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卻不同了，神色鄭重，眼睛里放射出不屬于這個年紀(jì)老人該有的精光。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這一回找上門來為了什么事兒實在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左不過就是想把咱們家從顧家船上拉下來。如今這些許諾都是好處，這是第一回，若是再談一談，說不得還有更多?！?/br>
    長孫聽了這話想想道：“那依祖父所見，家里該如何抉擇？雖說咱們家答應(yīng)了顧家，可是生意就是生意，總不能因為一段沒落到文契上的約定，放過眼前實打?qū)嵉暮锰幜T?！?/br>
    老太爺看著自家大孫子，道：“這是你父親教你的？應(yīng)當(dāng)是了，這正是我親自教給你父親的。我父親當(dāng)年就是太講究兄弟義氣，不然局面何至于到后來的樣子——嗤，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當(dāng)年跟著我家后頭撿食吃的，如今倒是抖起來了。”

    “然而如今不同，我再教你一樣，這樣選邊的事兒最忌諱的是首尾兩端，決心不定。既然一開始站了顧家，那就絕不改動。不然顧家的好處自然是沒得影兒了，那些人的好處也不容易得，弄不好就是雞飛蛋打?！?/br>
    老太爺說著虛虛地在面前點(diǎn)了兩下，道：“況且那張家把咱們家當(dāng)什么，打發(fā)叫花子的，給些湯湯水水就當(dāng)家里要屈服。只怕是時候久了，忘記了咱們劉家當(dāng)年在太湖上說一不二的場面了。”

    冷笑一聲：“一個個不知所謂的，死到臨頭還是這樣，難道看不出局面么！顧家如今形勢正好，倚靠養(yǎng)珠術(shù)就是不敗之地。兩軍對壘，哪怕是再敵強(qiáng)我弱也沒有一開始說死了自己必敗無疑的道理，但是當(dāng)一方絕不會輸?shù)臅r候，事情就絕不公平了。顧家，顧家才不著急，只要應(yīng)付得宜就是了，可是另一群人就要使盡渾身解數(shù)了?！?/br>
    正在這時候老太爺?shù)拈L子也來了，老太爺見了就道：“你來得正好，正有事情讓你去做。我記得咱們家張家、牛家這些人家里也有不少釘子罷？”

    老太爺?shù)哪昙o(jì)再這里，他的長子自然不會年輕。只不過劉家的確是長壽之家，他看起來倒是精神矍鑠，不似個老人，當(dāng)時便清楚道：“自然有這個事兒——咱們都在太湖里討生活，離得近了，誰家與誰家沒得一點(diǎn)子關(guān)系呢？況且咱們劉家在本地算得上是大姓，從商的子弟也多。哪家里沒得姓劉的下人、伙計、掌柜這些?！?/br>
    這些人一般時候也是為自己如今的主家做事，劉家甚至不會聯(lián)系他們，只是會通過宗族不動聲色地給出好處。這樣養(yǎng)兵千日，自然是為了用在一時。平常自家為了從太湖收珠子，也是用得著這些做眼線，給出一些消息。

    老太爺?shù)昧水?dāng)然的答案，露出滿意的樣子，道：“既然是這樣，那就把所有釘子都撒出去，該怎么許諾就怎么許諾。到時候要是有了各家如何對付顧家的消息就遞出來——人家都說最好的功勞是從龍之功，這顧家是要化龍的，真要賣好就在此時?！?/br>
    老太爺長子一邊聽著一邊點(diǎn)頭，只是面色依舊有些猶豫，最后遲疑道：“把所有釘子撒出去是不是過了？家中經(jīng)營了二十年才有這樣的局面，要是動靜大了，一波清洗，所有釘子都該被□□了。以后家里從頭再來，不說花費(fèi)心力時光，只說因為這個就該損失許多了。”

