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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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每日讀書和學(xué)著新東西的時候,不知不覺竟然就到了蘇州州城——太倉自然也是蘇州下轄的縣城,到了蘇州,卻不能說到了太倉。 蘇州是自古江南名城,風(fēng)光自然十分看的。不過顧家這兩艘船并沒有停駐的意思,只是放了半日假,讓家在蘇州的幾個伙計賬房回去看一看罷了。顧家本就是在太倉做的生意,招來的伙計賬房有許多蘇州人一點兒也不奇怪。 半日也就是極限了,畢竟他們還趕著去太倉做事,要是想多多停留,只能等到回程的時候了,那時候不忙。因此禎娘都沒下船去,她以前不曉得來過多少回蘇州了,并不需急急忙忙地看一回。 不過禎娘叮囑了將離道:“把這件事記下來,回程的時候要在蘇州停駐,我要記得給玉浣j(luò)iejie她們各買一些禮品。昂貴的不好出手,最好就是一些蘇州特產(chǎn)了。譬如那些香扇、香袋兒、花箋等?!?/br> 這樣叮囑并不是禎娘不把玉浣她們放在心上,以至于帶禮品都會忘記。只是這一回回去事情可多,若是一個不小心忘記了,那真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實際上大家門戶里的太太小姐,身邊多少事情,樣樣都記得可做不到。但是事情最后滴水不漏,這就是因著貼身丫鬟給幫忙提示。這是將離常常做的,不要多說點點頭就記在心里。 不要說蘇州風(fēng)光多好,禎娘只是在船上呆著罷了。等到傍晚就見幾個伙計賬房回來——家在蘇州的明日早間才會趕來,其余出去閑逛的這時候就回來了。 譬如禎娘手底下的三個伙計,苗修遠(yuǎn)、宋熙春、劉文惠三個。沒有一個是蘇州的,可是都下去玩兒去了。苗修遠(yuǎn)本不愿意出去,但到底是伙伴相邀,不該總是拒絕,于是也跟著出去走動。 禎娘讓丫鬟請三人過來,她本意是想與三人說些關(guān)于火柴生意的事情,只是三人到了,手上拿著的東西反倒引起了她的興致。那是一些花花綠綠的紙張,印刷也頗為精美,這東西禎娘也見過,因此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當(dāng)時就道:“怎么買了這貨票子?又不常在蘇州,中間不知道行情,必然會虧銀子的?!?/br> 這些東西說來是很有趣的,民眾就管之叫貨票子,顧名思義是用來拿貨的。凡是買下貨物卻不急等著使用的就可以拿票不拿貨,只等著日后再來拿。 這東西起源于一家糕餅鋪子,說是那家做的酥皮餅味兒極好,供不應(yīng)求。店主無可奈何之下收取了糕餅錢,然后用自己的私章蓋在一些‘欠條’上,表明欠多少盒糕餅,約定到期之后顧客來取貨就一定有貨。 這本來是拖延之法,誰都知道按著打的白條數(shù)目,到了時候若是都來取貨,糕餅鋪子哪里拿得出來。這時候店主人都絕望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到了日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人來取這些糕餅。 原來貨票子售出后,許多人并不馬上兌現(xiàn),而被當(dāng)作禮品券送了人。