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毅然去盤了三座果山，去挖土，撿石頭，刨樹坑。他讓她在家里歇著，她卻非要過來，哪怕是鏟一勺土，撿一個石頭，也要和他一起。

    后來，她病發(fā)了。

    沒能等果樹長大，她就走了。

    “唉?！饼嫻诺勒f，“說起來你爸也傻，我姐得病那么多年，他卻不知道。要不是那次我堵車晚了你爸一步去醫(yī)院拿報告，你爸最后也不會知道?！?/br>
    何大進猛地愣神。

    他所知道的“早就得病”，其實并不早？

    他忽然想起來，那幾年她的桌上總放著幾瓶藥，他問那是什么，她說是保健品。他不認字，以為真是保健品，畢竟村里常來一些人，給老頭老太賣這些。

    不知是因為他太過信她，還是因為他不關(guān)心她，所以直到最后，他還以為那真的是保健品。

    多年后得知真相的何大進，眼睛已經(jīng)赤紅。

    如果他認字，哪怕認識幾個，都不會什么都不知道。

    她怎么能瞞得了他。

    煙已經(jīng)快燒沒了，何大進就這么拿著煙，讓它一點一點地燃燒。那火的灼熱漸漸熏手，也灼燒著他的心。

    難以言喻的痛，還有無法改變的真相。

    都像銳利刀鋒，割著他的心。

    第30章

    唐三胖知道何大進是什么樣性格的人，倔強又堅強，不會輕易跟人開口拜托事情的那種。他見他黯然出門，就問宋金：“大進哥的果園怎么了？”

    宋金看看外頭，何大進還坐在那石頭上，龐古道也來了，估計一時半會不會進來。他說：“何大進的果山不是租的嗎，每年得交錢，要六千?？墒乾F(xiàn)在的‘何大進’失蹤，剛好到了交錢的時候，找不到人交租，按照約定，山得交還的。”

    “難怪大進哥這么急。”唐三胖懊惱說，“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好好聽大進哥說話的，留下六千塊錢，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了，我對不住大進哥?！?/br>
    “這種事誰也不欠誰，你別總是動不動就自責(zé)?！彼谓鹫f，“錢呢，我看龐古道會借給他的，只要他開口?！?/br>
    “這就好，那果園可是大進哥的命根子?！?/br>
    宋金又說：“但這樣一來他就欠了龐古道的錢，他心里也不會好受，只想著盡快把錢還給龐古道?！?/br>
    他悠悠說著，也躺了下來，心里有點美。

    ——何大進缺錢好啊，缺錢他就會想著還錢。可是要怎么還呢？

    ——當(dāng)然是答應(yīng)他拍短視頻。

    天助我也啊。

    “金哥?！碧迫终f，“我、我想做吃播。”

    正美著的宋金睜大了眼，立刻坐了起來，問：“真的？”

    “真的?！?/br>
    “為什么？你不慌了？”

    唐三胖搖搖頭：“我想要賺錢?！?/br>
    哪怕豁出去面子，也沒關(guān)系了，反正他抱著“沒人認識我”的決心做，就沒有問題……了吧。

    除了這個法子有幾率來快錢，其他的辦法都不太適合他，像他一個沒什么技術(shù)的小員工，就算能去公司上班，領(lǐng)的工資也不多。而且重點是，他依舊怕身份敗露，被抓起來，到時候就更沒辦法賺錢了。

    回來的路上他想，唯有做吃播這個辦法，才是賺錢的捷徑。

    一旦成功，就不用擔(dān)心錢的問題了。

    “宋金?！?/br>
    本來就搖搖擺擺的破門被何大進一腳踹開，嚇了兩個人一跳。

    “我答應(yīng)你，拍視頻?！?/br>
    宋金忍不住朗聲笑了起來，他就知道他的運氣從來都不會差。

    他終于可以在這窮鄉(xiāng)僻壤里，找到一點創(chuàng)業(yè)的樂趣了。

    美極了。

    ……

    剪輯視頻不難，唐三胖用電腦展示了幾個自己做的剪輯視頻，看得宋金眼花繚亂，連聲驚嘆。

    “但是做視頻難。”唐三胖說，“金哥你看電視嗎？”

    “不?？础！?/br>
    “那你看電視也能感覺得到一種叫‘構(gòu)圖’的東西吧？電視畫面給你的感覺是舒服還是不舒服，有留意過嗎？”

    “有?！彼谓鹨稽c即通，說，“你挑幾個構(gòu)圖好點的給我看看，我琢磨琢磨?！?/br>
    唐三胖說：“估計明天供電局就來人裝電表，給我們通電了。我手提沒什么電了，也沒網(wǎng)絡(luò)。明天我去請教下周蘭，看她是怎么用網(wǎng)絡(luò)的，這村里好像還沒通網(wǎng)啊?！?/br>
    “真落后啊?！彼谓鹫f，“不過也不礙事，我們一步一步來?！?/br>
    “嗯。”

    宋金見何大進拿了把剪刀在剪頭發(fā)，走過去蹲一旁瞅鏡子，說：“何大進你頭發(fā)不長吧?！?/br>
    “得修一修，不然多難看?！焙未筮M說，“我可是要上電視的人了。”

