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明連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閉嘴,這才對著趙苑和趙汐朝道:“夜深了,我先帶傅青下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說吧。” 如此,二人自是沒有異議,招來下人給明連引路,這才調(diào)頭往后院走。一路上趙汐朝垂著頭,沉默不語。一直走到廡廊,即將要分開了,趙苑一把攥緊趙汐朝的手腕,往昏暗的角落里輕輕一帶,將她整個人抵在柱子上。 “你想讓傅青喊你大嫂?”趙苑壓下一邊的眉頭,沉聲道:“弄錯人了罷,怎么能是明連,不該是我么?” 趙汐朝心臟撲通撲通的亂跳,生怕有下人經(jīng)過。她左右望了一圈,見此處昏暗,恰好是個死角,不走近身來,瞧不清楚異樣。 她手心里冒了一層冷汗,臉蛋卻越來越熱。她輕咬下唇,細(xì)若蚊蠅的喊了一聲“哥”。 趙苑壓下身去,輕輕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緊皺眉頭,不悅道:“不對,重喊!” 趙汐朝又羞又氣,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不喊哥哥,那你讓我喊你什么?你是我繼兄啊!” “以后就不是了?!壁w苑貼近她的耳畔,輕聲道:“你好,趙汐朝。我叫傅言,傅青的傅,言語的言?!?/br> 他起身,食指指腹輕輕一刮趙汐朝的鼻尖,笑容滿面道:“記住了嗎?” 趙汐朝咬牙切齒道:“無恥小人,你只會欺負(fù)我!”她說著,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見狀,趙苑驚慌失措,趕忙將手松開,柔聲道:“怎么了?我親疼你了?” “你還說!”趙汐朝攥拳往趙苑胸口上捶,結(jié)果兩只手都被趙苑攥住了。 他眼睛亮極了,在夜色下像兩顆夜明珠,熠熠生輝。他垂眸凝視著趙汐朝,神情專注且認(rèn)真。仿佛身邊所有的美景,都不及趙汐朝的一絲一毫。 “明人不說暗話,朝朝,我喜歡你。我指的不是哥哥對meimei的那種喜歡,也不是對麻團(tuán)和湯包的那種喜歡。是想和你一起回家見我祖母的那種喜歡!” 趙苑手底微微發(fā)力,一把將趙汐朝圈在懷里,一字一頓道:“所以,我喊你爹娘,喊了這么久的爹娘,你真的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嗎?” 59.終于要回家啦~ 夜涼如水, 墨色沉得似乎要壓下來。忽然一陣秋風(fēng)吹來, 院角邊的楓樹簌簌顫動,滿樹的楓葉一夜飄零。 趙府燈火闌珊, 路邊設(shè)的兩排殘燈閃著微弱的光。負(fù)責(zé)守院門的小廝裹著被子靠在門檻上小憩, 時不時的將身上的被子裹緊些,夢里美酒好rou, 佳人在懷。 忽聽一聲尖銳的男聲傳來,在夜里如同海浪聲,迅速蔓延開來,驚得樹杈上的烏鴉, 撲騰著翅膀飛得更遠(yuǎn)了。 后院燈火通明, 客房門口,外頭圍了一圈的下人, 傅青一身單衣, 兩手沾滿了guntang的鮮血,一個箭步跨過門檻,沖著外頭大喊:“來人??!快來人啊!快去請大夫!快?。 ?/br> 他又隨手攥過一個下人的衣領(lǐng),厲聲呵斥道:“快去請你們家大少爺來!快去??!” 下人嚇得面白如紙,傅青一撒手,就摔倒在地, 連滾帶爬的趕忙去梅院請人了。 趙汐朝驚聞消息,一骨碌從床上翻了下來。鳳尾打外邊急匆匆的進(jìn)來, 手里提著盞小油燈, 先是將架上的兩排蠟燭點(diǎn)亮, 這才空出手來去扶趙汐朝。 “快!把我披風(fēng)拿來!隨我去看看明公子!” 鳳尾一聽,連忙走至屏風(fēng)前面將貂毛披風(fēng)取來,折回身替趙汐朝披上。她生怕趙汐朝著急上火,趕忙道:“大小姐,您先別著急。老爺和少爺已經(jīng)趕過去了,大夫也正在替明公子診治,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壁w汐朝說著,一腳已經(jīng)踏出了門檻,手扶著鳳尾,前頭有小廝提著燈籠引路。