還出現(xiàn)有錢人一下買許多餅券存在那里,需要送禮時就用幾張,想吃酥餅了就拿券去換。這樣還有個好處,糕餅這樣的東西可不耐放,這種法子減少了存放時間,對于買主也方便了許多。 然而事情可不止如此,弄清楚原因后這家糕餅鋪子的店主人膽子也大了起來,每日賣出許多貨票子,并不管超出自己出貨能力多少。不用多久,這賣貨票子的收入竟遠(yuǎn)遠(yuǎn)高于了正經(jīng)賣糕餅的收入,店主人大發(fā)其財。 這個法子何其簡單,凡是看見的都能學(xué)會,眼見得有人因此發(fā)財,蘇州城內(nèi)的店主們都紛紛效仿。那些綢緞鋪、布莊、飯店、rou鋪、米店的掌柜們,都一窩蜂賣起了綢緞貨票、布貨票、餐貨票、rou貨票、米貨票等。 到了這里事情還不是終極,有些精明的蘇州市民在其中看到了發(fā)財?shù)臋C會——任何貨物的價格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不要說每年,就是每月每日都有不少波折。譬如這糕餅,就受著原料糧食價格等原因的影響。若是逢低買進(jìn),逢高賣出,豈不是就是一筆好生意? 第30章 逢低買進(jìn), 逢高賣出,果然是一筆好生意。不過只有聰明人能玩的開了, 必須得從許許多多的消息中分析出一樣貨物到底是漲是跌, 從而決定買入還是拋出, 借此掙到錢。這樣的貨票子不只是蘇州有, 杭州和揚州也學(xué)了去,不過根據(jù)每地大宗貨物不同而有區(qū)別。 譬如蘇州最出名的貨票子是每年五月前后的茶葉生意,南北茶葉都到蘇州交割, 數(shù)額巨大。揚州最有名氣的鹽,倒是不愧鹽商匯聚了。杭州則是生絲——這本來是湖州的看家生意, 奈何杭州位置更好,又搶先抓住了機會。因著貨票子的緣故, 越來越多的生絲運到了杭州才會交割買賣,竟然把湖州風(fēng)頭搶了過去! 如今又是即將新茶上市的時候,一般來說, 茶葉自然格外便宜——一個是這些都是去歲的陳茶了, 一個是即將大量上市的茶葉何苦急著買入, 到時候新茶多了, 價格自然便宜。 但是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的, 大家要推測今歲的茶葉價格,可不是這樣簡單。還要考慮這一次茶葉是豐收還是歉收,去歲是不是生意不好導(dǎo)致茶農(nóng)大量破產(chǎn), 今歲茶葉供給減少價格上揚,等等諸如此類的分析多了去了。 若是沒有貨票子, 這些事情都是那些茶葉商人考慮的,一般人家哪想那許多!要知道一般五口之家就是日日喝茶,那又能喝多少斤,漲價跌價并沒有多少不同。實在難以承受了,不喝就是了,茶葉又不是柴米油鹽,不喝可不會餓死人。 但是有了貨票子,那么這些就成了大家都想知道的事情了,若是從中知道了蛛絲馬跡,判斷對了大發(fā)其財有什么難的。不過這蘇州的茶葉貨票子也只有蘇州民眾會買,再就是這時候到了蘇州的一切商賈了。畢竟這是離著茶葉買賣交割最近的地方,有甚風(fēng)吹草動都能知道,不會錯漏消息。而且這里也是貨票子買賣的地方,離了這里只怕難以及時準(zhǔn)確地出手。所以禎娘看見他們手上貨票子才會有這樣的說法。 一般人把買貨票子看成賭博一般,他們可沒本事在紛繁復(fù)雜的場面中洞若觀火,大抵是抓住一兩點就斷定了漲跌——他們只怕還覺得自己是憑著腦子吃飯,不過在禎娘看來這和賭博也沒什么不同,說起來自己玩葉子牌還比他們動腦子呢! 不過作為經(jīng)商的,不論是禎娘,還是苗修遠(yuǎn)這幾個伙計都不應(yīng)該是這般的。