    宋金“嗤”地一笑：“看不出來你還挺愛美，小姑娘喲?！?/br>
    何大進把剪刀一扔，說：“不拍了?！?/br>
    宋金趕緊撿回來，恭恭敬敬遞他手上，說：“您老不要生氣，玩笑話嘛。這叫什么來著……三胖，我忘了那詞，叫什么來著？”

    唐三胖說：“吐槽?！?/br>
    “對，吐槽，我是在吐槽你，不是笑話，不是揶揄?！?/br>
    何大進冷哼一聲接回剪刀，繼續(xù)修剪頭上的雜毛。他說：“你別忘了今天你還要教我認字，我會寫自己的名字了?！?/br>
    “這么快？”

    “是?！?/br>
    宋金說：“先從最簡單的開始教吧?！?/br>
    “嗯。”

    宋金覺得何大進有點不妥，竟然主動要求認字了，上次不是還滿臉嫌棄嘛。他百思不得其解，見今晚月色不錯，于是拿著攝影機準(zhǔn)備出門去拍點夜景做……對，叫做“素材”，合適的話給三胖剪輯進視頻里。

    他走出大門，就見前頭的沙堆塌了一片在地上，他走過去要把沙子撥好，卻見那淺淺鋪了一層的沙子上寫滿了字。

    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

    “何大進?！?/br>
    宋金若有所思，回頭看看那點著蠟燭的土屋，昏黃的燭火中，映照出兩個人影。

    一個削瘦，一個渾圓。

    他笑了笑，架起器材拍月色。

    月色明亮，皎潔無暇，今晚的月亮，確實很美。

    ……

    第二天供電局果然來了人，幫他們接電線，通電。來了兩個人，一個人年輕些，看著這里里外外破爛不堪的屋子，說：“你們住這最好養(yǎng)只貓，老鼠多，怕咬了電線?！?/br>
    這個建議宋金立刻接受了，說：“行，等會就去領(lǐng)只貓回來?！?/br>
    何大進直瞧他，說：“你不是真考慮到要抓老鼠才養(yǎng)貓吧？”

    唐三胖思量半會也說：“也不像是喜歡貓的人，我記得金哥連狗都沒養(yǎng)過?！?/br>
    宋金說：“當(dāng)然不是。身處田園的人，怎么可能不養(yǎng)點小動物?！彼纯茨莾蓚€還在忙活的人，改口說，“金大河，一會你去村里看看有沒小貓，一定要挑一只特別特別丑的，丑得有特點的。”

    “為啥？”

    “博取市民的關(guān)注啊。現(xiàn)在漂亮的貓到處都是，我們拼不過人家，那就弄只奇丑無比的貓來?！?/br>
    唐三胖補充說：“潮流叫法叫做‘噱頭，吸引眼球’?！?/br>
    何大進哼聲：“生意人眼里只有生意，什么都能拿來利用利用?！?/br>
    宋金笑笑，又說：“你家阿財也能上鏡。”

    “我去你爺爺?shù)?，我家阿財好看得很?！焙未筮M可不許別人說他的阿財，這狗子是他半路撿回來的，當(dāng)時瘸了一條腿，不知道是自己摔的還是被人打的，他抱回家養(yǎng)了三年，在他眼里可寶貝著。

    一早出去取錢的龐古道回來了，手里拿了塊用報紙包得像磚頭的東西，朝何大進走來。清早陽光好，何大進的臉被映得白了些，五官也更加清楚了。

    像，像極了他爸。

    龐古道走到何大進跟前，將薄薄的“磚頭”交給他。六千塊錢一點也不厚，連人都拍不疼，但交出去的時候，他莫名覺得沉重。

    大概是因為他把錢交給了何大進的兒子，但何大進卻不知道在哪里。

    “這是六千塊錢，我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鎮(zhèn)上的人開車往這來，你一會就交給他們吧?！饼嫻诺烙终f，“別告訴何五流我給你錢了，否則他們小兩口非得鬧騰你?！?/br>
    何大進接過錢，說：“謝謝，我會盡快還你的?！?/br>
    “嘿，你叫我一聲舅舅，我怎么能叫你還?！饼嫻诺勒f，“等你爸回來，就認祖歸宗吧?！?/br>
    何大進干笑兩聲，這種既當(dāng)爸又當(dāng)兒子的感覺，真讓人討厭啊。

    一會龐古道又把另一個袋子交給……旁邊的宋金，說：“小伙子好好干?！?/br>
    宋金笑笑接過，說：“謝謝舅舅的大力支持。”

    何大進眨巴眨巴眼，問：“這是什么？”

    宋金說：“項目啟動資金啊，不多，就兩千五?！?/br>
    何大進朝他直瞪眼，但宋金可不怕。等龐古道走了，他都想跟宋金干架了，說：“你跟我小舅子借什么錢？你倆什么時候要好到能借錢的地步了？”

    借錢可是個謹(jǐn)慎事，不借要翻臉，借了更容易翻臉。

    這話是他的小舅子說的。

    可宋金跟他的小舅子不過見過兩回，小舅子就心甘情愿借錢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