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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禎娘傳在線閱讀 - 第65節(jié)

第65節(jié)

    跑堂小哥笑罵道:“哪里來的歪理?你且住一住罷。我這個外頭跑堂的再如何也比不上你們這些廚房里的老大,你們油水可比我厚,可別榨我這點子好處!”

    后又想了想道:“待會兒給留幾個饅頭并剩菜,就給后頭罩房柴房間的張小官送去,就算在我賬上了,你可記得?!?/br>
    配菜小工搖搖頭低聲道:“你做好人我自然沒的話說,話說誰沒得一個落難的時候。只是你也要量著力量來才是,張小官和他老娘本來就要被趕出去了,只是你偏給掌柜說人情。這時候還管著人家吃喝,那過兩日他那個老娘吃藥看病怎么說?那就不是小錢了!不然張小官也不會到了賣房子的地步。”

    跑堂小哥只能嘆息回道:“我曉得自己的力量,做不來那等舍己為人的,現(xiàn)下也不過是盡一點力量而已。你別說話,你是為我好我知道。放心罷,也只是這一點援手而已?!?/br>
    說著點頭又前頭伺候去了,這時候禎娘身邊幾個丫頭還只管在一旁照管——果子、小菜是已經(jīng)上來了。這都是提前做好,什么時候要就什么時候上的。放箸兒碗碟,規(guī)規(guī)矩矩布菜,做的十分有板有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光景。

    不過這才開席,禎娘和周世澤這頓飯就安生不下來了。先是有一個小唱過來,挽著的是如今江南最風(fēng)行的一窩絲杭州攢,金縷絲釵,翠梅花鈿兒,珠子箍兒,金籠墜子,紅羅裙子飄飄蕩蕩。

    大概是有禎娘這個女客在,倒是很規(guī)矩,只深深道了萬福,得了允準這才坐下——這就是與客店有勾連才能這樣進了小包廂。既然已經(jīng)問到了頭上,要么就是不做這消遣,隨意打發(fā)些銀子讓出去,要么就是照著人家的價兒要唱曲。

    禎娘平常在家不做這些消遣,這時候到了外頭游玩,本就是圖著玩樂,因此倒是沒叫人出去,隨意點了曲子。至于周世澤,他本不是個能聽曲聽出調(diào)調(diào)來的,總之不過是隨禎娘罷了。

    這些小唱有眼色的很,一下看出能說話的是禎娘,便一力討好,行止之間十分守禮,唱的曲兒也是些詼諧逗趣的,而沒那些男女情愛。禎娘聽過果然是沒什么不喜,讓身邊丫頭付錢又給賞。

    等到這件事畢了,小唱自然收拾樂器等,跑堂小哥就忽見簾子外探頭舒腦,有幾個穿襤縷衣者--這在本地就叫做架兒,其實和乞丐也超不多。倒是不知道給了掌柜什么好處,放了進來。

    人一進來跪下,手里拿著三四升瓜子兒道:“曉得客人是從外地來的,咱么這些人沒得什么迎的,只拿這些粗鄙東西表表心意,盡盡地主之誼?!?/br>
    話是這樣說,難道禎娘和周世澤真能讓一幫衣衫襤褸的小孩子拿東西表示?周世澤吩咐身邊小廝收了他瓜子兒,打開銀包兒,捏了幾塊散碎銀子掠在地下。幾個架兒如同得了大寶,歡喜得不得了,并不客氣立刻接了,扒在地下磕了個頭道:“謝少爺奶奶。”

    之后就是飛跑走了,說起來和那小唱有些仿佛,總歸就是倚靠著一些豪客混飯吃。要是運道好,收成比那些伙計都強,運氣不好那自然沒得指望。

    接連有人打攪周世澤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囑咐跑堂小哥道:“怎么這么多不相干的人進來?你去關(guān)了門告訴掌柜讓這邊清靜一些?!?/br>
    跑堂小哥心里也知道事,哪里不曉得豪客已經(jīng)心中厭惡,于是滿臉堆笑地應(yīng)答,自下樓與掌柜說話去。周世澤這才能安生吃飯,與禎娘看自己外頭買來的菊花酒。

    小廝打開今日周世澤在外買的東西,拏?cè)ヒ粔匾庹f的菊花酒來。打開來是碧靛清、噴鼻香。未曾篩,按照他的吩咐,先攙一瓶涼水,只為了去其蓼辣之性.然后放在布甑內(nèi),篩出來的確醇厚好吃。