他們比起一般人更加明白其中的道理與行情,因此絕不會輕易動手,往往要仔細(xì)分析思慮再三。這時候三人卻只是出門轉(zhuǎn)了一圈,就帶來這些貨票子,再想到三人是絕無法在蘇州時時看著,這樣做事可不就是往水里扔銀子了。 這些貨票子其實只是劉文惠一個的,這時候他只是輕松道:“告知大小姐,這些大多是些茶葉的,也有一些糧食的,我之前沒買過這個,這一回試一試罷了,并未花多少銀子。我是想著到了回程的時候再賣出,到時候無論漲跌都會出手?!?/br> 他說的這般輕描淡寫,似乎只是碰碰運氣,可是禎娘不信。再是隨便也應(yīng)該有些他心里的到底,禎娘只不過把這些貨票子擺開,然后看著道:“你是覺著茶葉和糧食是要漲么?” 其實這也是廢話了,若是不覺得茶葉和糧食要漲,為什么這時候要買入,畢竟逢低買入逢高賣出么。劉文惠這時候卻是很認(rèn)真,并不低估禎娘問出這句話來。他早就聽苗掌柜說過了大小姐十歲那年就玩的一手好貨票子,一百兩的本錢,一年時間,翻出了十倍!一千兩銀子在顧家似乎不算什么,但是這可是十倍呀!最精明的商人一輩子也做不了幾回這樣的生意! 因為知道這些,劉文惠相當(dāng)恭敬,用請教的口吻問道:“我這是第一回入手這些貨票子,大小姐怎么看?我倒是聽苗掌柜說過大小姐在這上頭的威風(fēng),請大小姐給我參詳參詳?!?/br> 禎娘只玩了一年的貨票子,雖然之后還是會探聽一些行情,但是再沒碰那些了。這時候端詳這些貨票子,竟然覺得恍如隔世了。自己搖了搖頭,沉思半晌,這才開口道:“唔,虧的你買進(jìn)的是茶葉和糧食這兩樣,若是那些冷僻的,一時之間我并不知這樣貨物的情形,也就說不出什么了?!?/br> 禎娘當(dāng)初才十歲,拿著一百兩銀子的私房錢去玩貨票子并不是想要賺錢,更多的是覺得有意思。特別是其中抽絲剝繭,最終得到正確的判斷,又由價格起伏來檢驗,讓人十分沉迷就是了。 從這可以知道了,禎娘并不是憑借運氣做到利潤翻了十倍,而是她的聰明才智。在這上面,她不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而是比那些四五十歲的投入者還要老到精明!那時候她每做出一個決定,似乎很容易,只要差遣小廝去買或者賣就是了,但是這之下是尋找各樣的消息和行業(yè)秘密進(jìn)行分析。哪怕現(xiàn)在并不是她來玩貨票子,但是沒有得到該種貨物行業(yè)實情,她依舊不會做出任何判斷。 禎娘只看茶葉,然后道:“茶葉倒是應(yīng)該買對了,今歲茶葉上漲是應(yīng)該的。至于糧食就有些不成了,最多就是不漲不跌,這是最好——不過你入手不多,合起來看,應(yīng)是賺了一些?!?/br> 這時候不要劉文惠問出口,禎娘就已經(jīng)解釋了:“今歲無論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都沒什么特別,只有一點對茶葉最不同了——去歲茶葉開頭不是格外慘淡,家里還趁那時候買進(jìn)茶葉,后來價格大漲,算是賺了錢。但是更多的茶農(nóng)可沒賺到錢,開頭茶商收茶的時候就壓低了價錢,后頭茶葉不好賣不用提?!?/br> 話到此禎娘不必再說了——去歲必定有許多茶農(nóng)破產(chǎn)。就是沒有破產(chǎn),今歲也可能缺少銀子打理茶園,或者就是處于穩(wěn)妥,產(chǎn)茶少一些。