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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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花兒含沙射影,沒有聽不懂的。宗族里的人從周世澤這里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自然什么話都舍得說。哪里不說周世澤的好兒,倒是弘揚了一番曹老太君只怕是老糊涂了,沒得一個名據就是真有這事兒也不該說??!如今別人家當家人不點頭,先給別人家嚷嚷起來,哪有這樣的! “此后她就清楚我的性子了,再沒有渾說的?;蛘哂行┬∈聝捍蛄宋业拿^,或者掛著我一點銀錢上的事兒,我不好為著這些事翻臉。最重要的是我也沒工夫為了這一點一滴的和人掰扯,咱們劃定了道兒,她聰明,這就相安無事了。” 說到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只是這些日子她似乎又有些不同,找起事來沒那么分寸??傊惝斝囊恍?,人家可能見你才進門好欺負,這就要試一試你的成色。到時候你不必顧慮,直接打出去就是了!” 禎娘倒是沒有問最近沒那么分寸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兒,她聽得出來里頭有個大故事,但她直覺周世澤并不想提起,不然方才就順嘴說了。便只是道:“這些里頭門道我早就學著了,又有人與我參詳,你不必管了,我哪至于急到把人打出去你只看著罷,若他們真是欺軟怕硬的,只消一回以后他們對我也是安生的!” 周世澤也愛禎娘這樣自矜聰明的勁兒,雖然怕禎娘失手,也不再說了——他想著就是有個萬一也不怕的,能有什么招兒,他給她擔著,收拾事后就是了。 “你們先去寫了帖兒,等到哪一日周世澤那小子去了大營就去請她。到時候與人家親熱一些,只當之前什么事兒也沒有,咱們依舊是好親戚!我之前見這也不是個吃素的,說出那話,要么就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要么就是厲害的。總之,都不好打發(fā)!” 禎娘和周世澤還輕描淡寫地說起鼓樓東街曹老太君這邊,這邊也正好說起了他們,或者說說起了禎娘。是打算等到周世澤去了大營,有個十來日回不來的時候,隨便找個事兒請禎娘來赴邀——反正家里人多,找事情容易,隨便哪個過生日、哪個有喜事就足夠了。 曹老太君的大兒媳張氏自然應下,這些事情也不需她自己打理,只要丫鬟記下了讓底下兒媳代勞就是了。只是她心里存疑:“母親,這顧氏既然是不好相與的那就別惹著她就是了。她如今和周世澤是新婚,人家打得火熱,有個驚動,周世澤時候不恨?況且能有什么好處。這些年了,周世澤也沒給咱們尋著什么空,只是想不通母親怎么總是盯著周世澤家里不放。” 曹老太君不答,這上頭確實有她私心的。確實,天底下那么些人,做什么總盯著周世澤家。一個是為了兩家那點子血緣,不然非親非故的,拿什么做文章。還有一樣就不好說了,這連曹老太君自己都難說清楚。 大概是因為周世澤家原就是從她手上走出去的罷,她才是當年的勝利者,當初她是何等的志得意滿。但是現(xiàn)在看過來,周世澤家雖然一脈單傳人丁不旺,自家闔家興旺五世同堂,可是有眼睛的來看都曉得,自家如何失敗,周世澤家如何的惹眼,原來是他家贏了。 每每想到這些她都覺得是心口的一根刺,再不能忘記一日。