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第48章 文玹與盧筱進入浦記成衣錦緞, 因盧筱來過幾次,浦掌柜已經(jīng)識得她,笑容滿面地迎上來。 文成周每月除了祿米薪炭之外, 每年春、冬還受賜綾羅, 升遷后俸祿跟著水漲船高, 今年春天一下子領(lǐng)了十匹綾,十五匹絹, 一匹羅, 五十兩冬棉回來,另有隨從仆役衣料二十人份。 文家人口不多, 根本用不完這些綾羅布匹, 家中地方且小, 堆積占地,盧筱看著犯愁,索性將多余的綾羅布匹全都折賣給了浦記掌柜,只留下家中人用得上的衣料。 浦掌柜見她這回沒帶著衣料來,便笑著招呼道:“文夫人,今日是來買些什么嗎?” 盧筱微笑道:“給我女兒挑些成衣?!?/br> 浦掌柜是見過文夫人兩個兒女的,這回來的這位小娘子他可是頭一次見, 但他十幾年的生意做下來了, 自然知道什么話該接, 什么話不該接,便只笑呵呵道:“文夫人有段時候沒來啦,小店添了不少新衣呢, 文夫人和小娘子請到后面稍坐,一會兒就給二位送來?!?/br> 有伙計過來引路,引著盧筱與文玹到后面,請她們坐下,送上熱茶。 不一會兒浦掌柜過來,身后跟著婢女,帶著十幾身各式各樣的衣裙,攤在一張大臺子上面,浦掌柜笑著道:“文夫人和小娘子慢慢挑合意的,有什么事讓人傳個話便是?!闭f著便退了出去。 文玹走到桌邊細瞧,這些衣衫撇開款式不談,尺寸大小都正適合她的身形,不由暗自佩服,老掌柜的眼睛就是把尺啊。 她知道自己膚色不夠白皙,便不選艷麗的顏色或是華麗夸張的款式,盡挑花色柔和雅致,式樣簡潔流暢,料子摸著舒服的。側(cè)頭一瞧,娘親替她挑的也是差不多式樣色調(diào),質(zhì)料優(yōu)良的。盧筱亦瞧見她挑的衣裙,母女倆不由相視一笑。 文玹不是優(yōu)柔寡斷的性子,很快選定了三身合意的衣裙,交給那名婢女。盧筱便和她一起往外走。 文玹先出了浦記的門,阿蓮與來升留在鋪子里面,等著浦記的伙計將衣裳包好。 盧筱結(jié)了賬跟著出來,笑吟吟地瞧著她:“一會兒娘帶你去史家瓠羹,他們家做的瓠羊羹可是東京第一呢。還得早些去,不然光等就要等許久?!?/br> 她今日帶文玹出來買家什,知道午間多半趕不回去,便索性在外面用午飯,事先安排好了家里,尋常事務(wù)有蘭姑主持,若是有什么大事等她回去再作決定。 文玹正笑著說好,卻驚見盧筱身后有一人目露兇光,揮拳擊來。而盧筱絲毫未察,仍低頭笑吟吟地瞧著她。 文玹不及提醒,急忙拉著她往后疾退,險險避開這一擊。 盧筱冷不防被她拉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不禁發(fā)出一聲驚呼。 文玹顧不上看她有沒有摔著,跨前一步攔在她與偷襲者之間,低喊一聲:“娘,你先進鋪子里去避避?!?/br> 盧筱雙手撐地跪在地上,不及站起,先回頭去看,見偷襲之人淡眉蒜鼻,短衣褐褲,生得五大三粗,正是方才逃走的偷兒,慌得叫了聲:“玹兒!”急切中聲音極其惶急尖銳。 她雖知文玹練過武,可文玹畢竟不過十三歲,雖聽她叫自己躲進浦記里去,卻哪有可能放心留女兒在外,獨擋一名身強力壯的漢子? 那偷兒方才荷包都偷到手了卻被盧筱叫破,被失主與其同伴追趕得緊,不得不丟下荷包自保,他心中氣憤不甘,穿街走巷繞了一圈又回到浦記附近。 他一眼瞧見這對母女仍在,且身邊并無隨行,頓生泄憤之心,從側(cè)后面偷偷靠近,想要先打傷盧筱,再搶了她們的錢去。 他心中如意算盤打得好,卻被眼前的小娘子發(fā)現(xiàn),還拉開了那年輕婦人。他一擊不中,心中火氣更甚,又沒把這十多歲的小娘子放在心上,只瞧著那摔倒的年輕婦人,向她跨上一大步。 卻沒想到那小娘子不但不躲開,還攔在了他前面。 