    老太爺搖搖頭，背過身去智珠在握的樣子：“還有什么以后，真讓顧家贏了這一局，市面上自然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到時候不說這些人家大都要衰敗，就算依舊能夠支撐，也到了格局變化的時候——趁你病要你命，到時候各家伸手，這些釘子也沒用了。”

    老太爺心里還有個話沒說，自家老底子在太湖，算然多年不涉足養(yǎng)珠采珠了，但到時候未嘗不能伸手。弄不好最后恢復(fù)家里當(dāng)年的祖業(yè)就在這一回——即使恢復(fù)了也不會再有當(dāng)年的榮光。顧家么，這可真是有了了不得的東西了。

    正在劉家三代都在談?wù)撨@件事的時候，養(yǎng)珠戶采珠戶們何嘗懈怠，應(yīng)該是更加掛心了才是——這正是存亡時候。只是有時候人聚集多了不只是力量增強(qiáng)，還有分歧更多。

    大家聚集在一起是為了想法子壓制顧家，這是共同的打算。然而其中還有許許多多的各自小心思，畢竟顧家養(yǎng)珠術(shù)擺在那里，除了有死硬想要抵擋的，更多的卻是想要以戰(zhàn)求和。

    等到顧家也受不住損失，到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時候，自然只能發(fā)揚(yáng)出養(yǎng)珠術(shù)。然而這時候與之講和，大家出上一大筆銀子將顧家砸暈，讓養(yǎng)珠術(shù)只在各家中流傳，這還是幾乎是獨(dú)門生意不是，畢竟天底下要珠子的人何其多，就算養(yǎng)珠也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滿足？

    至于顧家的意愿？先將他打服了，在給以好處，還有什么不成的，還不信小羊不吃麥苗了！

    這已經(jīng)衍生出兩派了，何況以戰(zhàn)求和這一派里還另有爭執(zhí)——大家都想著流傳養(yǎng)珠術(shù)的人越少才越好，既然是這樣，在場的既是如今的盟友，也是今后的冤家了。雖然不至于各自為戰(zhàn)，可是按著地域、親緣等衍生出的派別自然還是誕生了。

    不少聯(lián)盟里的有識之士也看出這個來了，一時憂心匆匆 ——外敵在前，內(nèi)里卻依舊不安，這可有幾分勝算！然而其中有一個年輕人卻格外不同，他姓孟，名叫孟來時，在別人或者憂心或者算計的時候他都是不動聲色的，好似冷眼旁觀。

    他也的確是冷眼旁觀的，他早看出這群人成不了什么氣候了——即使按著他的身家這樣看這里的一幫子前輩未免狂妄，但他就是這樣想的。按著他的意思這樣傷敵八百，自損一千，最后還一定會輸?shù)氖聝簽槭裁催€要做？顯然就是一幫老頭子眾人追捧的日子過多了，不肯將來一落千丈哩！

    那么他為什么還要摻活進(jìn)這個聯(lián)盟，要知道也有一些養(yǎng)珠戶采珠戶沒有擠進(jìn)來，算是明哲保身——因此拿到的好處不會來分潤，自然也不會與這些人共進(jìn)退承擔(dān)損失了。

    孟來時眼里沒有一點(diǎn)迷惘，如今他出現(xiàn)在這里不為別的，只為了給顧家做探子，傳遞消息罷了——是的，他搭上了顧家的關(guān)系。這當(dāng)然不是因為他姓孟，雖然他和顧家掌管珍珠生意的掌柜孟本同姓，但卻沒得一點(diǎn)額外的關(guān)系，只是恰好是千千萬萬個同姓孟的人里的一個罷了。

    當(dāng)然也不能說全無關(guān)系，要知道當(dāng)初孟本才開始籌備海中洲養(yǎng)珠事情的時候，手邊根本沒什么能用的人，走通的就是孟來時的路子。那時候曉得孟來時和他是同姓，不管別的找到了由頭就上門拉扯，最后拿銀子砸開了孟來時的手，得了幾個養(yǎng)珠采珠的熟手。

