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趙老爺甩了甩衣袖，背著手忿忿道：“那正好，我也有正事要說。趙家又不是難民所，怎么什么阿貓阿狗都往家里帶！你們的大小姐真是越發(fā)沒有規(guī)矩了?？次医駛€怎么教訓教訓趙名！”

    他嘴里所提的趙名，正是大半年前被禁軍圍堵在玄武門外，從高高的城門上摔下來，早該身死道消的執(zhí)名?？刹恢笛詮闹惺沽耸裁词侄?，硬是偷梁換柱將人救了回來。

    救回來也便救回來了，哪知趙汐朝非得把這個小瘟神往家里頭領(lǐng)。趙家一家老小為了避風頭，這才舉家遷回咸州。

    行至上房，趙老爺一腳才踏進門檻，就見里屋正中央，執(zhí)名坐得好好的，正不緊不慢的低頭喝湯。趙汐朝跟趙夫人一左一右坐在兩邊，溫聲細語的說著什么。而執(zhí)名趁著喝湯的間隙，時不時的抬起臉來，笑嘻嘻的應(yīng)上一句，半點都沒有才闖完禍的覺悟。

    趙老爺那叫一個生氣啊，沉著一張老臉，背著手站了一會兒。見沒人搭理他，遂咳嗽幾聲，用以引起眾人的注意。

    趙夫人瞟了他一眼，隨意道：“老爺來了啊，趕緊坐下吃飯罷。我聽說今個萊陽縣米行的宋老板遠道而來，老爺記得好生招待，怎么說宋家也算是咱們府的遠房親戚。這么多年沒見了，回頭喊到家里吃個飯?！?/br>
    “哼！家宅都不寧了，如何讓我出門談生意！”

    趙老爺余光瞥見趙汐朝正往執(zhí)名碗里夾菜，氣得越發(fā)狠了，快步走上前去，一拍桌面，怒道：“汐朝！你在給哪個夾菜？你爹現(xiàn)在雖然辭官了，可趙家怎么說也是咸州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人家。你一個千金小姐，給這么一個東西夾菜，你要氣死爹嗎？”

    聞言，趙汐朝登時不悅了，瞥了趙老爺一眼，“爹，您一大早的吃炸.藥了？什么‘這么一個東西’，他有名字好嗎？他叫趙名，名字都上了趙家的族譜了。他現(xiàn)在管我娘叫娘，管我叫meimei。您要是不想讓他叫你爹，那你往后也別認我這個女兒了！”

    “那還不是讓你給忽悠的！”不提還好，一提趙老爺就更生氣了，這么一個小瘟神，旁人躲都來不及，偏偏自家女兒要將人往家領(lǐng)。雖說執(zhí)名如今是失憶了，前塵往事一概不知，可怎么說也是個朝廷欽犯，怎么就能讓他上了趙家的族譜。簡直就是給祖宗蒙羞，造孽了！

    這個兒子，他是說什么也不要認！

    “你問他！問問他干的什么好事！”

    趙汐朝狐疑的轉(zhuǎn)臉看了執(zhí)名一眼，見他端著碗湯，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睛。雖一言不發(fā)，可委屈都溢滿臉上了。

    那晚他被禁軍射傷，從城門上摔了下去。大夫都說他活不成了，就連趙汐朝也險些以為執(zhí)名要永遠的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哪知執(zhí)名的命比蟑螂還要硬，送到閻羅王那里都不收。足足昏迷了三日才蘇醒。醒來后，一問三不知，前塵往事忘得一干二凈。

    唯一還記得的，便只有拽著趙汐朝的衣袖，說什么也不肯松開。憋得急了，才急促的喚一聲“meimei”。

    “爹，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小肚雞腸？別什么事都往哥哥身上賴。”趙汐朝用筷子給執(zhí)名插了個包子，沖著他笑容滿面道：“你別跟爹一般見識，他自從辭了官后，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趙老爺一聽，立馬道：“喊什么哥？這個兒子我可不認??！我趙某人可高攀不起這個兒子?！?/br>
    執(zhí)名啃了一口包子，嚼得滿口香甜，聞言便道：“我都不知道爹在說什么?！?/br>
    “你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你一大清早的跑我屋里，在我臉上畫了個王八，你當我瞎??！你給我起來，現(xiàn)在就卷鋪蓋滾蛋！趙家不養(yǎng)你這個閑人！”

    執(zhí)名委屈的望向趙汐朝，包子也不啃了，兩手拽著她的衣袖，輕輕搖了搖。

    趙汐朝心里軟得一塌糊涂，執(zhí)名自從失憶之后，別提有多乖覺了。從前的狠辣和偏執(zhí)，早就跑得沒影兒，成日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纏著她買這買那。