漢子仗著自己身強力壯,哪會把這十多歲的小娘子放在心上,大吼了一聲:“滾開!”揮臂橫擊,想要把這礙事的小娘子打到一旁,預(yù)想中這樣一下,定能將她打得橫飛出去。 然而眼前的小娘子忽然矮身,轉(zhuǎn)眼間他的側(cè)臉上挨了重重一下,頓時眼前一花。天旋地轉(zhuǎn)橫飛出去的,卻是他自己!漢子根本沒瞧見是怎么回事,已經(jīng)飛出去丈余遠,撲通一聲落了地,只覺頭暈?zāi)垦#橆a劇痛,竟是爬也爬不起來了。 文玹收腿站穩(wěn),冷笑一聲,回頭去瞧盧筱,見她仍跪坐在地上,趕緊過去扶她起來:“娘,你沒事吧?我剛才拉你太用力了?你摔著沒有?” 盧筱驚魂未定地搖搖頭,借她手上的力站起來,驚訝地望著地上趴著已經(jīng)爬不起來的漢子,又轉(zhuǎn)回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又驚又喜道:“玹兒……你……” 這個時候聽到動靜不對的來升,才從鋪子跑出來,他起初聽見一聲“滾開”的粗吼,便往外探頭瞧怎么回事,正見到一名壯漢橫空飛出去,摔在地上后還翻滾了兩圈,再一轉(zhuǎn)眸見文夫人亦摔在地上,文小娘子正拉她起來。 來升這下可糊涂了,完全看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但文夫人摔倒了可不是好事,他惶急慌忙地奔出浦記,一疊聲問道:“怎么了?這是怎么了?夫人摔著了?” 盧筱此時已經(jīng)站穩(wěn),也從震驚中緩過來,搖頭輕聲道:“我沒事。來升,”她指著地上壯漢,“這個偷兒,方才還試圖襲擊我和玹兒,將他綁起來送京兆尹府?!?/br> “是!”來升一聽,心頭怒起,這賊人好大的膽子,竟敢襲擊夫人與文小娘子!文夫人是多好的人啊,凡事總是笑著說話,對人又極其溫和有禮,這不開眼的丑八怪竟然敢對夫人動手,簡直是黑透了心腸! 雖然他仍舊沒弄明白,襲擊夫人的歹人為何反而成了倒地不起的那一個,但見那漢子正試圖爬起來,急忙上前去,對著他后心就是狠狠一腳,將他再次踹倒在地。 此時浦記的伙計也紛紛從鋪子里趕出來,便與來升一同將地上那漢子雙手反綁,從地上拖起來。 有幾個路人方才是瞧見漢子偷襲盧筱,文玹出手的,當時是看呆了,這會兒震驚過后,見歹人被擒,頓時撫掌叫好。旁人紛紛相問,發(fā)生了何事,親眼見者便繪聲繪色,將小娘子一腳踢飛壯漢的精彩一幕添油加醋地描繪一番。 路人中亦有人知道先前此處發(fā)生之事,將這漢子本是偷兒告訴周圍人,眾人更是覺得此人活該。想不到這個瘦瘦長長的小娘子,居然有這么厲害的功夫,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今日可謂大開眼界了。 · 稍早前,著靛藍長袍的年輕人與其同伴抓偷兒之事,引發(fā)街道上一陣紛亂,有停下腳步看熱鬧的,有跟著他們一同追趕偷兒的,有不明所以,向路人打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的。以至于這一段路上車馬行人混雜交錯,十分難行。 孟裴不想誤傷了行人,便囑咐車夫緩行,寧可讓別人先過去,反正他也沒什么急事。如此馬車在街道慢慢地行了一長段,才漸漸恢復(fù)原來的速度。 快到十字街的時候,孟裴忽地聽見一聲年輕婦人的惶急驚呼:“玹兒!” 這東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個名字里帶璇萱軒玄煊的,聽見這一聲呼叫,他所想到的卻只有那一個,又聽這聲呼叫惶急無措,怕是有險情發(fā)生,當即伸手掀簾,一躍下車。 成然亦聽見那聲呼叫,正想掀簾瞧瞧怎么回事,卻見孟裴已經(jīng)縱身躍下車,意外的同時,急忙叫了聲:“停車!”