    不要說當(dāng)時了，就是如今孟來時都只算是這個行當(dāng)里的一個中等商人，既然是這樣，對于可能多一個同行的事兒他其實是不大在意的。顧家既然舍得花費(fèi)，他自然就能流出這個行當(dāng)?shù)膫鞒小?dāng)時他是這樣想的，他以為顧家是要摻活進(jìn)這一行里來，后來才知道人家明明是要掀翻這一行，再自己另起爐灶，并且這爐灶還不是一般的爐灶。

    而后的事情就不要說了，顧家崛起——孟來時很快看清了形勢，在同行串聯(lián)要結(jié)盟的時候，他好好聲地應(yīng)承下來，私底下卻去給孟本消息，把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講出。

    這就是投名狀的意思，并且言明愿意在這個所謂聯(lián)盟里給顧家做細(xì)作。當(dāng)時孟本一面是高興，另一面就是擔(dān)憂了，畢竟誰都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雛兒了，真真假假的事情誰敢保證？

    孟來時若是人家送來麻痹自家該是如何？說些真假參雜的消息，若是照單全收可要吃大虧的。當(dāng)時這事兒孟本不敢做主，還問過顧周氏，顧周氏卻道：“只管收下這人，消息來了參詳著看，咱們也不是瞎子聾子的，還有別處的消息，具體的事情不定知道，看個消息真假卻不難的。”

    說到這兒，顧周氏有些高興起來：“若這人是個真的，那就好了，本來是敵暗我明的，現(xiàn)在確實全露給咱們了。只是真的的話，自然是有所圖的，你問好人家的條件沒有，好好許諾！”

    孟本立刻笑道：“這正是龍從云虎從風(fēng)，東家這番大事業(yè)來做，就立刻有人襄助，就連敵營里也立刻有人出來指路，這不是眼見得時也命也，那什么是時也命也？”

    先是恭維了一番顧周氏，接著才道：“他的條件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本來就是一個極聰明的人，這會兒提要求也不會過分而是恰恰好——若是他是真的投了東家，答應(yīng)下來也十分劃算了?！?/br>
    孟來時也知道顧家占盡了上風(fēng)，自家要求太過分了弄不好就得不到回音——不說顧家還有別的路子，就只說還有沒有他這樣的都兩說呢，到時候大家爭相著向顧家賣消息，那樂子可就大了，只怕賣消息都賣不出價兒來。

    這時候孟來時人在一群同行里，只聽這些人爭來爭去，心里冷笑還沒得了獵物就開始商量著分rou吃了——果然自古聯(lián)盟就沒得成的！這就是一艘破船，還好自家見機(jī)的早，早早跳出了這個坑，如今只看這些人把自己作死就是了。

    當(dāng)然，也不能滿不在乎，這些啰里八嗦毫無用處的爭執(zhí)之外，還是有些干貨的——有關(guān)于對顧家的種種措施。那幾個最核心的大家族的商議孟來時不得而知，但這些外頭說的可就要記住了，這些可是自己從顧家換取好處的籌碼！

    等到最后人群匆匆散了，各家或有派別劃分的，都偷偷相聚在一起，正是商量著各自的利益了。孟來時倒是哪一家都不算，和另外幾個算做散戶，幾人也是相視而笑，約在一起喝酒去了。

    倒不是他們也要成一個小派別，他們清楚得很，這樣沒有任何依憑的同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有人背后一刀，有還不如沒有呢！這時候聚在一起喝一杯不過是這樣氛圍下大家說說話，喝幾杯酒，排遣心中不安罷了。

    孟來時自然不會顯出自己的不同，欣然應(yīng)約。等到一切散了，這才返回自家大本營。這時候還不停歇，做出回家后就不再出門，抓緊最后時刻備戰(zhàn)的樣子，其實已經(jīng)偷偷出去趕往海中洲孟本處了。

