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繼續(xù)看著他們?！?/br>
    高景道：“諾?！北愎硗讼?。

    室內(nèi)只陳昱一人，他靜坐片刻，望著棋局，看著剛剛落下的那枚白子，忽然伸手將它拿了起來，低聲道：“孤在局中，你陪著我，可好？”

    第43章 將行

    是夜，許濛在屋內(nèi)收拾行裝，陳昱那邊已經(jīng)著人傳話過來，說是明日就有人來接她，讓她扮作一個小宮人跟在陳昱身邊，是以東西也盡量少帶。

    滿娘替許濛將貼身的衣物整理好，左看看右看看接著嘆了口氣，許濛在一旁，見滿娘的樣子，不由笑了，道：“這是怎么了，傷春悲秋的?！?/br>
    滿娘面前擺著她最近新做的衣服，道：“你看吧，我做了這么些新衣服，結(jié)果你一件都不能帶，去了就只能穿宮人的衣物?！?/br>
    許濛倒是灑脫，道：“這有什么呢，我一想到能見到小彘和阿蒼就心潮澎湃，睡不著的?！?/br>
    滿娘理解許濛這種即將見到自己孩子的心情，她把許濛小小的包裹收拾好了，在許濛身側(cè)躺下，道：“我不管，今晚我們要一起睡。”

    許濛道：“好呀，不過你要是再半夜爬起來摸我的手，說這個雞爪真好吃之類的，你就完蛋了?！?/br>
    許濛說起這事，滿娘有些窘迫，她自然記得許濛說得這是怎么回事，她剛穿越到這個時代扎扎實實過了些苦日子，就靠著記憶里那些好吃的過了，后來被許濛祖孫救了，雖然能吃飽了，可是古代的食物哪有現(xiàn)代那么種類繁多，她剛到許濛身邊的時候，同許濛一起睡覺，晚上總是做夢，要么是吃紅燒rou，要么是吃雞爪子，簡直把自己短短幾十年人生中吃到的好吃的回憶了個遍。

    滿娘臉紅，道：“你，說好了，我們以后不說這個事兒了的?！?/br>
    許濛欣賞著滿娘的惱羞成怒，道：“你還說呢，你知道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人捧著你的手，說雞爪真好吃，這有多可怕呀?！?/br>
    滿娘心道，又不是摸著你的頭，說西瓜熟透了。

    二人相視，想到過往種種，大笑起來。

    她們脫掉了外衫躺在床榻上，許濛手里拿著蒲扇，輕輕搖著，滿娘背對著她，望向?qū)γ娴拇皯?，從這里能夠看到漆黑的夜空上點著的星子。

    “阿濛，謝謝你。”滿娘忽然道。

    許濛有些奇怪，“怎么了，忽然說這樣的話。”

    滿娘道：“如果不是你和許爺爺，我估計早就餓死了?！?/br>
    許濛笑了，“這樣啊，如果不是滿娘，我和阿爺也不會吃到這么多好吃的。”

    滿娘眨眨眼睛，道：“阿濛，能遇見你真好啊?！?/br>
    許濛平躺著望著床帳，聽著耳邊的知了聲，道：“我也這樣想，能遇見阿滿是很好的一件事，我們是一家人?！?/br>
    滿娘吸吸鼻子，低聲道：“阿濛，你要去，會不會有一點點是因為太子殿下。”

    許濛有些驚訝，繼而笑了，她的目光幽深，道：“你看啊，我從前同你說太子殿下是寫在史書上的人，只可崇敬，不可起別的心思，可是，有的時候，人的心情不是那么容易克制的，我也不知道啊?！?/br>
    滿娘想說讓她不要對太子動心，可是總也說不出來，許濛雖然看著有些動心了，可是有時候她對于太子的那種不信任也是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也就是說即便情感上有喜歡，理智卻會不斷提醒她，不可以真正的相信太子殿下。

    這種不能夠全然交心全身心信任的喜歡，真的能夠算是喜歡么？

    滿娘道：“我們那里有句話說得很好，有三樣?xùn)|西是不能掩飾不能忍耐的，貧窮、咳嗽還有愛情?！?/br>
    許濛嘆了口氣，道：“其實啊，在宮里，我們個人的感受是無關(guān)緊要的，即便貴如殿下，也有不能順心隨意的時候，也有求不得舍不得，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宣室殿中的那個位置啊?！?/br>
    滿娘不意許濛居然想的這么透徹，她有些擔(dān)心，莫名覺得這一切都是那么可憐，對一個人頂重要的一件事，其實也不過是世間再微小不過的存在罷了。

    “阿濛，你，難過么？”