況且她如今年紀大了,性子越發(fā)有些老人的執(zhí)拗,總之認準了越發(fā)不容易放手。這樣說來,底下的孫男弟女兒子兒媳認為她是老人家的怪脾氣倒也沒錯。 只是這時候她卻不會說這個心思,只是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不然難道指望你們?可別忘了這些年沒我這個老婆子,還能勉強支撐?再者說了,你也見了,你說那顧氏身家豐厚,帶來的嫁妝是從來沒見過的——似乎比咱們全家女眷加起來還多。這樣放在眼前,你不動心?” 張氏更加疑惑了,要知道媳婦的嫁妝就是自己的私產。按著律例也好,規(guī)矩也好,從來由著媳婦自己支配,夫家無權過問一分一毫。若是將來這媳婦死了,有兒女便由著兒女繼承,無兒無女便要送還娘家,根本沒得沾手的余地。 即使有那些貧窮人家,急等著開銷,或者靠著媳婦嫁妝考科舉的,動用了媳婦嫁妝。但那也是人家媳婦自愿的,不然鬧將出去,那就再沒有抬得起頭來的一日了。只有那等性子軟綿綿的,針扎不出來血的,讓個婆家人捉住了,才能行這事兒。 只是現(xiàn)在看來周世澤的娘子并不是那樣的人,不管她是不是一個精明的,總歸人家不是一個軟弱的就是了。況且人家什么樣關他們家什么事兒,隔著好遠的親戚,真能插手?再怎么想那些錢財,也不能是自家的啊。張氏心里只疑慮,莫不是婆母真?zhèn)€老糊涂了。 曹老太君似乎是看出了兒媳的一點意思,只狠狠地拿手上手爐一頓,道:“可別當我是老糊涂了!我自然想了主意,這世上法子多了去了,有時候也不見得多復雜多高明,但就是有用。當初我給你老公掙來這個千戶官的位置不記得了,人都說沒得法子可想,規(guī)矩就是嫡長子繼承,總不能為這個殺人罷。不說這能不能事后瞞天過海,只說你那死去的公爹就不會樂意,再怎樣人還是親兒子呢!” 這大概是曹老太君人生第一得意事兒了,這時候說起來都聽得出里頭的神采奕奕。她大聲道:“最后怎樣,我不過是讓你公爹說一聲,他友愛弱些的弟弟,自愿讓出這個位置來,他難道能反嘴?最簡單的算計,偏生有效?!?/br> 從古至今提倡孝道,凡是父母之言就沒有反駁的余地。遇到這樣的事兒,周世澤祖父自然可以廣為宣揚,甚至上告衙門,畢竟事關一個千戶職位的繼承。但他若是真這樣做了才是不容于世人,‘子告父’本就是罪責。哪怕他只是對外發(fā)牢sao,真?zhèn)€敗壞了他父親的名聲,也是自絕人脈。 曹老太君見兒媳不說話,這才點頭道:“你也別多想,事情容易的很,還比之前的事兒容易——之前的事兒倒是耽誤了幾個孩子,到時候你給安排一番就是了。” 原先時候曹老太君忽然過了分寸就是想要把曹家或者張家的女孩子嫁給周世澤,這樣的婚姻大事周世澤如何會讓她插手,自然是不成的——把周世澤惹煩了直接跟著安應櫸去了金陵,說起來周世澤與禎娘還是這事兒促成的。 曹家如今只是普通殷實人家,這還是這些年有曹老太君照顧,不然更立不起來。唯一值得稱道的這一輩出了三個漂亮的女孩子,說是與曹老太君年輕時候品格相似。曹老太君見了一回也確實上了心,常常接到自家來小住。 曹家倒是想憑著這三個女孩子出人頭地,畢竟當年楊貴妃還教天下流傳出‘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話來。只是如今的世道,長得好的不如嫁妝多的,誰都想要個有錢老婆。但凡有不計較這個的,人家是納妾——只是做了妾自家能有什么好處,妾的娘家可不算是親戚,到時候沾光也沒得你的份兒! 于是就滿心寄托在了曹老太君身上,周家已經是他們最好的去處了——畢竟曹老太君的年紀擺在這兒,她要是去了周家誰管他們死活,剩下的人也不是個會看顧外家的樣子,于是有個女兒嫁進去倒也不錯。 