    這就是周世澤在吃喝上頭的用心了,也多虧了這個,禎娘才能有這樣好口福,等到各色菜肴上來絕沒有一點不喜——這時候跑堂小哥已經(jīng)回了包廂,臉上帶著笑語周世澤禎娘傳了掌柜的話。

    禎娘隨意聽著,突然問道:“人都說你們客店里的伙計最是消息靈通,往往還坐著經(jīng)紀、掮客的營生。我是不知道真假,不過我真有一件事與你打聽,若是有個好結(jié)果,我許你中人錢!”

    客店里人來人往有各種消息,伙計們有多是本地土生土長的,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還常常借著職務(wù)之便與客人們做各種介紹,有這樣一層,他們的人脈關(guān)系、消息渠道就更多了,禎娘的問話也是有本而來。

    跑堂小哥對這種事也是駕輕就熟,況且對禎娘這種客人最上心,當(dāng)即打點起精神來——許多求請他幫忙的人往往沒什么作用,最多就是一頓飯、兩餐酒,再不然幾尺匹頭,兩三樣家鄉(xiāng)特產(chǎn),了不得了一點錢也窮酸。

    這樣的事兒他也做,因此得了一個仁義的名號。不過這種最后能得的幫忙也有限,至于他真正的人脈、捏著的好全都是留給禎娘這樣的人物的。不要說錢財上任不吝惜,還有可能就此搭上一個大人物,到時候又有一個大人物渠道了不是。

    因為這樣一句話他是加倍殷勤,連忙道:“奶奶這句話問我算是問著了!我們這一帶是平遙最信息流通的所在,我們這里又是大家落腳的客店,無論辦什么都方便。至于小人,不是吹噓,奶奶盡可以使人打聽,在街面上有些薄名。”

    禎娘淡淡的‘唔’了一聲,對于人家的名聲她自然不在意,話說街面上的名聲本來就與她不是一路的,不過消息靈通這一點倒是正對。于是道:“我和外子是從太原過來的,知道平遙這邊人才濟濟,想要覓幾個生意上的幫手,只是牙行給的人都是一般,才來問問你們?!?/br>
    跑堂小哥聽過后就笑道:“這樣的事兒去牙行確實難得有效果,大家原本就是在一個鍋里攪食吃的,誰不知道誰呢?但凡是哪家的掌柜伙計辭了,只要真有本事當(dāng)然就有人去請。這樣相熟,哪里有必要專門去牙行!因此那些有本事的在牙行都遇不到了?!?/br>
    這個解釋也說得通,禎娘心里點頭,曉得必定還有后文。果然跑堂小哥又道:“也因此像奶奶這樣的外地人想要找他們,就只能問路咱們這樣的地頭熟的?,F(xiàn)下奶奶說要幫手,我倒是敢夸下海口,不管什么樣的,只要月錢開的合適,我總能找到您滿意的?!?/br>
    像他們這樣的人手里確實都捏著這樣的人脈,這時候說也不虛。禎娘倒是一時沒想到自己的事這樣好打發(fā),略停了一會兒才道:“也沒什么別的,我要幾個在錢莊上頭有能力的,熟悉錢莊事務(wù)的。至于其余的,只要是熟悉生意上的本事,確實有真材實料的,那就盡管送來?!?/br>
    禎娘說的輕松,跑堂小哥卻咋舌——平白無故哪里使得著那許多伙計?心里更加知道這只怕是真正做大生意的了。他哪里知道禎娘如今還真是有多少能要多少,只要是真的有本事。

    不說作坊和各個渠道的聯(lián)系要用多少人,知道自己能做多少事兒的禎娘還真不介意如今人員冗沉一些。只要等到將來,一樣樣生意都做起來,都是用得著人的。到時候這些在家里生意體系里歷練的,都是即刻能頂上,比起現(xiàn)在臨時拉人不知好到哪里去。

    禎娘許下這樣的話,也不是只說的,先給了幾兩銀子,說定了送來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只要看得上一個就多給跑堂小哥一兩銀子的中人錢。且最后看的多是滿意的,還另外有好處。

    有銀子過手,這樣的經(jīng)紀事情哪里有不成的。況且這本就是兩頭討好,那些等著再找一份工來上的還要謝他幫忙牽線哩!只有一點不好,這是要隨著去太原的。一般人等閑怎會愿意離了鄉(xiāng)土?

