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等護林員走遠了,陸寒霜順著左手的方向繞著一顆樹按照固定的步法走了幾圈,不用搜尋記憶,便破了這外門小術。 濃霧散去,巍峨高聳的青山顯露原貌,他邁著老胳膊老腿爬上山,靈氣比山下更加濃郁,身體有點吃不消。照仙隱宗的算法,蕭定天已到煉氣期大圓滿,所納靈氣已至內府容量極限,一只腳踏入通仙之門,只差一個契機,筑基踏入另一只,內府容量再翻一倍,進行新一階段的修行。 可偏偏,無數凡人就卡在頓悟這個坎。 陸寒霜前世天生仙胎,一出世便是大羅金仙修為,對“道”的體悟與熟稔在飛升前幾乎少有心境阻礙。 隨著周圍靈氣越來越充盈,內府靈氣震蕩,境界開始松動!是進階的征兆,陸寒霜加快步伐。 剛走到仙隱宗門前,沖出一個哭哭啼啼抽抽搭搭的男童抱住他的腿,委屈道,“掌門!您明明答應我下次帶我一起下山,您又一個人偷跑!我知道!您最喜歡的是您孫子,您是不是打算扔下我回家跟您孫子團聚?是來跟我告別的嗎?還是想先賣了凌霄山賺點路費再走?!” 陸寒霜眉頭一跳。他不是會體諒他人的性格,無心理解小道童從小長在深山里缺少玩伴,寂寞委屈害怕又傲嬌的復雜心理。 摸摸男童腦袋囑咐兩句,便在山上找了一個洞府閉關。 道童日日來洞府外查看。等得跨了年,過了正月,走過春節(jié),邁入二月下旬,閉關許久的洞府上烏云匯聚,天雷滾滾。 先掌門與師叔師伯俱都死在雷劫下,道童急得像無頭蒼蠅,在洞府前打轉。 里面雷聲轟鳴,噼里啪啦響了三天,石塊簌簌落下,待雷聲停歇,石門機關終于開啟。 閉關前進去一位鶴發(fā)雞皮的老人,出來一位姿容絕代的青年,頭發(fā)花白,肌膚勝雪,一身眼熟的臃腫羽絨服。 道童差點不敢認! 筑基是凡人追尋大道的起點,可不食五谷、餐風飲露——因人類身體已達到溝通靈氣的最佳狀態(tài),單憑吸收靈氣,便可維持生命活動。 人的外貌與身體健康息息相關。陸寒霜神魂強大,借天雷洗身,易筋伐髓、脫胎換骨。相由心生,身隨魂動,恢復原本修為難,恢復一張薄薄的面皮卻不難。是以,修為越高,身體淬煉得越完美,相貌越優(yōu)。常人喜歡用“驚為天人”“美若天仙”形容人相貌極美便是因此。 “掌門!掌門!”道童顧不上多想,“古月市臨湖區(qū)昨天地震了!” 古月市臨湖區(qū)是蕭定天的孫子蕭衍居住的地區(qū),陸寒霜立刻訂了當夜飛往古月市的機票。 —— 臨湖區(qū),地震第二日夜。 啪噠一聲碎石滾進,驚醒了連昏睡過去都眉頭緊皺的蕭衍。 捂住口鼻的上衣不知何時已經脫手,吸進身體的灰塵讓嗓子發(fā)癢,一張嘴嗆了滿口灰,忍不住咳得聲嘶力竭——可笑!連這種“聲嘶力竭”的宣泄都只是沙啞又虛弱的氣音,類似一疊宣紙在空中扇動摩擦所產生的沙沙作響。 他咳出一口痰,匍匐在電梯扭曲變形的轎廂里,空間逼仄狹小,煙塵讓視野更加模糊昏暗。 他在周圍摸索,越過一個沒電關機的電話手表,尋到一支鋼筆,費勁伸長手臂——由于下肢不能動彈,腰被壓在輪椅下,能施展的余地非常有限——他用鋼筆頭,突、突、突不厭其煩地戳著轎門裂開的狹窄縫隙,把隨著上面救援活動而不時滾落下來的碎石戳開,稀薄的氧氣再次流通進來。 戳累了,他歇了會兒胳膊,又摸了摸用來捂鼻的衣服上早已干涸的血跡,需要重新浸濕。他側耳傾聽,微弱的滴滴答答聲已經停止。 他往旁邊摸了摸。一具冰冷的,硬梆梆的身體,掌下的肌rou還在微微痙攣,脈搏卻已經停止。昨天這個半截身子卡在電梯外還奄奄一息開著玩笑的某公司高管已經死透了。他摸了摸男人不再滴血的傷口,不死心地把指頭插|進綻開的rou里,血液確已凝固,再也不能提供給他任何幫助。 蕭衍沉默良久,才壓抑住那團涌到嗓子眼又讓他想咳嗽的情緒。 餓得發(fā)疼的胃部提醒蕭衍需要進食了,目光滑過高管皮膚變黑的手,從男人握住的公文包里掏出裝文件的牛皮紙,揉成一團團塞進嘴里,硬的咽不下去,只能嚼得碎碎的,和著唾液生吞硬咽,刮得嗓子生疼。 