這是很簡單的因果關(guān)系,貨少了,但是要貨的依舊不少,這時候就是要漲了。 說到這里禎娘忍不住輕笑了一下,這可讓三人摸不著頭腦,看過《三國演義》話本子的劉文惠都忍不住要問‘主公為何發(fā)笑’了。好歹知道不能出口,忍著了。 禎娘是在笑,但是眼睛里可沒得笑意,只是冷冷道:“這些都是表面功夫罷了,另有一個理由,因有這個,茶葉要漲就是板上釘釘了。江南茶葉,每歲是幾千萬兩的生意,多少人在這里分潤?江南豪族都牽扯其中。這茶葉的貨票子焉能不是他們手中提線木偶?去歲傷了茶農(nóng)的心,若是今歲茶葉市依舊萎靡,之后幾年可就不好說了。所以這茶葉的價兒可是只能漲不能跌?!?/br> 禎娘說這些的時候心平氣和,直白撕開所謂能憑腦子發(fā)財?shù)臋C會背后的樣子。這也是她當(dāng)年只玩了一年貨票子的原因,原來說到底是一群人在背后妥協(xié)出或漲或跌的結(jié)果。即使她還能憑借玲瓏心思,揣度這些人的推拉最后賺錢,她也不會再玩了。 臨窗而坐,禎娘愛惜而冷漠地擺弄那些貨票子,臉上的神情似冰霜珠玉。 宋熙春也未買過貨票子,聽了禎娘說這些,感嘆了一番這些豪族水深。又想想禎娘的說法,忍不住道:“既然是這般,可以讓東家多多買些茶葉貨票,到時候也很有得賺了?!?/br> 禎娘卻不以為意道:“可別這般想,那些東南豪族可不是眼瞎耳聾,耳目靈便著。若是只有少少的銀子入場,跟著賺錢倒是沒什么,當(dāng)初我?guī)装賰摄y子投入能不斷賺錢也沒人多看。但是銀子多了起來就是兩回事了,到時候大筆銀子砸下去買貨票,人家就能讓人有來無回。人家銀子多,能拿住人。” 這個道理宋熙春應(yīng)是極容易想到的,但是當(dāng)時一下熱血上頭,可是被賺銀子晃了一下腦袋,話就出口了。這時候聽到禎娘這樣說只覺得顯得自己眼光見識差,頗覺尷尬,立刻引開話題道:“大小姐才說了茶葉是這般,那糧食是如何?莫不是也有大糧商覺得價兒該降下來?” 說到這里他自己也覺得好笑,是不是自己一時草木皆兵起來了。糧食可不是一般都貨物,就是有那些商人荒年囤積居奇,因此發(fā)財。但是那也是一伙子中小商戶罷了,他們影響有限。偶爾有大動靜,那是因為同時蜂擁,這種情形不是該笑而是該哭——朝廷追究下來怪誰?法不責(zé)眾,自武宗起沒得因這種事情砍頭的了。但是可以罰銀,囤積一斤糧食該罰多少錢每回不同。 若是商戶要將糧食囤積居奇,幾千萬斤只能算是少的了,動輒就有這個幾倍之多。這樣的數(shù)字,就是一斤糧食罰錢一文也是傷筋動骨,更何況從未見過一文錢的,至少也有七八文錢。 有這樣的榜樣,cao縱糧食的貨票實在風(fēng)險太大了——因為這樣大宗的交易,若真有動靜就不可能小的了!到時候有什么下場,也就是可以想見的來。真想靠著糧食大賺一筆也不會這般顯眼,一般就是讓手下掌柜跑兩湖兩廣,購進(jìn)大量糧食,再到災(zāi)區(qū)周邊省份發(fā)賣就是了。 禎娘曉得他明白了,才道:“若說他們手上沒有牽扯,我是不信的,不過到底不如茶葉這些明目張膽就是了。說起來買了糧食的貨票,本應(yīng)該是最穩(wěn)妥的。價錢穩(wěn)定,貨票每回都會比售價低出一線,不是這般大家又何必買糧食貨票呢。不過你們錯過了一件事情,想想這幾年從南洋得到的糧食?!?/br> 說到這里三個伙計才算了恍然大悟了,不是他們不聰明,而是他們的眼界決定的。顧家雖然做海貿(mào)生意,但是他們?nèi)齻€卻都不是這個生意上歷練出來的。禎娘則是格外關(guān)注海外事情,聯(lián)系起來自然如同掌上觀紋。 