她喘了口粗氣,抿緊唇角道:“可是我還是放不下心。我聽說明連的病是胎帶的,客房那兒又鬧了這么大的動靜,肯定是發(fā)了?。 ?/br> 鳳尾咬唇,扶著趙汐朝一路往客房去,離得老遠(yuǎn)就聽著傅青在院里大吼: “救他?。】炀人?!他都咳血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們也活不了!” 隨后就是趙苑素來清冷低沉的聲音,伴隨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四周寂靜無聲,更襯得聲音沉穩(wěn)悠長。 “青兒,你冷靜點(diǎn)。大夫已經(jīng)進(jìn)去了,你與其在這里大喊大叫,不如靜下心來仔細(xì)想一想,素日明連發(fā)病,明國公府都是怎么樣診治的!” 傅青聲音直發(fā)顫,夾雜著濃重的鼻音,一遍遍的重復(fù)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明連從來沒咳出過血??!” “你跟在他身邊這么久,這個都不知道,那還能指望你什么?” 傅青哭道:“堂兄,趕緊派人找艘船吧,咱們帶著明連走水路,連夜趕回京城!明連要是死在了咸州,那我也活不成了。我爹會打死我的!明珞meimei肯定不會再理我了!” 只聽趙苑恨鐵不成鋼的斥責(zé)道:“現(xiàn)在這種情況,怎能輕易移動?你是想害死明連嗎?不準(zhǔn)哭!把眼淚收回去!” 哪知傅青哭得更大聲了,他出身名門望族,含著金湯匙出生,自小就是錦衣玉食,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哪會見過這種場面,何況還是自己素日玩得最好的兄弟發(fā)病咳血。眼下又被自家堂兄冷臉訓(xùn)斥了幾句,就差沒趴在地上哭了。 他也誠然不負(fù)自己在京城貴族圈的名聲,單臂抵在柱子上,臉埋在里頭開始放聲哭嚎。 趙苑氣得沒理他,回眼見屋里端出一盆血水。他眉頭皺得更深了,隨手招來下人,打發(fā)著趕緊去煎了藥來。這才要進(jìn)屋探明情況。 哪知門簾突然被人從屋里一掀,小丫鬟慌慌張張的跑出來,險些撞到趙苑懷里。 她又驚又怕,腿一軟跪倒在地,額頭貼在地面上,哭道:“大少爺,不好了!里面的公子又咳血了!大夫快頂不住了,老爺請你快想辦法?。 ?/br> 趙苑眉頭狠狠一皺,千鈞一發(fā)之際,趙汐朝伸手將院門一推,大步跨了進(jìn)來,大聲道:“哥!我知道怎么救明連!” 聞言,傅青眼淚唰的一下收了回去,伸袖往臉上胡亂一抹,快步迎了上前,伸出兩根手指捏住趙汐朝的衣袖,邊走邊問道:“阿朝,阿朝,你趕緊說!你有什么辦法,趕緊說??!” 趙汐朝沒空搭理傅青,遂徑直走了上前,站在臺階下,昂著臉認(rèn)真道:“哥,你知道什么是千年蓮丹嗎?” 趙苑點(diǎn)頭,他壓下一邊眉頭,斟酌著回道:“我在遠(yuǎn)山書院藏書閣中的古籍里看過,據(jù)說是北地以北雪山之巔盛開的雪蓮,由藥師采摘制成蓮丹,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是世間難尋的圣藥。只是,姑且不論傳聞?wù)婕?,我們已?jīng)沒有這么多時間去尋找蓮丹了!” 趙汐朝咬牙道:“我知道哪里有!你們跟我進(jìn)來!” 說罷,提著裙擺率先踏進(jìn)門檻,迎面一股子濃郁的鐵銹味和湯藥的苦味撲面而來。屏風(fēng)后面人影幢幢,她也來不及多加考慮,放眼一掃,就見趙老爺搓著手唉聲嘆氣,站在屏風(fēng)邊上,來來回回的走。 “爹!”趙汐朝上前一把攥緊她爹的手臂,急聲問道:“您前年下海,路過東瀛的時候,是不是從那里帶回了千年蓮丹?” 趙老爺滿臉震驚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這事兒我誰也沒說??!” “您先別管我怎么知道的,趕緊拿出來!救明連的命要緊!” 趙老爺唉聲嘆氣道:“汐朝啊,不是我舍不得將好東西拿出來。只是那丹藥,是我從東瀛的一個商人手里硬搶回來的。