填充完胃部,他舔舔干燥裂開的唇,把團著紙的手接在下面,等著尿液流出。 味道依舊臊臭難聞。他把濕漉漉的紙團喂到嘴邊,攥緊,擠出尿液,忍下涌上喉嚨的作嘔欲望,面不改色喝了下去,黑洞洞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狠勁。 一切忙碌完,除了時不時制造一些聲響指引人來尋,他都靜靜躺著,節(jié)省體能。 熬著。 地震那天早上,他下樓吃早飯,電梯里只有一位同乘的上班族,快到一層的時候電梯突然一晃,等電梯打開,高管立刻往外沖!可惜一瞬間的驟然巨變沒有留下任何緩沖與逃跑的機會,反而,蕭衍因為腿腳不便落在后面,死里逃生。 電梯轎廂堅固的鋼板抵擋了從高樓上轟然倒塌的建筑物,留下得以喘息的空間。 只是,四十層百米多高的大廈倒塌,他被壓在最下面,不知多久才能獲救?此時,有人會因為聽到消息而為他心痛緊張嗎?他的父母會特地趕來看看他是死是活嗎?會有人期待他活著出去為他生還高興嗎? 想必是否、否、否吧。 大概是身體衰弱令人變得脆弱,蕭衍冷冷勾起唇角,為這種擺在眼前的答案而心寒,他的心還不夠硬。 作者有話要說: 網上有不少吃紙喝尿的自救新聞,并存在爭議(有興趣可自行百度),我覺得真正創(chuàng)造生存奇跡的是一個人的求生意志。 第4章 一字靈術 陸寒霜在登機前遇到了點麻煩。 蕭定天身份證年齡是七十歲,拍照時六十歲,再怎么有時間差也不該擁有陸寒霜這樣的玉白肌膚,都可以給整形醫(yī)院拍廣告了。 警察瞪著他帽子底下宛如藝術品的輪廓,即使半張臉被壓低的帽檐遮住,都無疑是個美男子,氣場比明星都強。他四下尋找攝像頭,懷疑是哪個整蠱節(jié)目。 “把帽子摘下來。” 陸寒霜搖頭,來時因為一張臉引起不少麻煩,拍了拍急得滿頭汗想要解釋的道童,道,“虹膜驗證機拿過來?!?/br> 事實證明,身份是本人無疑。警察目送陸寒霜走時表情都是懵的,再駐顏有術也沒這么離奇!他抓抓腦袋,恍惚回過神,怎么這人一出聲,他就被牽著鼻子走了,好似這人本該如此高高在上,受人供奉。 …… 到了古月市坐車去臨湖區(qū),臨近街道戒嚴。 朝陽初上,晨霧漸散。 進出車隊大排長龍造成道路擁堵,這時便體現出軍用飛車的作用。信號塔開啟空中交管,時而射出紅綠燈線,專職駕駛員cao縱一輛輛燃料費極為高昂的無輪飛車從人們頭頂呼嘯而過。 戒嚴帶外圍滿聞訊趕來想沖進災區(qū)的家屬們,無論怎么哭鬧哀求,鐵面無私的武警都毫不松動,鬧得兇了還要舉槍威懾一下。 “掌門掌門,怎么辦怎么進去?”兩人在附近下車,道童踮著腳尖望著前方武警,嘴里問個不停。 陸寒霜被吵得有點煩,瞥見呼嘯而出的醫(yī)療車,想到里面會有的慘狀,遞去一張鈔票,支走道童,“我觀天象有雨,你去買把傘……就在中途路過的商場?!?/br> 來回一個小時足夠救人了。 陸寒霜摘了帽子站到路邊,滿頭顯眼的華發(fā),一身從宗門庫房翻出的古舊服裝,違和的打扮與驚人的樣貌立即招來一車送物資的學生志愿者搭訕。 貨車五座。 正副駕駛席坐著倆熱情的男學生,第二排一個原本霸占三個座位抱著背包睡得口水橫流的女孩正慌忙坐起,擦嘴、整頭發(fā)、并腿斜坐表演三秒變淑女,看得前座男孩眼角直抽。 陸寒霜聲稱是下車上廁所落單的志愿者,搭上車坐到第二排,與女孩隔著一段距離。 副駕男孩轉過頭來準備搭話,陸寒霜閉上了眼,透出不愿交談的意味。男孩悻悻回身,時不時飄去視線,同排女孩亦目不轉睛緊盯陸寒霜,這實在是一張很難用語言詳細描述的臉。 長得好連過河拆橋也可以被輕易原諒,女孩嘖了聲,偷偷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按向拍照鍵時,鏡頭里的人瞬間睜開眼,轉眸淡淡望來,隔著屏幕兩人對視,驚得女孩心中一窒,摸摸發(fā)涼的后頸,尷尬笑了笑,老實收起手機。 陸寒霜收回視線,取出帽子搭在臉上,罩住了讓人無法忽視的臉,重新小憩。 