況且就是不進周家,周家到底是千戶的跟腳,平常交往人家都是守備、千戶、副千戶,最差也是個百戶。到時候在這些人里為三個女孩子打算,總歸讓孩子們有了個好出路,將來家里也跟著沾光不是。 只是曹老太君是從來沒想過把娘家女孩子嫁進周家,至少是不能嫁重要的子弟。她心里算計的清清楚楚,周家的男人已經夠不成器了,要是媳婦再選個沒有身份或者嫁妝的,以后可怎么過活。 她只嘆道:“原來打著主意她們幾個里周世澤那小子總能看上一個,因此倒是耽擱了兩三年,現(xiàn)在也還沒個出路。你如今正和你幾個弟妹兒媳給家里的幾個孩子相看人家,既然是這樣就一道兒罷?!?/br> 娘家女孩子要嫁人,周家自然也有適齡的女孩子要嫁人。至于與周家自家的女孩子混在一起,只能給她們自家挑剩下的了,這就不在曹老太君的顧慮中了。她如今多大年紀,這些女孩子和她親緣早遠了,又能有什么親情可言。 見張氏應下她便接著道:“到時候也不必多難,你不只是說過家里有好些人打算做些生意,記得周世澤他爹那時候就是做得好的,周世澤家里也是靠著這個才發(fā)財——哼,想的倒是簡單!還怨我這個老不死的阻了他們!” 說到這里她眼里滿是輕蔑:“他們那些人都是什么貨色,只看到賊吃rou沒看到賊挨打的東西!原先家里難道沒做過生意,二十年前的時候就是見了周世澤他爹生意做的紅火,這也跟著上,人做什么,他們做什么。結果是什么?!?/br> 曹老太君記得清清楚楚,也不能不清楚。還沒邁開腳步就讓人騙了,找了一個只會夸夸其談的掌柜還以為人真有本事,把個好生意做的稀爛。至于外出跑貨的更不要說,人能回來也不曉得是哪里的運氣——仙人跳把辦貨的銀子騙了個精光! 曹老太君當時只恨這出門辦貨的幾個沒死在外頭,倒是家里少了負擔,反正家里也不少男?。∧且换馗鞣N事兒沒有一個成了的,還讓家里元氣大傷,只有幾個鋪子買下來如今看來賺了——也是跟著周世澤他爹的眼光買的。有些當時也只是普通地段,后頭卻越來越好。如今這邊周家有三成的進項還是指望那幾間鋪子的瓦片錢。 張氏只勸道:“母親別生氣,他們年紀輕沒經過事兒,當初就是有曉得的,只怕也記不清這教訓了。我和老爺當時是與他們發(fā)過火的,沒人敢私下這么干!” 其實也是私下沒得銀子這么干,都指望公中出錢,到時候風險也就沒有了。反正除了長房里頭的人,其他人將來也繼承不到什么了。 曹老太君氣平了一些道:“天底下做生意的若是都能賺的盆滿缽滿,那豈不是人人都做生意去,然后天底下就再沒得窮苦人了。但凡有腦子的就該知道這道理的,就是我家這些廢物想不通?!?/br> “不過這一回可能讓他們順心隨意了,這不是來了一位女財主?人都說和尚會化緣,就是給窮人些布施。叫花子討錢也是一個道理,只是怕這群沒用的連這個也不會了!” 張氏依舊不解,道:“這也沒得道理的,總不能管隔了老遠的親戚媳婦要錢罷,那并不是一個傻的,人只怕不會應?!?/br> 這還是往輕了說的,張氏自己以己度人,身邊有個這樣親戚上門,還不得把人打出去才是。想到禎娘當時來家里,對著人說出的那些話,她可不敢擔保人做不出來。 曹老太君這時候看張氏就像是看一個傻的一樣,想到這些年這個兒媳婦就不是一個多靈光的,只有老實聽話這一點還算不錯。只得與她解釋道:“你也該知道,人聽說家里是東南大商賈,好多生意。這時候人來了山西,雖然陪嫁里也有生意,但不是在江南。哪個當家主母不拿自己銀子再生銀子,銀子多了也不燙手?!?/br> 曹老太君的意思明了,正是想要與禎娘合伙做生意。到時候兩家出錢出力,一個是風險小了不少。另一個道理更簡單:“人家家里是做老了生意的,可靠的掌柜活計不曉得多少。就是自己肚子里的算計也該比咱們家那些水貨強得多,到時候親戚一起做生意賺錢不過分罷!” 