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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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許濛趴在榻邊,她頭發(fā)亂糟糟的額頭的血都沒擦,昨天一直忙到很晚,先是醫(yī)者過來,接著便是給陳昱煎藥,所幸并非傷寒只是普通的風寒罷了。她又從別的宮室拿了被子和褥子過來,把陳昱捂在里面,就這樣忙到了天微亮才坐下來休息。 陳昱睡了一覺,晚上發(fā)發(fā)汗,一早起來舒服多了,他坐起來,看向坐在地上趴著睡覺的許濛,他伸手撫開了許濛臉上的亂發(fā),只見許濛一臉血,睡得香甜。 陳昱不由大嘆,怎么有這么傻的姑娘,他輕手輕腳地起身,將水盆中的絹布帕子擰干,替許濛擦臉,他手很輕,動作很溫柔,卻還是不小心碰到了許濛的傷口,許濛低聲呼痛,睜開眼睛,見陳昱醒來很高興地說:“殿下,您沒事了?” 陳昱道:“好多了?!彪m然看著是好多了,但是陳昱的聲音還是有些嘶啞,許濛很高興,準備起身,道:“殿下,我昨夜說了讓他們今晨送白粥過來,也不知來了沒有,我去看看。” 許濛剛一起身便覺得頭暈目眩,她扶著床榻向后退,倒把陳昱嚇了一跳,他接住許濛,替她查看額頭上的傷口,那傷口不大卻挺深的,周圍皮膚已經(jīng)變得青紫,此時的許濛看起來真的挺嚇人。 陳昱將許濛抱起來,放在床榻上,替她蓋好了被子,陳昱起身,道:“孤去看看,你好好休息?!?/br> 許濛倒是想起來,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昨晚繃著一根弦,可今天稍稍放松,她才能感覺到自己身體上的不適。 只見陳昱走到門前,打開了門,門外守衛(wèi)見是陳昱出來,盡皆拜下,陳昱擺擺手,門前放著食盒,他把食盒拿了進去,又關(guān)上了門。 陳昱把食盒里的白粥拿出來,又摸索了一會兒,在許濛驚訝的目光中將那食盒隔層拆開,從里面拿出了一個白瓷瓶子,原來是個藥瓶。 陳昱把粥和藥都拿過來,許濛靠在床榻上,擁著被子,不過是一夜,她便憔悴了許多。 陳昱把粥端起來,這是個挺大的碗,他拿起勺子對著里面的粥吹了吹氣,喂到了許濛唇邊,許濛愣了,笑道:“殿下先吃吧,大病初愈,總要吃些東西的。” 陳昱搖頭,道:“你一口我一口?!?/br> 這話說得許濛有些臉紅,這么親密的方式,不太好吧。她忙道:“不太好的,殿下先吃吧。” 陳昱不動,許濛見了也沒法子,她張嘴將勺里的粥喝下去,陳昱卻把勺子遞給她,許濛怔愣半晌,這才明白,這是陳昱讓她喂他。 嗯,這樣真是,許濛見陳昱堅持,她便給陳昱喂了一勺。 這樣的郎情妾意,若是在什么水榭暖閣之中自然是美好的,可是在這暗室之中,兩個人都快餿了,還這樣一起吃,就有點怪怪的。 不過許濛心想,既然都差不多餿了,誰也不要嫌棄誰吧,二人同吃一碗粥,大概就能吃個半飽,陳昱又替許濛擦了藥。 擦藥的時候許濛閉上眼睛,陳昱手上拿著藥膏,他們身上都沒什么干凈的東西,所以只能把藥膏倒在傷口上。那藥膏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擦起來又涼又是疼,許濛瞬間就想躲閃,陳昱則按住了許濛的肩膀。屋內(nèi)光線不好,他靠得很近,小心翼翼地把藥膏倒了上來,許濛真是無處可躲,她只得閉上眼睛,使勁抽氣,越來越疼,不由流出眼淚來。 陳昱不知為何,他這兩輩子見過不少女子的眼淚,卻都沒有這樣的戳人心肝。 