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文玹一瞧店名招牌不由訝異:“怎么這家也叫高陽正店?”淮縣的那家難道是分店么? 孟裴聽見她發(fā)問便道:“其實這一家才是真正的高陽正店,正因其知名,各地亦有效仿,淮縣那家雖是效仿的,廚師卻曾在東京的這家高陽正店里做過多年,因此那幾個招牌菜亦是頗為地道?!?/br> 文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淮縣的高陽正店是山寨的,不過亦可算是高仿吧。 幾人進了二樓雅閣,坐下點菜。盧筱既為東道,又有心好好招待孟裴,便在招牌菜里挑了數(shù)道較為精致費工的菜肴,價錢自然亦是不菲。 等著上菜的時候,盧筱拉著文玹起身,再次向孟裴道謝,這次是為了石家村救人那回。 孟裴急忙起身讓開,并道:“文夫人,此事請勿再提,過幾日文相文夫人若是見了我父王母妃,亦不要再提此事?!?/br> 盧筱訝然:“這是為何?” 孟裴道:“若是說救人,并非只有我救人,而是文小娘子先救了人出來。文小娘子冒著危險進入廢墟之下,并非為了一己私利,而是為了救一名非親非故,甚至并未謀面的孩童。那孩童亦非名門之后,只是普通鄉(xiāng)民的孩子。我之所以能鉆入廢墟下救人,正是被文小娘子的熱忱與正義之舉感染,若不是文小娘子先下去救那名孩童,甚至在山石將要垮塌之時,仍然不顧自身安危,也要留下將那孩童救出來。孟某捫心自問,絕無如此勇氣!因此,文夫人請勿要再為此事謝我,我只覺羞愧。與我當(dāng)時之舉相比,文小娘子之舉才更值得敬佩敬重!” 他這一番話說出來,不僅盧筱震驚之余一時說不出話來,連文玹也聽愣住了——原來,原來他是這么想的么?原來他眼中,自己竟是這樣的形象么? 她在事發(fā)當(dāng)時并未多想,全憑一腔熱忱,但事后也曾感到后怕與慶幸,并不是像他所說的那樣無畏無懼。 聽到他將自己未曾深思之舉說得如此正義凜然,文玹只覺得不好意思,一時臉都紅透了。 盧筱眼中帶著贊許的笑意望向文玹,心中滿是自豪與歡喜,這孩子,果然是好樣的。不僅昨日問她路上經(jīng)歷時,她沒提這段經(jīng)歷,即使方才在車?yán)?,她亦只提了孟裴救她之舉,并未提及自己去救孩童之舉,可見她并不以這段經(jīng)歷沾沾自喜,并時時將之掛在嘴邊。這才是她最看重的地方,亦是成周最看重的品質(zhì)。 孟裴說完這一番話,長長舒了口氣,在廢墟中救她出來只是當(dāng)時覺得本該如此,根本未曾多想得失,卻被她視為施恩施惠之舉。也因此遙遙看見她擊倒那名偷兒時,他并未上前去見禮,只想默默避開。 沒想到她認(rèn)出他的車,還朗聲叫住了他。 昨夜他在窗下佇立時已經(jīng)想得清楚,不管她如何看待他的作為,他自清風(fēng)明月,物是人非自在心間。卻沒想到,今日就有機會將自己心里話說了出來,讓他如釋重負(fù)。 這一刻,他只覺心中輕松無比,再見文玹臉頰通紅的窘迫樣子,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文玹聽見他笑聲,更覺臉頰發(fā)燙,自己知道這會兒怕是臉紅的不成樣子了。 她深吸了口氣,抬眸落落大方地望著孟裴,語氣真摯地道:“孟公子過謙了,你說你絕無如此勇氣,可你鉆入廢墟下救我時,正是明知山石馬上要塌下來之時,你仍然先送我和阿寶出來,自己留到最后才出來。這份勇氣絕非魯莽闖入廢墟之下的文玹所能具備的。文玹敬佩孟公子此舉,亦敬重你為人?!?/br> 把這些話說完,她心緒倒也平靜下來,臉上紅暈也跟著消下去不少。 