按說這也不算什么,一家力有不逮,或者干脆就是幫襯著窮親戚,帶著人做生意??傊H朋里頭合伙做生意的也好多,說破天去這也有道理。只是一樣,人家答不答應。 這非得是兩家關系極好才行——禎娘明顯不是力有未逮的。不然人家憑什么與你家有銀錢糾葛,憑什么讓你沾光。若是賺錢大的話,人家自可以自己獨享利潤,犯得著給你? “這就是咱們的難處了,不過也不打緊,她不過是個新媳婦,到時候咱們再說動宗族里其他幾戶,到時候大家一起。她就算受了周世澤那小子的教,心里警惕著咱們,也該知道宗族里頭犯不得眾怒罷。況且這對這個女財主也是小事兒,她犯不著為了這個與這許多親戚對著干的,應下來是當然的?!?/br> 禎娘確實是要做生意的,不過她在做生意之前要先把周世澤家的生意理清楚——之前她不過是聽周世澤說過一耳朵。賬本沒見,掌柜的沒見,那就等于什么都沒做。 這時候她只對周世澤叮囑這件事:“親戚也走了一遍了,家里的事情也該抓起來了。這幾日你就把家里各種賬本子給我,我略略看一回,等到心里有些數兒了,再安排見掌柜的們?!?/br> 禎娘這話倒是說的十分光明正大理直氣壯了,也不知道多少新媳婦見到她這樣要暗自咬碎一口白牙的。不要說那些當了幾十年媳婦也當不了家的,就是那些過門就當家的哪里敢這樣!她們往往都是一步步試探著緩和了聲氣,慢慢來??傊轮虚g有個差錯,惡了丈夫和婆婆,又有別的事端。 周世澤這時候正在演武場上,只隨意接過帕子擦汗,然后就在禎娘臉上親過一口:“你說的都是了,待會兒就讓人拿給你——你也別太急了,先和我玩兒幾日就是了,這才哪到哪兒,說定逛完太原的,過些日子我去大營再沒這樣清閑了?!?/br> 第92章 周世澤家自他祖父當年軍功做了千戶起這才發(fā)跡——這九邊軍戶有一樣財可發(fā)。當初開過時候一段時日, 九邊邊貿是不準的,因此多晉商做些走私生意。這樣的生意做的大了如何能瞞過人, 就是朝廷上下大小官員心里也是瞎子吃餃子心中有數。 為何沒得一個人說穿這個, 也就是那些在走私生意上大發(fā)其財的晉商各處打點的好罷了。不說朝廷大佬每年有多少孝敬, 就是九邊這里的坐地虎們也不能略過。不然這些軍戶較起真來, 誰能吃得消! 當時便定下了規(guī)矩,按著官職大小,每家都有錢拿。因此上下同氣連枝再不聲張, 若有個愣頭青要揭發(fā)出來,大家還要忙不迭互相遮掩!如今九邊邊貿早就放開了, 朝廷那兒的孝敬可以削減,只當作一般節(jié)敬。 但已經吃慣了的衛(wèi)所卻不愿意松口, 他們本就是地頭蛇,真?zhèn)€想壞事有的是法子,因此晉商也只得捏著鼻子認了。好在這些年來隨著邊貿開放, 生意越多越大, 原本的價錢在如今看來也就越來越小了。譬如周世澤家, 世襲著千戶官兒, 便每年從商會有一千兩銀子好拿。 周世澤只拿了這事兒當笑話與禎娘說:“當初這筆銀子可把衛(wèi)所上下打倒了, 一千兩做什么不成?何況是在窮衛(wèi)所,不過到百戶就只有四百兩了,至于百戶以下更是沒有。就是到了如今, 好些不善于經營的衛(wèi)所人家依舊是把這個當作家里頭一等進項?!?/br> 九邊衛(wèi)所與天底下其他衛(wèi)所大都有不同,最因為的就是人是真的有事兒做的。譬如天底下的貪官, 若是想發(fā)財,第一件要做的事兒就是巧立名目,兩個說法都沒有就想貪財?譬如說給治下修建孤老院,那么一根柱子就可以算兩根柱子的價錢,以此類推,這是最容易也較穩(wěn)妥的來錢方式。 那些衛(wèi)所,說是武人還不如說是農民,從來都是種地,卻沒得仗可打。