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樓玉中拖著病體,跪在了大樂師的面前,低聲下氣地哀求:“請大人不要責(zé)罰他們兄妹,要罰就罰我吧,都是我的錯。我愿從此聽從大人的教誨,再也不犯錯誤了?!?/br> 大樂師一見樓玉中服軟,心里別提有多高興,當(dāng)下命人去找全城最好的大夫回來給樓玉中治療傷口,命膳房做好吃的給樓玉中養(yǎng)養(yǎng)胃。雖然大樂師也惱季氏兄妹二人不聽話,但看在功過相抵的份上,便也只罰了季氏兄妹二人當(dāng)晚跪在習(xí)舞場,不許吃晚飯。 孩子的生長能力相當(dāng)好。 沒過多久,樓玉中 身上的傷口愈合,疤痕也逐漸消失退去。 從那以后,樓玉中真的沒有再逃跑,乖乖的聽從大樂師的話,接受盛樂坊教習(xí)指導(dǎo)。 季如綿精通音律,擅長作詞曲,且天生一副好嗓音,而季如月身姿輕盈柔軟,擅舞,但樓玉中在舞技上更有天賦。季如月每天都會拉著樓玉中一起習(xí)舞,而季如綿是一個最好的伴樂。只短短的三年學(xué)習(xí),樓玉中便超越了盛樂坊所有同齡人。因為長得比女子更為嬌媚,所以常常女伶扮相。 大樂師對他的表現(xiàn)十分滿意,卻也不急著讓他登臺獻藝,依舊讓他和其他舞伶?zhèn)冊谝黄鹁毩?xí)。 季如月打心眼里喜歡樓玉中,每天除了睡覺,都會粘著樓玉中。弄得樓玉中總是被盛樂坊其他同齡的童伶取笑。他問季如月當(dāng)初為何會好心地救他?季如月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孩子。 季如綿覺得meimei有病,雖然心里一邊鄙夷著meimei如月,可每回見到樓玉中,也總是忍不住將視線投在他的身上,不得不承認,這個小白臉長得可真是好看,比自己的meimei還要水靈。 樓正遠去世的第二年,老皇帝因為濫服丹藥,終于駕崩,未久新帝即位。 老皇帝駕崩消息傳來的那一天,樓玉中哭了,當(dāng)天晚上還做起了惡夢。其實自從他到了盛樂坊之后就常常做惡夢。當(dāng)初那三天的禁閉更是給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永遠 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常常在夢中夢見父親含冤吊死在獄中,夢見樓家被抄,樓家上下一片哀號,兄弟姐妹的哭聲一直在縈繞在耳畔……但無論夢見什么,禁閉室那三天里的恐懼與黑暗都會隨之而來,令他渾身冰寒發(fā)抖。 第一百七十二章 背棄(30) 有好幾次,季如綿發(fā)現(xiàn)他半夜惡夢,身體團成一團,不停地顫抖,滿臉淚痕,口中不停地囈語叫喚著爹娘。起初,季如綿懶得理他,但是季如月每天在他耳邊叨嘮,讓他好好照顧他,如同魔咒一樣在季如綿的腦海里徘徊著。 白日里,老皇帝的死訊令他又哭又笑,到了夜里他又開始惡夢。季如綿和其他同屋的童伶?zhèn)儽粯怯裰械目蘼曮@醒。大伙兒雖然習(xí)慣了樓玉中經(jīng)常做惡夢,但偶爾也會覺得這人真麻煩,可是拿他也沒什么辦法,只能集體將他趕到拐角的位置。因為季如月喜歡樓玉中的關(guān)系,季如綿也被迫一同被趕到拐角。 季如綿瞧見他又團成了一團,便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拍著他的后背,不管同屋其他人,像哄孩子一樣嘴巴里哼著兒歌。一首接著一首,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平靜下來,整個人窩在季如綿的懷里,像個受驚的小兔子,慢慢地沉睡。 