,接著又端來杯溫茶。趙墨接過茶盞一口喝個干凈,隨后又要了一盞。 “噯,慢些。”卿卿拿帕子抵住他下顎,生怕茶水漏淌下來。三盞茶過后,趙墨氣息順了不少,他半倚靠枕隨手拿起枕邊軍書翻看幾頁,卿卿見之不悅皺起眉,一把將他手中文冊抽去。 “你傷還沒好,應(yīng)該多歇息?!?/br> 趙墨抬眸看向盈盈水眸,唇角一勾莞爾而笑。征戰(zhàn)多年,風(fēng)沙并沒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反而將這眉眼雕琢得更加英氣俊逸,笑起來時墨瞳深邃如海,更是捉摸不透。 “天天躺著太膩,你還不讓我看些東西嗎?”他邊說邊把手伸過去,卿卿手腕一轉(zhuǎn)將書冊藏到身后,煞有介事地搖頭?!安恍??!?/br> 趙墨無奈皺眉,趁她不注意忽然一把將她拉了過來,卿卿吃一驚,沒站穩(wěn)便連人帶書跌到他的懷里。 “一起看,好不?”他笑得淘氣,話落便低頭狠狠地在她脖窩吻了口。卿卿拗不過他,只好將書奉上,接著窩在他懷里瞟幾眼書上兵法行軍之術(shù)。布陣和下棋一樣,只是一個見血一個無聲,當(dāng)年卿卿隨在蕭瑞身側(cè)學(xué)到不少棋招,有意無意地助了趙墨一臂之力,成就他今時今日的功與名。 趙墨看得認真,卿卿倒覺得無趣,她時不時拉下他絳紫衣擺,沒事又摸摸他的墨玉腰帶,見他絲豪沒察覺,她便拉來他鬢角垂下的幾根青絲偷偷摸摸地辮上自己發(fā)尾,然后窩在原處一邊竊笑一邊偷瞥。額前碎發(fā)扎得眼睛發(fā)癢,趙墨伸手去撩,脖子稍動,鬢處就傳來一絲刺痛,他低頭看去,只見兩縷青絲糾纏成結(jié),小妹捂嘴笑個不停。 “看來你悶得慌。”趙墨哭笑不得,放下書冊后伸手想解開發(fā)結(jié),卿卿急忙一把按住嘟嘴嬌嗔:“別,我喜歡?!?/br> 趙墨聽后縮回手,這一動又扯到頭皮,他無奈蹙眉苦笑道:“人說越活越精,你倒越活越回去了?!?/br> “這有什么不好,無憂無慮不用整天琢磨,我倒想回去了。”卿卿說得隨意,蔥白般的指尖細細地辮著手中烏發(fā)一縷套著一縷。趙墨似乎咀嚼出了其它意思,思忖半晌還是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話鋒一轉(zhuǎn)便聊起其它,卿卿也裝作無心,他說什么她就應(yīng)什么。 光陰磨人,轉(zhuǎn)眼就磨去大好年華,不過再苦再累卿卿始終相信她與趙墨的情誼,只是偶爾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見他在笑,可眼底里總像有別的什么。隨著戰(zhàn)事越演越烈,趙墨能陪她的時候也越來越少,她都想不起這般親近地依偎在他懷里是什么時候的事,趙墨總說忙過這一陣就好,可是敵軍清不光,忙過一陣還有一陣,周而復(fù)始沒有盡頭。 “你再不娶我,我就要老了?!鼻淝涔雌鹦≈咐p住他的發(fā)絲,玩笑似地笑著道。趙墨揚眉淺笑,粗糙大掌溫柔地捧起她的小臉一點一寸細細端詳。 “哪里老了?這眉這眼仍和以前一樣?!彼贿呎f著一邊輕撫起她吹彈欲破的粉頰,拇指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嬌嫩如花的菱唇。他不太明白,為何女人總怕自己老,難道小妹不知道無論她變成什么模樣,他依然會戀她如初。 “我說老了就是老了?!鼻淝渌F鹦⊥扌宰余阶烊鰦?,趙墨敵不過她,只好將她攏到懷里討好著哄她?!澳俏姨婺阏倚┣暧裆彙⑷f年烏首,順便幫你師父弄些好藥如何?” “好?!鼻淝溲垌粡?,笑得嬌美可人,可心卻在說:“我要的不是這個。” 當(dāng)日,趙墨就弄來了千年玉蓮、萬年烏首熬成羹粥給她喝,卿卿只嘗了幾口便不再去碰。