兩人把話都說透了,皆是心頭舒暢通達(dá),彼此相視一笑,嫌隙全消。 盧筱微笑著端起杯子:“你們兩個臨危不懼,見義勇為,都是極好的孩子。孟公子,玹兒,我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 孟裴與文玹急忙跟著她舉起茶杯,笑著一飲而盡。 此時正逢茶飯量酒博士進來上菜,他們便先落座了。 一道道精致菜肴擺上來,茶飯量酒博士跟著唱菜名:“花炊鵪子——荔枝白腰子——素餡妳房簽——三脆羹——第一輪上齊了,三位慢用。” 茶飯量酒博士唱完菜名,退出閣子里間,正要把門掩上,忽然聽外間有人朗聲叫:“二郎!” 孟裴眉梢挑了挑,臉上神情變得十分古怪,起身朝盧筱道:“文夫人,抱歉……” 他話還未說完,外間就進來一名穿精白道袍的俊俏少年,與孟裴差不多年紀(jì),生的目如朗星,唇紅齒白,笑嘻嘻道:“好個孟二郎,可讓我們好等??!” 他身后跟著進來一名少年,穿著淡青直裰,碧玉簪束發(fā),瞧著比先進來的少年略年長些,眉目舒朗俊雅,面若冠玉,氣質(zhì)沉靜,不贊成地輕輕搖頭:“你便是在外間等一會兒都不成么?”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小伙伴“l(fā)alalala”評論:哈哈丞相看不上世子,夫人卻很欣賞,未來岳父岳母即視感! 文成周:哼,不過是顏好罷了。 盧筱:顏好不重要嗎?當(dāng)初你我相看,若你或我之中有一個是丑八怪,又怎會才見一次面就插釵定下親來的? 文成周:細(xì)節(jié)之中見人品,筱娘,我并不僅僅是因為你的美貌而喜歡上你的。 盧筱:成周…… (糾正一點孟裴不是世子,他大哥才是) 成然:公子你難道忘了在北山子茶坊還與人有約之事么? 孟裴:我當(dāng)然沒忘了。 成然:那不就是重內(nèi)什么輕內(nèi)什么嗎? 孟裴:成然,把話說清楚。 成然:那不就是重色輕友嗎? 孟裴(沉吟):原來我是這樣的人嗎…… 孟裴(轉(zhuǎn)頭看著文玹):美色么? 文玹(怒):你什么意思? 第50章 穿淡青直裰的少年入內(nèi), 乍然瞧見內(nèi)間坐著的是兩位女客,不由一愣,急忙拉著精白道袍的少年, 朝盧筱與文玹深深一鞠作揖, 歉然道:“冒昧打擾, 實在抱歉?!?/br> 先前進來穿精白道袍的少年姓單,名向彥, 穿淡青直裰的少年則姓謝, 名懷軒。他們二人與孟裴約在北山子茶坊相聚,久等他不來, 等到的卻是他侍從過來致歉, 說是公子突然有要事不能前來。 謝懷軒聽過也就罷了, 單向彥卻是不依不饒,定要那侍從說清孟二郎到底是有何要事,讓他失約不來。那侍從被單向彥拉著不放走不掉,又知道單謝二人都是自家公子好友,無奈只得說公子在高陽正店會客。 單向彥一聽,便拉著謝懷軒趕過來,說要見見孟二郎到底會什么了不起的貴客, 竟要撇下有約在先的他們不管不顧。 謝懷軒拿他無法, 亦是好奇, 就一起過來了。他二人都是世家子弟,高陽正店里的大伯都識得他們,聽說是來找孟二公子的, 便引路上來。 到了樓上,找到門外守著孟裴侍衛(wèi)的閣子,單向彥叫了聲“二郎”便直闖了進去,謝懷軒想拉都拉不及,只得跟了進去,待見到內(nèi)間的盧筱與文玹,他不禁在心底暗暗搖頭,這回真是被這莽撞鬼害苦了,便趕緊向她們行禮致歉。 單向彥亦沒想到孟裴會客會的是女客,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這般闖入進來確實顯得唐突之極,跟著謝懷軒一同深深行禮:“抱歉抱歉。