也是這一夜開始,樓玉中對季如綿有了改觀,看他不再那么討厭。 樓玉中十一歲那年,季如綿十四歲,季如月十二歲。季如綿已長成一個俊俏的翩翩少年郎,有一副好嗓音,每次登臺座無虛席,在武昌城內(nèi)小有名氣,惹得好多姑娘家喜愛。季如月如同她的名字一樣,落得閉月羞花,成了盛樂坊第一美人。而樓玉中依舊唇紅齒白,膚若凝脂,若是著了女裝,甚至比季如月還要美上三 分。關(guān)于樓玉中的長相,一直以來,是盛樂坊伶人們茶余飯后的一個閑聊話題。所以樓玉中有段時間排斥女伶扮相。 大樂師說歷來出了名的舞伶女多數(shù)都是男人扮的。 季如月總是笑著安慰他,即便他是個女人,她也會喜歡他,還說將來要嫁給他。每次一說到這個話題,樓玉中不敢接話。這一點,真是令他苦惱。 一日,依如往常一樣練習(xí),平日里負責(zé)的教習(xí)卻告訴他們,過幾日要去城東何大人的府上獻藝,要他們打起精神來,不可怠慢。 所有童伶一聽到這個消息,臉色煞白,尤其是舞憐們。 樓玉中奇怪,不過是跳舞獻藝,在盛樂坊登臺和出門獻藝有什么區(qū)別么?怎的大家臉色都跟死了人似的? 教習(xí)開始挑選領(lǐng)舞人選,他看了一眼樓玉中,視線一閃而過,當(dāng)看到季如月時,便道:“就你了?!?/br> 小伙伴們一聽季如月被選中做了領(lǐng)舞,一個個暗暗舒了口氣。 季如月卻面如死灰,頓時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下子滾了出來。 樓玉中不明所以,開始安慰她:“能當(dāng)領(lǐng)舞,你應(yīng)該高興呀,將來也會會有機會去殿前獻藝呀?!?/br> 季如月不停地搖頭,眼淚不停地往下掉落,什么也不肯說。他急得沒辦法便去找季如綿,季如綿一聽,也不吊嗓子了,拔腿就去找大樂師。沒過多久,便回來安慰meimei,讓她放心,有哥哥在,會與她同行。這時,季如 月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不再哭鼻子。 去往何大人府上的當(dāng)天,季如綿一直守在季如月的身邊,樓玉中不在獻藝的名單之中,和年紀稍小的童伶一起留在盛樂坊內(nèi)如平日一樣練習(xí)。 樓玉中一直不明白,為何小伙伴們一聽到那個何大人,臉上個個面如死灰,仿佛何大人家府上是煉獄,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當(dāng)樓玉中看到季如綿的時候,季如綿趴在床上,臉色蒼白,如墨的雙眸緊閉著,眉心深鎖,似在承受什么難耐的痛苦。他整個人像是被人用過重刑似的,嘴唇毫無血色。季如月哭著想要留下來照顧哥哥,教習(xí)嬤嬤卻以男女有別為借口,強行硬拉著她離開。 因為同屋,平日里樓玉中與季氏兄妹走得最近,這照顧季如綿的擔(dān)子自然落在了樓玉中的身上。其實根本都不用人指派,念著季如綿往日對他的照顧,他也會照顧他。 樓玉中掀開被子,撩起季如綿的衣衫,他的后背上傷痕累累,被弄得青一塊紫一塊,腰側(cè)還延伸著幾條鞭痕印子,想來這鞭子是抽在了他的胸前。樓玉中想著,這樣趴著胸口的傷應(yīng)該也很痛,讓季如綿翻身過來。季如綿哼哼,依舊趴著。 當(dāng)他為他上藥的時候,退下他的褻褲,看到他的后庭腫得老高,周圍一圈的血慢慢在結(jié)痂。他終于知道他為何忍著胸前的疼痛,也不愿翻身過來。 樓玉中問同行的兩個童伶怎么 回事?