    許濛笑了，那笑容無限溫暖，道：“不，不難過?？v世間之事萬般不易，我也不難過，我只想留住那些美好的，保留心中的溫暖，阿滿，我想啊，無論遇見了任何事，又遭受了什么，我都要做我自己?！?/br>
    滿娘心中大震，原來這個與她相伴的女孩，不知不覺已經(jīng)長大了。

    滿娘閉上了眼睛，是了，不必?fù)?dān)心許濛會失望，會憎恨，會離去，她呀，是一顆磐石。

    “阿濛，答應(yīng)我，要回來。”滿娘低低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嗯?！?/br>
    ——————

    東宮中，太子妃靠在軟枕上，一旁的阿嫗上來道：“女郎，時候不早了，快歇息吧，明天便要啟程去豹苑了?！?/br>
    太子妃眼睛閉著，很是疲累的模樣，道：“都收拾好了？”

    “各宮室要去的人還有車駕都安排好了，皇孫們身邊伺候的人也都安排好了。”

    太子妃接著道：“阿熠和阿姝身邊伺候的人都安排成可信的，必要時刻，可以舍阿姝保阿熠，明白了么？”

    阿嫗心知太子妃這樣說的緣故，道：“明白了?！闭f完阿嫗似乎是有些掙扎，道：“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吧?！?/br>
    太子妃微微蹙眉，道：“我也不希望的，可是如今陛下似乎是對殿下越發(fā)不滿了，留著阿熠，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膝下有子，還能有個奔頭。”

    當(dāng)然這不過是盧氏最壞最壞的打算罷了，她道：“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用走這一步，我啊，還是不甘心的?！笔前?，入宮這么多年，多少事她都忍過來了，隱藏自己的喜好和真正的性格，就連吃的菜都不敢真正表現(xiàn)自己的口味，將自己包裹在一個安全的皮囊中，真的太累了，什么時候她才能活得像自己呢？

    “女郎，您這樣憂思過重，今晚又睡不好了?！卑瀾n心道。

    盧氏笑了，道：“無事，習(xí)慣了。”

    阿嫗退出后，太子妃起身，將殿門推開，這座皇宮都在黑夜里沉沉睡去了，皇宮的夜空都要比別的地方更暗。盧眠站在那里無喜無悲，終于，考驗她是否能夠真正實現(xiàn)理想的時刻到了，讓什么陳昱的妻子，什么太子孩子的母親，這些身份都去死吧，她，只是盧眠，只是盧眠而已。

    想到這里，盧眠的手緊握，她一點都不害怕，反倒是非常興奮呢。

    她心有猛虎，將破籠而出。

    ——————

    翌日清晨，許濛穿著一身小宮人的衣物挎著一個小包裹從大門出來，許郄和滿娘都跟著她，門前停著一架青布馬車。

    這會兒天剛蒙蒙亮，街上人很少，許濛道：“阿爺，你們快進去吧?！?/br>
    許郄道：“阿濛，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不該看的不該聽的都不要去看去聽?！?/br>
    許濛臉上還帶著微笑，道：“沒事的，阿爺不要擔(dān)心了。”

    許郄拍了拍許濛的肩膀，道：“保重?！?/br>
    許濛點頭，一旁滿娘朝她點頭，道：“放心去吧，阿濛，我一定看著阿爺，少吃點rou。”

    許濛笑了，道：“我會回來的，別擔(dān)心，快進去吧。”

    許郄和滿娘心知這樣站在門口不合適，只得到門里面開著一條小縫看許濛，許濛朝他們點點頭，準(zhǔn)備上馬車，忽然見小巷拐角處走出一個人來。

    是李樾，他眼下青黑，望著許濛，帶著一絲苦笑。

    許濛大驚，看向來接她的宮人，忙道：“這是我的一位兄長前來送行，此人可信?！?/br>
    那宮人低垂著頭，沒反應(yīng)，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他抬頭，指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許濛這才清楚，這人是個聾啞人。

    許濛指指李樾，做個手勢，從馬車邊繞過去，急匆匆道：“你怎么來了，快走啊?！?/br>
    李樾似乎也沒驚訝于許濛的打扮，只是上前了幾步。

    許濛朝著大門那里望去，滿娘瞬間會意，往里面跑去。

    許濛道：“阿樾哥哥，今天的事情，我……”

    許濛話沒說完，李樾忽然牽上了她的衣袖，低聲道：“別去?！?/br>
    許濛愣住了，是了，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許濛忽然下定了決心，不，不能讓李樾牽扯到這件事中，此時滿娘氣喘吁吁過來，將玉佩塞到許濛手中，繼而跑開。

    許濛道：“阿樾哥哥，昔年婚約如今不作數(shù)了，這玉佩乃是當(dāng)年信物，現(xiàn)在還給你，請你不要再登門了?！?/br>
    說完，她把玉佩塞給李樾，利落地轉(zhuǎn)身，上了馬車，那宮人見許濛上了馬車，便準(zhǔn)備駕車離開。