    “爹！大清早的，一家人好好坐在一起吃頓飯不行嗎？”趙汐朝放下筷子嘆氣，“爹，沒什么事的話，您趕緊走吧，別讓宋伯伯等急了。對了，回頭見到小表妹，派人接回來住幾日。好多年沒見了，還挺想她的。”

    趙老爺?shù)蓤A了眼睛，同趙夫人道：“看看，這就是你教的好女兒。這都慣成什么樣子了？她現(xiàn)在都敢給自己找個繼兄了，往后指不定還要給自己找個夫君，你也不管管？”

    “我連你都管不住，我還能管誰？”趙夫人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生怕趙老爺還要絮絮叨叨，索性就將趙老爺往外頭趕。

    趙老爺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我這回總算是知道了。在趙家，我是沒有地位了罷？好，那我走！”

    他說著，背著手氣急敗壞的往外走。一直走到門檻處，還沒聽見身后有人挽留他。氣得越發(fā)狠了，索性就出府談生意去。

    趙夫人喝了口湯，詢問道：“傅言什么時候過來？你年紀也不算小了，先把親事訂下。傅言是個好孩子，你嫁給他，娘也放心?！?/br>
    執(zhí)名一聽，從旁道：“嫁人？meimei都要嫁人了？那怎么行！我這個當哥哥的都沒娶親呢，怎么能先嫁meimei！”

    頓了頓，他從桌子底下，悄悄地攥緊趙汐朝的手腕，咬牙切齒道：“meimei這么可愛，不能便宜了傅言！”

    “哥，你想什么呢！”趙汐朝嗔道：“日后我嫁給傅言，他就是你的妹夫了。你若是同他過不去，就是同我過不去，你自己看著辦吧！”

    如今新皇登基，諸事堆積，傅言身為一國太傅，總得多費心扶持著。明連前兩個月才剛剛同九公主完婚，據(jù)說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也算是京城貴族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模范。而明珞也同八王爺退婚，近些時日同傅青一塊游山玩水去了，想必不久之后便會傳來好消息。

    算一算日子，傅言也該是時候來咸州向趙家提親了。

    如今真的是再好不過，每個人過得都還可以。出了上房，趙汐朝偏過臉去看執(zhí)名，見他兩手交疊著捧著后腦勺，腳下一刻不停的踢著小石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將臉轉(zhuǎn)過來。

    一如初次見面，眼波流盼，瀟灑恣意：“看什么看！當心看久了，回頭舍不得嫁人了！”

    “怎可能。”趙汐朝笑著，略無奈道：“你也少給我惹點事兒。我本來還想著以后有個親哥哥了，往后多了層庇護。可你倒好，一天到晚的給我惹事。”

    “我惹什么事了？我不就在爹臉上畫了個王八，我又沒怎么。”執(zhí)名嘟囔道：“誰讓他一天到晚說我是個吃白飯的。我是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可既然我姓趙，還上了趙家的族譜。往后就是趙家的少爺了。怎么可以說我是個來歷不明的野孩子?！?/br>
    “對對對，爹這話說的不對，回頭我讓娘罵他?！壁w汐朝回道，略一思忖，又板著臉，“不過，我不是要說這個的。你昨個背著我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我就跟大寶小寶在院里斗蟈蟈，你不信，你問他們??！”

    “裝，你繼續(xù)跟我裝。你昨個帶著大寶小寶一起去勾欄院，你當我不知道？”趙汐朝從袖中掏出一塊羊脂玉佩，在執(zhí)名眼前晃了晃，佯怒道：“你說說你，你自己去就算了。大寶小寶今年才多大，你帶他們兩個去做什么？還把玉佩給弄丟了，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趙家的公子？”

    執(zhí)名也真的是可以，昨個帶著二叔家的大寶小寶逛勾欄院。人家公子去那種地方，都是花錢買醉抱姑娘。他們?nèi)齻€倒好，酒也不喝，姑娘也不抱，跑到隔間去看活春.宮。