因著南洋糧食十分便宜,所以每歲朝廷都要從南洋買進(jìn)大量糧食,投入糧倉,以備荒年使用。不過商賈做這個事情的就沒有了,這是由利潤決定的,畢竟海外買賣東西,什么不比糧食更有賺頭呢! 禎娘表情沒有一點點憐憫的意思,干脆利落道:“去歲糧價就要跌了,不然怎會是那樣的走勢,不過是東南幾家有著千頃土地、萬頃土地的‘千頃牌’‘萬頃牌’出手拉住罷了!今歲說是南洋糧食越發(fā)多了,可以拉住一次,哪里能拉住第二次?供應(yīng)增多,價錢上漲,哪里來的道理!拉住一次要耗費的是天文數(shù)字,到了第二回哪里還能承受。只是谷賤傷農(nóng),讓人唏噓罷了?!?/br> 這時候苗修遠(yuǎn)也開口了:“谷賤傷農(nóng),可憐呢!不過朝廷不會多管,這不是糧價上天了,怕餓死人。農(nóng)戶因此丟了家業(yè)只怕因此拍手的人更多,不是早有人說城里工人不夠?這些人在朝廷里有人說話?!?/br> 說到這里他才發(fā)現(xiàn)禎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時反應(yīng)過來,顧家是經(jīng)商的,他打理的生意也是火柴作坊。所以顧家也是‘這些人’,也是要招工的。他如今天然地應(yīng)該站在朝廷這邊才是,只是民本思想深入了心里,一時就這樣說了。 禎娘并沒有責(zé)怪人的意思,轉(zhuǎn)過身道:“咱們都是讀著圣賢書啟蒙,哪一個不是見不得這些事情?但是真身處其中就無話可說了,總不能舍得自家,反哺萬民罷,那樣的圣人我如今還沒見過。或者好些想,這是剛開始的不好,以后大家日子都會好起來的。” 禎娘說到這里還搖了搖頭,她當(dāng)然信這個,從古至今,如今自然比上古時候日子好過。因此將來人人日子都好過也是自然的,但她定然是見不到的了,這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或者有幾代人都要在中間辛苦。 說到這里,縱使禎娘不是個心思格外柔軟的小姑娘,也覺得心里沉甸甸的。于是便說起其他:“說來這貨票的生意倒是很有些意思了,不是咱們大明獨有的,人家西夷人那邊也早早就有了,我再書上看到的。人家有個專門的名字,譯書的翻譯作‘期貨’,意思是買賣兩方不必在買賣發(fā)生的時候就交收貨物,而是定好在將來的一個日子交收貨物?!?/br> 三人品咂‘期貨’這個詞兒的含義,立刻明白了意思,也覺得是很相像就是了。 禎娘回憶著道:“最初就是糧食這些,這能少些風(fēng)險——賣糧的地主和農(nóng)戶。買糧的糧商,都能減少風(fēng)險?!?/br> 這時候劉文惠最先完全會意,立刻道:“風(fēng)險是因為價錢難以確定!農(nóng)戶怕的是到了時候價錢太低,糧商怕的是到時候價錢太高。早早約定的好處是,即使可能會少賺一些,但是卻不至于血本無歸!” 禎娘很高興有人能跟上自己,難得興高采烈道:“當(dāng)初我一下就認(rèn)準(zhǔn)了這一點,只覺得在做大生意上西夷可是比咱們有智慧,甚至上千年前就有靠著做海貿(mào)立國的!這個法子聽著很尋常,但是細(xì)細(xì)想起來可有許多大生意可以做。我當(dāng)時最先想到的就是生絲生意,因著如今生絲商人的手法和這個有異曲同工之妙?!?/br> 生絲商人的生意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是要下訂金。