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明月樓二樓雅間, 明連靠窗而坐, 雅間就圖一個“雅”字,雕花鏤空的月洞窗,自上而下吊著琉璃珠簾。邊上是一架寬大的山水屏風(fēng),青花瓷瓶中兩簇鮮艷的薔薇花含苞待放。 他手里執(zhí)著一只彩釉茶杯,里面漂浮著幾片嫩綠的茶葉, 還微微散著熱氣。湛藍(lán)色的袖口處內(nèi)紋水云圖案, 金線滾邊, 一身錦袍垂感極好。明連出身高貴,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子貴氣和儒雅。 “嗯,日子訂在了下個月初九, 據(jù)說是個很好的日子。宜婚嫁洗禮, 傅言跟我的意思都是聽從長輩的?!?/br> 趙汐朝輕笑著, 手邊也放著一杯茶。算一算時間,自從離開京城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明連了。她初時還暗自擔(dān)憂明連在大理寺會不會發(fā)病,如今看來, 倒是她杞人憂天了。 “那我先恭喜你了?!泵鬟B舉杯仰頭將茶水喝盡, 又自顧自的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 他的臉隱在水霧里, 朦朦朧朧的, 看不清楚喜怒哀樂, 唯有唇角微微勾起, 似乎在笑。 那她自然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恼J(rèn)為, 明連是真心實意的祝福她的。 “阿朝,你成親那日,我怕是去不了了。在這里先說句抱歉,我總是覺得我們還是朋友。”明連苦笑著,右手攥緊了茶杯,也不顧手心被灼熱的杯壁燙得發(fā)紅,“我知道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錯了也就是錯了。不是知道錯了,就可以被人原諒的。所以,我從來不奢望著我們還能同從前一樣?!?/br> 趙汐朝垂眸,嘆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罷。如今天下太平,老百姓安居樂業(yè),我們每一個人過得都挺好的。仇恨只會將所有人都生生毀掉。我知道當(dāng)年的事,同你沒有關(guān)系??伤赖氖歉笛缘牡?,而兇手卻是你爹。傅言并沒有放下,只是不想將仇恨轉(zhuǎn)移到你跟明珞的身上。明連,我希望你能明白?!?/br> 這其實沒有什么難明白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自然要血債血償??烧嬲Ω导业膬词忠阉?,縱是把明連殺了,也無濟于事。 明連輕輕頜首,苦笑道:“事到如今,我沒有什么好解釋的。我從前替先皇奔波勞碌,做過許多的事。如今想想,不管是身為人臣,還是身為兄長,我都無愧于心,盡職盡責(zé)。阿朝,在很多事情上,我是沒有選擇的。我不是傅言,更不是執(zhí)名。我所做的任何事,都要考慮后果,考慮到明珞,甚至是整個國公府?!?/br> “我知道,所以我從來都不怪你。因為換做是我,我也會那樣做的?!壁w汐朝想了想,到底是將埋在心里很多年的疑問問了出來,“明連,你能跟我說一句實話嗎?你當(dāng)年來咸州,到底是查探傅言的消息,還是沖著趙家來的?” 明連神色微微一滯,垂眸道:“都有,當(dāng)年國庫空虛的厲害,先皇派我私下咸州,為的就是借個由頭,將幾大豪商抄家滅門?!?/br> “其中,就有趙家是嗎?” 趙汐朝突然間什么都明白了,其實大家都沒有錯。無論站在誰的立場上看待,做的事都是對的。 明連的身份擺在那里,有的事由不得他不做。就像她重生之后,為的不就是一門心思的保住趙家。說來,也多虧了明連,否則趙家早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 “明連,謝謝你,還有對不起?!?/br> 明連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當(dāng)初在王府設(shè)計拿下執(zhí)名,他其實想了很多種方案,可因為執(zhí)名性情陰晴不定,無論哪一種方法都太過于冒險。