至于千戶百戶的,也就沒什么利潤了,唯有‘吃空餉’算一個路子——就是說是千戶手底下有一千個人頭,朝廷會給一千人的餉,但其實沒有這樣多的人,多出的餉自然被主官給吃了。 九邊則是常常有戰(zhàn)事的,因此上頭時時要撥出款子來,有各種軍餉?;蛘呤堑紫率勘炕卮蛘讨蟮莫勩y,或者是為了整備軍械,或者是為了準備糧草,總之凡此種種。雖然說都是明碼標價,但是其中種種好處油水,不足為外人道哉。 周世澤倒是與禎娘說的清楚:“這也大都是總兵、都督家親眷的勾當,旁人也就是些微沾著。家里也做——不然同僚都做自家不做倒是顯得出位,我也懶得再這上頭占朝廷便宜,每回能出息一二百兩就算多了?!?/br> 其實有這些收入就很能撐起九邊軍門的排場了,要知道似那些百萬、千萬的大豪商終究是少數。一千兩銀子常常就是一個殷實富貴人家半輩子的積攢,何況人家一年還不止這些。只是九邊軍門開銷也大,別的不說,光是養(yǎng)親兵這一項就足夠頭疼。 這些親兵與其說是吃著朝廷的餉,好不如說是吃著自家主將的餉。好吃好喝供著,平常勤于武藝,總之是精兵了。往往一場仗打的如何,就看這些人,只要這個頭兒不亂,戰(zhàn)陣往往就穩(wěn)得住,能夠突入敵軍。 總之算起來當時在周世澤祖父頭上他家算是起了一個頭兒,排場起來了,但說攢下多少家私,那又是假的了。等到周家發(fā)家,要從周世澤那個極善于經營的父親說起! 且說禎娘在江南的時候曉得徽州風俗,以商賈為第一等生業(yè),科第反在次著。這與徽商相對的晉商也差不多如此,周世澤父親大概就是從小耳濡目染,自己又是個極有天賦的,便一點一滴經營起來。 他本性樸實,往往來來只是布衣草履,除了在自家老婆孩子身上花錢,說起來真?zhèn)€是一文不舍,一文不用。做到十余年,刻苦艱辛,也就積攢了數千兩本錢。到了臨終前后,把家貲打總盤算,不覺有了七八萬家私,大小伙計就有二十余人。 這些都傳到了周世澤手里,有兩處牧場、一間干果鋪子、一間絨線鋪子、一間中等茶館和十幾間收租鋪子,一年好有六七千兩銀子的進項。反正全家只有他一個,家里開銷除了豢養(yǎng)親兵外都少的很,這些年也是積累越多。 只是周世澤自己并不是一個經營生意的,好在他父親也給他留下了幾個得用管事和活計,他自己也心思清明,因此倒是沒什么不好。 今日禎娘就是要見一見這幾人——特別是其中一個大掌柜叫夏來保的,他總管這周家所有生意,比周世澤還要知道他自己有幾個錢。權責又大,周世澤也信任他,禎娘真想經營周家自然越不過他去。 第二日,禎娘清晨起來,周世澤陪著她自修了一回花,彈了一會兒琴。之后她又陪著周世澤猜枚了一回,又拿一付三十二扇象牙牌兒,桌上鋪茜紅苫條,兩個抹牌飲酒吃點心。 大約到了午后,原本提前打了招呼的掌柜管事們都齊齊到了。有周世澤在,他也不是個不讓老婆見人的,便沒有擺弄屏風簾子那些,禎娘就直接與眾人相見。 以夏來保為首的幾人這才是第一回見自家東家夫人,原來倒是聽說外頭傳揚自家東家娶了個大大的美人,還發(fā)了好大一筆妻財。可到底沒眼見為實,委實不知道到底是個什么情形。 只是今日進得府來才發(fā)覺很不同,走動中多了好些漂亮的小娘子,到了屋子更是大大不同。原本雖然有幾個mamacao持,但沒女主人的宅子還是少些東西。這時候來看正院,果然是多了許多細致裝飾,擺設也講究的多。 心里立刻意識到這是要認識東家夫人了——不出意外,以后生意這些,不再是與東家打交道,而是與東家夫人打交道了。周世澤早就不耐煩打理這些了,這時候能夠撒手,他心里是一千個樂意一百個滿意。 進來拜見的時候禎娘自在暖炕上與周世澤對坐著,帶著家常秋板貂鼠昭君套,中間鑲了一個硬紅寶石,穿著緋紅灑花襖,石青刻絲灰鼠大褂子,大紅洋縐銀鼠皮裙。