    好在從小學(xué)著做生意的大都看的開些,想那些行商都是四海為家的,他們都還在本府不是!也沒得四處奔波的困乏,算得上不錯。因此聽了月錢好商量的消息的,竟有一多半還是愿意來見一見的。

    禎娘得了這些人的經(jīng)歷文書,當(dāng)即就研究了一番,心里感嘆平遙這邊果然是人才濟濟。在山西那邊這樣多的好受如何難得,到了平遙這邊卻多得是經(jīng)歷豐富又賦閑在家的,只等著禎娘來挖這一回墻角。

    不過這些人里倒是有一個格外不同,人家都列明了在那些行當(dāng)里做過事,又是為什么不做了。有些原來的東家有名氣的還要單單拿出來說,自己做過得意的生意也會寫清楚。只有這一個,上頭說的太單薄了。

    禎娘看不出喜怒道:“‘李在業(yè),曾習(xí)儒業(yè),卻未游癢。家極貧簍,事親至孝’——這該不是與你走通了關(guān)系放進來的罷!真是這樣說的應(yīng)該是個好人,只是我這里是要找得用的伙計掌柜,這個算什么?”

    跑堂的小哥心里也是暗暗叫苦,只覺得禎娘眼睛太尖。不過面上還是做出十分恭敬樣子道:“奶奶不知道這人呢,這李在業(yè)雖然不像人家在各個行當(dāng)里做過,有經(jīng)驗有名頭,人家卻也是有本事的。他爹在世的時候在整個平遙城里都有名氣,當(dāng)?shù)氖谴笃碧柸諙|升的大掌柜。耳濡目染,有這樣的老子他也有本事的很!”

    禎娘對這種說法不知可否,這世上歹竹出好筍和兒不如爹的事情多了去了,拿這個說話只怕坑也坑死。她對于這樣人物為什么得了個家貧的家世也沒得興趣,只是因為這個中人還算知情識趣,也不過摻了這一處沙子,便沒有直接否了。

    況且說不準是真的,人還真有真本事呢?到時候看看就是了,多見一個人也不算耽擱——跑堂小哥見禎娘不再這上頭多說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氣,曉得自己這兄弟第一關(guān)是過了!同時也是最難的一關(guān)。

    說起來禎娘還是冤枉了跑堂小哥,他可沒有收人家一分一毫的好處——這李在業(yè)正是在這家客店柴房住著,有跑堂小哥一直關(guān)照的那人。這也是因為兩人從小就有交情,不然非親非故也用不著他這樣出力了。

    他清楚自己這兄弟的本事,要是誰家能不論資歷與經(jīng)驗,全然看本事,自己這朋友沒的說,當(dāng)個中等產(chǎn)業(yè)的掌柜也是手到擒來。只是誰家也沒這樣大的心,憑空相信你,憑什么?。侩y道是為了你有個好爹!

    這甚至不是什么幫助,反而是個阻礙——無他,這李在業(yè)是妾室生養(yǎng)的!這妾室生養(yǎng)或許在別處算不得什么,但是在這山西就算是大毛病了!或者說是在山西票號里是真正的大毛病。

    山西人做生意規(guī)矩多,特別是票號生意,規(guī)矩一板一眼一樣也錯不得。其中有一條就是掌柜和伙計都不得納妾,甚至就連東家老板想要納妾也十分艱難,必須是有正當(dāng)理由,譬如年過四十無子之類的,然后和掌柜等人商議,這才能納妾。

    這樣的規(guī)矩不是憑空來的,原來就是做著銀錢生意實在要緊,不能放著不可靠的人。而那些貪花好色的,大都被看作意志不堅定,到時候有外人誘惑什么,最先打倒的不就是他們?因此山西票號錢莊里一但知道有納妾的,就會立刻開革出去,再沒有姑息的。

    第108章

    跑堂小哥原是在這一帶長大, 家里親戚雖沒的什么大人物,但多得是票號的伙計仆役等。在他們這樣的人看來, 有數(shù)的幾家票號的總掌柜就是最上等的人物了——其中就包括李在業(yè)的父親。

    不過李在業(yè)命不好, 雖說有個好爹, 最后卻因為自己父親納了自己母親被東家開革出去了。若是只有這點倒也罷了, 反正李在業(yè)父親是真有本事,不在票號行當(dāng)里做事轉(zhuǎn)到其他鋪面做掌柜也容易。再不然靠著以前積蓄做些小本生意,看他的人脈和本事也不難!