明明哭得不是那么美,明明涕泗橫流來著,明明跟什么梨花帶雨完全不沾邊,可是就是讓他沒由來地想到了昨日許濛的堅定,她決定赴死的時候,不驚慌不恐懼。 許濛心知自己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這會兒她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她不是什么太子殿下的寵姬么,有寵姬這樣子的么? 正在許濛自暴自棄的時候,陳昱將許許濛低著的頭抬起來,用自己的衣袖替許濛把臉上的眼淚和鼻涕都擦干凈了,許濛呆愣一會兒,說好的潔癖呢? 許濛呆呆地望著陳昱,顧不上疼了,陳昱看著許濛,湊上來,在她唇角親了親。 嗯,殿下還是嫌棄她臭臭的啊,算了,我也挺嫌棄他的,許濛這樣想,忽然捧著臉笑了。 她這一笑不知為何陳昱也笑了,他也上了床榻,同許濛鉆在了被窩里,小小一張床榻擠著兩個成年人,陳昱道:“就這么開心?” 許濛想了想,道:“嗯,特別開心。” 二人相視而笑,陳昱摸了摸許濛的頭,道:“你也太容易滿足了。” 許濛嗔道:“不許摸,可臟了。”接著又道:“其實若是能夠給點有味道的飯菜,讓我們洗個澡就更開心的,真是,嘴里沒味兒,身上臭臭的。” 陳昱把許濛抱在懷里,道:“沒事,孤不嫌棄你。” 許濛心想,你不嫌棄我我還嫌棄你呢,半斤八兩的臭。 這樣想著忽然笑了,許濛撓了撓肩膀,這才想起了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殿下,你,有沒有。”許濛欲言又止。 陳昱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癢不癢?”許濛鼓足了勇氣道。 陳昱不明就里點點頭,許濛這下有些緊張了,道:“這被褥不知放了多久,好像有跳蚤。” 哎,跳蚤,陳昱一時反應不過來,她的意思是大魏太子陳昱此時此刻應該已經(jīng)生跳蚤了。 許濛見陳昱一貫山崩于面而不變色的神情有些皸裂,她咽了咽口水,道:“沒事,就是會有點癢?!?/br> 陳昱扶額,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一起癢吧。” 許濛嘴快,道:“沒事,互相抓抓就好?!?/br> 陳昱絕倒,互相抓抓,那不就是山上的猴子,虧她想的出來,他將許濛抱在懷里低聲道:“不會很久了?!?/br> “哎,殿下,您說什么?”許濛似乎是沒聽清。 陳昱但笑不語,許濛卻低下了頭,她自然是聽清了,可是不知為何,她居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不過短短幾日,便已經(jīng)美好得值得她一世珍藏了,只愿時間能過得慢一些,慢一些就好。 ———— 陳昱急病的消息傳入宮中,是梁琥報到了魏帝面前,魏帝昏迷兩日終于清醒,一醒來便得知了這樣的消息,他喝了藥揮手讓梁琥下去,對守備的將軍也沒有做出任何處置。 這意味不明的態(tài)度,便是梁琥也有些心驚,聯(lián)想到自己這些日子私下里那些手段,不由毛骨悚然。梁琥剛退下,一個小宮人卻過來在他耳邊附上,說了幾句話,梁琥一聽,頓時心驚rou跳。 他不敢耽擱又入殿中,在魏帝耳邊低聲道:“陛下,昨夜,佛泉庵燒了?!?/br> 魏帝一頓,重復道:“燒了,是什么意思?” “昨夜便起了大火,守備佛泉庵的人趕去救火,庵中人皆亡?!绷虹t疑道。 “靖寧呢?”魏帝道。 “靖寧公主下落不明。”梁琥說完這句話便跪在了地上。 魏帝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道:“好好好,好一個金蟬脫殼之計?!?