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濛有點委屈，點點頭。

    “你呀，好日子過多了?！?/br>
    這話一說，許濛更委屈了，她入宮以來還真沒過過什么好日子，現(xiàn)在的日子比剛?cè)雽m的時候還不如了。

    許濛看他的眼神里帶點小怨念，倒是讓陳昱笑了，他揉揉許濛的額發(fā)，在她腮邊親了一口。

    許濛心想這人真是討厭，這都什么時候了，她這里怕得瑟瑟發(fā)抖，過得是凄風(fēng)苦雨，這人來了先搞這套。

    她捂住自己的臉，悶悶道：“三日了。”

    “嗯？”陳昱沒明白。

    “這里沒熱水，三日沒洗臉了?！痹S濛干巴巴道。

    陳昱有些嫌棄，卻還是把許濛的手握在手中，道：“孤不是不辨是非的人，這事究竟怎么回事，孤心中有數(shù)，也不會坐視你不明不白死在這里?！?/br>
    這話一聽就知道有門，許濛忽然就像是活過來了，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陳昱，期待他的下一句話。

    陳昱心中暗笑，這女人，這么好哄，哪天被賣了也要幫著別人數(shù)錢的。

    “你先出去，避一避?！?/br>
    “出去？”這話說得許濛不明就里。

    陳昱道：“今夜你和你的侍女便都病重了，會把你們連夜送出去養(yǎng)病，孤會安排你離開這里?！?/br>
    許濛拉住了陳昱的袖子，她平時有點怕陳昱，只有這樣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親近了一些。

    “放心，不是送你們出去自生自滅的?！?/br>
    許濛這才松了口氣，陳昱見她如釋重負(fù)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道：“怎么，不怕孤賣了你？”

    許濛恢復(fù)了活力，道：“殿下若是想要妾死，在這里就可以了，何必費這樣的周折，妾相信殿下，妾的性命，便托付給殿下了?！?/br>
    陳昱搖搖頭，道：“你呀，真傻?！?/br>
    許濛有些遲疑，又道：“那……小彘和阿蒼呢，她們該怎么辦，妾……”

    陳昱笑了，道：“孤給你一個承諾?！?/br>
    許濛懵懵懂懂，那模樣看著蒙昧又可愛。

    “小彘和阿蒼，還會回到你身邊，這是孤的承諾?！?/br>
    陳昱這話說的鄭重，許濛點點頭，沉默地起身，跪在了陳昱面前，躬身下拜，道：“多謝殿下。”

    接著許濛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道：“請殿下務(wù)必保重身體，若是行有余力，請殿下幫著照看一下兩個孩子，妾感激不盡。”

    陳昱含笑點點頭，道：“好?！?/br>
    天將明的時候，闔宮上下都關(guān)注著李婕妤生下的那個孩子，許孺子從她的含春殿被封禁的那一日開始，她就已經(jīng)退出了宮中的戰(zhàn)場。

    含春殿里的許孺子是死是活早就已經(jīng)沒人在意了，但是天剛亮的時候，兩個穿著褐色夾襖的女子帶著兜帽，被內(nèi)侍領(lǐng)著，出了宮門。

    許濛對著那個臉生的內(nèi)侍笑笑，道：“多謝小哥了?！?/br>
    那內(nèi)侍擺擺手，下拜道：“不敢，不敢，請您坐著這馬車，會將您安排好的?！?/br>
    許濛眼睫毛上都是雪，她瞇著眼睛看了看眼前的青布馬車，又轉(zhuǎn)身看了看身后的那紅墻青磚的宮殿，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怎么也想不到，離開這座宮殿的時候居然是這樣。

    內(nèi)侍道：“請貴人上車吧。”

    許濛和阿滿上車，一架小小的馬車往遠(yuǎn)方去，許濛撩開了簾子往外看，神情悵然。

    “怎么了？”阿滿搓搓手道。

    許濛道：“我這一生都沒想到，離開皇宮會是此情此景，阿滿，你說我們還會回來么？”

    滿娘也看向身后，神情堅定，道：“會，我們會回來的，小彘和阿蒼還等著我們呢。”

    第27章 正日

    今日便是那一歲之首，也就是正日，闔宮上下都起了個大早，今日可算是要一下忙到頭。

    大魏從漢制，正日要先列坐先祖之前，飲酒祝歲，接著還要大朝受賀，宴飲百官，完成了這一切，才要開始一直到元日的年節(jié)休沐。

    陳昱在東宮，身旁的宮婢錦娘剛給他整理了衣冠，作為太子他有著非比尋常的政治身份，今日的一言一行，都萬眾矚目。

    況且這些日zigong中的氣氛有些古怪，李婕妤年前誕下了陛下幼子，魏帝心情暢快，孩子尚未滿月便賜下了名字，又鬧著要給他封地，東宮上下頗有些人心不安，只覺得甚少見過魏帝這樣寵信一個孩子。