夏來保等人自作揖拱手,抬起頭來再看清,知覺禎娘映著一點窗外薄光脂光粉艷不可逼視,一時又都低下頭去了。 好歹這些人也是經歷過的,再不是那些毛頭小伙子,攝于禎娘榮光一陣,一會兒也就過去了。禎娘倒是趁此仔細看了這些人一番,最前頭的夏來保皮膚黝黑,年紀大約五十上下,與其說是一個掌柜,倒更像一位老農了。 禎娘在家也常常與掌柜伙計之類的人打交道,因此在這上頭看的出幾分,心中覺得這位夏掌柜該是一位仔細謹慎的人了。她這猜測倒也猜著了,夏掌柜早年也是個很有豪情的,只是經歷不同,成了如今樣子。 之前也說江南風俗,以商賈為第一等生業(yè),科第反在次著,山西也是一般。他年輕時候也是將了數千金,到遼陽地方為商,販賣人參、松子、貂皮、北珠之類。往來數年,但到處必定失了便宜,耗折了資本,再沒一番做得著。 世人這些年專重那做商的,何況山西地方,所以凡是商人歸家,外而宗族朋友,內而妻妾家屬,只看你所得歸來的利息多少為重輕。得利多的,盡皆愛敬趨奉。得利少的,盡皆輕薄鄙笑。猶如讀書求名的中與不中歸來的光景一般。 夏來保當時是做折了本錢,一日歸來便是受人笑話,又有老婆改嫁、子女離散。他本來是心氣極高的,遇到這樣的事兒只覺得萬念俱灰,要投河了此余生,只是恰好被周世澤父親救了。 周世澤父親當時生意已經做得很有些聲色了,也是憐憫他,曉得他的平日是慣做商的,熟于帳目出入,盤算本利,而這些本事,是商賈家最用得著的。因此周世澤父親便出了月錢,請下了他專掌帳目。他自己沒得生計了,就是自盡也沒死成,死志沒得了,自然要找個事做。周世澤父親救了他又與他活計做,他自然千恩萬謝。 只是從此他性子變了,只是兢兢業(yè)業(yè)小心謹慎,成了最是老成的一個。在老一輩手上的時候周世澤父親說什么他做什么,到周世澤手上,他不須做風險,倒是更合適了。 周世澤讓他們坐下來,又與他們介紹禎娘兩邊相互見禮,周世澤才道:“今日也是夫人說要見你們的,家里原來沒個人打理混著便過去,如今我自丟開手去她來替我打理。你們可別小看了你們這位東家夫人,總歸以后萬事都回她罷。” 周世澤這就不再說話了,這可讓在場的幾個措手不及??v使想著了按著東家的性子怕事要撂挑子的,也沒想到是這樣直截了當干脆利落,中間連個稍待都無。這樣情形,一時大家心里都有些惴惴的。 要說女人經商也不是什么開天辟地頭一回了,譬如山西這邊也頗有幾個女財主,這女人要么不厲害,一但厲害起來就遠遠勝過男子了。只是幾人看禎娘年紀忒小,不過是個才做人媳婦的,又生的花容月貌,實在不像是個生意老道的。 況且她南邊來人,說是家里是大商賈出身,誰知道她知不知道山西這邊一些經商的規(guī)矩——山西人做生意自有自己的一套,其中很多規(guī)矩也是金玉良言,江南也學了去,只是常常學的不周全。 禎娘卻不管這些人怎么想,開頭問一些瑣碎事情,不過是各位家里境況,妻子兒女如何。后頭再問除了做生意外還有什么消遣,最后才問道:“我是看了一回以前的賬目,再沒一點兒差錯的,正是諸位,特別是夏掌柜做的好?!?/br> 不等這些人推辭,禎娘就道:“只是我心里想了,原來的這些生意都是穩(wěn)妥的,可攢下的銀子也不能白白就放在那里了,該拿出去做些別的營生——我才初來乍到本不該說這些的,但趕早不趕晚的,就一起說了?!?/br> 夏來保是大掌柜,這時候就站出來道:“夫人說的有理,現(xiàn)在做生意,只要做的穩(wěn)妥好的有數倍之利,中等的也有一倍之利,最劣的還有什一之利。若是白白放著卻是一年銀子不如一年值錢了,只是不知道夫人打算做些什么生意?” 禎娘點點頭道:“這些生意是有數的,我娘家那邊開始發(fā)家是做典當鋪子的,在我們那邊就如同你們這邊做錢莊了。