    只是事情從來福無雙至, 禍不單行。誰想到李在業(yè)出生后一兩年他爹就死了!嫡母把母子兩個趕出家門——做的倒不算太絕情,分了一處小小房舍并幾百兩銀子。李在業(yè)父親本身就不是那些大老板一樣有錢, 分出這些雖不及十之一二,但至少沒有凈身出戶。

    本來住著這一處房舍, 靠著幾百兩銀子,李在業(yè)母子兩個就是不能過上什么富貴日子,養(yǎng)活李在業(yè)長大到能夠自己掙錢養(yǎng)家倒也不難??蛇€是那句話, ‘福無雙至, 禍不單行’。

    早些年的時候李在業(yè)還能去學(xué)堂讀書, 可以想見, 今后無論是舉業(yè)也好, 學(xué)著經(jīng)商也好,都是一條出路,倒是沒什么不好的。后頭卻遇上李在業(yè)母親生病, 若是那種要命的倒還好——并非無情,而是家境不寬裕的時候生病的本人反而會這么想。

    生的那樣重病, 卻一直怎么也死不了。就像是那些富貴人家的弱癥,拿金銀供養(yǎng),小心照料,這才能掙命。李在業(yè)母親這里也是一樣,這些年來為著她的重病,家里銀子早就用盡,去歲還把房子賣了,落到了無家可歸的地步。

    跑堂小哥自小和李在業(yè)認得,在一處學(xué)堂念的蒙學(xué),有些情誼。這些年看他支撐也十分辛苦,得了禎娘的囑托,當(dāng)日晚間就拿錢去廚房要了一賣一錢二分銀子的雜膾和兩碟小吃。那小吃,一樣是炒rou皮,一樣就是黃豆芽。

    有偷帶了各桌收來的剩酒。敲了柴房門道:“今晚到我屋里去吃飯,我有一件事兒與你說——在你這里唯恐打擾了伯母?!?/br>
    李在業(yè)年紀不大,只二十多歲,文文弱弱的樣子,只是眼睛里有一種堅定,看上去暗沉沉。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吃過藥的母親,點點頭就跟著自己這個朋友去了他屋子。

    跑堂小哥把酒菜擺開,給他滿了就才道:“我問你一件事兒,從小見你看你那個爹留下的書籍,又到那些商科的學(xué)塾里偷著聽課,前些日子看你幫店里賬房算賬竟像是比他強出十倍。這些本事你是有的,若是有人聘你做伙計,你去不去?!?/br>
    李在業(yè)這時候眼睛里神采動了動,然后才有了第一個神情,苦笑道:“大兄說這話!小弟境況窘迫你是看到的。如若有東家肯聘我我當(dāng)然是肯德,不然我如何給老娘治病?!?/br>
    說到這里他又搖頭道:“只是我這境況你是知道的,原先沒在哪里做過,又不是商科學(xué)塾里出來的,就連一個作保的人都沒有——咱們平遙什么都不多,就是我這個年紀找活兒的多。”

    跑堂小哥一口干盡了杯中酒,臉上帶出爽快的笑意來,道:“也該是你小子時來運轉(zhuǎn),如今送上門來有人讓我給薦伙計幫手。人家口氣并不看重什么別的,似乎是只要讓人看到本事就一切好說!只是這老板的本錢在太原,只看你肯不肯去了?!?/br>
    其實李在業(yè)也不是全然照不到活干,現(xiàn)在他日日去人力市場做的按天結(jié)算散工不說。只要他表現(xiàn)一些經(jīng)營上的本事,就算因為少經(jīng)驗沒出身當(dāng)不上正經(jīng)伙計,在鋪子里跑腿幫忙卻不難。

    只是那樣的活計實在來錢太慢,至少供養(yǎng)不起如今他母親的藥費,所以他一直尋摸的就是有人能只看中真本領(lǐng)。不過這也就是尋摸而已,實際上他如今也不能支撐了,若是再沒得進展他也就只能去做那些活計了。

    只是想到母親身體,他始終還是不肯這樣,如今聽到只是不在平遙而已,立刻道:“你知道我的,身邊別的親人沒得,只有自己一個和老娘。既然是這樣,在平遙在太原有什么分別?只是你詳細與我說說是哪家的老板?!?/br>
    跑堂小哥立刻自得起來,與李在業(yè)滔滔不絕道:“這一會兄弟我沒得吹噓的,我們這些人最重要的就是一雙眼睛,要的是有眼色。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撩開眼皮看上那么一眼,到底如何心里就要有個數(shù)兒。這一回來的老板,哥哥與你保證那可真是大老板!”

