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被推開的蘭池心里有陣索然無味。她甩了甩手,挑眉道,“我不就是摸了摸你身上有幾兩rou?我還道你終日無所事事,必然是滿腹肥油、一身贅余,未料到竟還有幾分精瘦,倒是可以到西市里上桿論兩賣了?!?/br> 她這話太輕佻、太不像話,饒是終日混跡市井的小世子,都被她這話給噎住了。 “你……”陸麒陽微瞇了眼,不怒反笑,“你收斂些。要是真惹怒了小爺,叫你吃不了兜著走?!?/br> “成吧。”沈蘭池有些無趣,朝他揮了揮手,很快便如來時那樣,手忙腳亂地攀上了墻頭去。她坐在那墻頭上,回頭又望一眼陸麒陽,方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自顧自離去了,只留下一道高挑背影。 安國公府里是一陣絲弦喧鬧、人聲鼎沸,可那聲音卻如隔了一層紗幕似的,已叫她聽不清了,眼里只看到陸麒陽那似被日光鍍了融融邊影的脊背。 *** 雖宴席上出了些小差錯,但這一日終究是熱熱鬧鬧地過去了。過了幾日,沈大夫人心里尋思著覺得差不多了,便想仔細算一算這壽辰上的恩怨。 二房害得蘭池落水,險些還讓蘭池背上一個謀害性命的污名,她絕不會坐視不理! 趁著沈辛固上朝去了,沈大夫人便將肖氏與手下幾個仆婦都叫來了院里。那肖氏到時,只見到自己的嫂子寒著一張面孔,雙目似羅剎木雕的眼睛似的,直要在她臉上挖出一個洞來,心底便有些發(fā)憷。 “嫂子,這么大陣仗,是要做什么?”肖氏扶了一把腕上的滿綠鐲子,目光掃著院子里的仆婦們,面上強自鼓出一個笑來,“要是出了什么事兒,待大哥回來了,也不好交代呀?!?/br> “弟妹,我也想給你體面。只是你是管席面的人,可這宴席卻出了事兒,我又如何能給你體面?”沈大夫人面有冷意,道。 “能有什么事兒?”肖氏一副困惑模樣,“蘭兒落水那事兒,不是已查得一清二楚了?是前兩日做木工的匠人來府里,失手把膠漆潑在了地上,這才讓湖邊變得滑了一些。若是你要說那翠鶯的事兒——這賤婢也已發(fā)賣了出去。嫂子還有何不滿?” 肖氏早已想好了萬全借口,因此語氣里有了一分張狂,全然不怕沈大夫人問話。 “誰和你說這事兒了?”沈大夫人早就料到肖氏油嘴滑舌,心底自有對策。她啪地將一本賬簿摔在了肖氏面前,冷眼道,“弟妹管家這段時日,也不知道從公中走了多少錢?以公納私,揮霍無度,若是說出去了,別人還道我們安國公府毫無規(guī)矩、蠹蟲滿柱!” 肖氏愣了一下,未料到沈大夫人竟是問責起這賬本的事兒來了。她的眼珠一轉(zhuǎn),立刻巧聲道:“哎呀嫂子,這賬上出去的錢,都是花在了爹的壽誕上。上頭的名目,不是一清二楚么?” 她做賬的時候可是著意動了手腳,任誰都不能從這賬簿上瞧出分毫蛛絲馬跡來。她千辛萬苦地包攬這吃力不討好的活,可不就是為了從中撈一筆油水? 若是讓沈大夫人發(fā)現(xiàn),那便是白忙活一場。以是,她早做了完全準備,她絕不信這個嫂子能從賬簿上做什么花招來懲戒她! 沈大夫人聞言,眼里愈冷:“弟妹不常管賬,怕是從不知道我們家中向來分大小賬本。這大賬由當家主母來管,小賬便擱在李嬤嬤那兒。若是大小賬本上的數(shù)目對不上,那便必然是有人做了假?!?/br> 說罷,沈大夫人轉(zhuǎn)向自己的陪房嬤嬤,怒聲道:“李嬤嬤!如今你手上這小賬的數(shù)目,怎么和弟妹手上的對不上?說,你可是老眼昏花了,記錯了銀錢!” 李嬤嬤“唉喲”一聲,嚷道:“我的夫人喲!老奴向來最是忠心耿耿不過,又豈會在這銀錢數(shù)目上?;ㄕ校俊?/br> 肖氏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難怪!