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說：“何大進，真的沒有商量的余地？這是團體榮耀?！?/br>
    何大進說：“這是你一個人的想法。”

    宋金真是嫌棄極了這兩個人，犟，跟驢似的。要不他去物色物色別人？就是合作起來稍微麻煩了些，但這種新穎的商業(yè)模式，他是一定要試一試的。

    但他起碼還有十種勸人的辦法還沒用，等他用完再說。

    這還沒出聲，兩人倒是聽見前頭何五流的家里傳來爭執(zhí)聲，苗大翠尖銳的嗓音在別人聽來十分刺耳。

    何大進立刻往那邊走，想看看兒子在跟誰吵架。

    何五流確實在跟人吵架，來者是鎮(zhèn)上的工作人員，為了果山的事來的。

    “話不能這么說啊何五流，就算你爸不見了，這租果山的錢做兒子的還，也是應該的。三座果山，每年六月交一次租金，這錢也是給我們的是，是國家的。要是私人的東西，我哪能落井下石，這個時候來跟你要錢?！?/br>
    何五流說：“可這山確實是我爸跟政府租的，關我們什么事啊?！?/br>
    苗大翠也幫腔說：“對啊，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搞父債子償那一套。你去問問十里八方的鄉(xiāng)親，這果山我們管過沒？沒啊，都是我爸在弄?！?/br>
    那人驚詫了，問：“三座山都你爸一個人弄？你爸都七十了吧，你們……”他說著想起自己不該管別人的家事，就不提了，繼續(xù)說，“我們知道你爸失蹤了，特意拖了幾天才過來，這不是沒辦法了，到了八月要對賬，賬目得對上啊，不然就成我們犯法了?！?/br>
    苗大翠還是擺手，說：“當初誰租的果園誰交錢，白紙黑字在那，是我爸簽的，不是何五流，也不是我苗大翠?！?/br>
    那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一會才有人說：“租賃山林的合同可說好了，如果不能按時交維護山林的錢，我們有權(quán)收回果園?！?/br>
    苗大翠頓了頓，一想那三個年輕人每天還能有錢分給自己，回收就沒了。不過比起繳納的錢來，簡直是牛毛，沒什么可想的。她說：“那就收回去?！?/br>
    在草堆里聽見這話的何大進差點跳出來打她一個耳光，好在宋金預想到他要爆丨炸，早早壓住他的肩頭，說：“按照你兒子兒媳的脾氣，肯定不會交這筆錢的，果園真要被收回去了？”

    合同是何大進簽的，他不認字，就摁了個指印。他記得當初妻子念合同給他聽的時候，上面確實提過，若逾期不繳納錢，果山會被收回。

    何大進心情不痛快，那些人怒氣沖沖離開前，說“三天后如果不交錢，我們只能按合同辦事了”。

    所以他要在三天內(nèi)，把錢交上去。

    可兒子不能指望了。

    何大進擰眉想了想，決定去找三胖借錢。

    此時唐三胖剛泡了個茶，準備喝個茶就去找點事做，何大進做桌子需要的錘子釘子已經(jīng)拿了出來，就等他伐木回來了。

    他見手機的閃爍燈一直亮，想起白天去買東西急著付款，手指一劃，把信息給劃了下去，這會才想起還有短信沒看。

    他點開信息，有三條信息，名字都是葛蘭蘭。

    “唐叔叔，真的不好意思又來打攪您，我媽……”

    看完短信，唐三胖猛地站了起來，心咯噔咯噔直跳。

    ……

    何大進回到屋里卻沒有看到唐三胖，廳堂下還用柴火煮著一壺水，揭開蓋子一看，水都快煮沒了。

    “三胖？三胖？”何大進叫了幾聲，沒人應聲。他心里急，這會不見人更急。

    宋金提醒說：“手機啊?！?/br>
    “哦哦?！焙未筮M摸出手機，左右看看，說，“咋用？”

    宋金接過來看看，摁了摁屏幕，沒有任何東西，連按鍵都沒有，跟他的老人機完全不一樣，老人機多好用啊，小小的屏幕配上大大的按鍵。他罵道：“什么破玩意。”

    他翻了一圈手機，看見一側(cè)有按鈕，正要按，何大進急忙說：“別瞎摁，壞了怎么辦？”

    “不瞎摁你正經(jīng)摁能摁出號碼來?。俊彼谓鸩还?，一摁，屏幕亮了。他看著屏幕上的圖片，也不知道是哪里草長鶯飛的地方，說，“這地方真漂亮。”

    何大進說：“瞧什么啊，快打電話?！?/br>
    宋金點點屏幕，依舊是風景圖，不過屏幕上倒是出現(xiàn)了幾個字——滑屏解鎖。

    滑屏？怎么滑？

    宋金努力回想孫子們玩手機的模樣，在屏幕上瞎戳，屏幕依舊提醒——滑屏解鎖。

    ——一般人的手機要么上指紋鎖要么圖案解鎖要么密碼解鎖，像這種滑屏解鎖的，孫子們絕對不會用。

    然而宋金不知道。

    他頓時惱怒，他就不信打不了電話。他戳戳戳，滑滑……嗯？解開了。

    出現(xiàn)的是一個個小方框圖標，方框下面是各種奇怪的名字，就是沒看見電話簿這三個字。

    何大進指了指右下角那個圖標，說：“這是電話本吧?！?/br>
    雖然圖標沒名字，但是何大進一眼就認出這是電話的模樣。宋金試著一點，看見最上頭有個未接來電，署名是三胖一號。