    陳昱也沒說話，只是張開手讓錦娘給他整理衣物，錦娘將衣物穿戴好，便去給他拿飾物，錦娘身邊一個臉生的宮婢上來，要把腰帶系在陳昱身上，陳昱雙手微抬，寬袍大袖穿在他身上只覺得頗有逸步追風(fēng)之感，微微靠近了他還能聞到清冽的香氣。

    那宮婢臉頰微紅，系腰帶的時候，扎進(jìn)了陳昱懷里，倒像是陳昱合抱著她似的。

    陳昱退后了半步，眼眸低垂，也不說話，只是唇角緊繃，宮婢尚且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得瑟瑟發(fā)抖地跪下，也不敢說話。

    “錦娘，過來?！卞\娘手上拿著玉器轉(zhuǎn)身，見了這情景怎么不知是發(fā)生了什么，嘆了口氣，上前道：“奴婢不過覺得她挺聰明便留下了，卻不想生了這樣的心思，請殿下恕罪?！?/br>
    “拉下去，交給高景處置。”陳昱淡淡道。

    那宮婢還想哭號，錦娘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使了個眼色，讓身上的宮人們，將她帶下去。

    “著人去問，太子妃那邊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陳昱又道。

    錦娘低聲道：“宮中人和太子妃早就已經(jīng)等著了，只等殿下好了，便一并到奉先殿，不過殿下為了今日祭祖依然齋戒三日，走之前可要用些東西？”

    陳昱搖頭，道：“什么都吃不下，罷了?！?/br>
    錦娘自然清楚，她服侍多年的這位小主人因為某些原因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錦娘不敢多說，只得往荷包里塞了些清口的果干和rou干。

    陳昱穿好了衣裳便帶著一隊人往太子妃的居所去，他神色淡淡，卻能讓宮中人都感受到他的不悅，東宮的人都服侍他許多年了，自然也清楚，他的心情是為何這般不暢快，故而腳下的步子快了幾分，手上的動作也更麻利了，生怕自己招了眼。

    東宮中，太子妃看著座下之人，只見孟良娣神色不善，看著她面前的兩個孩子，高孺子則是同平時沒什么不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多看，目光停留在虛空之中。

    太子妃將視線轉(zhuǎn)移到自己面前的這兩個孩子身上，她把陳熠抱在懷中，用手里的小玩偶逗弄他，道：“來，叫阿娘?！?/br>
    陳熠神色冷淡，看了看眼前的小玩偶，又看了看太子妃移開了眼睛，太子妃也不生氣，伸手摸了摸陳熠的臉。

    底下的孟良娣見了這一幕，撲哧一笑，道：“盧jiejie沒覺得，我們阿熠，長得好像一個人呀？”

    太子妃自然心知，孟良娣說這話可算是不懷好意，她悠然道：“阿熠自然是像他的父親，父子日日相見，會越來越像的?！?/br>
    這話說的，讓孟良娣更加氣結(jié)，走了一個許孺子，可太子妃使手段把兩個孩子抱來，現(xiàn)在在太子面前也越發(fā)得臉了，皇宮中，父親的愛和關(guān)注本來就不多，可不就是孩子的母親一點一滴爭奪來的么？

    她還沒說什么，只聽宮人道：“太子殿下到?！?/br>
    陳昱身穿袞服走進(jìn)來，他神色冷凝，殿中女子都跟了他好些年歲，自然知道，他這幅樣子是怎么回事，便都默默不語。

    “走吧。”陳昱環(huán)視殿中，又看了看襁褓中的陳熠和陳姝，出乎意料地沒同他們說話，只是讓大家往奉先殿去。

    眾人稱是，跟著陳昱走。

    宮人們安排陳昱等人等在殿中，他們按照尊卑次序排好，女人們帶著孩子，陳昱身邊是他的長子，高孺子所出的陳煒。

    陳煒甚少這樣同自己的君父這么靠近，很緊張，他早就沒了上一次來參加正日祭祖的記憶，望著殿中莊嚴(yán)的擺設(shè)和前面臺子上的那些牌位，很是茫然。

    陳昱摸摸他的頭，拍拍他的后背，道：“阿煒，別怕。”

    陳煒點點頭，奶聲奶氣道：“阿煒不怕?！?/br>
    陳昱這才露出了這么久以來唯一的笑。

    待魏帝入殿，殿中人皆跪伏在地上，道：“恭請陛下圣安。”