    本來的確是可以派遣心腹聯(lián)絡(luò)孟本，只是這件事本就是孟來時的豪賭，哪一個心腹都是放心不下了。況且還有什么比自己親自來一趟更顯得誠意呢，最后時候顧家自然會更豐厚的回報他。

    果然孟本見是孟來時親自來的也十分詫異，立刻把住孟來時一邊的手臂就道：“大哥怎么親自來了！這可真是讓小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這中間傳遞消息的事兒該是讓底下人跑腿才是，這不是殺雞用牛刀么！”

    其實孟本心里還有一個小小埋怨——孟來時的目標(biāo)大，保不準(zhǔn)就有人盯著他，這時候即使做的嚴(yán)密也可能走漏風(fēng)聲。要是一個不好，原本真消息也變假消息了，之前布置全部廢棄，不是白費(fèi)了苦心？

    只是這時候這樣的話是萬萬不能出口的，連這個意思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表露。人家這樣做是為了表現(xiàn)出誠意來著，自家還有不滿，這不是冷了人心么！

    孟來時卻是沒有那許多客氣，直接道：“這些事情有什么好說的，只不過是底下人不放心。況且只有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過第二道手弄不好就有什么不清楚不明晰的了，還是我自來一趟。你也放心，中間尾巴都是掃過了，再不會有人知道，這時候只怕是我自家掌柜都不知我竟是離家了?！?/br>
    說著兩人也不再說客氣話了，孟來時只一五一十地講自己所見所聞，又還有自己的一些猜測。孟本則是在一旁發(fā)問，有些事情的細(xì)節(jié)確實要多多追究，孟來時是只管平鋪直敘，而不會掐住重點(diǎn)的。這倒不是他愚笨，這正是他的聰明處了——他一點(diǎn)也不探聽顧家對什么信息看重，只是把知道的全帶來罷了。

    兩人交流了一番，雖然來路花了許多時間和心思，孟來時卻是只呆了一會兒。孟本還要留他：“大哥稍待，這一回是為了我家東家的事兒幫忙，若是沒個招待，這也忒失禮了！況且我也過意不去。”

    孟來時卻不與他來虛的：“沒得法子，我自在這兒多停留就是多一分風(fēng)險的。至于什么招待的事情，何必急在這一時？我那兒離你這兒近的很，等到日后事情擺平了，你想招待我多少回，我只有高興的，那時候只怕你還嫌我叨擾太多了?！?/br>
    第73章

    差不多時候的顧家上下也都在關(guān)注這件事, 一直在四處寫信，或者上門與人聯(lián)絡(luò)關(guān)系的顧周氏先不說。禎娘與苗修遠(yuǎn)等幾個人也是談?wù)撈疬@件事來了——要知道這三人原本是為了‘國色’的生意而來, 卻是隨口一句就聊起了自家與那些養(yǎng)珠戶采珠戶開戰(zhàn)的事兒?？梢娂依锉砻嫔弦琅f是各司其職, 只有孟本那一系奔忙, 其實暗地里已經(jīng)是沸反盈天了。

    其實這也不稀奇, 畢竟一榮皆榮一損皆損的。若是這一回珍珠大戰(zhàn)贏了，顧家就要新上一個臺階，其他各處生意也能靠著珍珠的收益大擴(kuò)張。若是輸了, 那么其他生意也沒有獨(dú)善其身的道理，畢竟都是一個東家的生意么。

    禎娘一開始就問道：“你們對著珍珠生意可是熟悉？”

    苗延齡三個人是你看我我看你——苗延齡是不必說的, 他當(dāng)時隨著孟本在海中洲做過一段時候的差事，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就是另外兩個也不簡單, 劉文惠和宋熙春都是浙江人，浙江太湖珠的名氣都不用再說了。就是不大了解，應(yīng)該也能說出個一鱗半爪來。