芙蓉見她把這么好的東西糟蹋了,直嚷嚷著可惜,接著就替她把養(yǎng)顏粥喝了個底朝天,碗還沒涼,突然急訊傳來說是敵軍突襲。這幾日軍中動蕩不安,敵兵自然不會放過此等良機,好不容易打下的秦州轉(zhuǎn)眼就失掉大半。情急之下,趙墨帶傷上陣,率精兵五萬把敵兵打退,別人都以為他失了軍心,沒想到他的威信不減當(dāng)年??磾耻妬y了陣腳,趙墨干脆一鼓作氣直搗黃龍,花去大半年終將拓跋朔心心念念的都城搶了回來。見叛賊不在宮內(nèi),趙墨親自率馬追了幾千里將落跑王叔抓回。那老頭嚇得瑟瑟發(fā)抖,跪求拓跋朔看在王親面上能放條生路,見自己的叔叔老淚縱橫,拓跋朔終究軟了心腸,只將他關(guān)入牢中沒奪他性命。 回到昔日宮中,拓跋朔痛哭流涕,曾經(jīng)繁華的西夏城如今滿目瘡痍,他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恢復(fù)往日華景。父王過世、扎木合也走了,能信之人似乎只剩青洛和趙墨了。原本青洛打算奪回西夏之后便歸隱鄉(xiāng)野,但見拓跋朔青澀,念在老友臨終所托的份上他又改變了主意,不過修復(fù)這座傷城可不是一朝一夕,更何況朝庭那邊時而進犯,想要坐穩(wěn)實在困難。他向拓跋朔獻策,說先養(yǎng)民養(yǎng)軍,后稱王立位,這樣一來能安得民心也能穩(wěn)固邊防。安民心的事由拓跋朔去做,穩(wěn)固邊防自然是交給趙墨,青洛則去打聽和碩公主和王后的消息。 自西夏淪陷,和碩公主與王后便不知所蹤,有人說她們被處死了,也有人說她們被賣到遠疆。青洛曾答應(yīng)過安夏王找到她們的下落,可是連著幾個月都失望而回,正當(dāng)一籌未展之際,趙墨突然興沖沖地跑來給他看了兩件東西,一件是珊瑚鳳釵,還有一件是松綠項珠,這兩件寶物就是和碩與王后所佩。青洛見之大為震驚,忙問:“這是在哪兒找到的?” “在賀蘭山上!” “速速帶我去!”青洛不假思索,連忙讓趙墨帶路。趙墨點頭,隨后牽來兩匹駿馬領(lǐng)青洛跑去賀蘭山。賀蘭山山勢雄峻,連綿起伏數(shù)千里,要在這山里找兩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趙墨深入山林七彎八拐走了許久,青洛緊隨其后,漸漸地離山道越來越遠,前后望去難分南北。 “你是怎么找到的?”青洛低聲問道,語氣聽來平靜無緒。趙墨微微側(cè)首勾唇一笑,隨后繼續(xù)往深處走。 “小兵探子來報,說是在山上看到兩個人很像公主和王妃。” 青洛又問:“那為何不讓他把人帶回來?” “探子說她們嚇怕了,什么人都不信,所以就親自過來請她們回去。”說著,趙墨伸手扳去眼前一根枯枝踩出一條路。青洛停下腳步,不由握緊了手中折扇,聽不到身后腳步聲,趙墨緩緩轉(zhuǎn)過身,揚起劍眉溫柔淺笑。 “前輩為何不走了?” 他笑得純粹,干凈得仿佛未染凡塵,這副溫柔俊顏細膩如畫卻恍惚得有些不真切。青洛第一次收起隨意性子,防狼似地提防著他?!澳阆霂胰ツ膬??” “一個好地方,前輩對我有恩,我也不會讓前輩受苦,前輩快隨我來?!壁w墨輕笑?!斑伞钡匾宦暎砗笊进B驚飛四起,寂靜深谷中只聞?chuàng)鋼湔癯崧暋G嗦謇溲鄱?,許久未動。 第135章 暫別青洛君(更完) “前輩,時候不早了, 您再拖著落日前我們就回不去了?!壁w墨依舊溫文爾雅, 笑就如同謎一般深。青洛展開手中折扇輕搖幾下重新合上, 再展再合, 反覆來回。 “不知是我眼拙,還是你裝得太好?趙墨, 現(xiàn)在只剩你我二人,你也不必裝客氣?!闭f著, 青洛重重合起玉扇往手心中敲了三下。 趙墨仍帶著捉摸不透的笑意, 慢慢踱步上前道:“前輩此言差矣, 在您面前我從來沒裝過客氣,我的確是心懷敬重?!?/br> “那你現(xiàn)在又是何意?” “呵呵?!