    趙汐朝都沒好意思點破，狠狠瞪了執(zhí)名一眼，恨鐵不成鋼道：“哪有當哥哥的像你這樣的。讓你跟爹學做生意，你把人家老板給打了。讓你去學院讀書，轉(zhuǎn)個身的功夫，就把硯臺摔先生臉上了。我就讓你在府上老實待兩日，你倒好，干脆把二叔家的雙生子拐那種地方去了?！?/br>
    頓了頓，趙汐朝越說越氣，可看著執(zhí)名那張俊美到人神共憤的臉，也實在生不起多大的氣。最后，只好無奈的將玉佩給執(zhí)名系回腰間，肅然道：“以后都不可以這樣了啊，大寶小寶因為你，回府都被二叔罰跪了。就你還跟個沒事人似的?！?/br>
    “我這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眻?zhí)名恬不知恥的分辨道：“我才是最稱職的哥哥。別人不敢做的事，我敢。別人不能做的事，我能。趙名，照明，我生下來就是要照明旁人的呀！”

    “沒人要你照明，你先管好你自己?！壁w汐朝懶得理他，抬腿往前走。外頭下人回稟，說著宋家小姐到了。她便移步要往前廳去，見執(zhí)名要跟過來，便道：“你別跟沒事人一樣，回你的院子里去。別一天到晚滿肚子花花腸子。我可跟你說啊，沒有下回了。你再帶壞大寶小寶，我就……我就……”

    執(zhí)名從她身后繞過來，跟一陣歪風似的，笑嘻嘻道：“你就什么？你也得能打得過我啊?！?/br>
    “我就讓傅言過來打你！”

    “呦呵，傅言也打不過我?！眻?zhí)名嗤笑一聲，見趙汐朝臉色不好看了，趕忙肅然道：“好，我知道了。我什么都聽meimei的。meimei說什么都是對的。我現(xiàn)在就回院子里，保管能安分守己一日！”

    說著，就見執(zhí)名跟陣歪風似的，腳底抹油直接開溜。趙汐朝對執(zhí)名的話，那是半點也不信。可也不想如何拘著他，遂抬腿往前廳去。一腳才踏過門檻，就見一道碧綠色的身影立在博古架前。

    碧綠色的身影聞聲轉(zhuǎn)過身來，面容姣好，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透著幾分狡黠和機靈，懷里抱著金箔糊成的元寶。穿著煙羅軟紗裙，腰間跟手腕處各掛著一串彩色的鈴鐺。就連發(fā)間也系上綠色的絲帶，還綴著一排精致的銀鈴。走動間鈴鐺的清脆聲響成一片。

    她見趙汐朝進來了，很是熱絡(luò)的走上前去。將懷里一直抱著的金元寶遞了過去，笑道：“表姐！我是聆曦呀，你還記不記得我？這個給你！”

    趙汐朝哭笑不得。要說豪氣，宋家在萊陽縣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商賈。旁人上門走親戚送禮，還知道送些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人參補品什么的。這個小表妹就跟人不一樣，直接送金元寶。

    不愧是抱著金元寶出生的。她如是想，挽著聆曦的手入座，上下打量了一遭，笑道：“好多年沒見了，小表妹出落的越來越漂亮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表姐才是真的漂亮！聽說傅家的長公子要來向表姐提親啦，可是真的？何時過來?。课蚁胍娨姳斫惴?！”

    “聽下面的人說，大抵今日便能到。倒也巧了，你晚點便能見到了。這回在府上多住幾日，你也好久沒來咸州了，我?guī)闼奶庌D(zhuǎn)一轉(zhuǎn)?！?/br>
    聞言，聆曦撫掌，鈴聲隨之響起，十分悅耳動聽，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來：“我可聽人說了，府上又來了一位表哥，聽說這位表哥模樣很俊，就是腦子不好。成日里不學無術(shù)，喜歡跟人打架斗毆。哦，還特別喜歡出入風月場所！”

    趙汐朝料想，這種謠言定是從她爹的口里傳出去的，遂暗暗在心里記了一筆。面上只道：“我哥現(xiàn)下正在院中苦讀，來年打算讓他考科舉。晚點你便能見著了?！?/br>
    “好吧?！瘪鲫芈柫寺柤?，倒是對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表哥很感興趣。

    也是巧了，傅言原本要徬晚才能到，大抵是思妻心切，早了半日抵達碼頭。趙汐朝想著得去接一接，聆曦最是會察言觀色，便托辭下去休息。

    趙汐朝便囑咐了下人幾句，讓人好生招待聆曦，這才帶了幾個人坐馬車前去碼頭。

    聆曦百無聊賴的拋了兩下手腕處的鈴鐺，抬步隨著下人往客房走。哪知走至半路，肩膀突然被什么東西砸到。她捂著肩膀轉(zhuǎn)身，四處環(huán)顧了一圈，沒看到什么人。就見地上多了一顆赤紅色的野果子。

    “奇怪?！彼龔澭鼘⒐訐炱饋?，還沒起身。從四面八方又砸了十幾顆野果子過來。

    “什么人！快給我出來！縮頭縮腦的，算什么好漢！”