先皇逼得太急,也是為了最大程度的減少傷害,無計可施之下才利用了趙汐朝遞上那杯毒酒。 可旁人卻是不知道的,人們只會說,明小侯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誰也不會站在他的角度考慮,如果再失去了明珞,他在世間真的什么也沒有了。 傅言最起碼還有祖母,還有叔父,還有堂弟,最重要的是一直都有趙汐朝在身邊陪著。而執(zhí)名的悲慘遭遇,完全是由先皇一手造成。明連只不過是在算計跟被算計之間,選擇了主動出擊。 錯了么?不知道。如果重來一次,他還是會義無反顧,但是,絕對不會再利用趙汐朝了。 “明連,謝謝你曾經(jīng)為我做過的事,謝謝你保全趙家。我救過你,你也救過我,從今以后,我們就兩清了?!壁w汐朝從袖中將通行玉令掏了出來,放在明連的面前,輕笑道:“以后我怕是不能再去國公府找你玩了,這個還給你。也祝你跟九公主白頭偕老,夫妻伉儷。” “阿朝——” 趙汐朝起身,沖著明連揮了揮手,明明是笑著的,眼眶卻紅了一圈,“就這樣吧,九公主肯定在公主府等著你呢,她是個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對待人家呀!” 明連倉惶起身,伸出去的手在空氣中凝固一般,過了許久才漸漸放了下來。他俯下身去,將通行玉令攥在手里,久久的一言不發(fā)。而對面那杯茶,至始至終都沒有人動過,已經(jīng)連一絲熱氣也沒有了。 人走茶涼,從今往后,大概再也不會見面了。 這輩子活得就像是一個笑話,明明身份尊貴無比,可卻如同棋子,被人攥在手心里磋磨。明明清高孤傲不可一世,可卻百病纏身,久病難醫(yī)。 明連隨意將一錠銀子丟在桌上,這才下了樓,沿著街頭漫無目的的走。身后的隨從不遠(yuǎn)不近的跟著,生怕這位主子什么時候一頭栽地上了。 走了片刻,胸口憋悶得實在難忍,到底忍不住咳出口血來。 ——謝謝你,以及對不起。 謝什么?謝他終于離開了她的世界,讓她可以心安理得的跟傅言在一起,不會再有絲毫的負(fù)擔(dān)了。 抱歉的話,更無從談起,喜歡她,本來就是他一個人的事情。緣分到了,水到渠成。緣分未到,難免傷情。 縱是再心有不甘,也無能為力了。這副身子這些年早被各種湯藥腐蝕得虛弱不堪,九公主肯下嫁于他,也是為了免于外嫁番邦。又是一出利用跟反利用。 再抬起臉時,面前行來一輛馬車,不偏不倚的停在了明連的身前。他正疑惑,車簾就被素手撩開,九公主踩著馬夫的背下了馬車。 “駙馬這是打算丟下本公主,一個人游山玩水么?”九公主將一直抱在懷里的披風(fēng)親手給明連披上,順勢摸了摸他的手,入手一片冰涼,略責(zé)怪道:“起風(fēng)了,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裳。要是生病了,還不是勞煩本公主照顧么?” 明連淡淡笑著:“我只是來咸州辦點事,公主也不放心么?” “本公主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如今已經(jīng)是本公主的駙馬爺了,還能怕你跑了不成?”九公主攥緊明連的手不放,抿唇道:“我只是怕……怕你還是放不下臨溪縣主?!?/br> 明連嘆了口氣,回握住九公主的手,輕聲道:“不早了,我們回家吧?!?/br> 當(dāng)朝太傅跟臨溪縣主的大婚,終于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夏日舉行了。 咸州距離京城一千二百里路,傅言穿著一身鮮紅的婚袍,領(lǐng)著接親隊伍,一路浩浩蕩蕩的行至咸州。因他是天子之師,遂婚宴規(guī)格極大。不僅有朝中文武百官的各種賀禮,還有皇帝御賜的鳳冠霞帔,以及五百多抬紅妝,一路迤邐。 所經(jīng)之地,百姓自覺退至道路兩旁,沿途灑滿祝福和歡聲笑語。 一大清早的趙汐朝就被丫鬟拉了起來,又是梳洗又是換裝,足足在臉上折騰了三個多時辰,才將新娘妝化好。她本來生得就明艷動人,如今紅妝喜袍,更顯得整個人美艷不可方物。滿屋子的丫鬟跟媒婆各個喜笑顏開,嘴里一刻不停的說著吉祥話。 鳳冠霞帔是由純金打造,雖華貴精美,可戴著實在太重。趙汐朝小幅度的扭了扭脖子,用以舒緩疲勞。