    跑堂小哥眼睛確實銳利,當(dāng)時看一眼就知道周世澤是公門里出身,和經(jīng)商沒什么關(guān)系——身上那股肅殺之氣掩蓋不住,一看就是個武官出身。因此老板就是那位奶奶,說起來這也算是官商一體了,并沒有什么不妥。

    這樣說起來九邊地界多得是這樣的,衛(wèi)所武官們當(dāng)著權(quán),家里奶奶太太們就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只是大事上依舊聽從丈夫——但是這一回不同,跑堂小哥看的真真的,這位奶奶身上有的是那些走南闖北的大豪商才能有的氣魄。對于丈夫,也不是一般婦人百依百順的樣子,倒像是家里生意全然看她眼色。

    把情形與李在業(yè)一說,李在業(yè)思索半晌道:“這真是喜從天降,也多虧了大兄想得起來我,小弟這邊多謝——勞煩大兄把我的姓名遞上去,與我說個去見那位老板的時間,我屆時準備起來?!?/br>
    跑堂小哥襄助李在業(yè)這件事最難的步驟其實就是禎娘拿到姓名單子觀看這里,禎娘一個不爽就否了,那就是萬事皆休。反而后頭讓一般人緊張的見面詳談他們并不在意,跑堂小哥早見識自己這朋友的本事,李在業(yè)本心也對自己有信心的很——不會自傲到覺得上門就委以重任,可是比那些普通伙計,卻沒什么不敢想的。

    禎娘正式見這些受聯(lián)絡(luò)來的伙計掌柜,人是一撥一撥地交談,一整天功夫花在這上頭。不過也不虧,禎娘覺得自己運道好,隨便差使了一個跑堂伙計就是一個有眼光有人脈的。

    薦來的這些人里面,十個里頭有七八個就是得用的,還偶爾有個堪稱遺珠,有的三兩個當(dāng)作骨架一般立時就能撐起一門生意!禎娘面上不顯露,心里是格外滿意的,于是對那個之前有過印象的‘李在業(yè)’也沒什么不滿了,想著弄不好人家真有真才實學(xué)呢。

    不過禎娘卻真是好運到底了一回,李在業(yè)在錢莊上頭簡直是個萬事通,禎娘發(fā)問的他沒有不知道。從柜房說到賬房,從賬房又說到了營業(yè)房,最后還有庫房、護衛(wèi)房等,竟是沒有一處不清楚的。

    當(dāng)?shù)澞锞唧w問賬房如何運作,他連想也沒想就道:“帳房是錢莊核算管理重地,要完成整個錢莊銀錢核算任務(wù),承擔(dān)全年一個賬期,以及四年一個大帳期,決算分紅任務(wù)?!?/br>
    后頭他又具體講了銅錢收入成本,碎、雜銀收入成本,整銀收入成本,各類貨幣兌換差價收入這四項常年業(yè)務(wù)核算內(nèi)容。和存款、放款、存款利息支出、放款利息收入、存放款利差收入這五項錢莊投入資本由商業(yè)資本變?yōu)樯①Y本后,擴大業(yè)務(wù)后形成業(yè)務(wù)。

    也不是說出了照本宣科的話,但凡是禎娘其中挑一個實際問題發(fā)問,他也能說得清清楚楚。雖說一個人能說得清楚不見得做的清楚,可是這樣熟稔,已經(jīng)是當(dāng)掌柜的料了——即便現(xiàn)在不是,將來磨練幾年也會是的。

    禎娘是真的對開錢莊有想法,不過是時候尚早而已——她一但開錢莊就不是那等小錢莊。如果是體量大的,那就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脈和一般二般的困難了。畢竟幾個大票號都是有數(shù)的,忽然來一個虎口奪食的,誰不臉色難看?