/br> 二人正在說話只聽一個小宮人來報,說李婕妤聽聞魏帝醒了,趕過來看望他,魏帝笑了,緩緩道:“請李婕妤進來吧。” 接著魏帝對跪在地上的梁琥道:“起來吧。” 梁琥不知為何,魏帝沒有下令嚴查,或者搜捕靖寧公主的下落,而是不置一詞,他滿腹疑問,當然不敢問,只得沉默退下。 李婕妤走進來,不過短短幾日,她便形銷骨立,再不復往日風姿。魏帝審視她,陳婧被救走的這個當口,魏帝對李婕妤的懷疑終于再次升起,這一切會不會太巧了呢,巧的就像是有人安排好一樣,這張相似的面龐,真的只是巧合么?喊魂刺殺太子圈禁,樁樁件件都踩住了他的痛腳,誰這么了解他,施了這連環(huán)計呢? 一個名字差點脫口而出。 魏帝宛若一頭老獸臥于榻上,他呼吸間仿佛能夠聽到自己破敗的身體就像是個破風箱,茍延殘喘罷了。 年少時的野心,絕望的愛戀,爭位時的喪心病狂,年老后的不甘,對兒子的猜忌,失去幼子的哀慟,對龐后的憤怒,還有此時此刻的驚疑不定,以及內(nèi)心深處的難以忽略的歡喜,種種情感夾雜在一起,魏帝笑了,他伸出手道:“阿蘊,過來。” 第56章 亂局 魏帝下旨將圈禁在暗室的太子移到了環(huán)境更好的宮室中,并且為他賜下良醫(yī),診治病痛,這道詔令頓時讓后宮和前朝都在稱頌魏帝的仁善之心。 東宮的人繃了這么些日子的那根弦總算稍稍松弛下來,太子的姬妾們臉上都有了些笑影,心道陛下只要還念著父子之情就好,到時候再徹查一下陳晏之死,便更好了。 接到消息的時候太子妃正在看著陳姝與陳熠吃飯,兩個孩子差不多要一歲半了,平日里很安靜,極少說話,可太子妃知道,他們早就會叫阿娘了,可偏不叫她。放在從前,太子妃定然要用手段整治他們,可是現(xiàn)在她日日思慮,壓根沒空顧到這里來。 陳姝和陳熠也發(fā)現(xiàn),今天的太子妃有些神思恍惚,他們對視,眼中都是疑問。 阿嫗將消息一說,太子妃見阿嫗臉上神情,冷笑一聲,道:“陛下這不過是緩兵之計,阿嫗這么高興,可見東宮危矣?!?/br> 阿嫗斂了神情,道:“女郎這話是何意?” “且不說殿下醉后誤殺親弟的事情還未查清,尚且是一筆爛賬,再者,你說陛下若是真的生了慈父之心,何不將病中的殿下放出來,查明真相,可見這一切不過是緩兵之計,讓底下的人稍稍放松,讓情勢不那么緊急罷了?!?/br> 阿嫗一聽了太子妃的分析,臉上的喜悅?cè)缤┫冢龖n慮道:“那,該怎么辦呢?” 太子妃道:“如今,總也抓不住這時機,我們困在東宮消息不暢,不能自亂陣腳?!闭f著太子妃沉吟道:“眼下看似風聲已緩,實際上不過是風暴前的寧靜罷了,若不能破局,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子事敗了?!?/br> 太子妃揉了揉額角,道:“阿嫗,我讓你去查的事情,查清了么?” 阿嫗臉色一黯,走上前來,看了看榻上的兩個孩子,陳姝和陳熠正自顧自玩著,她低聲道:“查清了,似乎真是三娘?!?/br> 太子妃手中茶盞砰得一聲放在案上,顫聲道:“你們沒搞錯?” 阿嫗一咬牙,道:“真的是啊,傳出消息的是從前伺候三娘的人,怎么會錯?!?/br> 太子妃掌心緊握,恨聲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若是太子這里稍有差池,家族定然翻臉不認人,但是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啊……” 太子妃怒極卻不能大聲說話,她聲音低啞,道:“多好的打算,他們把三娘送去給燕王,呵,眼見著太子這里無利可圖,便想著兩方下注,再沒有這樣好的盤算了?!?