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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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管事也只能無可奈何道:“除了幾個根子不在太倉的陌生面孔,其余的哪里能直接要到銀子。太太是做老了生意的,這些事情可不就是這樣?至于其余的買主,我們都是細細尋訪過的,都是極有信譽的,將來如何不能斷定,但也只能這般了?!?/br> 顧周氏還能說什么,就是這般了,她苦苦相逼這管事也不能變出那些給錢爽快的買主。只得接著問道:“既然是這般也就罷了,你把其中細賬報出,讓禎娘曉得一些?!?/br> 禎娘原本是仔細聽著的,曉得了以后就心里有了一本賬。不過這還不夠,干脆自管事那里抄下那本明細,回去以后前前后后看了兩遍這才放手。自這里她對這一些賬目數(shù)字就了如指掌了。她就坐在賬房里,或者有些不決、不豫、不明晰的,只要詢問禎娘就是了。 禎娘坐了兩日就覺得這些事情是千篇一律,她坐著也就是這樣,并沒有多少長進。便于顧周氏道:“我只聽說最近劉家港來了七.八支船隊,有西夷的、高麗的、日本的,就是太倉一時來了這樣多也少見,市舶司肯定要把大家召集起來,辦個展會,我去看一回?!?/br> 太倉因著開海的緣故,多少西夷人的船見不到?只是一支船隊就是十幾艘船,還是七.八支船隊,這樣多的船只帶來的貨物同時要交易,就是在太倉也十分少見了。遇到這樣的事情,就該有官府動手,讓大家能更加方便地做生意。 禎娘從小在太倉長大,但年紀在那里,這樣的場面也是沒見過幾回的。顧周氏一想這又不是什么大事只不過是讓跟著的人小心仔細一些就自然放禎娘去了,臨去之前還給了禎娘一沓銀票,一共是一千兩。只說是讓禎娘自己看著什么好也可買些來。 顧家本來賬上有些緊張的,但是這一回出手太倉的產(chǎn)業(yè)是有一筆現(xiàn)銀流入的,又有禎娘辦的火柴作坊也在賺錢,而且越來越多——顧周氏本想讓禎娘自己拿著火柴生意得的利潤,只是禎娘依舊讓賬目進了自己總賬。在她看來這樣少了許多不便,而且這就是左口袋倒騰右口袋的事情,有什么好猶豫的,難道自己會沒錢花銷? 不過饒是顧周氏一向?qū)Φ澞镢y錢上十分寬裕,但也沒有給個零花錢就到了一千兩的地步。只是禎娘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對,其實只要一想就能知道了,那些外國來的寶貨真讓禎娘看得上的必定不是一般,一千兩銀子能不能足夠還兩說! 以前沒有這樣數(shù)目的零花錢?但是到了過生日等日子,專門給禎娘打首飾,幾百一千又不是沒有,只不過不是直給禎娘罷了,其余都是一樣的。 禎娘就帶著這些銀子往市舶司那邊商會大堂去了,她到的時候不早不晚,因此正是人最多的時候。到處是商賈,除了那些懷揣巨銀,做的也是大生意的外,也有一些小生意人。他們除了可以抱團外,也可以盯住一些利潤沒有那么大,但也十分有利可圖的生意,總歸那些豪商吃rou,其余人一點湯水還是有的。 這商會大堂雖名義上市舶司的附屬,但從最初出錢修建就是總商會出的銀子,實際上就是總商會為方便自己所造。