若是在作坊買東西有訂金并不稀奇,但是與農(nóng)戶的生意也有訂金就稀罕了。每歲收購春絲的時候給出夏絲的訂金,等到夏絲的時候也不會把訂金收回,而是算明年的春絲訂金。 這般做就是要生絲商人有大量的銀錢壓在農(nóng)戶手上做訂金,這很討厭。但是你不這樣,人家就會這樣,最后你會收不到生絲。 那些本錢雄厚的能給最多的農(nóng)戶下訂金,下一回就能做更多的生絲生意,從而賺的更多本錢越多。再有一條更厲害的,這時候都是年下結(jié)算賬目,生絲賣出去了可是年下結(jié)賬,可收購春絲和夏絲的時候,無論是訂金還是生絲錢都是要立刻算清的。所以本錢雄厚的商人,除非是這個生絲商人別處需要錢,銀子斷了。否則在不犯錯的情形下,厲害的只會越發(fā)厲害。 禎娘的意思就是生絲生意可以更進(jìn)一步,不用什么訂金了,直接提前商定價格結(jié)算就是了。這個法子很厲害,若是真的做成了,以后壟斷江南生絲,富可敵國也是小事。甚至不需壟斷,只要分到最肥的一塊rou,譬如湖絲,譬如杭絲,就足夠名動天下,成為數(shù)得著的大戶了。 這又不是什么復(fù)雜的事情,只不過是沒人想到罷了。禎娘一說,三個伙計一下就明白了,也一下子熱血沸騰起來!真真是佩服禎娘極了,人家一輩子也難得找到一個好生意,更別說是這個大小的好生意了。但是到了禎娘這兒,好生意似乎就是不值錢了。 做珍珠是禎娘提的,后來他們?nèi)齻€打理的火柴也是禎娘的意思。之前自金陵出發(fā)的那一日還說了一個‘內(nèi)賬房’的生意也是極好,今日又不聲不響地丟出這個,只讓人覺得如聞驚雷! 人活一世,誰不想成就一番大事業(yè)!三個伙計一時之間只覺得雄心壯志起來,想要為禎娘效力,真把這生意做起來。到時候他們也是能調(diào)配百萬錢財?shù)拇笳乒窳?,如何不讓人心馳神往! 禎娘這時候還沒得停歇的意思,神采奕奕道:“還不只是這個呢!按著這個做法,也不只是生絲可以這般,茶葉也是可以的,都是一個道理!好大的生意,好大的場面!” 三個伙計都被禎娘的描述迷住了,再看禎娘真不覺得是當(dāng)初見到的月宮仙子一樣的人物了,還是美的。但是呼吸之間,指點之間,仿佛帶著金光,這絕不只是因為臨近黃昏的關(guān)系——這分明是財神娘娘轉(zhuǎn)世托生!做生意的,再沒有這樣驚才絕羨的! 特別是財經(jīng)學(xué)院出來的苗修遠(yuǎn),他們上課的時候常常會有些案例,說明一些特別巧妙的生意手法。這些案例自然都是真實的,這時候他只會想:大小姐任何一個主意就足夠上課的時候用了,她雖然年紀(jì)小,但教導(dǎo)他們這些人簡直綽綽有余! 禎娘之間快速而有節(jié)奏地點著桌案,忽然撲哧一笑,道:“真是好啊,這樣的前途聽起來直讓人神往。不過,事情可不是那樣簡單的,其余的不說,你們這時候最需要的只怕就是耐心了?!?/br> 這可真是天大的生意了,若是成了的確前途無量。但是顧家如今并不能做,這種做生意的法子就是本錢厚欺負(fù)本錢薄的,顧家如今算本錢厚的么?至少和那些大生絲商、大茶葉商沒得比較。這時候用這個法子只能打草驚蛇,讓別人把禎娘的法子學(xué)了去。第一年顧家或許能得到一些好處,到了后頭,人家卷土重來,好處都得吐出去! 禎娘給他們說這些,才說完就有人拍巴掌,幾個人回頭看,居然是苗延齡苗掌柜正好在門口聽了去了。這時候他是笑瞇瞇地進(jìn)來的,對著禎娘拱拱手道:“大小姐聰明過人,這樣的主意也都是信手拈來,布置起來也是好氣魄!