自己亦跟著躍下車。 兩人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就見一個漢子在半空中飛過一道漂亮的弧線,一個悲慘的臉先著地,再就地翻滾兩圈才停了下來。 再順著漢子起飛的方向看過去,一個有著熟悉背影的小娘子正拉著一名年輕婦人起來,口中關(guān)切問著:“娘,你沒事吧?” 成然一見如此情形,便大概了然發(fā)生了什么事,心里暗自嘀咕了句原來是文小娘子,忽然就有那么一點同情起倒地的漢子來了,惹了誰不好,偏偏惹上她。忽而他聽見身側(cè)一聲輕笑,不由回頭看了眼。 孟裴輕咳一聲,收起笑容,淡淡道:“成然,走吧?!鞭D(zhuǎn)身便上了車。 “是?!背扇贿呑哌吇仡^,看了眼街對面,見那漢子正要掙扎爬起,又被文家的小廝從后心一腳踢倒,圍觀路人見之,紛紛撫掌喝彩。他不禁在心里念了句自求多福,跟著孟裴后面上了車,喚車夫驅(qū)馬繼續(xù)前行。 車夫吆喝一聲,車身晃了幾下便向前駛動起來。此時卻聽外面文玹朗聲問了句:“孟公子?是孟公子的車嗎?” 成然看了看孟裴,心想公子方才并不上前相見,自然是有心避開她們的…… 孟裴卻對車夫命令道:“停車?!?/br> · 文玹來京的一路上都見孟裴坐這輛車,認得出車的樣子,乍然在這里瞧見,便脫口問了聲是否是孟公子。與此同時,在心里暗自說了句真巧。 盧筱聽見她呼叫,小聲問她:“是送你來京的孟公子嗎?” “是他的車?!蔽墨t點點頭,“就是不知里面是不是他。” 隨著文玹呼叫,馬車緩緩?fù)O?,盧筱便帶著她走近過去,見一名身著玄紫色窄袖直裰,外罩梨堂褐色云紋半袖褙子,白玉簪束發(fā)的少年郎,正從車上下來。 少年約莫十五、六歲模樣,身姿頎長,眉目如墨畫就,清雋無比。盧筱見了也不由暗暗喝了聲彩。 孟裴下車先向盧筱施了一禮:“這位想必就是文夫人了?!?/br> 文成周升任左丞相時,孟裴已經(jīng)離京,盧筱沒見過他,但看年紀形貌,不用文玹再說也知道他便是孟裴。她能尋回這個女兒,全是孟裴之功,對他滿是感激之情,此時遇見了,便當街朝他深深一拜,文玹也跟著深拜。 孟裴急忙向一旁讓開,伸手虛扶:“文夫人快不要如此,晚輩子侄不敢當文夫人如此大禮。” 盧筱誠摯道:“這一禮不論長輩晚輩之間,只論功勞。孟公子之功,文家全家都銘記于心,今早已經(jīng)著人去端王府送了帖子,不日將上門正式拜謝。沒想到竟在此偶遇,也真的是巧?!?/br> 孟裴唇邊含笑,朝文玹瞥了眼,心里亦說了句真巧。 作者有話要說: 文玹:咦?車上是孟公子嗎? 成然:公子方才并不上前相見,自然是有心避開她們的,一定會裝沒聽見…… 孟裴:立即停車! 成然(囧):最近猜測公子心思總是猜錯。我是不是變遲鈍了? 第49章 孟裴推辭道:“文夫人太客氣了, 小侄本來亦要回京,送文小娘子回來只是順路而已,談不上什么功勞, 更無須如此鄭重?!?/br> 他見文夫人還要再說, 又道:“此處不是談話之處, 不如另找地方敘話如何?” 成然立于一旁,聽見孟裴說要另找地方敘話, 自然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完的, 心中暗自嘀咕,公子難道忘了在北山子茶坊還與人有約之事么? 盧筱朝周圍看看, 因文玹擊倒那漢子一事, 引來不少圍觀路人, 便點點頭道:“此處確不是敘話之處,不過我們還需先將這竊盜不成后襲擊泄憤的歹人送去府衙。” 孟裴看了看被文家小廝與浦記的伙計綁成粽子一般,半邊臉已經(jīng)腫的猶如豬頭的漢子,嘴角忍不住彎了彎:“這歹人不如讓小侄的侍衛(wèi)押去衙門。文夫人和文小娘子就不用出面了?!?