    更何況劉文惠的外祖家正是湖州太湖邊上人士, 每年有一個進(jìn)項就是那些太湖珠珍珠粉換銀子。雖然做珍珠粉生意和做珍珠生意簡直是天壤之別, 但是既然是從一樣人家拿貨, 那就不可避免的有交集。所以劉文惠沒做過珍珠生意, 卻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三個人把禎娘的問話一答。劉文惠又搶著道：“這一回大小姐可算是問對人了！我外祖家就在太湖邊上, 每歲也要收些珍珠粒子做珍珠粉，然后到各處生藥鋪子、脂粉鋪子發(fā)賣呢！”

    也不等禎娘再問，他自己就接著道：“太湖珍珠或者比不上合浦珍珠、倭珠、北珠等質(zhì)量上乘, 但卻是當(dāng)之無愧天底下數(shù)量供應(yīng)最多的。若是沒得太湖珠的數(shù)量撐起來，只怕珠市都難得有人氣。太湖珠供應(yīng)南北, 不只是中等人家只能用的起太湖珠，就是上等人家又哪里有只用寶珠的道理。就是皇家在太湖還有皇商劉家，制定每歲供應(yīng)太湖珠，皇家都是如此，何況別家？”

    劉文惠也確實沒有吹牛，說起這些也是信手拈來：“每歲的珍珠買賣，除了南邊的合浦南珠，北邊的關(guān)外北珠，東邊的倭珠以外，還有些西洋大珠涌入。只是這些連珠市交易的四分之一都沒有，剩下的都是太湖珠！”

    “要知道那些品質(zhì)極高的寶珠卻是昂貴，但是實在太難得了，不只是價格，更多時候是有價無市。做珠商的只要有來貨的門路都能賺錢，但是能安安穩(wěn)穩(wěn)細(xì)水長流的也只有做太湖珠的——因為太湖珠穩(wěn)定大宗！其他的不能相比?！?/br>
    禎娘聽過，想了想道：“咱們家這個生意現(xiàn)在還沒有規(guī)模，但是將來能到何樣地步你們應(yīng)該眼見的。往少了說我家也能擋半個太湖，若是算上將來都養(yǎng)珠的只怕就是再造幾個太湖了，你們說什么時候珍珠價就下來了？”

    這一回說話的卻不是劉文惠，而是一直十分持重的宋熙春。只聽他慢慢道：“這個可是十分不好說了，太湖珠就是比如今再多一倍市面上價兒都下不來，但是到兩三倍的時候只怕就有反應(yīng)了。畢竟珍珠本就是富貴人家的玩意兒，天底下能夠吃飽穿暖的人越來越多，但是像是能夠使用上珍珠的人家畢竟還是少，所以別看市面上對珍珠如此渴求，但真?zhèn)€有了兩三倍，珍珠就要調(diào)價了?！?/br>
    這話本來有道理，從頭到尾都沒吱過聲的苗修遠(yuǎn)卻道：“這卻未必，你少說了一樣，就是海貿(mào)——如今海上經(jīng)營何等賺錢，一船貨物出去就能回來一船銀子。相比起別的寶石金銀，珍珠是少有的在西洋在中原都十分值錢的了?！?/br>
    海外之國盛產(chǎn)金銀寶石等，中原商人都是十分清楚的。因此但凡寶石這樣的交易從來都是從西洋流入中原，沒得反過來的道理。只是珍珠不同，大概是中原與西洋都十分稀缺的樣子。之所以沒有出現(xiàn)珍珠流出，那大概是滿足中原尚且不夠，況且中原豪門更加有錢罷。

    但是真?zhèn)€叫起價來，其實是差不多的。因此苗修遠(yuǎn)一說這個，在場其他人都是立刻恍然大悟的樣子——因為有了這個變數(shù)，之前宋熙春的結(jié)論就不能算了。即使這些西洋人不如中原有錢，但是他們多的是金銀，又是一國之力所求珍珠，敞開口子來供應(yīng)，只怕數(shù)字也駭然的很！