整座樓閣與大明建筑迥異,是用的西夷人的教士畫圖督造,主體是石頭構(gòu)成,上下總共有四層,地方寬廣,瀕臨長江,顯得十分有氣勢。 禎娘不是第一次來這邊,沒有多少好奇,直接便往掛著‘太倉交易廳’牌匾的大門進去。這大堂里面人雖多,但卻是多而不亂的——大廳中央是圍成‘口’字的柜臺,柜臺向外待客。這樣一圈,包括了幾十樣商品種類,可以把進出商品都包攬進去。各商人就圍繞這些柜臺,要進行交易。 交易法子還是當(dāng)年英宗皇帝頒定的,凡是商人都在用,沒有一個不在夸贊的,若不是早就拜了陶朱公,一個個就要把英宗皇帝做了祖師爺。這法子說來并不多難,難的是想到這個,更難的是真能做到公正公開! 商戶若是想在這兒賣出貨物,無論是西夷還是大明人,都要按著貨物所屬的種類去不同的柜臺報出。每日酉時封柜,點查賣貨商人貨物,有無缺少、差劣,最后總結(jié)一類貨物明日能夠出售多少。這就可寫在木牌上,像是流水牌掛在柜臺前面,邊上還會有這一樣貨物的一個大約價格——這是據(jù)之前交易的結(jié)果大略得出,只是供有意買入的商人參考一番。 禎娘來的正是時候,原來瓷器柜臺上正要開標。這一回跟著禎娘來除了幾個小廝和太倉這邊宅子留下的管家,還有微雨和另外兩個丫頭。微雨沒來過這兒,看瓷器那邊涌過許多人,又十分看不明白了。 便小聲問禎娘:“大小姐,他們就在這兒買賣自家貨物,只是我再不明白是怎么行事的,大小姐教一教我,免得到時候不好說是太倉出來的。” 禎娘帶著他們往二樓去,上去時候就道:“看著人來人往,摸不著頭腦,其實簡單的很。那些想要貨物的就把所要數(shù)量和愿意價格寫在紙箋上,當(dāng)中投入柜臺前細口鐵匣子里。等到大家都投入完畢,自然有經(jīng)紀當(dāng)中開著鐵匣子的鎖,把所有紙箋取出來,價高者得罷了。最高價的能得到自己所需,第二等價格的要看還剩多少貨物,以此類推,直至沒得貨物了,這個價格以下的買家便不得貨物?!?/br> 微雨很聰明,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竅門,除非是開出天價,不然大家都是在暗暗揣度的,盡可能最低的價格拿到最多的貨物。不過也就是盡可能罷了,實際上大家都會開出一個合適的價格,不然不是要輸給別人么,到時候錯過了貨物,可不是要空手而歸。 想到這里,微雨忽然覺得有個地方不對,趕緊問道:“小姐,若是這般,有那一些商人買主彼此勾連,一起開出一個極低的價格,那該如何是好?這不是讓賣家巨虧?” 旁邊的管家聽到這里,立刻贊了一聲:“到底是常在小姐身邊的,也是小姐熏染了,微雨姑娘這些事情也很通,比起一般伙計還要機靈。” 禎娘曉得他這是找著機會就奉承,也不多說,只是給微雨解釋道:“賣家有個法子可以保護自己,訂下一個最低價,若是最后得到的報價都不到,那就是‘流拍’了,也不會有交易,只不過賣家要與商會交上一筆花費,不讓這些經(jīng)紀、跑腿等白白做事忙活?!?/br> 二樓人也很多,不過不像一樓不見幾個女子,全是走南闖北的男子,只因這里有女眷們喜歡的東西。外國寶貨,如硬木、香料等雖然珍貴,但也不算真正稀罕,用大船運來,在一樓交易就是。但是也有一些東西并不拿來大宗買賣可以的,放在了二樓。只要外夷商人花上銀錢就可以有柜臺兜售。 譬如禎娘就是停在了一個專放各種寶石的柜臺——這樣的寶石大小、顏色等都是大不同,放在樓下怎么買賣?