是我硬要闖進來,懷軒想拉我沒拉住,這事怪不得他?!?/br> 盧筱與文玹見他們鞠躬行禮,便站起身來還禮。 盧筱初見兩名少年貿(mào)然闖入,驚訝之余亦有不滿,但她是做母親的人,自己亦養(yǎng)育了一個男孩,也知少年人偶有莽撞之舉也是在所難免,見他們誠意致歉,也就不再介懷。 文玹則只是吃了一驚而已,待見這兩名少年雖莽撞倒也知禮,反而覺得這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插曲罷了。瞧著那穿精白道袍的少年性子活潑有趣,真想不到孟裴看起來一本正經(jīng)的,竟也會有這般損友。 到此地步,孟裴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向盧筱與文玹介紹他們兩個。接著又向他們兩個介紹文玹母女:“這位是年前新上任的文相之夫人,以及文相長女?!?/br> 盧筱自幼在東京長大,又是盧氏一支的嫡女,對于京城里的名門世家自小便是耳熟能詳、熟稔之至,直到嫁給文成周生下長女文玹之后,文成周去淮縣赴任,她才跟著離京。 雖然離京十余載,東京城里諸世家卻幾乎毫無變化,只是這些新生一輩她并不熟悉而已。但謝家與單家都是幾代世襲的爵位,族中在朝為官者甚眾。孟裴一說,她便了然這兩個少年的身份。 謝懷軒祖父便是鎮(zhèn)國公謝蘊,父親則是翰林學(xué)士院大學(xué)士謝治賢。盧筱有位堂姊便是嫁給了謝治賢的三弟謝治德。 單向彥則是溫國公的嫡長孫,單家一門有文有武,盧筱記得溫國公長子叫單平鈞,似乎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參政知事。 文玹早知孟裴結(jié)交的人,多半也都是世家豪族子弟,聽到他介紹便落落大方地朝兩人福了福:“謝公子,單公子。” 孟裴簡單介紹完他們,接著就道:“他們是來找我的,我們?nèi)e處說幾句話就好,還望文夫人文小娘子見諒,稍待片刻?!闭f著便用手夾著單向彥的胳膊往外走。 單向彥臉向內(nèi),背朝外被他扯著往外倒走,仍是笑嘻嘻地,還不忘向文玹母女拱手作別。 謝懷軒則是向她們又誠摯地行禮道歉了一回,這才退了出去。 三名少年退出雅閣,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 盧筱坐下后,不由淺笑搖頭,轉(zhuǎn)頭望向文玹,目光中帶著笑意。 文玹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娘,你看我作甚?” 盧筱微微一笑:“沒什么?!?/br> · 孟裴夾著單向彥到了閣子外面,還嫌不夠,拖著他一直到了廊子盡頭才放開,冷冷道:“今日丟臉丟夠了吧?早知你不著調(diào),沒想到你還能做出這種事?!?/br> 單向彥嘿嘿一笑:“我怎知道你會的是女客呢。” 謝懷軒皺眉道:“便不是女客,也不能如你這般隨隨便便闖進去,簡直無禮之至。你就不能在外面等會兒么?” 單向彥便嬉皮笑臉地作了個深揖:“哥哥們有廟堂之量,寬宏大度,就原諒小弟這一回吧。” 他說完一抬頭,見孟裴臉色冷淡,毫無松下來的征兆,再看謝懷軒,亦不贊成地瞧著他搖頭,便直起身來,嘆了口氣道:“我又怎知事情會變成這樣?本想你認(rèn)識的人我們也一樣是認(rèn)識的,最多是不太熟而已。再說你明明先約了我們卻臨時改約,我也是氣不過嘛……這樣吧,你今日請客花了多少,改日我翻倍請回你,算是賠罪?!?/br> 孟裴搖搖頭:“不用了,你以后行動之前能先動一下腦子,我就謝天謝地了。” 