    禎娘微微出了會兒神，過后道：“既然是這樣，等于是幾十年內(nèi)，其實大家都是能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家自發(fā)我家的財，就是再有一個太湖珠的收益，也是多出的，并沒有搶人家的飯碗。這倒是和我之前想的不同了，既然是這樣，倒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幫人是這樣你死我活的樣子。難道不愛惜祖輩積累至今的資產(chǎn)？要知道這樣的商場大戰(zhàn)也不是好玩的?！?/br>
    劉文惠這時候笑道：“大小姐這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大小姐難道不知？凡是能夠獨(dú)享利潤的從來就不想與人分享，畢竟咱們做生意的本來都想做到最高，恨不得一個人把全天下的生意都做了，什么時候也是不知足的。而不是隨便一個人出來說分享生意就能分享生意，我們又不是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做生意的?！?/br>
    就在珍珠成為今年開春起東南商人提的最多的詞的時候，新一輪珠市開始了——這時候大家目光都看向海中洲，想知道今年顧家能出多少珠子，以及他們是怎么養(yǎng)珠采珠的。誰都知道人家珠子是這時候上市，那么也就大概是這時候采，至于養(yǎng)珠時候，本是不清楚的，但隨著幾個原本在顧家海中洲做過事的勞工開口，一切也都不是秘密的。

    不同于前年、去年這兩年，顧家的珠子一大部分交割給劉家，一小部分悄悄流通進(jìn)入廣州珠市。可謂是潤物細(xì)無聲，并沒有什么人注意到，就像是蜻蜓輕輕點(diǎn)了一下水面，那一點(diǎn)點(diǎn)漣漪很快平靜下來，是一個水花都沒有。

    但是今年不同了，去年下半年的時候各家已經(jīng)盯上顧家了，再想悶聲發(fā)大財就是白日夢。更何況今年珠子更多了，就算去年能夠逃過一劫，今年也是要被發(fā)現(xiàn)的。畢竟珠市體量也大不到哪里去，顧家的珠子數(shù)量相比整個珠市不多，但是無緣無故多出這些珠子，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須臾就能識破的。

    既然是這樣，顧家也就不用偷偷摸摸了。本來就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一沒偷二沒搶的，作什么不能夠大張旗鼓？于是今年出了珠子，除了預(yù)留給劉家的以外，其余的也是約好各個珠商匯聚太倉那邊，準(zhǔn)備投標(biāo)買賣。

    這是大戶的做派，只有小散戶才親自去珠市。那些在珠商眼里十分有分量留了名字的采珠戶養(yǎng)珠戶都是每年收獲后就有珠商追著問買賣，只是這些養(yǎng)珠戶采珠戶也是沉得住氣的，為了最大利潤就會進(jìn)行投標(biāo)——個別架子更大的還要公開拍賣。

    那樣的場面才叫殘酷，珠商叫價也是苦不堪言，只是不叫也不行，難道接下來一年不做生意了么！所以最后還是蜂擁叫價，不管如何，只要得了珍珠，總歸還是能在他們自己的客人那里賺回來的。

    顧家沒有一上來就做拍賣的事兒，那也太得罪人了，于是還是投標(biāo)買賣。凡是大江南北數(shù)得上名號的珠商都得了帖子，然后其中有一多半都是要來的，并且還是滿心歡喜地來。

    畢竟對他們這些珠商來說顧家出來可是好事，那些養(yǎng)珠戶采珠戶當(dāng)顧家是同行對手，這些珠商卻大多數(shù)能叫顧家做干爹！畢竟眼看著珍珠越來越少，他們的生意也不好過，顧家這一出出來，可不是就要盤活這門生意了。

    雖然出于更大的利益，他們并不會在這場商戰(zhàn)中幫助顧家，但是這時候顧家的珍珠投標(biāo)買賣，他也是要參加的。這可是珍珠，吃下這些貨物來年就有得賺了，不管什么時候，賺錢總是對的，而生意就是生意。

