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 京城中忽然有關于文玹身世的流言傳開,據(jù)說她是山匪養(yǎng)大的,自小混跡山匪窩,甚至還被官府通緝過。文老夫人得知后氣得手抖,說非要找出這傳言的源頭不可,盧筱雖然也覺不快,亦有憂慮,但仍勸老夫人莫要氣壞了身子。 文玹反倒是文家最淡定的那個。 文成周對此也是處之淡然,還道:“這本來就是事實,也算不上流言?!?/br> 文老夫人氣極:“不管怎樣,散布這消息的人總是不懷好意吧!成周,我們阿玹行的正坐得端,可也不能讓人隨便潑臟水?。 ?/br> 文成周道:“娘,就算找到那散布消息的人又如何?與他論理?還是要他道歉認錯?這樣就能改變眼前的境況么?難道別人就會相信阿玹不是山匪養(yǎng)大的了?恐怕更要在背后閑話說我們文家以權壓人了吧?” 文老夫人頓時語塞。文成周問她:“娘,你知道阿玹是張大風養(yǎng)大的,你嫌棄她么?” 文老夫瞪了他一眼道:“你別拿這話套我,我是阿玹的婆婆,我疼我孫女,外頭那些人又怎能與我相提并論?” 文成周輕笑,接著道:“人之一生,但求無愧于心!旁人非議,只是過耳清風罷了!阿玹有才能又勤奮,心地善良,只要她還像如今這樣,定定心心地做好自己手頭之事,假以時日,旁人都能看得到?!?/br> “英雄不論出身,太.祖年輕時家境貧寒,甚至曾乞討為生,起兵時亦不過是慶州總兵。若是阿玹自身優(yōu)秀出色,那些非議自然不攻而破。她出身哪里又有何關?她是什么人養(yǎng)大的又有何關?” 文玹亦贊成父親所說的話,過去已經(jīng)無法改變,但現(xiàn)今她切切實實在做的,以及將來會做的,才是最要緊的。 文老夫人輕嘆口氣:“成周,你說得是有道理??伤c端王二公子的婚事未定,我是怕這流言一起,端王府那頭……” 雖然還未到文成周與孟裴的半年之約,端王府與文相府兩家卻已經(jīng)走得極近,端王妃時常邀請盧筱與文玹文玨去做客,有些個什么宴會也一定會發(fā)帖子給文家母女,儼然已經(jīng)把文玹當準兒媳來看待。 京城中貴婦們的眼力向來敏銳,尤其是對于婚嫁姻緣之事尤甚,加之端王府早前就曾向文家提親,又有全城聞名的端王二公子請喝茶帖子,再見如今情形,人人都知端王府與文家聯(lián)姻這是遲早的事情了。 可眼下卻爆出這樣的丑聞,也不知這兩家的婚事是否會因此有所轉折,人人都等著看好戲。 京城永遠不會缺少豪門間的宴會,但因為近日的傳聞,薛氏覺得文玹還是少露面的好,然而就在這次宴會上,薛氏偶然聽見兩位國公夫人竊竊私語文玹的身世,邊說邊竊笑,甚至沒有注意到她已經(jīng)站在她們背后。 薛氏冷冷咳了一聲,那兩名貴夫人嚇了一跳,回頭見是端王妃,頓時尷尬無比,慌忙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找借口退走。 薛氏繃著臉回到宴席上,一旁褒國公府的劉王氏見她神色不快,小聲詢問:“怎么了?” 薛氏轉眸,對上方才低聲竊笑的兩位國公夫人的目光,兩位夫人都避開了她的目光。 薛氏哼了一聲,不再看她們兩個,朗聲道:“王爺與我,還有阿韶的性命都是阿玹救的,沒有阿玹就沒有今日的端王府?!?/br> 宴席上本來談笑風生,杯觥交錯,十分熱鬧,突然聽見薛氏這一句話,瞬間就安靜下來。 薛氏掃了眼場上的貴夫人們:“今日來的,有過半的人,正月初三那一日也在玉津園校場上吧?即使本人沒有去,也有家人親屬去了吧?” 玉津園之亂因牽涉到賢王刺殺圣上一案,在事發(fā)之后很少有人公開提及,只在私下議論,但這件事死傷者頗多,而因此牽連被罷官削爵,甚至下獄抄家的也有許多,當然,因此立功或填補空缺升官加爵的也有不少,在京城官場可謂是一場大換血般巨大的波動。 