    那樣的大票號往往也就跟腳極硬,真的商場上做過一場禎娘這邊沒得自信可以應(yīng)對——這和之前珍珠戰(zhàn)爭又不同了。珍珠買賣到底還是有個貨物,明擺著她家占盡了上峰,最后勝利也在意料之中了。

    錢莊卻不同,中間玩弄手段可比一般交易復(fù)雜許多,許多人輸了還不知道怎么輸?shù)?。外行人對上?nèi)行的話,有時候在資本、人脈等都更好的情況下也可能輸?shù)囊凰?,更何況禎娘這個外行就連別的也比不上那些大佬。

    所以她從沒想過要這時候上馬錢莊的事,手上有事力有未逮是一個,時機不成熟沒有準備好是另一個。她招募這些伙計不過是未雨綢繆,增添了解,同時為以后準備可用的人罷了。畢竟找這些懂得票號生意的,哪里能比平遙合適。

    不過禎娘也不是平白對錢莊票號有想頭的,這時候的錢莊想要掙錢都是從五件事上想辦法,即平稱、貸息、兌水、匯水和兌票。

    平稱是因為各地的銀子庫平標(biāo)準不同,在錢莊兌換之后收取一定的手續(xù)費。貸息是發(fā)貸的利息,這個倒是與放貸差不多,只是比起那些當(dāng)鋪和私人放貸輕一些罷了。兌水是銅錢兌銀子,或者是不足色的銀子兌足色銀要交的手續(xù)費,說白了就是火耗一樣的東西。匯水是同一家票號不同地方匯款的手續(xù)費。兌票則是銀票換成銀子要收的手續(xù)費,依舊和火耗有些相像。

    還有一樣是南邊叫存款,北邊叫貼票的業(yè)務(wù)。南邊做錢莊的把這也當(dāng)主業(yè),山西這邊卻不太在意。可能和兩邊體量不同有關(guān)——南邊多的是小錢莊,吸收小戶人家存款用作放貸或者其他生意經(jīng)營倒是不錯。山西卻不這么做,人家本來就不做小戶人家存款,就算是貼票其實也是大戶人家大筆額度。

    這些樣樣都很賺錢,算是山西商人集大成生意了。不過禎娘最看重的卻是另外一樣——銀票。銀票這東西端的神奇,你說它和金銀一樣,差著意思,至少平常使用大家都要擺手。就是商場上交易使的著罷。

    不過禎娘也不是為了能發(fā)出大額銀票才打上錢莊的主意,這個想法太蠢了。如今又幾個人用得著大額銀票?即使這個大額只是相對百姓生活而言。直白些說罷,就是面值只有十兩的銀票都不適宜,沒有人會樂意使用的。

    原因多了去了,其中最直接的是你憑什么要那么多人信你的信用——平常反正也使用不上十兩銀子,把存儲的銀子換成銀票?就是這票號再可靠也不會可靠過白花花的銀子罷。萬一哪一天票號垮了,手上銀票難道不是廢紙?

    禎娘想做的反而是小額銀票,代替的是銅錢,就是一文、兩文、五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這些。雖說是銅錢的計量方法,卻不是和銅錢綁定,反而直接和銀子放在一起,兌換方式是一定的,即一千文換一兩銀子。

    這有個好處,就是十分穩(wěn)定,至少比銅錢穩(wěn)定的多。要知道銅錢和銀的兌換從來都是不穩(wěn)定的,有時候隨便一些事就要升升降降好些回。同時也比一般銅錢輕便,甚至從結(jié)算上來說比銀子還好——把塊銀子剪剪鑿鑿,放到戥子上一點點稱量,還要換算成色等,你當(dāng)不麻煩么。

    其實想一想這倒是與元朝時候以及本朝之初的寶鈔有些仿佛——這東西惡名昭著!不論是元代寶鈔還是本朝寶鈔最后都不了了之了。以本朝為例,在本朝初年就發(fā)行,為此還明告天下頒布‘鈔法’,最后規(guī)定了民間只許使用寶鈔,就連銀子也不許流通。

    這些寶鈔是用一種特殊的紙印刷的,單位和銅錢一樣,有‘貫’有‘文’,面值分十等,有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也有一貫、二貫等等。朝廷硬性規(guī)定民間不準金銀、銅錢流通,紙鈔是當(dāng)時惟一的合法流通錢幣。且后來又發(fā)行一種‘銀鈔’,單位和白銀一樣,也按‘兩’、‘錢’、‘分’、‘毫’、‘厘’等面值分為了十三等。