難怪沈大夫人當初這么爽快地就交出了管家權(quán),原是還留了一招后手!她肖玉珠從來不碰中饋之事,又哪能知道她房里的陪房嬤嬤手里還有本賬本? “嫂子,興許是我房里的嬤嬤記錯了賬,這也說不準……”肖氏訕訕道,“沈家家大業(yè)大,又哪兒差這幾個錢?” “弟妹,話可不是這樣說。你替爹做壽宴,滿京城的人都看著。若是要讓人知曉我們連個賬本都分厘不清,那豈不是落了滿京城的笑柄?”沈大夫人笑道,“不如今日就把這賬好好算一算,該填回來的,就老老實實填回來?!?/br> 聞言,肖氏的面色一陣青白。須知道趁著這次壽宴,肖氏與兒女大手大腳地花著公中的錢置辦財物。若是要讓他們在此刻統(tǒng)統(tǒng)吐出來,那可是難受極了。 正在這時,丫鬟來說沈大老爺下朝回來了。 肖氏立刻松了一口氣,人又活絡了起來:“嫂子,你看大哥也回來了,不如讓大哥來商量商量這事兒?” 談話間,沈辛固便穿著朝服進來了,肩上還帶著片綠油油的葉子。 他一看到沈大夫人院里這副陣仗,便蹙了眉,厲聲道:“夫人,這是在做什么?一家人何必總是折騰?” “老爺,弟妹管家不嚴,宴席上讓蘭兒落水不說,還在賬目上出了差錯。這么大的事兒,又豈能聽之任之?”沈大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 “蘭兒落水又與二房有什么干系?”沈辛固的聲音一沉,喝道,“你是當家主母,多少也要讓著些二弟家的。何必氣量如此狹隘!” 沈辛固這句話,叫沈大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頭疼。 沈辛固平日對她樣樣都好,吃穿用行件件上乘,可是碰到了二房的事兒,便只會讓她多多忍讓,“勿要做個狹隘之人”。若不是沈辛固時時包容,就憑肖氏這一點小小手段,還能翻出她的掌心去? 沈大夫人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不就是點銅臭之物?做錯了便做錯了。”沈辛固揮了揮手,語氣中頗有不耐,“一家子,須得和和氣氣一些才成?!?/br> 他這話讓肖氏喜上眉梢。 再看看沈大夫人那副極惱的面孔,肖氏心底愈是自得。 肖氏方想開口謝一句大哥,沈辛固卻忽然道:“銀錢上出了差錯,讓人補上來便是了,便不要怪罪了。都是自家人。” 一句“讓人補上來便是了”讓肖氏原本歡暢的笑意陡然僵在了臉上。 ——什么!竟還是要她將那些錢財吐出來! ——這大哥明著叫嫂子不要責難她,實則還是幫著自己媳婦兒! 肖氏心底憤憤不平,又是恨又是惱。愣了許久后,肖氏這才滿是不甘地行禮道了謝,說了句“玉珠回去便辦”,失魂落魄地出了沈大夫人的院門。 看著肖氏匆匆離去的背影,沈大夫人微嘆了一聲。 她走近沈辛固,摘去他肩上的落葉,低聲道:“莫非老爺真以為那湖邊這么滑,只是匠人的無心之失么?蘭兒真是白白落了水么?” 沈辛固負了手,安靜了好辦晌,才道:“我知你想說些什么。只不過,這沈家不能散。能不說的,便少說兩句?!鳖D了頓,他又道,“更何況,蘭池來日會是國母之尊,不會再受任何委屈。似前兩日這等小事,又何足提起?” 沈大夫人聽了,將那摘掉的葉片兒又丟回了他的肩上。 蘭池日后會是皇后,以是現(xiàn)在受點兒委屈也不要緊? 她偏偏看不得自己的寶貝女兒受委屈! “國母?!”想到陸兆業(yè)的種種行徑,沈大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冷笑一聲,道,“我看蘭池也別嫁什么太子了,倒不如在市井里找個真心疼愛她的好男人,也勝過留在沒人疼的人家里要來得好!” 一句“沒人疼”,也不知道是在說太子,還是在說沈辛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