這會兒聽薛氏提及玉津園,貴夫人們更是鴉雀無聲。 薛氏停了一停,才繼續(xù)道:“那一日校場上亂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爭著往看臺下逃,一旦恐慌引發(fā)sao亂,恐怕死傷者要比如今更多上數(shù)倍,甚至十數(shù)倍!幸好有阿玹提醒,讓校場上的人冷靜下來,才讓許多人順利地逃出來?!?/br> 她睨了劉嘉煦的母親劉二夫人一眼,低哼一聲:“若不是有些人只顧自己逃生,不顧旁人安危,制造混亂,死傷者會更少?!?/br> 劉二夫人心虛地低下了頭。 “而之后校場上看臺傾覆倒塌,壓住了許多人,若不及時救出,就會傷重不治!這其中有多少人是被阿玹親手救出來的?你們都摸著自己良心說說,這樣的小娘子,純善堅強,有勇有謀,即使是山寨里長大的又如何?滿京城都是侯門王府里嬌養(yǎng)出來的小娘子,有哪一個能比阿玹更好更出色的?!” 甭管心里如何想,有哪個不開眼的會在這時候與火氣十足的薛氏對杠? 薛氏視線掃了一圈,見沒人冒頭,便干凈利落地拋出最后一句作為收場:“之前的事就算了,但從今日起,若是誰再在背后說那些不三不四怪話的,莫怪端王府從此對她拒之門外!” 薛氏這一番話擲地有聲,鎮(zhèn)住了全場,不少貴夫人跟著稱贊起文玹來,其中既有真心實意的,亦有跟風附和的。但所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端王妃這一表態(tài)極力維護文一娘,那端王府對于這樁婚事的態(tài)度也就十分地明確了。 劉婧咬碎一口銀牙,卻還得強作笑顏,跟著母親一同附和端王妃,感謝文一娘在那一日救了她。 第194章 時序漸轉, 四時輪換,進入了萬物煥發(fā)生機的春季。 文玹在彈簧鋼即將煉制成功之前,就與柳都監(jiān)談好, 她無償提供煉鋼與彈簧的制作技術, 除了滿足軍器監(jiān)的武器研發(fā)與應用之外, 軍器監(jiān)亦需按她要求的規(guī)格提供各種形制的彈簧。 柳淳清楚,眼下能夠煉成彈簧鋼, 全是靠著文玹, 若是不答應,她完全可以自己建個煉鋼場, 自己制作彈簧, 然后將成品彈簧賣給軍器監(jiān), 與其那樣,不如就答應她,至少也是由軍器監(jiān)的冶煉場控制彈簧的制造。 自從彈簧鋼煉成之后,文玹除了設法改進弩機,應用彈簧以增加連弩的連發(fā)速度之外,還將彈簧用于馬車的避震系統(tǒng)。但出乎她意料之外,最后廣受好評的產(chǎn)品卻是彈簧秤。 她試做了一批彈簧秤, 分別送給端王府、鎮(zhèn)國公府、考城外祖家、張大風等親友請他們試用。起初他們只是覺得新奇有趣而已, 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彈簧秤的好用之處。向來商販買賣稱量, 用的都是桿秤,桿秤雖然不錯,缺點在于太長太大, 攜帶不便,又容易被做手腳,有不良商販借此短斤缺兩也不易覺察。而彈簧秤方便攜帶,稱重既快又準確。 她根據(jù)親友們的使用感受改進了彈簧秤,使其更符合實際,更易用適用,接著她便將改進后的彈簧秤分別放在劉家木器與鐵匠鋪寄賣。 起初少人問津,她送了幾把給附近的鋪子后,很快就有人爭相打聽這種秤哪里有賣,劉家木器與鐵匠鋪內的十幾把彈簧秤很快被搶購一空!劉掌柜還特意來文府與文玹商談,想請她只把彈簧秤給他賣,他只要兩成利。 文玹意識到彈簧秤在之后的幾年甚至幾十年內都會給她以及銷售商帶來豐厚收益,她控制著煉鋼技術,也不怕劉掌柜或是旁人仿制,便對劉掌柜微微一笑:“如果只給劉掌柜賣的話,只能給你一成?!?