旁邊還有一個似乎是寶石商的人與貨主論價,言語不通,還要商會的通譯幫忙。顯然是到了最后了,說定了一筆大生意。 禎娘看中了一對貓眼兒,倒是不在那寶石商要的貨物里,便順利到手——那西夷商人雖然更喜歡那些多買的,畢竟他們是想早早處理完貨物回程的。但是凡是客人他們自然就盡心盡力,見禎娘看重那對貓眼兒,立刻麻利包裝好,錢貨兩清。 除了寶石,禎娘后來又看了兩株珊瑚樹,都是七.八支叉,難得的是顏色火紅純正,又一模一樣!禎娘有心收入,但是知道這樣一對珊瑚盆景少說也是兩萬兩。太倉有錢豪商多了去,只要自己遣人回家拿錢,這段時間這珊瑚樹就留不住了——果然的,她才去細看那珊瑚樹,就有人過去私下議價了。 最后禎娘還看中了一把日本短刀,日本刀一向在中原有偌大名氣,只因其中手藝精湛,歷代都是有名人贊頌的。況且人家還不只是技藝精湛,是真能殺人,只從日本刀的一個說法就知了——日本試刀的法子是將幾具尸體疊放起來,舉起□□一刀斬下,測試一次最多能夠斬斷幾具人體。斬斷一具就能打上“一胴切”的標記,兩具就是兩胴切,依此類推,可見其鋒利并不是浪得虛名。 日本刀在大明價格也十分高昂,所以并沒有被朝廷采購——至于民間,大量采購兵器?這只怕犯了《大明律》,難道是想改天換地么!不過作為一些人的賞玩之物還是很有些人喜歡的,所以拿來零零散散地賣就是了。 既然是賞玩那就格外講究華麗,禎娘手上這一把短刀就是個中翹楚。禎娘在陽光下看了一回鋒利的刀刃,買下了這般刀。她當(dāng)然也不會使用,不過這本就是賞玩來的,和那些家里擺設(shè)的古玩畫卷一般。 坐在柜臺后頭的是一個日本商人,在禎娘過來的時候他就被這位明國貴族小姐迷住了——她的發(fā)絲輕輕落在肩上,多么可愛??!皮膚比自己見過的大名公主還要細膩潔白。不過作為精明商人的他并沒有因此昏了頭,在禎娘要看他帶來的幾把短刀的時候,他還是生意終究是生意了。 非要說有什么不同的話,他替禎娘挑選了那幾把短刀中最好的一把——就是價錢一樣的,但是他們也是不同的,明人或許不清楚,但是他們自己明白。然后用生疏的漢話道:“請珍惜,這是我國大師的得意作品——短刀,又是護身刀,他會保護您,姬殿?!?/br> 他并不知道這位貴族少女的身份,只能按日本貴族女孩子的稱呼?;蛟S她不是大名的女兒,但是她比大名的女兒尊貴。 禎娘并不在意那一句‘姬殿’,日本人終究是外國人,稱呼有錯漏也很常見。不過禎娘倒是很在意護身刀的說法,大明的女子是不用護身刀的,或者女兒怎么會和刀劍這些東西聯(lián)系在一起??墒堑澞飬s不介意,反而更加喜歡了,打算真按著日本人的做法放在枕頭下面——她不知道這個習(xí)慣可會嚇著未來夫婿。 禎娘拿了這兩件東西,銀子也花完了,倒是旁邊管家心底覺得禎娘花大價錢買了一把日本短刀實在怪異,不過他又不是蠢笨,自然不會說出來。 腦子里轉(zhuǎn)了幾圈的話,最后也只是道:“大小姐要不要去樓上看看股票如何,如今這個倒是好生意。若是大小姐去看,目光如炬明見千里,賺的大錢呢!” 禎娘搖了搖頭道:“罷了,今日就這樣吧,至于股票我是從不看的,如今就回吧?!?/br> 禎娘這樣冷淡,那管家還以為自己哪里得罪禎娘,急得抓耳撓腮也沒個準信。去家后,微雨才道:“小姐為何對著股票那般冷淡?我見大家最近都議論這個,小姐不愛這個?” 