稍一抬眼,正對著銅鏡看見執(zhí)名雙臂環(huán)胸,斜斜靠在門檻處,往她這看來。 想必是站了有好一會兒了。因著是meimei大婚,執(zhí)名也罕見的穿了一身喜氣的衣裳,暗紅色的錦袍,垂感極好。再配上他那張俊美到過分的臉,怎么看都足以欺騙咸州所有的大家閨秀。 可偏偏執(zhí)名陰著一張臉,一大早的就跟二叔家的六個兄弟商量好了,勢必要給傅言來一個下馬威。不能讓他這么輕易的將趙汐朝給娶走了。 雖然早就猜到執(zhí)名不會安分老實,可待趙汐朝看到傅言被人把兩只手綁了,拴在馬鞍上時,還是嚇了一大跳。 執(zhí)名見趙汐朝面露不愉,趕忙將繩子給松開了。可照例是惡聲惡氣的威脅了傅言幾個來回,大有一副敢委屈我meimei一分,我弄死你全家的架勢。 對此,傅言只回了兩個字:不敢。 不是不會,而是不敢。他辛辛苦苦追了這么久的姑娘,抱在懷里疼著寵著還來不及,哪里舍得讓她受半點委屈? 趙家的七個兄弟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面開路,傅言拜別趙家二老,利索的翻身上了馬,心里一陣心潮澎湃。 身后的花轎里就坐著心儀已久的姑娘,此后,就是他的妻子了。 明連同傅言有過節(jié)的事,在京城里早便不是什么秘密??傻搅舜蠡橹眨降资墙枇司殴髦?,添了二百抬嫁妝。十里紅妝,風(fēng)光無限。趙汐朝瞬間便成了京城所有名門閨秀的楷模標(biāo)桿。 拜堂之后,送入洞房。趙汐朝就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直到傅言推門而入,將她頭上的蓋頭取下,還覺得整個人懵懵的。 丫鬟送來交杯酒,她便伸手接過,茫然的要仰頭喝了。傅言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手攥住,忍俊不禁道:“你怎么這么心急?交杯酒,交杯酒,不交換酒杯,怎么喝交杯酒?” 趙汐朝由著傅言環(huán)著她的手臂,二人交換著喝了杯酒。禮節(jié)便完成了。傅言對著左右使了個眼色,眾人立馬會意,退出門外將房門也關(guān)上了。 “娘子。”傅言湊近趙汐朝耳邊,輕輕吐了口氣。他應(yīng)該是被人灌了不少酒,身上混著墨香跟酒氣,出奇的好聞。 “現(xiàn)在……我們要做些什么?” 趙汐朝稀里糊涂的問了一句,又稀里糊涂的被傅言壓在了床上。 鳳冠霞帔被傅言隨手解下,他輕輕地替趙汐朝揉了揉脖頸,溫聲道:“難為你了,這東西太重了?!?/br> 趙汐朝被傅言弄得癢癢極了,不由自主的往邊上躲了躲??伤桓笛詨涸谏硐?,哪有這么容易跑掉。經(jīng)過身子小幅度的扭動,反而像是點了一把火似的,明顯感覺身下有什么東西抵在她的大腿根。 待她反應(yīng)過來那是個什么東西時,衣裳已經(jīng)被傅言脫得差不多了。全身上下只著一件大紅色鴛鴦戲水的肚兜,露出精致的鎖骨和大片大片瑩白嬌嫩的肌膚。 傅言火熱的舌頭,虔誠無比的將她全身吻遍。大手指腹摩挲著兩團嫩乳,一直繞到她背后,手指一勾細(xì)帶,便將僅剩的一層衣料解下。 趙汐朝未經(jīng)人事,哪里忍受得了這個,當(dāng)下就羞紅了臉。耳垂紅得滴血,整個人如同一朵嬌嫩的花,在傅言身下情難自禁的瑟瑟發(fā)抖。 “汐朝,我終于將你娶回來了?!备笛陨焓忠粨],將大紅色的帳簾拉下。里面迅速生溫,二人肌膚緊貼,唇舌互相挑逗,緊密無間。 傅言反手將襦褲褪下,同趙汐朝坦誠相見。在某處花.xue外流連片刻,腰臀微微一抬,再猛然沉了下去。 她從未試過如此銷魂蕩魄的滋味,自腳趾到發(fā)間,沒有一處不舒爽至極。初時傅言很照顧她,疼的時候,便俯下身來,輕輕吻著她的眉眼。后來,漸漸適應(yīng)之后,才開始賣力的服侍。 翻云覆雨之后,趙汐朝委屈的趴在傅言身上,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兩腿哆嗦得難以下地,可身上又香汗淋漓,總得梳洗一番。 傅言便喚人送熱水進來,再揮手讓人退下。打橫將趙汐朝抱到木桶里,十分殷勤的給她洗澡。 結(jié)果,洗著洗著,死乞白賴的進了木桶,直將屋里折騰的水漫金山。 轉(zhuǎn)眼,六年后。 春和景明,繁花似錦的春日。