    估計就是剛才唐三胖打何大進電話時的號碼了。

    他一點，頁面跳轉(zhuǎn)，進入了撥號界面。

    聽見那“嘟”聲響起，宋金和何大進長長松了一口氣，不容易啊。

    何大進更加嫌棄說：“太難了，還不如我們村里老頭用的小磚頭呢，可好用了。”

    宋金也喜歡老人機啊，被打劫還能當磚頭使呢。

    “喂？大進哥？”

    電話那頭傳來唐三胖的聲音，何大進叫了聲“三胖”，還沒提錢的事，唐三胖就焦急說：“我現(xiàn)在有急事要辦，辦完就回去，不用等我?！?/br>
    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

    何大進聽著“嘟嘟”聲，也不好意思再給他打，三胖說要辦急事，他還找他借錢，這不好。等他回來再說吧。

    宋金微微瞇眼，說：“何大進，要不你來拍視頻賺錢吧?！?/br>
    “走開走開，我去給三胖做桌子。”

    “倔驢?！彼谓鹄^續(xù)搗鼓自己的攝像機，不過三胖有什么急事出去了？

    ……

    唐三胖很晚才回來，何大進都把桌子做好了。

    回來后的唐三胖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進門就去了屋里，躺下休息。宋金抱著自己的攝像機進來，問：“你去哪了三胖？”

    “去了一趟市區(qū)?！?/br>
    “走路來回？”

    “是啊?！?/br>
    宋金問：“為什么不坐車？”

    唐三胖說：“這里偏遠，我怕次數(shù)多了惹人注意，畢竟我這么惹眼?！?/br>
    一會何大進進來，問：“去哪了？什么急事，要你大進哥幫忙嗎？”

    唐三胖笑笑：“不用，都辦好了?！彼粫肫饋?，問，“大進哥你打我電話干嘛？”

    何大進搓搓衣角，他家里是窮，但從小到大就沒跟人借過錢，再苦再難，都是自己硬抗下來的。他說：“我……我想跟你借點錢……”

    唐三胖一頓，問：“多少？”

    “六千?！?/br>
    唐三胖簡直不知該說什么好，他窘迫無比，說：“我……我手上只有六百了……”

    宋金吃了一驚，說：“你錢呢？你該不會是被人詐騙了吧？報警??！”

    “不是，金哥你別激動?！碧迫终f，“我有個朋友得了病，需要動手術，大手術，我就把錢都匯過去了……”

    宋金問：“那什么時候還？”

    唐三胖撓撓頭：“不用她還?！?/br>
    宋金吃了一驚，跳起來：“你身上還剩多少錢？”

    “六百多……”

    宋金差點沒給他一拳頭：“你匯了多少？”

    “三十萬……”

    “……”

    宋金想吐血，何大進一直沒說什么，只是心里難受得很。

    唐三胖沒錢借給自己，那還能找誰借？果園要交回去了……他的果園……要沒了。

    唐三胖又說：“沒事啊，我有退休金的，雖然不多，但我們不會餓死的?！?/br>
    宋金說：“你大進哥的果園要交租賃金，不交的話……”

    “宋金。”何大進打斷他的話，對唐三胖說，“沒事，你朋友得了重病吧，需要那么多錢?！?/br>
    “嗯?！碧迫譀]再繼續(xù)說他這朋友的病情，但剛才他打斷宋金的話，明顯是有什么不愿意讓他知道。

    何大進出門想法子去賺錢了，唯一能快速有收入的就是桃子，可是城管最近查得嚴，太危險了，弄不好血本無歸。偏市場的攤位都租滿了，否則弄個攤位也好啊。

    他坐在門口的大石頭上，一籌莫展，伸手摸煙，又想起沒有煙桿子。

    “唉?！?/br>
    “嘆什么氣呢?！?/br>
    聲音耳熟，何大進偏頭看，正是他的小舅子。

    資深抽煙人龐古道一看就知道他犯煙癮了，從口袋里拿了煙出來遞給他，說：“你煙癮大嗎？可別像你爸那樣，他煙癮可大了?！?/br>
    何大進接過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有種活過來的感覺。他突然想到可以跟他借錢，說：“小舅……舅舅，我……我爸……”他說得都要咬舌頭了，這什么破關系，“我不想讓我爸的果園被收走，但我身上沒錢，能不能……跟你……跟您借點。我會還的！”

    龐古道很意外地看著他，說：“這果園值不了幾個錢啊，還那么辛苦。等這一茬的桃子李子過去了，得好久果園才有果子打，不劃算?！?/br>
    “沒有什么劃算不劃算的，我想要這個果園?！?/br>
    龐古道把一支煙吸完了，才說：“我就說你們是親生父子，要不怎么連脾氣都一樣。當年我姐拉著我的手，讓我勸勸你爸，把果山還給鎮(zhèn)上。你爸不肯，說上面每一個樹坑都是他跟我姐一塊刨的?！?/br>
    他說的這些，何大進當然最清楚。

    只是龐古道不知道，當年他早就知道月仙得了重病，但她不知道。醫(yī)生建議放棄治療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

    他記得月仙說過，想要自己種片園子，每個季節(jié)都有新鮮的果子吃。

    但那時他忙著打長工、打短工、做零活、要種地，沒有那樣的閑情。

    可再不做，就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