當(dāng)世男兒也不及!” 說完后就對著幾個晚輩道:“我這輩子是早生了二十年,不然跟隨大小姐的時候正當(dāng)年!那時候做出一番大事業(yè),那是何等地豪情壯烈!你們不同,正是時候,如今輔佐大小姐可是要盡心盡力,將來可是有的是事業(yè)拼搏!” “至于如今,且先等等,正如大小姐說的要的是‘耐心’。跟著大小姐帶著顧家到可以與那些大絲商、大茶商搏殺的地步,到時候才是緊要關(guān)頭,恰逢其會做大事!” 三個人的氣一下子就鼓起來了——后來過了很多年,禎娘也經(jīng)歷過商場上的勾心斗角,其中包括最防不勝防地買通她身邊的人。無論是探聽消息也好,挖角也好,總之自己人的背叛最讓人心里不是滋味。但是苗修遠(yuǎn)、劉文惠、宋熙春三個,從來沒有動搖過一絲一毫,也成為了禎娘最相信的人。 或許這個事情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jīng)決定了,這一日禎娘仿佛天女下凡,不是美貌,而是讓人信服的樣子。他們一直記得的,所以是最虔誠的信徒,絕不會背叛,始終跟隨自己的‘神明’。 第31章 江蘇太倉, 自古就是海貿(mào)名城!前朝時候就在此設(shè)立了市舶提舉司。當(dāng)時太倉場面可謂‘萬艘如云,畢集于海濱劉家港’, 是的, 正是鼎鼎大名的劉家港, 是成祖皇帝七下西洋的時候起錨的劉家港。而劉家港, 正是在太倉。 除了前頭有七下西洋的事跡,后頭還有英宗正統(tǒng)改新開海,太倉也成了第一批五個市舶司的所在。自此之后太倉越發(fā)繁盛, 還因著地處長江入???,有‘海洋之襟喉, 江湖之門戶’的名聲。至于‘天下第一碼頭’之類的美稱就更不要提了,遠(yuǎn)遠(yuǎn)不是后起之秀廣州、泉州可比。 不要與遠(yuǎn)處比, 就是在這天下聞名的蘇州,太倉也是一等一。當(dāng)下有名士曾經(jīng)戲謔道:蘇轄一州七縣,金太倉、銀嘉定、銅常熟、鐵崇明、豆腐吳江、叫化昆山、紙長洲、空心吳縣, 太倉排在第一位, 又以‘金’來形容, 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顧家一行人這時候就到了天下美譽的太倉, 不過他們不會像初來太倉, 想要在其中尋找機遇的外地商人一般,各處張望,他們這是回鄉(xiāng)來著!自到碼頭起就有老宅的管家過來接住眾人。安排車馬, 又打點前后,直把他們舒舒服服地接進(jìn)了柳樹巷子大宅。 禎娘和顧周氏自然回原來自己的院子歇息, 管家提前好幾日就帶著看宅子的媳婦婆子打理,直到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為止。至于其他伙計賬房等人也不會怠慢,都在宅子里安頓下來。宅子寬闊,盡夠住了。 禎娘第二日早早起身,一睜開眼只覺周遭既是熟悉又是生疏,這才恍惚回過神來,曉得自己是回了太倉柳樹巷子的宅子。這邊是她長大的地方,自有記憶起就在此居住,知道去歲為止,不熟悉怎么可能呢! 大小姐起身了是瞞不過丫鬟們的,一下就有將離帶著青黛來服侍禎娘。與此同時,禎娘這個院子好似突然才醒過來,有丫鬟開始說話走動,也有顧周氏那邊送來東西。并不是什么特別的,只不過是剛剛絞下的幾朵梔子、玉蘭、芍藥罷了,必然是讓禎娘簪帶的。 禎娘此時已經(jīng)收拾完畢,身上穿了一件小立領(lǐng)納錦百花蟒絹襖兒,一條五色羅裙子。