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執(zhí)名恰好抬腿,正向這邊走來。 傅青瞪著執(zhí)名,再探著腦袋望了一眼趙汐朝,巴巴道:“哎?你們有沒有覺得,阿朝同七王爺長得挺像的。那個眼睛,鼻子,還有嘴巴,都挺像的!” 聞言,傅言腦中如同電花石火,忽然間便想起了那日在宮門口見到的那具女尸。怪不得他覺得眼熟,原來同趙汐朝眉眼間有幾分相似。 隱隱的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可又缺了關(guān)鍵的一部分,以至于所有的事情都連不成一條直線。 再抬眼時,執(zhí)名已經(jīng)大步走了過來,他先是垂眸凝了趙汐朝兩眼,見她眼眶微紅,像是要隨時哭出來的樣子。眸色漸漸又充血起來,抬腿就沖著傅言的方向走了過去。 趙汐朝大驚失色,生怕執(zhí)名眾目睽睽之下干出什么荒唐事,趕忙一把將他攔住。故意當(dāng)著傅言的面,攥著執(zhí)名的手,道:“執(zhí)名,今日是你生辰,祝你生辰快樂?!?/br> 執(zhí)名心里登時舒坦了,被趙汐朝一個小動作取悅到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指了指身上穿的衣裳,得意洋洋道:“今日,本王真的很快樂。這衣裳的顏色真的很好看。” 趙汐朝沒敢說,這是她從裁縫鋪子里買的。又像是故意氣傅言,遂不肯將實話說出來。哪知傅言抬腿就往外走,半點都不往她這里看。 “哎,堂兄!堂兄!你別走啊,快回來,回來!”傅青沖著傅言的背影,大聲喊了幾句。又回眼望了一眼趙汐朝,嘴張了張,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一跺腳趕忙追了出去。 “哎呀,本王害你跟太傅吵架啦?”執(zhí)名笑嘻嘻道,又漸漸斂起笑容來,“好不容易過一次生辰,結(jié)果都不得安生?!?/br> 明連聞言,略一思忖,便有了幾分思量。他偏臉深深凝視了趙汐朝一眼,內(nèi)心攪動著幾分復(fù)雜情緒。 既是設(shè)宴,待人到齊之后,執(zhí)名坐于主位,率先落了座。趙汐朝同傅言都是很執(zhí)拗的人,誰也不肯率先認輸,遂對立而坐,中間隔著好長一段距離。 傅青搗了搗傅言,見他沒動,又使勁眨了眨眼睛。 “你眼睛抽筋了?”傅言仰頭喝了杯酒,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 “不是啊,堂兄!你怎么能跟阿朝吵架呢?阿朝是什么樣的人,你我心里難道沒數(shù)嗎?你怎么還會懷疑她?” “我沒有?!备笛詫⒕票刂卦以谧烂嫔希瑦瀽灥溃骸罢f了你也不懂,你閉嘴罷?!?/br> 傅青果然就閉緊了嘴,可眼睛卻跟耗子似的,賊溜溜的往趙汐朝跟明連的方向瞟。 趙汐朝忍住不去看傅言,自酌自飲,喝了幾杯酒水下肚,感覺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剛要再飲一杯,手腕一沉,抬眼就見明連將她攔了下來。 “別再喝了,你都快喝醉了?!?/br> “……明小侯爺?!壁w汐朝捶了捶自己的額頭,醉醺醺道:“我感覺身體有點飄,很快就要飛起來了?!?/br> 明連伸手將人扶住,好笑道:“我就說讓你少喝點,非不聽。”頓了頓,他手下暗暗加重了兩分力道,輕聲道:“要喝,你也該是同七王爺喝一杯,今日……不是他的生辰么?” “……你說的對!” 趙汐朝拍了拍額頭,使勁甩了一下,道:“我去敬執(zhí)名一杯酒……我今日要氣死傅言,我一定要氣死他!” 說著,踉踉蹌蹌的站起身來,手心里登時被明連塞進來一只酒杯。 明連輕輕道:“去罷,你送的酒,七王爺一定會喝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著趙汐朝的一舉一動,手心冒出了一層冷汗。抿緊薄唇,臉色在清冷的月色下,更顯得蒼白,近乎同雪一般無二。 明連親眼看著執(zhí)名將那杯下了藥的酒水喝下,心里登時松了口氣。伸手招了招趙汐朝,溫聲笑道:“阿朝,快下來吧,你喝醉了?!?/br> 趙汐朝果真下來了,明連緩緩站起身來,將人往自己身后一藏,眼睛像是釘子一般,死死釘在了執(zhí)名身上。 執(zhí)名察覺到明連的目光,眉心皺起,不悅道:“想上茅房在后面,你盯著本王做什么?” 卻見,明連忽然一把將手里的酒杯砸碎在地上。