    領(lǐng)路的下人摸了摸頭，茫然道：“什……什么？”

    卻見執(zhí)名一個翻身從假山后面翻了過來，一腳踩在凸出的石壁上，上上下下打量了聆曦一遭，鄙夷道：“我還當誰來了呢！原來就你??！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勞我meimei親自招待！”

    “你meimei？你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趙家的公子趙名！”執(zhí)名雙臂環(huán)胸，昂著下巴得意道。

    “果真同傳聞一般無二。”聆曦暗暗嘟囔一句，白了執(zhí)名一眼就要走。

    可執(zhí)名要是能讓她走，也就不叫執(zhí)名了。翻身飛下假山，一把攥著聆曦的手腕，笑嘻嘻道：“小表妹別急嘛！”

    “你喊誰小表妹？這里可沒人是你表妹！我都沒見過你！快撒手，再不撒手我就叫人了！”

    執(zhí)名咦了一聲，登時來了興致，見她手腕處掛的鈴鐺很是漂亮。自顧自的解了下來，右手食指勾著一端轉(zhuǎn)得飛起。

    “就是因為沒見過，才更要好好培養(yǎng)感情??！這個鈴鐺好看，我要了，回頭送給汐朝?！?/br>
    聆曦急了，上手就要搶?？伤睦锬軗尩眠^執(zhí)名，一來二去眼眶都急紅了，委委屈屈道：“那是我的！你快還給我！”

    “什么你的我的，到了我的手上，那就是我的！”執(zhí)名將鈴鐺收到懷里，他考慮了一下，覺得不能頂風作案。逛個勾欄院倒沒什么，要是把小表妹惹哭了，回頭meimei肯定要不高興了。

    “算了，我?guī)闳€好玩的地方，權(quán)當換了你這鈴鐺！”

    執(zhí)名根本不等聆曦回話，伸手一撈，攬腰將人擁在懷里。腳尖點地，踩著假山借力，直接跳出了院墻。

    到了傍晚時分，趙汐朝同傅言進府，身后還跟著十多個下人，肩上抬著大箱小箱的，府門口還停著百八十輛馬車。上面滿滿當當全是傅家送來的彩禮。

    “叔父晚兩日才能到，互相交換過生辰八字，見過雙方家長，這親事便算訂下了。”

    “那你怎么提前來了？這不太合乎禮節(jié)吧？”

    “合你我的心意，不比合任何禮節(jié)都強么？”

    “說的……也是?！?/br>
    趙汐朝抱著傅言的胳膊往府里引，才走了幾步，眼前突然竄過來一道碧綠色的影子。

    聆曦抱著趙汐朝的腰，放聲大哭：“表姐！表哥欺負人！他欺負我，他欺負我！”

    “他怎么欺負你了？你跟我說，我去幫你出氣?！?/br>
    “meimei，你可別聽這丫頭亂說，我可沒有！”執(zhí)名大抵是怕聆曦在趙汐朝面前告狀，索性上前拉她，惡聲惡氣道：“你別亂說話！我好心好意帶你出去玩，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哪里是好心好意，你就是虛情假意！”聆曦氣得又蹦又跳，臉蛋緋紅一片，趙汐朝問她話，她支支吾吾，怎么也說不出口。

    執(zhí)名撫掌，大聲道：“看吧，我就說我沒把她怎么樣，她自己都說不出來！”

    趙汐朝拍了拍聆曦的后背，低聲耳語。聆曦越聽眼睛越亮，轉(zhuǎn)過臉來，不懷好意的盯著執(zhí)名看。

    執(zhí)名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我勸你們別這么看著我，我真的什么也沒做，我不會負責任的！”

    趙汐朝擰著他的耳朵，咬牙切齒道：“沒商量了！趙家就是我做主，聆曦初來咸州人生地不熟的。你不是要當稱職的哥哥嗎？那正好，聆曦我就交給你了！”

    “那怎么能一樣！”執(zhí)名怒道：“你是你，她是她！女人什么的最煩人了。我不干！”

    后來，執(zhí)名到底是同聆曦成了親，還十分不情愿的同聆曦生了個兒子。

    旁人讓他給孩子起個名字，執(zhí)名擺了擺手，長嘆口氣：“意外，意外。”

    眾人恍然大悟：亦外，趙亦外。

    聆曦知道后，抱著孩子就要離家出走。執(zhí)名趕忙跑去追妻，順便出面辟謠：

    “我想要女兒！”

    ☆、94.番外（2）

    “聽說……你要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