/br> 劉掌柜想到馬車氣墊瘋賣的情形,那還是許多人都能仿制的東西,如今這彈簧秤卻是別人無論如何仿制不出來的,如果只有劉家木器有賣的話,即使一成也是相當可觀的利潤了,當即答應下來。 · 四月春光獨好,喜事連連。 盧筱懷胎十月,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文老夫人歡喜得不得了,直說正月里拜的觀音靈驗,又說是阿玹救了許多人,積得功德深厚。 彈簧秤賣了兩個月,文玹拿到第一筆利潤,加上之前存下的月錢,她也有了自己的小金庫,打算等過段時日在城中開個鋪子,專賣她發(fā)明的各種物件,當然她既然與劉掌柜有了約定,就不會毀約,彈簧秤還是讓他專賣。 孟裴的腳傷恢復良好,二月便重新回到國子監(jiān),當月的公試就是全優(yōu),謝懷軒亦一樣是全優(yōu),這樣的成績連禮部試都免了。正逢大比之年,四月殿試,兩人都中了一甲。單向彥則是武舉的二甲。 五月,太后一道懿旨,賜婚端王二公子與文相公長女。京城中不少人心頭的想法都是——“哦……果然!” 文成周請辭相位,延興帝出言挽留,他卻堅持辭去相位,當然他大學士的職稱還在,也仍然擔任國子監(jiān)事一職,他說自己在國子監(jiān)及太學能培養(yǎng)有為民之心與安邦之策的治國之才,才是最長遠。 私底下他與文玹聊天時,提及玉津園之亂后,清掃賢王一黨,官場動蕩,多出許多空缺,他借此也安排了不少他欣賞的有識之士升補這些空缺。 而且大慶朝極為優(yōu)待文官,尤其文成周還是因回避制度不得不辭相的,圣上挽留不住,賜開府儀同三司,這樣一來,俸祿越加豐厚,比起原先在相位上只升不降,還更清閑許多。 但文玹心知對于文成周來說,俸祿多少并非他真正在意的,即使在國子監(jiān)挑選人才,有再多的學生進入朝廷,他自己不能在相位上一展抱負,到底是不同的。他實在是為她犧牲了許多。對此她既覺感激,又覺負疚。 文成周卻淡然微笑:“作為一個有擔當?shù)睦删紫仁菫槿俗?,為人夫,為人父,其次才是成就事業(yè),報效國家。一個郎君連自己家都不顧,又能多有德才?大慶國不會缺我一個丞相。這個家卻只有一個父親,我不為你們,還能為誰?” “爹……”文玹心中感動,卻知他不愿多聽自己說這些感激或負疚之言,她欲言又止,想了想后最終道,“你寫書吧!把你的政治見解、治國的理想與策略寫下來,印成書,這樣才是流傳最廣影響最深遠的做法?!?/br> 文成周微笑點頭:“正好如今閑下來了?!?/br> · 雖說太后五月才賜婚,但因兩家本就有意結親,從二月起薛氏與盧筱就開始陸續(xù)準備起來了,請媒人、起草帖子、合八字、插釵相看這些都是走流程,聘禮與嫁妝單子也都是早就開始擬的了。 但為顯隆重亦不能太過匆忙,文家這里光就是準備喜服也要好幾個月,嫁妝里許多衣裝首飾也要一一縫制定做,薛氏則在王府里辟出單獨的院落,徹底翻新重修,以作為新人新居。 如此婚期最終定在第二年的三月十二,大吉之日。 · 終于到了大婚這一日。 天不亮文玹便起床洗漱,熏干長發(fā),更衣梳妝。 她換上素紗中單,領緣與袖緣皆為朱色,繡著黑白相間的斧形花紋。女使們替她披上青羅繡翟衣,再圍上深青色蔽膝,加以文繡,重翟為章。青襪高履,革帶佩綬。 全福娘子替她梳頭,戴上花釵九樹的金冠,寶鈿九個。 輕抹妝容,描黛眉,點絳唇。華裾迤邐委地,步步生蓮。 她緩緩步出閨房,來到正堂,文成周與盧筱一身禮服,端坐中央,文玹向他們下拜,還拜了祖宗,以保過門平安。 文成周微笑點頭,盧筱雙目含淚,神情卻喜悅。他們望著她,目光中既有欣賞又有不舍,又飽含由衷的希翼與祝福。 張大風與小酒也作為娘家人來了,張大風穿著新做的衣裳,雖然很合體,他卻顯得渾身不自在。 小酒也穿了新衣,這段時日吃得好住得安穩(wěn),讓他健壯不少,亦越發(fā)高大,皮膚也沒以前黑了,但他一笑起來,還是那熟悉的帶著些許憨意的燦爛笑容。 “爹!哥!”文玹自從回到文家,與文家人相處時一直避免稱張大風為爹,只稱他為義父,但今日出嫁,容她叫一聲爹吧。 見文玹微笑著瞧過來,再聽見這一聲“爹”,張大風頓時老淚縱橫,他不好意思地背轉身,掏出嶄新的汗巾用力擦臉。 盧筱都還沒哭,張大風已經(jīng)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盧筱與文成周的臉上都露出善意地微笑,文成周拍了拍張大風的肩。 文玹亦笑了,鼻子卻有些發(fā)酸。 文玨雙眼紅紅的,昨晚她一會兒想著阿姊出嫁后就沒人陪她夜話,她再找不到人說些只有姐妹間才能說的小秘密,一會兒又想著今日阿姊大婚,會是多么熱鬧,一會兒又想著自己沒幾年也會嫁人了,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是誰來挑自己蓋頭……一忽兒喜一忽兒愁,小丫頭翻來覆去一夜都沒睡好,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會兒。 天不亮院里就點了燈,女使仆婦們來去端水,取送衣物首飾,一片忙碌。文玨一下子被驚醒,從床上坐起時還不知身在何處,然后便想起阿姊要嫁人了。 文玹朝她招手,讓她過來:“阿玨,以后這小院就是你獨占啦。高不高興?” 文玨咬著唇,搖搖頭:“阿姊我才不要獨占這院子,我舍不得你!”說著眼圈又紅了。文瑜癟癟嘴道:“阿姊,我也舍不得你。” 文老夫人笑著嗔道:“阿玹嫁人是喜事,你們可得高高興興的,笑著送你阿姊出嫁?!?/br> 外頭喜樂聲起,笙簫和鳴之音漸近。端王府的人來迎親了。 盧筱含著淚上前,輕輕扶正她頭上的花釵,為她披上紅紗銷金蓋頭,嘴角浮起欣慰的微笑:“我的阿玹,終于要出嫁了!” · 在樂隊聲中,端王府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迎新的車駕裝飾華麗,描金嵌玉。 隊伍中的人手中各拿花瓶、燈燭、香球、沙羅洗漱、妝盒、照臺、裙箱、衣匣、青涼傘、交椅等物,且都是成雙成對的。 文家敞開大門,用酒禮款待迎親隊伍,并散發(fā)“利市錢”。 雖然文玹早就妝成,還得回屋去靜候。 外頭先有樂官作樂催妝,待到克擇官報了時辰已到,茶酒司儀互念詩詞,促請新人出屋登車,她才由娘家人引著登上車駕。 喜樂笙簫中,迎親的隊伍慢悠悠地走著,穿街走巷,掐著吉時前來到端王府外。 按著風俗,女家的人要比迎親的隊伍先到男家門口,吵吵嚷嚷向男方要錢物,這叫“攔門”,還有專人吟誦攔門詩,推波助興。 端王府這頭,錢物自然早就準備好了,卻不能輕易給予,要等著女方這邊吟詩催討,又看著新人車駕到了,這才答詩給予,要的就是這番熱鬧與喜慶。 文玹下了車,地上鋪著青氈席,一直通到府中。過來一位媒人,端著一碗飯叫道:“小娘子,開口接飯。”這是表示新人入門,吃夫家飯便成夫家人。 文玹半掀蓋頭,吃了這口飯。門旁站著的陰陽先生手持花斗,將五谷豆錢彩果撒向門首,親友鄰里的孩童們嬉笑著爭相撿拾。兩名喜娘過來,扶著她跨過馬鞍,踏著青氈席,平平安安地入了門。 文玹進門后被請去一間屋里休息,忽聽前頭熱鬧起來,準備婚禮時她已知道流程,清楚是孟裴過來了,這陣熱鬧是文家的親友在請他坐鞍禮。 所謂的坐鞍禮,也是頗為有趣的禮俗。在堂中高置一馬鞍,新女婿要坐于其上,飲盡三杯酒,女家遣人請他下馬鞍,卻不能真的下,等女家連請三次,才能把他請下來。這每次請還得有說法,不是簡簡單單地喝完九杯酒就能下來的。 文玹聽著外間一陣陣的哄笑聲,嘴角也掛笑,自己被折騰了這大半天,也該輪到他了。 第19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