禎娘這時候臉色十分和緩,顯然她不是惡了股票。她有問必答:“這所謂股票本就從尼德蘭那邊學(xué)過來的,那邊說是出海做生意有風(fēng)險,便讓各家只拿一點錢,湊出足夠出海的本錢。到時候虧損也只是一點而已,若是賺了也可以分潤好處?!?/br> 微雨越困惑了:“這不是好事?” 禎娘道:“自然是好事,我們這兒也有一些大海商做股票,增加本錢。不過這樣的生意,若是只花少少銀子能賺什么,若是花的多了就要想想其中風(fēng)險,這可與本意不符合。再說家里不是也做著海貿(mào)生意?” 顧家的海貿(mào)生意是掌柜武天明領(lǐng)著在做的,不過大本營并不在太倉,而是在山東登州。這并不是顧家不想把生意放在眼皮子底下,而是根本沒得選擇,她家海貿(mào)的許可就是在登州,這本就是沒得法子了——這是另一個很漫長的故事了。 第32章 顧家的海貿(mào)許可在登州這的確是另一個很漫長的故事, 不過說來也很清楚。當(dāng)初顧家本是中人之家,就是靠著禎娘父親, 顧舉人走通關(guān)系做了太倉教諭也沒什么變化。至于顧周氏自嫁進顧家就靠著做生意, 使得家計越發(fā)活絡(luò)了, 但也沒得真正不同。 直到有一年朝廷鬧出一個風(fēng)波, 說是要放開海貿(mào),市舶司再不用發(fā)行進出貨物許可這樣?xùn)|西,從此人人都可以出海了。說實在的當(dāng)初可是說的有鼻子有眼, 況且這樣的事情也不奇怪,要知道當(dāng)初英宗在位正統(tǒng)改新, 就想一步做到這個。無奈上上下下勸服著,最后只得折中妥協(xié)成了如今的制度。 在每個市舶司所在規(guī)定能有多少出海的貨船, 一次性分發(fā)下去對應(yīng)的進出貨物許可,以后就每歲只能再發(fā)十張許可了——一張是準四百料的船做這海貿(mào)生意。說句話,做海貿(mào)是真的賺錢, 當(dāng)初要是誰走通了關(guān)系, 那就是金山銀山! 之后的上百年里, 這進出貨物許可都是可以賣出大價錢的, 只是這樣?xùn)|西也沒隨便出手的道理, 大多還沒把消息傳揚,就有真正的大海商出面給捏在了手上。 說起來那些大海商哪個不想放開手腳做生意,不要再因著許可的事情處處掣肘。這些海商也是有實力的, 他們大都出身東南,而東南文風(fēng)鼎盛, 朝廷里多得是東南的官員,為鄉(xiāng)里說話有什么不對。為了廢除進出貨物許可,徹底開放海貿(mào)不知朝廷里開了多少次廷議,當(dāng)時正是風(fēng)雨滿樓,哪一個不以為要塵埃落定了。 因此那段時間,各個開海所在真是波詭云譎。有人覺得這天變不了,畢竟用進出貨物許可也這么些年了,多少人的利益在此處,當(dāng)人人都是英宗皇帝能以大魄力行大改革,打破當(dāng)前局面?但更多人覺得這以后會大不同,畢竟東南大海商發(fā)力這許久不能干打雷不下雨不是。 后者一些人,有的自然是彈冠相慶。這些人是不在意進出貨物許可的,他們是更加具有進取心的一群,只想著揚帆出海,組織更多的船、更多的貨物,賺更多的銀子。有的則是嗚呼哀哉,這樣的人大都是沒得才能,更加沒得魄力的。每歲把自家的進出貨物許可租出去賺銀子就心滿意足——自己來只怕會虧得血本無歸喱! 