    于是今年春天太倉就有一批頂級的富豪涌入——無論這幫珠商如何哭著說生意難做，他們也是發(fā)了大財?shù)?。因為這個，本就活絡(luò)的太倉市面就更加繁華了，不要說客店酒家秦樓楚館，就是要飯的都覺得大好，有錢人多了，得的施舍也多么。

    人多了就有江湖，這些珠商，或者說珠商代表們——畢竟也不是每家都能是主家來到，也有些人還有別的更加重要的事要料理，又舍不得顧家這邊的珍珠，于是派遣了人過來，一般是兒子、親兄弟之類的。也是涉及的銀子數(shù)量巨大，一般的掌柜也不敢隨意拍板，但是到了現(xiàn)場又是要十分明白隨機(jī)應(yīng)變，這種投標(biāo)不能一定按著之前訂下的數(shù)字來的。

    這些人雖然都是有數(shù)的大富豪，但湊在一起與別的小商人也沒什么不同，都是要虛與委蛇互相試探一番的?？傊褪窍胫绖e人大概是個什么數(shù)兒，壓人家一頭——至于穩(wěn)妥起見。出一個絕對安全的數(shù)字不是不行，只是心里又是舍不得的。

    其中一位董老板是大家公認(rèn)的大戶——在一群大戶里被公認(rèn)大戶可見是真的大戶了。這一回他是親自來的，而且不只他自己來，還帶著自己大兒子來了。他有一種感覺，今后自己只怕會常常來太倉，不下于每年去廣州。

    后頭他自己也笑了，這哪里用得著預(yù)感。顧家珍珠所在海中洲離著太倉這樣近，以后的交易只怕就在太倉了。若是顧家這一回闖過這一關(guān)，以后就是真正珍珠大戶，甚至說‘天下珍珠皆看顧家’也不為過，既然是這樣，他這樣的人常來太倉也就是理所當(dāng)然了。

    董老板是北方人，習(xí)慣地盤坐在在炕上——太倉本是不燒炕的，只是也有上等客店方便南北人物，他既然有錢，這樣的事兒也就不必說了。這時候正在沉思明日如何對顧家珍珠叫價投標(biāo)。

    正想著，他出去探聽消息的兒子已經(jīng)回來，他立刻問道：“如何？可有些譜兒沒有？孟掌柜有沒有透露一點(diǎn)半點(diǎn)意愿？”

    他兒子生的一副老實面孔，只是眼睛里透露出來精明，立刻與董老板道：“爹，這位孟掌柜也是個爽快人，沒得硬要咱們難受的意思。人家話說的敞亮，沒想過比別人賺的更多，這就算是透底兒了。”

    孟本是想結(jié)交好這些珠商，但也不能照實說出自家的地價來，只是這話也是很有誠意了。所謂不打算比別人賺的更多，就是說不會比往年養(yǎng)珠戶采珠戶的底價開的高。如此，大家對于如何出價也有了個底。

    董老板吧嗒吧嗒抽了了幾口旱煙，還是嘆了口氣道：“知道顧家的底價又算什么？這些年珍珠的底價都不管用，大家一起競價，那價兒自然就往上冒。這投標(biāo)倒是比公開拍賣強(qiáng)，沒得那樣見血厲害，但同樣是刀子割rou??！”

    他兒子倒是想得開一些：“總之不會比過去還壞，這不是眼見得珍珠就要多起來了么。至于爹的擔(dān)憂，不若去找找?guī)孜皇啦?，咱們互相對一對。到時候有您們這幾個大戶共進(jìn)退，場面也就控制下來了。”

    董老板卻是搖頭：“生意場上的事兒就別說共進(jìn)退的了，這時候大家都只看得到自家賺的更多，不會想到平攤。雖然聯(lián)合起來容易，最后真的事成卻難——又不是第一回了，最后總有人破了約定不是?！?/br>
    他兒子也是嘆息：“就是這樣，咱們這些珠商才教那幫子珠戶拿住了這些年啊。說到底就是一個‘利’字，利字當(dāng)頭，誰還能管得了大局，一下就目光短淺起來，只看得到自己跟前一畝三分地！”