他又轉(zhuǎn)向朝謝懷軒道:“懷軒,今日真是抱歉,本來是和你們先約好的,但恰巧路上遇見文夫人她們,我又確實有重要之事與她們相談……” 謝懷軒微笑搖頭道:“我與向彥才是該抱歉之人,你先回去吧,別讓文夫人她們久等,我們倆也不再打擾你了,明后日我們再聚就是。” 孟裴點點頭,狠狠瞪了單向彥一眼。單向彥卻笑嘻嘻地沖他眨眨眼:“明日我做東賠罪,什么地方隨哥哥你挑,隨便去幾家都不帶眨眼的。”說完這才與謝懷軒一同下樓去了。 孟裴回到雅閣,再次向文玹母女致歉:“今日真是太抱歉了,此事全怪我,我事先與他們約好地方相聚,但臨時改約才導(dǎo)致他們找了過來,還……” 盧筱本不是古板嚴(yán)苛之人,行事頗有林下之風(fēng),何況對方不是故意冒犯,又立即禮貌致歉,她又怎會繼續(xù)斤斤計較,便笑道:“此事過去便不用再提,孟公子反復(fù)致歉,倒顯得我們小氣了?!?/br> 孟裴失笑,點頭道:“是。那就不提了?!?/br> 文玹倒是覺得單向彥的性子與小酒有些相近,與之相交雖時時有被坑害之危,但至少知道他是沒壞心的,也多了許多趣味。 既想到小酒,她不由又想起方才在路上瞧見的,那背影形貌與阿關(guān)頗為相似的婦人。她忽然意識到,那也許不是相似,也許真的是阿關(guān)。 阿關(guān)當(dāng)然不會自己一個人來京都,定然是別人帶她過來的。 而這個人除了張大風(fēng)外再無旁人了! 一瞬間,文玹猶如醍醐灌頂,把所有的事都想通了—— 爹爹雖然不告而別,卻只是為了讓自己來找親生父母,而非真的不管不顧自己了。其實他一直都跟著自己,暗中保護自己。因他不能確定自己一定能找到親生父母,當(dāng)初看起來,要尋到她生身父母的可能是相當(dāng)小的,萬一她尋親失敗呢?他又怎會狠得下心來,當(dāng)真一走了之? 之后她得知父母的消息,雖然有孟裴相助相送入京,爹爹是肯定不會對孟裴放心的。即使到了京中,父母親是否能真的認(rèn)下自己還是兩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一定不會離自己太遠(yuǎn)。 就連救走小酒的人,也不是六叔,而是爹爹…… 阿關(guān)在路上瞧見自己,卻不過來相認(rèn),當(dāng)然是因為孟裴就在當(dāng)場,絕不能讓他知道爹爹亦在京城里! 文玹越想越激動,越想越覺得事情定是如此! 孟裴與盧筱寒暄對答了幾句,卻一直在留意文玹的神情,瞧見她又神游物外了,清澈的雙眸緊緊盯著桌上那碗鮮蝦蹄子膾,卻不動筷,腦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還越想越興奮了,連眸子都跟著亮了起來。 他不由在心底苦笑,亦有些好奇,她到底在想什么,會想得如此出神? 來京的一路上,他與她朝夕相見,可說是對她的為人也好,性情也好,都有一定的了解,若是方才路上一瞬間的恍神也就罷了,如今坐在這里,一旁還有文夫人在,她卻再次心不在焉,少言寡語。 類似情形,在來京的路上,他只見過一次,就是在那名叫小酒的山匪來找她的時候。 盧筱就坐在孟裴對面,將他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她見他雖與自己說著話,卻一直在留意文玹的神情,而她這閨女卻懵懵懂懂地什么都沒意識到,心底便有些了然了。 她心中感慨,不由亦想到了她初次與成周相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