但無論是彈冠相慶的,還是嗚呼哀哉的,只要相信真有廢除進出貨物許可,就會做出同一件事——盡快出手自己手中的許可?;蛘咂渲羞€有一些性子格外軟弱地并不能下定決心,但是更多的人只會想著最后賺一筆而已。 其實這就是豪賭了,買下的人未必不知其中的風(fēng)險,要知價錢還和沒有風(fēng)波之前一般呢!但此時是唯一機會了,平常有錢也得不到進出貨物許可。若是最終還是沒改以前海貿(mào)的法子,這可就是大富貴了! 顧周氏就是那時候做出了一件最有魄力的事情,一點也不遲疑地盡自己所能拿到了三張四百料的進出許可,這就是之后顧家生意做大的開始了。不過當(dāng)時就是那般境況這東西也極不好得,可沒有任你選在哪個市舶司,能得到哪兒的就是哪兒的——不同市舶司頒發(fā)的是不通用的,定下了貨物進出在哪個港口。 這都是當(dāng)初的事情了,其實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之后幾日禎娘或者在太倉走動,畢竟了離了一年的老家,有些地方也是怪想念的。等到顧家太倉事情完畢,這才眾人一起包船再回金陵。 這一日真是天朗氣清,顧周氏和禎娘就是這時候到了金陵碼頭,一切是井井有條的。除了顧周氏和禎娘各自指揮自己手下丫鬟等外,就是等候在碼頭的金孝和袁二兩個管家的功勞了。從兩日前就一直預(yù)備著太太和大小姐到碼頭,準備地自然一絲不錯。 禎娘下了船就被扶到了一輛大車前,這車是很不壞的。四周不用板壁,而用紗帷子,似乎是正適合夏季,能四外透風(fēng)。還在中腰處有一圈‘燕飛’,這就是一條一尺多長的軟綢子,犄角用短棍支起來,這般圍在車的三面,和房子的屋檐一般。這樣的布置不是只為了好看,其中好處就是沒風(fēng)的時候,車走起來,四外有短綢子飄動,也讓車里坐的人感到有陣陣的涼風(fēng)。 除此之外紗帷子前后左右還開了紗窗,只在紗窗上用了藍布遮陽。而在馬的上邊有一塊遮蔭的帳子,跟車頂聯(lián)接著,是用用心漆好的帳竿子支起來的。車的左上與右上還掛著宮燈、頂絳子、垂穗子等裝飾。車中則是安置了極密的細藤繃子,其上才是溫州草席的軟墊子,這樣的布置才是涼快又軟和。車漂亮,配的兩匹栗色馬也洗刷地靚麗精神,禎娘上了車,車立刻走起來,她坐在車里也覺得涼風(fēng)陣陣。 禎娘是第一回見這車,倒是問了一句,旁邊候著的就道:“叫大小姐得知,這是今歲從京城里流傳過來的車樣子,只說夏日乘坐最是清爽舒適,因此這才芒種前后袁管家就給太太和大小姐各置辦了一輛。只說是給太太和小姐看個新鮮,要是真覺得受用,夏日里就用起來?!?/br> 如今倒是熱了起來,特別是今日天光好,本來身上就有一層薄汗了。這車是好用,行駛的時候真覺得涼風(fēng)習(xí)習(xí),一時間熱意全消。 禎娘想著這些有些魂不守舍,忽然又想到這就要入夏了,這才出門幾日?當(dāng)時穿的還是襖兒呢,想來很快既要換衫子或其他輕薄衣衫了。不提一路無話,顧周氏與禎娘不多久就到了自家二門處。 這里就有人舉了傘接住禎娘母女,顧周氏旁邊是留下的一個心腹婆子,禎娘則是沒去太倉的丫鬟了。顧周氏不欲折騰女兒,直接道:“這一路辛苦,況且今日天熱,也不用再想著要做什么說什么了,你只回寶瓶軒沐浴歇息就是了,進些下頭的果子和點心小食,晚間了再到安樂堂與為娘用飯?!?/br> 相依為命的母女兩個講究什么虛禮呢?禎娘話不多說只是遵照禮法讓顧周氏先回去,自己則跟著就回寶瓶軒。