/br> 盧筱本打算讓來升與于伯把歹人送去開封府衙門,但這樣就無人駕車了,她與文玹只能在這里等于伯他們回來,孟裴如此提議對她也方便, 就答應(yīng)了下來。 盧筱與孟裴在那兒對答時, 文玹一句話也沒插, 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那兒聽著,忽而瞥見在圍觀的人群后面,有名婦人正在轉(zhuǎn)身離去。 那個婦人兩鬢花白, 走路時肩背有些微前傾,這身形步態(tài)瞧著頗為眼熟,似是見過,她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文玹定定看著那背影,凝神想了會兒,終于想起是在哪里見過同樣的身形步態(tài)——阿關(guān)!爹爹掠上山的乞丐婆,說是要讓她教自己“女人的事”……可若真是阿關(guān),她又怎會在這里?! 大風寨招安時,阿關(guān)并未與她一同逃出,之后六叔亦去打聽過,并未聽說在招安過程中有婦人傷亡,文玹便想她大約是躲在哪里,沒被官兵發(fā)現(xiàn),又或是官兵發(fā)現(xiàn)她后,查明她是被張大風強虜上山的,便將她就地放了。 但金州距離京都不下千里之遙,阿關(guān)無親無故,又無車無馬,如何會來到京城里的?何況若真是阿關(guān),瞧見她為何不過來相認,反而還轉(zhuǎn)身離開了? 應(yīng)該還是她看錯了,只是形貌相似之人吧…… 本來盧筱想帶文玹去史家瓠羹,但若邀請端王二公子去那里就太過隨意了,便提議去高陽正店,在雅閣既方便敘話,也適合請客招待。 孟裴答應(yīng)了文夫人之后,看了文玹一眼,卻見她眼神飄忽,不知神游去了哪里,根本就沒在聽他們說什么的樣子,他眼神不由黯了一下,轉(zhuǎn)向文夫人時已改換了心情,微笑道:“文夫人先請?!?/br> 盧筱點點頭,看向文玹,輕輕喚了聲:“玹兒?” 文玹一愣回過神來:“是要走了?” 盧筱笑道:“是,上車吧?!?/br> 文玹向孟裴福了一福道:“孟公子,告辭了?!?/br> 盧筱笑嗔道:“這傻孩子!”抱歉地朝孟裴道,“小女失禮了。” 孟裴苦笑道:“誤會罷了?!?/br> 他送文夫人母女上車,接著才朝自己的馬車走去,路上對成然道:“著人去北山子茶坊傳話道個歉,說我今日另有要事,去不了了?!?/br> 成然領(lǐng)命,自去吩咐侍從送口信去,另有兩名侍衛(wèi)將捆成粽子的偷兒帶去報官。 文玹方才莫名被娘說了句傻孩子,心道我挺有禮貌地道別啦,哪里失禮了?直到跟著娘親上了自家的車,她聽娘解釋之后,才知道自己因為走神沒聽見娘和孟裴說的話,確實犯了回傻。 既然偶遇孟裴,一路上文玹便將石家村里發(fā)生的事告訴了盧筱。 盧筱得知孟裴不僅找到文玹,亦在送她來京的途中救過她性命,不禁大為驚訝:“玹兒你為何早不告訴我?”不過想想昨晚她來家里已是黃昏之后,自己與成周問了她許多問題,她答也來不及,老夫人又不信她是真的玹兒,這許多事接踵發(fā)生,她恐怕也顧不上提及此事。 果然她聽文玹道:“娘,我本想今日等爹爹回來后,一起對你們倆說這件事的。” 昨晚飯后文成周就被老太太叫去談了許久,回來后已經(jīng)夜深,他與盧筱都以為文玹睡了,她也不好那時候再去敲門。 盧筱道:“原來如此,孟公子不僅有功,對于你更有救命之恩。玹兒,你切不可再像方才那樣失禮了?!?/br> 文玹乖乖點頭,想起方才那句告辭了,還真是挺失禮的,再下車瞧見孟裴時便有些訕訕地不好意思起來。 孟裴本來覺得文玹是個性爽直,但在關(guān)鍵之處又頗為細致之人,難得見她出這種錯,回過頭來想想還覺得有點好笑,但亦有些莫名的悵然,他在她眼里,實在是與路人無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