貨車卡在路上,正副駕倆男生從倒車鏡目睹經過,一人小聲嘟囔,“好大牌哦?!?/br> 震災黃金救援時間是72小時,但地震兩天后,受災人員生還希望已經變得渺茫。 貨車停到指定區(qū)域。 陸寒霜戴著帽子下車,環(huán)視一圈,坍塌的斷壁殘垣里,上層被壓埋者已全部施救,軍人們分成小組按區(qū)域著手清理廢墟,探測生命的搜救機器蜘蛛還深入深處尋找幸存者,發(fā)現熱源會嗶嗶警報,立刻有救援小組聞聲奔來。 陸寒霜上前走了幾步,閉目展開神識。 無形的精神力鋪開,穿梭層層疊疊的建筑廢墟,掠過一個個蜂巢狀的空間,透視到深處,沒在任何活人與死尸上停駐,他不斷擴大范圍,額間開始冒汗。 太虛弱了,這個身體。 陸寒霜在洪荒時一個神念可穿梭百萬里,神識能覆蓋二分之一大陸,精神力強大?,F下受身體限制,過度使用神識的消耗是個巨大負擔,神識延伸到半個區(qū)時,陸寒霜微微晃了下。 …… 負責b2區(qū)清理工作的小組長第三次看向不遠處,一個打扮復古戴著帽子的年輕人。 沒記錯是跟著物資車下來的。同車的女志愿者都去后面搬箱子,青年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四處張望,擅闖小組作業(yè)區(qū)。 見他在嚴肅的救災現場閉上眼睛,許久不動,小組長便皺著眉。當軍人從旁來回經過,青年都傻站著不知道讓一讓,終于忍不住出聲: “你,給我回到你該待的區(qū)域!” 同車女孩幫忙卸著物資,聞聲瞥見一個軍人正大聲驅趕陸寒霜,陸寒霜閉著眼睛充耳不聞,氣得軍人抓著他肩膀強拉硬拽。 雖然陸寒霜不幫忙亂跑的行為讓女孩不滿,內心評價下降幾個度,覺得這人品白瞎了那副好相貌,可哪怕虛有其表,也是十分有含金量的表,見狀心生不忍,跑去解圍。 “噯——”女孩叫住陸寒霜,突然想起還不知道名字,勸人的話頓了下,再準備張口,陸寒霜突然睜開眼,二話不說猛然走向一個方向。 拉不動人還被拖著帶了兩步的小組長臉色一青。 陸寒霜走得極快,穿過破敗危樓,越過龜裂地面,身形敏捷轉眼就拐個彎看不見人影,小組長立刻追了上去,女孩跺跺腳不再管他。 “站?。 ?/br> “停下!” “危險!” “不許再往里走了?。。 ?/br> 小組長一路上呼喝不停,把軍友的目光吸引大半,偏偏他命令的對象毫不搭理,無視得徹徹底底,氣得鼻子都快歪了。 “該死的!”小組長飚了幾句國罵,引來了救災總指揮,“你怎么跑這來了?” 小組長麻溜立正敬了個禮,“首長!” 他跟總指揮報告情況,余光還瞄著罪魁禍首的動向。該死的小崽子停在錦榮大廈的廢墟前,指著一處,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對路過軍人道,“里面有活人?!?/br> 當他開了天眼能透視,隔著磚瓦鋼筋說有人就有人?還是小皇帝金口玉言別人就要感恩戴德乖乖接旨?路過軍人自然不信,沒搭理他,擦身過去。 陸寒霜抓住軍人衣服,“挖人?!?/br> 軍人忙著呢,勸他別添亂。 陸寒霜皺眉盯著軍人,那寒涼的目光還把軍人嚇著了。 軍人嘴唇動了動,約莫腹誹這不講理的小皇帝是哪家沒看好放出來禍害人,戒備青年還會做點什么時,陸寒霜輕易松開了手,轉頭盯著指過的那一處,不再看他,“讓開?!?/br> 軍人摸摸被拽過的位置,青年態(tài)度轉變之快讓人有點反應不過來,就聽青年又催了一句,“退后一點?!?/br> 軍人下意識退后幾步。 小組長瞥見小崽子橫得都快上天,氣血沖頭,忘了首長沖過去拉住青年,“別再胡鬧!有消防兵負責救援,你一個送物資的志愿者瞎參合什么呀!只會添亂耽誤工作!” 陸寒霜沒作解釋,突然半跪在地,帶累的小組長一個踉蹌,差點摔進積水里。 還沒修復的破裂水管泊泊涌出水,匯聚成灘,波光反射。光影斑斕中陸寒霜半垂著頭,一掌拍進水里,濺起渾濁水花,沾濕了褲子濺臟了臉,波及小組長。 “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