這時候?qū)毱寇幍淖兓媸强吹某鰜淼?,禎娘只見屋子里多了許多夏日所用的物品,似乎是準備度夏了。 未去太倉的佩蘭見禎娘打量,立刻道:“這原是前日正院的嫂子領(lǐng)著咱們做的,說是今歲夏日來的早,眼見就要熱起來,咱們早早預(yù)備,讓太太和大小姐舒舒服服。只是咱們到底見識有限,如何敢當(dāng)大小姐的家,這些要添的東西就罷了,擺設(shè)是要如何?總不能咱們做主罷!這只能看小姐喜歡。再有就是床鋪一樣,還不是正經(jīng)夏日,所以不敢讓小姐貪涼,并沒有換上竹席、竹枕和竹夫人這些?!?/br> 禎娘點頭就是知道了,一路舟車勞頓,還遇著這般炎熱的日子,她更加不愛說話了。只等到上上下下忙碌,服侍她沐浴洗漱,又在床上安歇才覺得緩過一口氣來。她只蹭了蹭微微有些涼意的綢緞被衾,半夢半醒之間囫圇了一個下午。 第二日,禎娘早早起身——既然回來了,就還是去念書罷!到底是已經(jīng)正經(jīng)入學(xué)了的,按著禎娘的性子也沒有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道理。 到底禎娘是出門了一些日子不見,這時候大家見著了便格外親近。等到課休,個個與她說話。禎娘就讓紅豆拿出給大家的禮物——果然是蘇州那邊的玩意,也就是新書一部、并筆墨紙硯、香扇子這些。人人都有,也都是差不多的東西,或者那些格外喜歡,也是任君在包袱堆里挑揀的。 其實金陵身處秦淮河畔,離著蘇州又有多遠?這些蘇州的小玩意兒實在是不缺的,但眾人倒是十分喜歡的樣子。 玉滟跳出一把畫著草堂春睡的團扇,道:“我們常常在園子里,所用的都是外頭供給,蘇州的也有,譬如前日我們太太就送來了消暑的團扇等。但是說來十分不堪用的,我并不信那是蘇州貨色,只怕就蒙咱們的了?!?/br>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那些下頭管事的人都想著多多撈些油水,以次充好的事情做的多了。說起來她們每人每月還有二兩銀子的脂粉供給呢!但是送來的東西根本不能使用,從來是他們自己托付身邊的人出去采買好的,這才能對付——大家對這些蛀蟲都痛恨得很! 但是玉淑卻是說了一句公道話:“采買上的人也不是都不成,這一回消暑的東西是張盼家的做起來的,我聽一些老人說了,她竟是一個難得公道人。我見這些東西也好,只不過滟兒你挑剔罷了。說來他們這些下頭的人知道什么呢?就是不會以次充好,但是送來的也難免俗氣。這些小物件,禎娘自己挑選,自然擇的出那等樸而不俗、雅而不媚的,他們也只會想著‘金玉滿堂’這樣了!” 禎娘這時候微微擺了擺手,道:“東西尚可,但是可別這般夸贊我,我不過是給大家拿了一些小玩意兒罷了。若是這都做不好,我還能做什么?可別再多說了,你們難道誰還缺這些,這樣說來才可笑呢!” 幾個女孩子相視而笑,道:“不論怎樣,還是要謝你的,總不能收了禮沒個謝謝?!?/br> 說過這一回,大家又歡歡喜喜玩鬧。禎娘支著下巴,就在一旁看著——她自太倉回來后就常常覺得渾身發(fā)軟,只想著睡眠上的事情。譬如今日有夫子來授琴,前頭是在講些技藝上的事情,她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了。 