    不論這董家父子兩個如何議論，等到第二日傍晚，孟本依舊在太倉最大的酒樓開了這珍珠投標(biāo)會。

    這顧家的珍珠投標(biāo)會和別家的投標(biāo)會和別家的投標(biāo)會也沒什么不同，就是把新采出的珍珠按著大小、光澤、形狀等分成了三六九等。然后分成許多批，或者有一批內(nèi)只有一個檔次，或者有一批內(nèi)是幾個檔次搭著賣的。這也是為了利潤最大化，中間有前人總結(jié)出的道理，一時說不清。

    孟本倒是在中間搭好的臺子上滿臉堆笑，他是主持這投標(biāo)會的。之前與眾人十分親熱，說了一番感謝大家來捧場的話。雖然是場面話，底下的老板們也算是舒服，畢竟馬屁對于他們這樣的人常常有，像孟本這樣級別的大掌柜拍馬屁卻不常有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頭戲——無論是孟本的吹捧，還是各位桌上擺的珍饈美味，或者飯后上的頂級香茶。要知道這一套下來也要上千兩銀子，在別處也大錢，只是在這兒卻連個開胃小菜都不算了。

    真正的重頭戲當(dāng)然是珍珠上來——等到珍珠一批批上來，幾乎每一位老板都會上前驗貨。大概是前幾回驗貨的時候大家還會互相交流幾句。

    “怎么樣，比那些采珠戶上來的貨好還是壞？”

    “不好說，就是采珠戶上來的也有好有壞不是。不過人也說了，這樣出來的珍珠到底年月短，出不來那些頂級寶珠，至于一般的珠子倒是差別不大。我是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并沒有假話，不過是光澤上略有不及，大概是不如天生天養(yǎng)的柔和。只是這樣的分別算什么，客人難得看出來?；蛘邔碚渲槎嗔耍軌蚍殖鰞r格上下來，如今珍珠的行情，有價無市呢！”

    等到后頭大家就再無聲息了，一個是忙著投出自家的標(biāo)，另一個是驚嘆于顧家珍珠的數(shù)量。大家都知道顧家已經(jīng)出手了一大批給劉家，如今不過是剩下的，但只是這剩下就超出最大的采珠戶每年所出了。

    也只能感嘆那些珠戶如臨大敵不是沒有道理的，只是這些又和在場的珠商無關(guān)了，他們?nèi)缃裰灰ゾo有珍珠買的好日子買買買，然后今年賺上一筆就是了。至于別人的死活，哪里關(guān)他們的事兒呢！

    實際上等到投標(biāo)會完了，凡是買到珍珠的，大家大都算得上是心滿意足。畢竟顧家珍珠再是不少，比起在場珠商所需，那又差得遠(yuǎn)了。

    但是無論中標(biāo)與否的，都知道了，這一回的標(biāo)開的都不算高——大家都知道哪怕珍珠幾年內(nèi)價兒下不來，但是至少不再那樣供應(yīng)窘迫了。因此哪怕是心里沒得底的，也不至于開出去年那樣的高價。

    于是曉得價兒無不心滿意足，哪怕是沒中標(biāo)的——這一次沒中標(biāo)，不意味著下一次也會不中，重要的是真的能比較便宜的拿到珍珠了。

    和珠商的滿足一樣，孟本也十分滿足！算上劉家那邊珍珠所得，因為今年珍珠比去年珍珠多出一些，竟會有六十萬兩的進(jìn)賬！算一算本錢才有多少，這就知道這賺頭有多大。這么說吧，這些珠商的利潤拍馬也不急顧家！

    這個消息傳來，可是氣死了養(yǎng)珠戶采珠戶的那個聯(lián)盟。只因為一開始他們是想過在顧家買賣珍珠的廣州珠市上做文章的，到時候自家珍珠價降下來——就算是賠本也要降下來。總之就是要讓顧家珍珠賣不出去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