    這些寶鈔方便使用,如果做得好的話不知道比銀子銅錢強到哪里去!不過最后并沒有好結(jié)果——朝廷規(guī)定民間不準使用銅錢和金銀,只能用紙鈔。然而自己卻先破壞了規(guī)矩,收稅時照收金、銀和銅錢,但是給官員發(fā)俸祿,或者跟百姓做交易,卻只給紙鈔。

    再加上由于印刷寶鈔的紙質(zhì)較差,以至于難以耐久,且只發(fā)不收,既不分界,也不回收舊鈔,致使市面上流通的紙幣越來越多,寶鈔泛濫成災(zāi)。這些原因一起弄得寶鈔信譽一落千丈,大幅貶值。鈔法實行不到一百年,至成化年間,一貫紙鈔已經(jīng)跌到僅值一文錢,貶值一千倍!

    禎娘當(dāng)初看史書看到這里簡直不知該如何心疼,這明明是康莊大道,也能讓朝廷玩成這樣!如若從頭到尾做的好好的,憑著這個戶部何至于像如今這樣舉步維艱——難道不知道能因此超發(fā)多少?憑空就要賺一筆,還不是小打小鬧的賺!

    然而就是因為一些目光短淺的,為了眼前最大的利益,把下蛋的母雞直接殺了,那之后當(dāng)然就不用想了。

    還是朝廷權(quán)力太大了一些——隨便發(fā)行這些寶鈔,靠著以上手段賺足了油水,甚至到了不管以后的地步!最后不能收場了,也當(dāng)作沒發(fā)生就好。至于持有寶鈔的百姓憑空蒸發(fā)的財富,誰管?難道誰還因為這個造反。

    就是因為沒得責(zé)任才有恃無恐罷,換錢莊票號來做,誰敢?不說玩的大了,自家要垮,垮了之后就該一文不名。就算運用手段脫身,從百姓手里榨干了錢財又安然無恙,并沒有傷及自身,朝廷能輕易放過?

    朝廷自己惹禍了不管民意沸騰如水,卻不會不管一介商人惹禍了不管而造成的民怨,不管這商人有多深厚的背景——有這個好榜樣,所有的商人只怕都會上趕著學(xué)習(xí),那時候天底下還不亂了套?

    禎娘當(dāng)時就設(shè)想自己經(jīng)營一個錢莊票號來做該是什么光景,只要想到那就是打著銀票的幌子發(fā)寶鈔禎娘就覺得天底下最賺錢的生意就該是這個了。這種經(jīng)營狀態(tài)之下其實就等于銀錢只是一個數(shù)字而已。

    后來禎娘真的開了錢莊后也聽過手下人感嘆:“人看到一個賺錢厲害,轉(zhuǎn)手從一文不名變得極富的,總要調(diào)笑是打劫了罷。再看我們東家,只怕連打劫都比不上了?!?/br>
    禎娘當(dāng)時只奇怪地看了這手下掌柜一眼,道:“俗話是這么說的,不過俗話一般都經(jīng)不起推敲。你當(dāng)打劫能賺多少錢,你去看看滿天下專門做劫道生意的就知道了,沒得真正的大富豪。縱使有,也遠遠不及那些正經(jīng)經(jīng)營的。”

    現(xiàn)在倒是不用想那么多,要知道打著銀票幌子發(fā)寶鈔,雖然做的巧妙就不會讓朝廷發(fā)覺。但是上下打點是免不了的,同時只怕還要放著鷹犬一樣敏銳的同行。沒得人做的時候或許沒想到,等到有人做了難道他們看不出門道?又不是什么難學(xué)的。

    現(xiàn)在的禎娘只是對李在業(yè)十分滿意罷了,與他商量過照管住宿吃飯,每月月錢多少后就沒有更多的話了。至于后頭一些來的,沒有一個比李在業(yè)出色,大約在水準以上,禎娘問了一些大概知道,就算過了。

    這樣說起來收獲也算足夠,至少從跑堂小哥得的中人錢看,這是一次不小的招募了。這些人在本地商會驗看過禎娘的資質(zhì)之后簽訂了文書,然后就等待著跟隨新東家去往太原。他們絕不知道這是一個什么決定,見來會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