授琴的夫子本來極喜歡禎娘的,打了馬虎眼,只讓禎娘示范一個曲子,讓她醒醒神就算了。禎娘按著她說的指法,撥動琴弦‘仙翁仙翁’地響了一陣,這才過關(guān)。雖然夫子并沒有說透,但是禎娘知道這是在于自己提醒,可是她也沒得法子,就是困了。 好容易熬過這格外困倦的一日,才回到家里,打算好好休息一回,就有丫鬟來道:“小姐可回來了,下午間就有劉先生來要見小姐,只是小姐不在。小姐讀書去了有甚法子,總不能到國公府里大張旗鼓去見罷!只得讓在翡翠居等著?!?/br> 禎娘皺了皺眉頭道:“那就快快請進來!若是沒得正經(jīng)事,他也不至于一直等著我——就不去翡翠居了,我去我的小書房等著他,你們?nèi)フf?!?/br> 禎娘這才兩日不到?jīng)]見劉文惠,也就是丫鬟口中的劉先生,實在不知會有什么事要說。只是她也知自己手下三個伙計都是可靠的,決計沒有為了一點雞毛蒜皮就來找她的道理,所以再是疲勞她也要忍著了。 劉文惠到了寶瓶軒的書房,臉上神色是格外興奮的,迫不及待道:“大小姐,這一件事咱們商量著要先來稟報您,到底如何也要您親自拿個主意!” 事情確實是好事,有關(guān)火柴生意的好事。原來火柴生意做起來后便是日日生意興隆,各個鋪子只管去找劉文惠拿貨,一次比一次多。只是劉文惠給貨也得問過苗修遠作坊能有多少產(chǎn)出,量入為出。 這樣新生意,以前從沒有的,做出來只能是旱的能旱死,澇的能澇死。饒是作坊一直再多招人手,劉文惠也在只能對著各家老板攤攤手:“實在是沒得法子了,這火柴作坊如今就是只能有這些貨物,咱們也就只能量著給貨——又不是把貨物藏著掖著不給各位,大家也就幫幫忙體諒體諒罷!也不要多久的,咱們已經(jīng)買了一處房子,打算再建上一個作坊,總之多多地產(chǎn)出火柴,總不至于總是這樣窘迫?!?/br> 劉文惠的話是斬釘截鐵,其他人又能有什么辦法,實在是沒有貨的,總不能讓他一個伙計憑空變出來火柴么!因此大家牢sao一番,要了幾個以后分多少火柴供應(yīng)的約定,這才悻悻而歸。 這一回好事有兩個,劉文惠道:“新的作坊如今人手齊備了,明日起就能有更多火柴供應(yīng)——這一直供應(yīng)不上的事情總算是可以緩緩了?!?/br> 禎娘思量著道:“這些事情你們辦的我是放心,只不過又能緩幾日?這才是只是南京城里,以后還有下面的縣里,以及整個南直隸周遭,最后是更大的地盤。只要東西好,哪里發(fā)愁這個買賣!你只消和苗修遠與宋熙春說要抓緊不停辦作坊就是了!” 劉文惠點點頭,這些事情他們也知道了,禎娘這一回不過是再提個醒罷了。點過頭他才道:“還有一件事叫大小姐得知,咱們的火柴雖然沒出金陵,但是已經(jīng)有外地的客商反反復(fù)復(fù)的詢問了。今日上午就有一位少爺尋到了咱們作坊說話,曉得咱們?nèi)战鞣粵]有余裕,沒得往金陵外發(fā)賣的意思,就想與咱們簽下以后的文契,約定明年要供他一些貨物。數(shù)量是很大,得讓大小姐知道!” 這件事從頭說起應(yīng)該是好些日子之前的事兒了,原來在運河上起的頭。不曉得是哪一家的客船水手——他們這樣做船夫水手的大都是個單身漢,來錢快,耍錢也快。身上算是‘五毒俱全’,喝酒、吸煙、賭博、嫖.娼等,哪一樣不上手?總歸是一個水手要點煙卻沒得火了。 事情就是那么寸!