從門外迅速涌出一大波配刀官兵。 在場的官員們大驚失色,就聽明連一字一頓道:“在場的人聽清楚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七王爺殘殺百姓,罪不可赦。圣上下旨,令本侯將七王爺捉拿歸案!無關(guān)人等,迅速撤離!” 憤怒、惱恨、吃驚迅速涌上執(zhí)名的心頭,他瞇起眼睛,目光冷冽的像刀子一樣。四下逡巡了一遭,見場上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許多官兵。 他們各個都拿著刀劍,刀鋒雪亮的如同今晚的月色。執(zhí)名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銀制酒杯,緩緩嘆了口氣,語氣輕挑道:“打打殺殺的事,什么時候干不行,非得是今天!真他媽晦氣!” 他抬眸,兩只眼珠漸漸充血,在人群中迅速掃了一圈,這才將目光投向明連。 “就帶這么點人,就想拿下我,簡直就是笑話!” 明連道:“這些便已經(jīng)足夠了。本侯勸王爺莫要再做無畏的掙扎。圣上并非是一定要王爺?shù)拿??!?/br> “哈哈哈!”執(zhí)名大笑起來,站起身來,剛要運氣,臉色驟然大變。試了幾次也沒能成功,反而引得氣血逆行,一口烏黑的鮮血噴了出來。身形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 他向來警惕,但凡入口的東西,沒有一樣是不經(jīng)過試毒的。答案幾乎要脫口而出,執(zhí)名也不知是惶恐不安,還是極度憤怒,胸膛大幅度的起伏著。眼睛也越來越紅。 越是要試圖運氣,毒蔓延的也越發(fā)厲害。執(zhí)名十分不解,明明自己已經(jīng)身經(jīng)百毒,怎么還會受此牽制。 莫非……有人前去東瀛,尋到了他的師門,這才得了制服他的方法。 “趙、汐、朝!”執(zhí)名眼睛赤紅,每喊出一個字,嘴里就流出大量的黑血,他臉色鐵青,滿目森然,再配上一身紅衣,和滿嘴的鮮血,像極了才從無間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趙汐朝早在事情發(fā)生時便已經(jīng)懵了,所有的事情她都毫不知情,可又剛好參與其中。她看著明連的一舉一動,聯(lián)想起方才那杯酒,一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到底是為了什么,明連為什么一定要去害執(zhí)名! “執(zhí)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壁w汐朝試圖解釋什么,可又無從辯解。毒酒是經(jīng)她手遞過去的,這一點說破天也賴不掉。 “我真傻,真的?!眻?zhí)名捂住胸口,那里撕心裂肺如同一把尖銳的匕首一刻不停的攪弄著,疼得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了。 “我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大錯特錯!趙汐朝,你摸著良心說,我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你了?你非得這么算計我!”執(zhí)名笑得猙獰,眼底透著深深的怨毒,他緩緩?fù)铝丝跉?,至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厲聲道:“來?。∮斜臼戮蜕蟻須⑽?!” “執(zhí)名!” ☆、88.全是笑話 熱熱鬧鬧的宴會,轉(zhuǎn)眼間便桌椅傾斜, 賓客如同群鳥般, 轟隆一下散開了。趙汐朝醉醺醺的站在人群中央, 被穿梭其中的官員撞了幾下, 險些將她撞倒。 身后驀然伸過來一只有力的胳膊, 她整個人順著力道往后跌去,恰好落入了傅言懷里。 “汐朝,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跟你吵架的?!备笛匀ザ鴱?fù)返, 抬眼見場上鬧得不成樣子,索性將趙汐朝圈在懷里。往后退了幾步。 “……這到底是怎么了?執(zhí)名……執(zhí)名?!壁w汐朝晃了晃腦袋,冷風(fēng)一吹,又經(jīng)過這么一場動亂。僅有的酒意也煙消云散了。 “七王爺, 你今日插翅難逃,本侯勸你放下刀刃。圣上并非一定要了你的性命, 可你若是一意孤行,誰也保不住你!”明連攥緊拳頭,冷眼看著執(zhí)名揮劍殺人。 武功高強的人, 到底是不一樣的。即便身中“鳳凰引”, 也尚有力氣殘殺人命。在揮劍殺了第六個涌上來的官兵之后,軟劍上的鮮血如同一條小溪流, 順著冷刃緩緩流下。 “……讓我束手就擒?簡直就是……荒謬!” 像是回應(yīng)這句話一般, 執(zhí)名右臂一震, 電花石火間揮出數(shù)劍。他周身僵硬, 每催動一次內(nèi)力,渾身的血液就像是被灌入水銀,四肢也漸漸失了力氣??蓮娦羞\氣的結(jié)果就是,幾乎每移動一步,就像是有千斤的力道墜著四肢。 血,大量的血染紅了地面。執(zhí)名殺紅了眼睛,只覺得滿腔的憤怒和恨意支撐著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憤怒是激發(fā)恨意最直接有效的情緒,執(zhí)名抬袖,狠狠擦了唇邊淋漓的鮮血。蒼白的五指,緊緊攥著刀柄,不偏不倚的對準了趙汐朝。 執(zhí)名艱難萬狀的緩了口氣,搖了搖頭,苦笑道:“趙汐朝,你為什么一定要如此算計于我?你就非得讓我死了才肯甘心?” 處心積慮,這種才叫處心積慮。費勁心思的讓他放松警惕,就等著今日的致命一擊。他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讓眼前這個女子滿意。 若是不愛,終究是不愛的。成全別人,委屈自己這種愚蠢至極的事情,他這輩子只做一次,就足夠厭倦了。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壁w汐朝往前踏出去一步,驚慌失措的搖著頭,“執(zhí)名,你聽我說,我……” “住嘴!”執(zhí)名一聲厲呵,使勁震了一下軟劍,虎口不堪重負,終于崩裂開來,鮮血淋漓,“我不想聽你解釋!我不想!你騙我,你騙我!趙汐朝,你居然敢騙我!你說,你到底是從什么時候就開始要算計我的?說!” “沒人想要算計你,圣意如此,本侯也只是奉命行事!”明連將趙汐朝往傅言的方向一推,輕抬起手,眼底滿是厭惡和恨意。 “來人,弓箭手,準備!” 從兩旁迅速涌出來一波人,將執(zhí)名死死的困在中間。手里的長弓蓄勢待發(fā),只要明小侯爺一聲令下。便會數(shù)箭齊發(fā),箭如雨下。管他是冷刃在手,還是武功超群,躲得過明槍,難躲暗箭。 “不要!住手!不要傷害他!”趙汐朝掙扎了幾下,大聲喊道:“放開我,放開我!不要放箭!執(zhí)名,執(zhí)名!” “不要再喊我的名字!”執(zhí)名冷眼旁觀,雙眸赤紅,發(fā)絲凌亂。冷風(fēng)輕輕一吹,鮮紅的發(fā)帶連同額發(fā)一起飛揚了起來。他身上穿著趙汐朝送的衣裳,顏色鮮紅的如同血管里汩汩流動的液體。 他恨這個世間的不公,更恨所有欺騙他的人! “明小侯爺,你真的是恩將仇報??!說到底,你的命也是我救的呢!”執(zhí)名緩緩將目光釘在明連身上,恨不得將他身上戳幾個血窟窿。劍尖滴答滴答淌著鮮血。他面色寡淡,慘白到幾近透明,在清冷的月色下,顯得更加凄楚。唇邊點點的血跡,如同大雪中怒放的寒梅。 “既然你們都想要我死,那我又有什么好隱瞞的。要死,大家就一起死!明小侯爺,你敢不敢舉著三根手指對天發(fā)誓,傅家長房的滅門慘案,同你們國公府沒有半點關(guān)系?”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這原是多年前的慘案,早已經(jīng)塵埃落定了才是。如何在今日又重新提起。況且傅明兩家,向來交好。老國公如何會對傅家長房下這般狠手! “你什么意思?”傅言額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攥著趙汐朝肩膀的手,不由自主的發(fā)力。 “你說我是什么意思?太傅,其實你也不是個孝子,何必成日裝出一副知禮明事的樣子?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就是你這位好兄弟,他爹多年前設(shè)計暗害了你們?nèi)?!原本也是要殺了你的,誰料你的命居然這么好,掉下懸崖都沒有死!”執(zhí)名陰測測的笑著,昂著下巴,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惡毒至極,“太傅啊,聽說你爹娘死相極慘,滿府上下都死光了。