/br> 阿嫗上來,撫上太子妃的手,道:“女郎,此刻切不可同家族離心,您只當不知道吧。” 太子妃捶了捶床榻道:“怎么當做不知道,阿嫗,你可知大穆厲帝之妻怎么死的,當時厲帝無道,我盧氏早就想要反之,又怕?lián)藖y臣賊子的名頭,便讓厲帝之妻設計自己死在厲帝手中。她是按照家族的吩咐,被厲帝用弓弦生生勒死的。太子若是事敗,我只怕活得還不如那厲帝之妻,不,我不甘心。” 阿嫗默默流淚,道:“女郎,你太苦了?!?/br> 太子妃冷笑:“我從來都只是一枚棋子罷了,生死皆不由己,眼下就是我唯一的機會,不行,阿嫗,我們不能這樣枯坐東宮,我們要出去,我們要破局?!?/br> 太子妃已經(jīng)叫阿嫗帶來的消息沖的頭暈眼花,她心中的興奮和憤怒不斷翻滾,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條生路,忽然,她的目光鎖定到了榻上的兩個孩子身上。 是了,比起正當盛年的太子,陛下對自己的孫兒還是有幾分憐惜的,那么,也許可以通過這兩個孩子,從東宮出去,見到陛下,甚至留在陛下身邊侍疾,那也要比坐在這里,我為魚rou強。 太子妃將陳熠抱在懷中,低聲道:“阿熠,走,我們?nèi)タ纯窗?,你要乖一些?!?/br> 陳姝目光對著陳熠,似是在說這太子妃抽的什么風,陳姝忽然眼珠一轉(zhuǎn),伸手道:“不,不要爺,要父?!?/br> 陳姝剛把這話說出口,一旁的陳熠頓時知道陳姝打的是什么算盤,他心中冷笑一聲,一樣重復道:“不要,爺,要父。” 兩個孩子的童言,那阿嫗忙過來拿著手里的玩具逗弄他們二人,太子妃原本也是想要勉強安撫一下這兩個孩子的,可是忽然,她的手頓住了。 不要爺,要父。 不要皇帝,要太子。 隱隱的,太子妃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她眼中光芒愈盛,如果,只消下對了這步棋,就沒問題了,只要太子還是太子,這一切便都還有轉(zhuǎn)機。 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心如擂鼓,既然有這樣一條路,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問題就是,她到底敢不敢這樣做,成則母儀天下,敗則粉身碎骨。 太子妃口中都是血腥味,宛如林中蟄伏的一頭猛獸,退,真是退無可退,退到哪里去?進,只需要進一步,這天下至尊之位唾手可得。 她犧牲了這么多,失去了這么多,就這樣敗了,怎么甘心? “阿嫗?!碧渝?。 阿嫗放下了哄著兩個孩子的小布偶,抬頭看太子妃,只見太子妃臉色煞白,眼中卻有著不正常的狂熱,太子妃如夢囈一般道:“把最深的那條線起出來吧,我要用?!?/br> 阿嫗沒想到太子妃居然要用她們?nèi)雽m這許多年來經(jīng)營最深的那條線,她道:“女郎這是要做什么,何至于此?。俊?/br> 太子妃搖頭,輕聲道:“再不用,怕是沒有機會了?!?/br> 說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露出了一個笑容,又道:“破局,倒不如殺了這執(zhí)棋人,哈哈哈哈?!?/br> 太子妃帶著摸不著頭腦的阿嫗離開,榻上原本睡著的陳熠張開了眼睛,看向陳姝,道:“阿妹好手段?!?/br> 陳姝閉著眼睛沒說話,陳熠又道:“借刀殺人,血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