    魏帝望著滿堂子孫，淡淡道：“起來吧，今日是正日，我陳氏需祭拜祖先?！?/br>
    說完魏帝領(lǐng)著頭，跪在最前方的蒲團(tuán)上，梁琥在一旁，朗讀了提早便有人寫好的文章，告及祖先這一年的政事與建樹。

    祭祖結(jié)束之后，魏帝居于上座，宮人們將椒酒奉上來，殿中陳氏子孫每人手中一杯椒酒，由太子陳昱領(lǐng)頭，舉杯祝壽，魏帝滿飲一杯椒酒，笑著點點頭。

    接下來，便是要往宣室殿去，今日還需要接受朝臣的大朝賀，稍晚點還要宴饗群臣，這事情可多著呢。

    ——————

    宮中慶祝正日的方法其實不多，皆是按部就班，可民間的正日過起來就豐富多彩了。

    許濛睡醒的時候天光大亮，她埋在自己的被子里，伸了個懶腰爬起來，只見水盆已經(jīng)放在架上，她想滿娘估計已經(jīng)起來了。

    她穿上了平日里慣常的紅色襜褕，簡單把頭發(fā)挽起來，洗漱了一下，推開了房門。

    迎面一陣寒風(fēng)，下著零星幾點小雪，許濛把雙手合起來，哈了口氣，搓搓手，道：“真冷啊。”

    說著就往廚下去找滿娘，她家在洛陽的房子不大，她繞過了小院子，推門進(jìn)了廚房，滿娘在那兒忙著，許濛上前，道：“你怎么這樣早就起來了，也不好好休息一下?！?/br>
    滿娘嘲笑道：“天早就亮了，你呀，這么能睡。”

    許濛靠在滿娘身邊，道：“有什么我能幫忙的么？”

    廚房里還有幾個仆婦，都是這些年一直帶在身邊的，對這二人的相處方式見怪不怪，滿娘沒好氣道：“得了吧，什么都幫不上，我要趕快弄，不然怎么能吃上好吃的呢？”

    滿娘也覺著這大魏其實同后世的風(fēng)俗頗有差別，在后世，除夕是個頂重要的節(jié)日，可是在大魏，被稱作正日的春節(jié)才是最重要的。

    許濛被滿娘推出廚房，她聽到前院似乎有什么響動，笑著道：“是阿爺回來了。”說著便往外面跑。

    滿娘在后面叫道：“你早上飯還沒吃，等會兒過來，我給你煮了東西?！?/br>
    許濛雖然已經(jīng)生了兩個孩子，可看著還是同剛剛離開的時候沒什么分別，步子輕盈，臉上的笑也很純粹，似乎還是舊時模樣。

    “阿爺，你回來了？”許濛跑到庭院中，只見庭院中擺著一個鳥籠，許郄和管家擦著汗，道：“老了老了，搬這點東西就累成這樣?！?/br>
    許濛走過去，看那鳥籠里面關(guān)著的鳩鳥，許濛道：“什么時候放鳩鳥啊?！?/br>
    大魏的習(xí)俗，正旦之日要把鳩鳥放出去，這可不是什么杜撰的謊話，只是因為，鳩鳥乃是正月候鳥，在時人眼中是春神勾芒化身，將鳩鳥放出去，其實就是送走冬天，把春天放出去的美好寓意。

    許郄道：“稍晚些吧，放早了同別人家撞在一起，不好的?！?/br>
    正日這樣的節(jié)日在整個大魏都是十分重要的節(jié)慶，許濛總覺得這個正日過得與從前大不一樣，好像入宮的這兩年多，像是上輩子那么遙遠(yuǎn)。

    許郄見許濛稍微失神的樣子，道：“阿濛，怎么了？”

    許濛搖搖頭，道：“沒什么，阿爺，阿滿今天一定做了好多好吃的，晚上就等著吧?！?/br>
    許郄十分開懷，道：“好，阿滿這丫頭，廚藝是沒得說，不過她今天起來的太早了，會不會太辛苦，我去看看她?！?/br>
    許濛依著許郄，道：“好，我也去?！?/br>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許濛祖孫倆到灶房里來添麻煩，一家人手忙腳亂地準(zhǔn)備好了東西，已近黃昏，準(zhǔn)備了一大桌子飯，許濛、滿娘、許郄和老管家一家人圍在桌邊，家里的傭人也置辦了一桌宴席，在另一個房間。

    將入席的時候，許郄神神秘秘地抱出了一個壇子，看著有些日子了，許濛眼尖，道：“這不是阿爺存了好些年的百末醉，怎么就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