你把明小侯爺當(dāng)兄弟,他可沒有把你當(dāng)兄弟?。 ?/br> “他明知道你喜歡趙汐朝,還非要同你爭。荊條打在身上的滋味好受嗎?皮rou被抽下來一層的滋味好受嗎?你還在等什么,血海深仇??!殺了他,你就能替你全家報仇了!殺了他,再也沒人同你搶女人了!” “執(zhí)名,你不要再說了!”趙汐朝慌忙攙扶住傅言,驚恐萬分的低喃,“不可能的!明明是山匪殺人!是山匪殺人?。 ?/br> 執(zhí)名眼里的笑意更盛,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什么比讓別人痛苦,更能讓他開心的事情了。他就是要撕開這些陳年往事,將那些丑的,惡的,血淋淋的事實擺在傅言眼前。 他要讓趙汐朝好好看看。其實世間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惡毒。世間窮兇極惡的惡徒,并非是生來如此的。全是環(huán)境使然。 他執(zhí)名得不到的幸福,寧愿毀掉也不要讓別人得到。 “明小侯爺,我需要一個答案?!备笛噪S手從一個官兵腰中抽出一把長劍,緩步走了上前。 明連神色自若,微笑著反問道:“什么答案?” “七王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明連神色不改,略矜持的指了指執(zhí)名,道:“傅言,你該明白,以你我兩家的交情。無論如何,我爹也不會做出那檔子傷天害理之事。七王爺狗急跳墻說出的話,你也信么?” “你說誰是狗?”執(zhí)名陰沉著臉,往前走了一步,周圍圍著的官兵大驚失色,根本也不待明小侯爺下令,下意識的射出羽箭。 執(zhí)名提劍吃力的擋了一陣,如潮水般的箭陣一波接著一波,只要一著不慎,瞬間能被人射成刺猬。 恍惚間,右腿被一箭刺穿,執(zhí)名左腳才邁出一步,右腳緩慢的在地上拖行。拖出了一道血痕。 眼前突然闖進來一道人影,耳邊驟然兩聲兵刃相接的聲音,執(zhí)名懷里一沉,整個人重重的往后倒去。 “……蕙娘?你怎么會在這!”執(zhí)名眉頭緊鎖,試了幾次也沒能站起來,他雙手攬著蕙娘的肩膀,試圖將人推開。卻摸到了滿手的鮮血。 “咳咳咳。”蕙娘每咳嗽一聲,便吐出一大口鮮血,臉上的神采瞬間抽離,只剩下一片慘白。 “執(zhí)名,你讓我回江北城,我一直沒回去?!?/br>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執(zhí)名。自從我把你救回來的那一天,我就一直把你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你還年輕,不要一直活在過去。恨意只會將你身邊的人,一個個全部都毀掉的。你需要的是一個開始,全新的開始,去過你想要的生活?!?/br> 蕙娘腹部中了一劍,大量的鮮血汩汩流出。她試著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執(zhí)名的臉,可試了幾次都沒能如愿。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她再也等不到執(zhí)名回心轉(zhuǎn)意的那一天了。 “不要!”執(zhí)名大聲嘶吼,抱著蕙娘逐漸冰冷的尸體,痛徹心扉的咆哮著。周圍的弓箭手見狀,面面相覷,均著不敢輕舉妄動。 場上的眾人聞聲望去,就見執(zhí)名緩緩的站起身來。他眼睛紅得可怕,提劍殺光了所有的弓箭手。明明已經(jīng)遍體鱗傷,可還是撐著最后一口氣,將軟劍狠狠的擲了出去,正對準趙汐朝的方向。 “汐朝!”傅言離趙汐朝尚且有段距離,執(zhí)名動作極快,幾乎是瞬間就將軟劍擲了出去,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yīng)的機會。傅言縱是拼了命的想要擋開這劍,可世事總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只聽“鏘”的一聲巨響,軟劍偏離趙汐朝的耳畔劃了過去,釘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幾縷青絲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