還不知道是真藥假藥,這要是給明小侯爺吃了,救了命自然皆大歡喜??梢浅猿鰝€好歹來,趙家如何擔(dān)待的起??!” 聞言,趙苑道:“不用趙家擔(dān)待,出了任何事,都算在我的頭上!” 趙老爺一聽,這才大松口氣,趕忙讓下人去庫房將那丹藥取了過來。因著這蓮丹名貴,且不易尋得,遂用了極好的翡翠精雕細(xì)琢成一個容器,將蓮丹放于里面保存。 趙汐朝抿唇,突然一咬牙,趁著眾人都未注意,將蓮丹搶了過來,她轉(zhuǎn)身就往里屋走。趙老爺一拍大腿,又急又氣,在后面喚她: “汐朝!汐朝!我的女兒??!這藥不能由你喂??!汐朝啊!” 趙汐朝頭都不回,徑直走了進(jìn)去,伸手將擋在床前的閑雜人等全部推開。這才半跪在床榻邊上,定眼仔細(xì)瞧了明連一眼。 只見明連靜靜的躺在床上,面色同身上穿的雪白色里衣一般無二。雙目緊閉,唇角還殘留著未干的鮮血。額發(fā)早被冷汗打濕,黏在側(cè)臉,更顯得蒼白無力。同平日里那個談笑風(fēng)生,清風(fēng)和煦的小侯爺判若兩人。 趙汐朝哆嗦著手,將蓮丹塞進(jìn)明連嘴里,嘴里念念有詞:“明連啊明連,前世我死的時候,你都沒死呢。今世千萬別死在我前頭啊,千萬不能死在我們家??!” 傅青打外頭竄了進(jìn)來,一下子撲在明連身上,放聲哭嚎:“明連啊,你千萬不能死?。∥覐男【筒皇芪业?,一直養(yǎng)在國公府。旁人都不喜歡跟我玩,就你跟明珞愿意陪我騎馬,咱們還一起放過風(fēng)箏,踢過蹴鞠,除夕夜一起掛過紙燈籠的!我真的不知道你病得這么重!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 明連輕輕咳嗽一聲,虛弱道:“你趕緊起來,壓著我了?!?/br> “明連!你醒啦!”傅青趕忙起身,他臉上還掛著淚珠,又哭又笑簡直就沒個正形。他一把拽過趙汐朝,大手在她后背拍了三下,大聲道:“謝謝嫂子,謝謝嫂子!你救了明連的命,以后你說一,我絕對不說二。你讓我往東,我絕對不往西。你讓我偷雞,我絕對不去摸狗!” 趙苑就在邊上站著,見狀,一腳將傅青踹翻,伸手一撈,將趙汐朝拉至背后藏好。厲聲呵斥:“傅青!你亂抱什么!你再亂說話,信不信我打你!” 傅青趴在地上,往地上揣了兩拳頭,咆哮道:“你踹我干嘛!有話不能好好說!非得跟我動手?我方才還沒說你呢,小時候就數(shù)你最不愛跟我玩!你自己不喜歡玩就算了,還天天拉著我背書寫字!誰會喜歡跟你這種刻板的小古板在一起玩!” 他偏過臉來,沖著趙汐朝喊:“阿朝!你自己說!你是喜歡我堂兄多些,還是喜歡明連多些!還是……還是……喜歡我更多!” 趙汐朝沒想到戰(zhàn)火一下子蔓延到自己身上,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聚集過來。她吞了吞口水,為難道:“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關(guān)心明連嗎?” 傅青:“…………好像也是。” 他一個咕嚕爬了起來,坐在床邊上對著明連噓寒問暖,一時問他胸口疼不疼了,一時又問他肚子餓不餓。見明連沒什么反應(yīng),索性跑過去,絞了塊濕帕子敷在明連的額頭上。 明連溫聲道:“傅青,我這是……又發(fā)病了么?” “是啊,這回都咳血了呢!”傅青心有余悸道:“我晚上自己睡著害怕,就想著跟你擠一擠,我才摸上了床,你就劇烈的咳嗽起來。我還當(dāng)你怎么了,提過油燈一看,你滿嘴都是血!” 聞言,趙汐朝抿唇道:“明連,你這到底是什么病?若是能徹底根治,還是盡早吧?!?/br> 明連苦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道:“無用的,我這毛病是胎帶的。我出生時體弱,家里也是找了不少名醫(yī)醫(yī)治,可都不大見效。近來幾日,咳嗽的嚴(yán)重了些,這才要盡早返京。倒是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住?!?/br> “不麻煩,不麻煩?!壁w汐朝趕忙道:“我們只是很擔(dān)心你的病情,你沒事就好了?!?