本來一堆水手里就沒幾個記著要帶著火鐮包的——使用的時候與人家借著就是了,粗心大意的單身漢哪里記得要帶這些零碎東西。這一回居然居然都沒帶上,全指著別人,于是便只能問遍了所有水手,然后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然而事情還不算完,居然是廚房伙頭用油紙裹著的火鐮包浸濕了,蒲絨和紙眉子這些不要說不能用了,就是火石也夠嗆!沒得法子,只能等著一切晾干再說了。偏偏這煙癮上頭了哪里能等!只得叫住了一艘販賣食物的小船,問船家借火。 站在船頭大聲吆喝一聲:“這邊,這邊!” 立刻就有眼明手快的船家來到,那船家是個老頭最知道這些水手手上散漫,堆起滿臉的笑容來道:“老板這是要什么?咱們這小船專門做小食,我那婆子做的好爛羊rou、糟鴨,這邊河上都是有名氣的,不信自可以去打聽。配著小老兒進的上等土燒,最是便宜實惠,又格外享受!” 那水手本來只是借火來的,只是叫了人家船家過來卻不買些什么未免顯得跌份兒,想到自家的酒確實快沒了,就大聲道:“兀那船家,先給我打一瓶子酒?!?/br> 買下酒來,這水手才說出自己本意:“船家,你可有火鐮?借我使一使,正要點煙,竟找不到有的了!” 那船家做成了生意,笑瞇瞇道:“我家如今倒是不用火鐮了,我住金陵的女兒上一回給孝敬了金陵城里的新玩意兒,說是叫什么火柴,倒是比火鐮好用,客人就試一試這個罷!” 說著那船家就先拿出自己的煙袋,當(dāng)著那水手的面用火柴點著了,這才把火柴扔與那水手,道:“這個好用!就似我那般就是,客人自己來就是?!?/br> 那水手擺弄了一下只手心大小的火柴盒,實在摸不著頭腦,他可從沒見過這個,一時之間竟然無法下手。不過這火柴使用簡便,看了那船家一回,他自然是會的,便拿出一根火柴照貓畫虎地在火柴盒上劃了一下。‘嗤’地一聲火苗便燃了起來,那水手可是有些手忙腳亂! 稍稍慌亂中他也到底點著了自己的煙袋,吧嗒吧嗒抽了幾口煙,這才又拿起火柴盒子來看,與那船家道:“嘿!真是從沒見過這個!好用的很!比那勞什子的火鐮好得多,船家,你這‘火柴’就讓與我罷!” 那水手后就得了這盒火柴,原是在船上使用,其他兄弟看到了也是大為新奇,各自都借去用了一用。本是這些水手之間的事情,卻沒想到被船上東家心腹見到,立刻大為光火地道:“這是誰帶上船來的!不知這個容易著?若是燒了貨物,不要說你們誰能承擔(dān)地起,弄不好咱們一船人都要完蛋!” 水手們性子雖然火爆,但是也是靠著這些商人吃飯,這時候被罵也只是唯唯諾諾,并沒有反抗的樣子。只等到東家心腹罵過后,那個水手才道:“張爺!這東西名叫‘火柴’,是我的,只是這火柴并不容易著,只有在這盒子上劃才能著。若是容易失火的,我又哪里敢?guī)蟻??!?/br> 那個被叫作張爺?shù)陌櫫税櫭碱^,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的樣子。他之所以那般說話就是因為他以為這東西便是‘點燈兒’,只是做的小些罷了,他可是直到‘點燈兒’是什么的人。這會子聽這個水手這樣辯駁,又有些疑心起來——莫不是真不是一樣?xùn)|西。 正當(dāng)他躊躇的時候,東家劉少爺便過來道:“是與不是,試一試不就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