壁w墨低頭輕笑, 不自覺地擺弄起袖口衣褶, 一雙眼眸黑如漆墨, 陰沉得反不出光?!拔抑皇窍胱屒拜吅煤眯蒺B(yǎng),并無其它意思?!?/br> “我為何要休養(yǎng)?你以為我是老得走不動, 還是想擱置我好奪權(quán)謀位?”青洛一語中的,趙墨聞后未露半絲窘迫之色反而坦言道:“我用不著奪權(quán), 如今西夏兵馬全在我手掌之中,為何要多此一舉?至于謀位,呵呵, 前輩也說得太難聽了,我不過是想拿自己應(yīng)得的東西?!?/br> “應(yīng)得?”青洛瞇起眼眸薄唇緊抿,異色雙瞳中閃過一絲怒意。“當(dāng)初若沒有安夏王提拔, 你何來今日風(fēng)光?做人不能狼心狗肺?!?/br> “說到此處我倒覺得冤枉,安夏王對我有恩沒錯,可這么多年我救了拓跋氏不知多少次,這半壁江山也都是靠我而得,仔細算算他們應(yīng)該欠我才對。前輩您說呢?” 青洛無語回應(yīng),此時,謙遜溫順的趙墨早已不見蹤影,面前所站的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人。過了半晌,青洛突然仰天長笑,半展折扇傲然而立。 “當(dāng)初真不應(yīng)該救你,這可是我這輩子做得第二件錯事。可憐我那傻徒兒至今被瞞在鼓里,對你的所作所為一點都不知吧?” 說到卿卿趙墨凝了神色,他雙目發(fā)定就像魂魄出竅,然而一陣微風(fēng)過后他又恢復(fù)常態(tài),揚起邪魅至極的淺笑。 “我說過‘我的天下就是她的天下’,我喜歡的她也定會喜歡。” “是嗎?呵呵,那我勸你瞞她一輩子,別告訴她你為了報仇不犧一切把蕭家二人引來,害她隨你四處奔波;也別告訴她你為了謀權(quán)設(shè)計害死扎木合,連累她背負罵名;更別告訴她你為了奪位自立殺盡有恩之人!” “前輩言重了,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殺拓跋朔,因為你對我們兄妹有恩,再怎么也得留您一條命,至于拓跋朔……若他死了,誰來解我小妹的血癥呢?啊!說起來這又是拓跋氏欠我們的一筆債?!闭f著,趙墨半瞇眼眸低聲哼笑,無意間露出幾許桀驁不馴之色。青洛略微驚詫,或許他沒猜到趙墨會知道這件事,既然能傳到他耳中,想必他早就在安夏王身邊埋了線人。 “趙墨我再勸你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別一錯再錯。” 青洛語重心長好言相勸,可趙墨早已走火入魔,心被欲恨啃噬得千瘡百孔,他勾起唇角嗤笑一聲,隨后拱手抱拳恭敬行一大禮道:“青洛前輩,你的救命之恩趙墨感激不盡,可是我實在留不得你,得罪了?!?/br> 話音剛落,趙墨斂起柔色以指為劍揮袖擺出起勢。青洛心頭一緊連忙后退,誰料身后陷井重重,只聽見“啪”地一聲,一張大網(wǎng)從天而降直直地朝他罩去。青洛非等閑之輩,足尖輕點一躍而上,手中折扇如利劍,凌厲扇風(fēng)輕而易舉將網(wǎng)割碎。趙墨見之并不驚訝,猶如鬼魅閃到青洛面前使出一套掌法,這招勢詭異難辨,竟然將青洛勢頭壓去大半,青洛難免震驚,不知他是從哪里學(xué)的怪招,既然摸不到底就不能貿(mào)然硬拼,幾招過后青洛連忙找尋出路,不想與之死纏下去。趙墨豈會放過,他早就在這里布好棋局引魚上鉤,處心積慮這么多年,不就是為了今天?趙墨一把撕去溫柔偽裝向昔日救命恩人痛下毒手,一掌擊在青洛胸口打斷其經(jīng)脈,青洛噴出一口鮮血重傷倒地;接著又是一掌碎其鎖骨,徹底廢了他百年功力。 “你……咳咳……”青洛咳血不止,一身素衣盡染污塵。趙墨居高臨下直直地看著,平靜無緒的眼神下不知是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