京城虎丘城隍廟人山人海,前來上香的百姓絡(luò)繹不絕。 一位穿著緋色紗裙的小女孩,梳著一對包子頭,兩邊系著嫩黃色的細(xì)帶。長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她似乎是同家里人走散了,面上略顯慌張,可還是很鎮(zhèn)定的坐在臺階上。 來往的百姓但凡停下來同她說話,她總是掐著腰,奶聲奶氣道:“看什么看!小心我七個舅舅過來打你!” 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等來爹娘。小女孩面露委屈,低下頭攥緊拳頭揉了揉眼眶。 “這個給你!” 忽聽頭頂傳來一聲稚嫩的童音,小女孩抬臉,就見眼前站著一個藍(lán)衣小少年??创┲虬?,應(yīng)該是京城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公子。 “我不要!我娘說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小少年聞言,皺了皺眉,將手帕收了回來,狐疑道:“聽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你哪里的人?” “咸州——”小女孩突然意識到什么,趕忙捂住嘴,嚷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是誰呀!” “我叫明瀾,你叫什么?” “我就不告訴你!”小女孩起身,掐腰哼道,余光瞥見這小少年腰間掛著一塊極其精致的玉佩,不由自主的就多看了幾眼。 “你喜歡?”明瀾勾了勾腰間的玉佩,略一思忖解了下來,遞上前道:“這個送給你,以后歡迎你來找我玩,我家住在……” “阿綰!” 小女孩一聽聲音,趕忙應(yīng)了一聲,手里攥著明瀾送的玉佩,想了想,也從身上解了個荷包塞過去,笑盈盈道:“我爹說,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個送你。以后也歡迎你來找我玩,我叫阿綰?!?/br> 她沖著小少年擺了擺手,這才大步跑開了。一頭扎進一位美貌女子的懷里,抱著她的腰,直嚷嚷:“娘!你是不是不要阿綰了!怎么這么久了才發(fā)現(xiàn)阿綰丟了!” 趙汐朝半蹲下來,刮了刮阿綰的鼻尖,佯怒道:“你又亂跑,回頭我一定跟你爹說,讓他罰你?!?/br> 阿綰一聽,立馬不樂意了,一蹦多高,嚷道:“不行!舅舅說了,阿綰是舅舅的心肝小寶貝。爹要是罰阿綰,那我就不要爹了,我搬去舅舅家!我認(rèn)舅舅當(dāng)?shù)?!?/br> “你哪個舅舅教你的?” 阿綰道:“我是不會告訴娘的!” 趙汐朝捏著下巴,佯裝思考道:“讓我猜猜啊,是你大舅舅,二舅舅,還是兩個小舅舅教的……” 阿綰撇嘴道:“娘真笨!” 趙汐朝哪里會真的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誰,這些年,執(zhí)名依舊沒想起來前塵往事。倒是同聆曦去了一趟江北城。小夫妻倆去就去了,還把亦外給丟家里了。 亦外真的是個意外,執(zhí)名一直嚷嚷著想要個女兒。結(jié)果說來也巧合的很,從前趙汐朝是趙家唯一的女兒?,F(xiàn)如今,阿綰也是。 別看執(zhí)名天天對亦外兇神惡煞的,對阿綰卻疼到了骨子里。什么好東西都是給阿綰。連娃娃親都要趕著來,還口口聲聲說,便宜了亦外…… 到底是便宜了誰,這個也不好說,畢竟亦外跟個小大人似的,同執(zhí)名半點也不像,倒是同傅言的性情頗為相似。 傅言放話道:想娶我女兒,那我得好好考慮考慮。 趙汐朝不難想象,執(zhí)名再這么慣著阿綰,早晚有一天要把她寵得無法無天了。 “咦?這是什么?”趙汐朝瞥見阿綰手里攥著的玉佩,莫名覺得熟悉。拿在手上細(xì)看,才驚覺這是明連的那塊通行玉佩。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落到了阿綰手里。也不知是人為還是天意。緣分說起來,真的非常奇妙??扇羰潜桓笛灾?,怕是又要大動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