/br> 傅青道:“明連,你這回要好好謝謝阿朝,是她尋來蓮丹救的你呢!我都快嚇?biāo)懒?,幸好你沒事,要不然回京后,我爹肯定饒不了我?!?/br> 聞言,明連眼睛一亮,抬眼去看趙汐朝,他微笑著,臉色仍然蒼白,可卻比方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樣子,好上太多了。 “謝謝你?!?/br> “不客氣,應(yīng)該的?!彼蛄嗣虼剑儐柕溃骸澳悄銈冋f要盡早回京,是多早呢?” 傅青道:“盡早就是盡早,就今天吧!天一亮就趕緊動身,我怕明連這個身子受不住,我得趕緊把他送回國公府去。京城有的是名醫(yī),實(shí)在不行還有宮里的太醫(yī)呢!總能把明連治好的!” 他轉(zhuǎn)過臉來,沖著明連笑道:“對不對,明連?” 明連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傅青又把目光投向趙苑,道:“何況我現(xiàn)在找到堂兄了,自然是要趕緊將他帶回去。我爹我娘還有祖母和明珞都等著他呢!” “這樣啊?!壁w汐朝抿緊唇,強(qiáng)顏歡笑道:“那我讓我爹去給你們找艘船來,一定找艘最大最舒服的?!?/br> 她低頭絞著衣角,復(fù)抬起臉來,道:“吶,我先去替你們打點(diǎn)著,帶些吃食什么的,走水路也得好幾天。明連身體虛弱,不能缺了藥材。我再請個大夫一路護(hù)送你們回京城吧?” 語罷,她也不待別人回話,一扭頭走了出去。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不知不覺竟然折騰了半夜。 經(jīng)過這么一鬧,趙老爺也顧不得巴結(jié)了,恨不得明小侯爺現(xiàn)在就走,這可是塊燙手的山芋,真要出了什么事兒,趙家搞不好也得受牽連。 如此,他聽趙汐朝說要找艘船,趕忙親自出府找了,所幸找到了一艘大船。趙老爺是大手一拍,花了大價錢出去,將船買了下來。 趙夫人聽說趙苑要走,也沒多少吃驚,反而覺得松了口氣。幫襯著準(zhǔn)備了許多東西,又是吃食,又是藥材,還準(zhǔn)備了好些咸州的土產(chǎn)。其中加了一株上好的千年人參,傅青打旁邊飄過,還感慨了一句: “哪里來的大白蘿卜干???” 氣得趙老爺險些將人參連盒子摔他臉上。 待眾人上了船,趙汐朝站在碼頭上,冷風(fēng)吹過面龐,像刀割一般疼。她被風(fēng)吹得眼眶泛酸,眼淚嘩嘩的往外頭流。 趙苑站在甲板上,囑托了船夫一些事宜,又吩咐下人將明連好生照顧著。一回頭就見趙汐朝站在人群中央,穿著一身淺綠色的裙子,身形單薄,青絲飛揚(yáng)。 他攥緊拳頭,從甲板上跳了下來,穿越人群徑直走到趙汐朝身前站好。垂眸望她,目光溫柔,夾雜著一絲不舍。突然,伸出大手附在趙汐朝腦袋上,輕輕道:“哭什么呢?真的……難看死了?!?/br> 趙汐朝狠狠一擦眼淚,昂著臉道:“誰哭了?我眼睛進(jìn)沙子了,疼死了!我才沒有哭!” 正巧鳳尾趕了過來,懷里抱著貂毛披風(fēng),氣喘吁吁道:“小……小姐!您怎么連披風(fēng)都沒帶,就出門了呀!” 趙苑伸手將披風(fēng)接了過來,鳳尾會意,趕忙退了下去。他伸臂繞過趙汐朝的肩膀,將披風(fēng)替她披上。十指骨節(jié)分明,白皙如玉,穿梭在細(xì)帶間,繞了一個很漂亮的蝴蝶結(jié)。 “好了。” 他喘了口氣,突然從袖中掏出一支綠寶石步搖,小心翼翼的替趙汐朝插在發(fā)間。左右看了看,十分滿意道:“好看極了?!?/br> 趙汐朝鼻尖一酸,強(qiáng)忍著眼淚,道:“原來你知道我喜歡這個,我還以為……” 趙苑不禁莞爾,伸手親昵的捏了捏趙汐朝的臉蛋,低沉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方傳來: “汐朝,你年紀(jì)還小,大約還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我是個很自私的人,我喜歡你,就十分冒昧的親了你。我在這里向你賠禮道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