其余裝飾只不過是頭上彎月髻間插了一支金玉魚寶簪,吐出一掛珊瑚珠子穗兒,胸口掛了一掛金廂玉魚摺絲珊瑚寶石墜領(lǐng)。其余的一概全無,手腕上手指上光溜溜的——今日也就是在家做事,自然是越方便越好。 看見花來,禎娘也沒有推辭,只是揀了兩支梔子別在領(lǐng)口,其余的就讓丫鬟們分了去。起身就道:“太太哪里去了?吃過早飯了?賬房開始做事了么?” 送花的媳婦還沒走,恭恭敬敬道:“太太在早用過早飯,吩咐說大小姐舟車勞頓只怕會多睡,讓廚房只時時刻刻備著,只要大小姐起身就能送飯過來。大小姐先不用忙,用過早飯再去賬房——太太在領(lǐng)著賬房們做事,開頭也沒什么好忙碌。” 禎娘點點頭,還不待說話就有廚房的人過來說是早飯得了,給送過來,一時失笑。 早飯等事情何必贅述,只等到了時候就往賬房去。賬房所在十分闊朗,是把正房三間全部打通了的格局。其中分了各組,每人有有一張大書案,各據(jù)所在?,F(xiàn)下正是做事的時候,大家并不多說一句話,只是交換數(shù)字、賬本之類,禎娘進(jìn)來時就只能聽見打算盤的聲音了。 顧周氏見禎娘進(jìn)來,便朝她招了招手,帶著她和苗掌柜與太倉這邊管事的去廂房小隔間——這本就是賬房做事情累了休息喝茶所在,桌椅茶點俱全,這時候來談事情也相宜。 三人坐下,立刻就有丫鬟給添茶倒水。顧周氏這時候才道:“你原先寫了條陳我知道了,只是事情還是要到了這里聽你說地清清楚楚才是,況且也要給禎娘說一回,讓她曉得?!?/br> 管事眼觀鼻鼻觀心,立刻曉得了這一回是要大小姐前前后后都經(jīng)歷的意思,怪道剛剛不要稟報,一定要等到大小姐來到才說。不過這也很好就是了,將來家里偌大一份家業(yè)可都是大小姐的,他們這些人也是指著大小姐吃飯。大小姐早早經(jīng)事,一切更加穩(wěn)當(dāng)。 腦子里想著這些,嘴上卻是不打等兒的,張口就道:“家在太倉這邊的產(chǎn)業(yè)多是當(dāng)鋪、出租鋪面、港口出一家貨棧以及橋洞巷子那邊一處五進(jìn)大房產(chǎn)。按著太太所說,除了一家太倉城里的當(dāng)鋪還留下,其余的皆可發(fā)賣,如今已經(jīng)大多出手,只有橋洞巷子房產(chǎn)及七八間鋪子還在。這些鋪子也貴賤不同,連著房產(chǎn),以后陸續(xù)發(fā)賣大概還能有三五萬兩銀子。至于已經(jīng)出手的,則是換了十六萬兩銀子——大多是要到年下才結(jié)算。” 按著顧周氏的意思除了當(dāng)鋪和貨棧,其余的剩下也就剩下了,這是由于生意不同的緣故。當(dāng)鋪生意可不能做了,連著生意格局出手給人家能拿錢,若是等了又等,當(dāng)鋪生意衰落了,只當(dāng)鋪子給人,銀子數(shù)目就不同了。至于貨棧生意則是由人脈造成的,這個生意最難就在此,若不是關(guān)系鐵硬,可是慘淡,盡早出手是止損來著。 其他的生意則是賺的瓦片錢,放在那里賺錢,雖然壓著一些錢不能流動,但是好歹是最穩(wěn)妥的。 顧周氏滿意地唔了一聲,道:“剩下的那些更不用著急了,當(dāng)作是平常做生意,慢慢出手,再沒有讓人占便宜的道理。又有一件,你說年下結(jié)算,可要謹(jǐn)慎,最怕有那些要賬老大難的!” 如今欠賬的才是大爺,顧周氏早就見識其中的苦楚了,之前禎娘提議甩掉那一筆欠款,雖說是虧錢,但顧周氏一下就同意了,可見其中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