太原如今也有許多典當行,但是只要有精明懂行的人經營自然依舊有得賺。” 說到這里禎娘卻是轉而道:“只是后頭又覺得不妥了,如今太原各種各樣生意的也多,典當鋪子也早就有人做熟了,咱們來做雖然賺錢,但卻做不大,當作一個添頭還好。因此我就想到了另一個主意,夏掌柜可知道毛紡織?” 毛紡織自古就有,原料也多,有羊毛、山羊絨、駱駝絨毛、牦牛毛、兔毛和飛禽羽毛等多種。這是自上古時候就一直流行,技術也不斷改進的一門紡織術。特別是前朝元朝時候當朝主政的外族,毛紡織品做成的服飾是他們的傳統(tǒng)服用織物。于是需求大增,技術革新也就快了。 禎娘曾在《大元氈罽工物記》看過,當時元朝皇宮各殿所鋪毛毯耗費人工、原料非常驚人。譬如元成宗皇宮內一間寢殿中所鋪的五塊地毯,尺幅巨大,用羊毛千余斤。另外元朝廷設置有大都氈局、上都氈局、隆興氈局等專管氈、罽生產,其中僅設在上都和林的局院所造氈罽,歲用毛百萬多斤。 然而這個數額再巨大也不算什么,相比綢緞、棉布等,也就是小巫見大巫。中原大地到底是以絲綢、棉麻為主,毛紡織相對于另外兩樣紡織實在乏善可陳。若是問一般人毛紡織,只怕很難說出個一二三。 不過這里是太原,緊挨著蒙古,因此毛紡織也算是見怪不怪,在坐的倒是知道一些,夏來保就道:“略知道些,還聽說往年光是新疆和田一地就能歲制裁絨毯三千余張,輸入阿富汗、印度等地,小毛絨毯,椅墊、坐褥、鞋氈之類,不可勝計。可把和田那邊專做這個的商戶美的冒泡,這邊邊貿做成這樣好的也是極少?!?/br> 禎娘知道他們心里有些底就接著道:“其實這些東西也是一樁大生意,東南那邊好多人家就是愛這些精致氈子、毯子,家里陳設用得著。邊疆這邊往外頭賣,東南那邊從海外買,可見都是喜歡的?!?/br> 其實到這里毛紡織就有了做大的本錢,但是禎娘可不滿意于此。她想著毛紡織還有兩樣大問題,一個是織物難得柔軟,只有極少的絨才能合適穿著,這就少掉了最大的一筆消耗。若是只做一些家居陳設,到底市場太小。 禎娘想起那些硝皮匠,他們專門做的活計里有一樣就是讓皮毛保持柔軟,按理說這是能夠做到的。禎娘信心是足的,決心把這個事情做成,后頭有這個秘方,這該是多大一樁生意——天下什么人不要穿衣吃飯,這毛紡織物比棉布還暖和,到時候自家做大這個,只怕珍珠也比不上! 另一個則是毛紡織技術,似棉紡、絲織之類的技術這些年來進展飛快,雖然有些東西可以通用,但是也有些是不同的,卻沒人專門研習出這個——之前禎娘收到家里武天明大掌柜的信件,說是在海外國家十幾年前就有毛紡機器了,比之國內好得多。這大概是有些海外諸國本身放牧為業(yè),在這上頭鉆研的深些的緣故。 禎娘這些都算是有些底了,只是事情沒成她不好開口。然而就禎娘剛才所說就是不錯的生發(fā)了,幾人商議了一回,夏來保道:“夫人家本就是江南的,家里要是做了這樁生意,咱們這邊做出氈子、毯子等,送到江南,那邊有人接手發(fā)賣,一看就知道是穩(wěn)賺的。夫人只等著,咱們后頭慢慢商議,盡快拿出一個章程,這就置辦起來?!?/br> 禎娘倒是很滿意他的謹慎,只是點點眾人道:“今日過后咱們這些人也算是認識了,只是卻只是一個表面。真的要了解,還是要看事情做的如何。這一回就是一個事情,你們做出來我且看看,這不就清楚了。” 這話倒是說的眾人心中一緊,雖然不會做的不好禎娘就要趕人,但以后是手握大量錢財還是坐冷板凳也在她的裁決。有這樣懸著,如何不緊張——原本是打算考察一番東家主母的,卻沒想到憑借提起毛紡織生意禎娘倒是反客為主,敲打警醒了他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