    許濛嘆了口氣，怎么就到了這樣的地步呢？

    李樾不可以再同他們牽扯了，這樣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她沒再回頭看許氏在玄武坊的小宅子，沒再回頭看李樾，沒再回頭看那過往的時光，她只是捏緊了手上的小包裹。

    前路坎坷，走得坦蕩。

    第44章 途中

    許濛的馬車跑得飛快，一路上差點把她顛吐了，就在她頭暈眼花的時候，馬車忽然停下，她正要問怎么了，忽然想起駕車的宮人聽不到也不會說話，她撐著身子，撩開車簾，往外看，這時，那宮人也過來，將車簾撈開似乎是等著許濛下去。

    許濛有些遲疑從車上下去，只見現(xiàn)在已經(jīng)日過正午，高景從前面急急過來，見了許濛道：“許孺子來的有些晚了，原本是打算在驛所的時候讓您進去的，可是現(xiàn)在稍晚了些，殿下的車駕已經(jīng)啟程了，您得跟著奴婢走過去?！?/br>
    聽高景這樣一說，許濛不由抬頭，望向了前面的車隊，只見前后羽林郎護衛(wèi)，黃土彌漫的官道上，一條漫長的車隊隱約可見。

    不過一會兒，這大太陽就把許濛曬得頭暈眼花，她臉上發(fā)燙，道：“不知殿下在車隊的什么地方?！?/br>
    高景道：“殿下自然在車隊的最前面。”

    許濛一滯，還真需要點勇氣她才能走進那滾滾黃土之中，她又道：“這樣大搖大擺走進去，萬一碰上相熟的人可怎么辦？”許濛的這個擔(dān)心也是有理有據(jù)的，畢竟東宮之人對許濛還是挺熟悉的。

    高景笑道：“孺子，貴人們一般都不會開車門的，底下的小宮人們不敢隨意亂看，孺子一會兒低著頭，跟著奴婢就沒事了?！?/br>
    “哦，那我們走吧?！痹S濛趁著這里空氣還清新，深吸了一口氣，隨著高景一頭扎進了那黃土漫天的車隊里。

    剛一進去許濛就感覺呼吸困難，她一面屏住呼吸，一面低著頭隨高景向前走，她感覺那些黃土都附著在她的衣服上，不出一會兒，就變成小黃人了。

    許濛期盼著，快一點快一點，就在此時，高景停下了腳步，只聽一個熟悉的女音響起，道：“高常侍怎么自己出來辦差事了？”

    許濛認(rèn)得這聲音，這是孟良娣身邊的細(xì)娘，他平日里對細(xì)娘臉色不錯，主要是看在孟良娣是太子的遠(yuǎn)房表妹的緣故，現(xiàn)在他可不敢隨便這么想了，這許孺子家世和長相平平，可就是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巴巴地救了人家，送出宮去，現(xiàn)在又費心思安排進來，便是許孺子同她那什么哥哥頗有些糾纏，殿下似乎也不動怒，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高景笑道：“侍奉殿下茶水的大陸惹了殿下厭煩，所以點了他的小徒弟過來?！?/br>
    細(xì)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許濛，只覺得看著瘦瘦小小，沒什么不同，她掩住口鼻道：“這黃土，還是不耽誤高常侍辦差事了?！?/br>
    高景道：“嗯，快點進車?yán)锶グ?，說幾句話嘴里也都是土。”

    高景領(lǐng)著許濛繼續(xù)往前走，許濛這里卻出了點小問題，她兩只眼睛都被黃土給迷住了，這會兒就是流著眼淚勉強跟著走，幸好她低著頭，不然定然會讓別人看到她灰塵滿面涕泗橫流的模樣。

    眼睛痛，腳上也不敢變慢，就是憑著感覺跌跌撞撞地跟著高景走，只聽高景低聲道：“到了，現(xiàn)在您就是小陸了，要記住啊?！?/br>
    許濛點點頭，往車駕上面爬去，又在高景的幫助下掀開了車簾，甫一進去就有些愣住了，車內(nèi)有淡淡的香味，似乎是陳昱慣用的松香，放了冰，很是涼爽。

    許濛憑著直覺跪伏在地上，道：“妾，奴婢小陸，請?zhí)拥钕掳?。?/br>
    陳昱自許濛進來就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見許濛灰頭土臉的模樣，笑了，道：“起來吧?！?/br>
    許濛一抬起頭，陳昱就有些克制不住地開懷了，這小姑娘臉上的灰都叫眼淚沖得一道一道的，現(xiàn)在像是一只小獸一般，無助地抬著頭。

    “怎么不睜開眼睛?！标愱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