兩個人吱吱唔唔不肯說,說是大樂師交代了不準(zhǔn)亂說話,其實具體什么情況,他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他唱完了曲就被帶下去了。 后來還是隔壁屋一位年紀稍長一些的伶人私底下悄悄地告訴他,季如綿被那位何大人的父親折磨了整整一夜,人被抬出來的時候,全身淤青,下身全是血,大夫清理傷口的時候,聽說那里面清理出來許多不知是什么瓷質(zhì)器皿的碎渣。這條小命能保住,算是季如綿命大。 樓玉中的心頓時糾了起來,一時沒忍住,眼眶子又紅了。難怪大伙兒一聽去何大人的府上都那么害怕,難怪季如月一直在不停地哭,含糊地說著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季如綿似是聽到他的哭聲,忽然睜開眼睛,虛弱不已,卻強撐著笑道:“你怎么又哭了?我都沒哭。你哭什么?” “我就是難過?!睒怯裰心ㄖ蹨I,“你是不是惹何大人的父親生氣了?” “沒有……那死老頭子開心得很呢?!?/br> “你騙人!你平日里看著比我聰明比我機伶,其實脾氣比我還倔。若不是惹何大人的父親生氣了,怎么會被打成這樣?”樓玉中一邊哭著,一邊給季如綿上藥。 季如綿只是苦笑著,閉上雙眼,沒有搭理樓玉中,因為他總有一天會明白,這些都是代表什么。 此后,季如綿會經(jīng)常被邀去何府獨自獻唱,每次回來,都是慘不忍睹。而樓玉中每 次照顧他的時候,都要哭著鼻子勸他別再惹何大人的父親不高興。每次季如綿什么也不說。 第一百七十三章 背棄(31) 讓樓玉中還覺得奇怪的事是,只要季如月被選中當(dāng)領(lǐng)舞,季如綿都會跟著一起去。每一次季如月回來,都會特別的難過,說自己對不起哥哥,欠哥哥的一輩子都償還不了。樓玉中傻傻地以為,身為童伶的領(lǐng)舞,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卻不知道“領(lǐng)舞”二字意味著什么。 約莫過了半年,何大人的父親死了,據(jù)說是暴斃而亡。死的時候,房間里還有藏著兩個小孩子,渾身都是傷。后來那兩個小孩的下落如何,沒個確切的說法,有的說死了,有的說拿了筆錢走了。 樓玉中常常聽盛樂坊的人罵何大人的父親是個禽獸都不如的爛人,死了是老天爺終于看不下去收了他。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大伙兒罵何大人父親的真正意思,他什么都不明白。 正是十三歲那年,他的舞技一日比一日精湛,雖然只有十三歲,但是身形與成年女伶無異,但大樂師始終不讓他登臺。他一直也不明白其他童伶早早地就登臺獻藝了,為何總是輪不到他?他已經(jīng)很刻苦努力了,每天睡得也都是最晚的一個,為何他還是不夠格? 季如綿聽到他這些困惑,似笑非笑,只對他說了一句,晚一天登臺,你也就多能睡一晚好覺。他還是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終于也輪著他了,他才知道,季如綿和季如月遭遇的一切都意味著什么。他徹底就是個白癡傻子蠢貨。 這一天,盛樂坊 收到一封信,說是過幾天將要從京城來一位姓貴客。那位貴客特意指明要季如月去別館為這位大官獻藝。據(jù)說這位貴客特別喜歡季如月,每回從京城過來,都要請季如月單獨去別館獻藝。季如月雖然不情愿,可也不敢違抗大樂師的命令。教習(xí)嬤嬤再三叮囑季如月,要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切不可怠慢,好好招待這位大官。 這一次,季如綿也沉默了,沒有像之前一樣站出來,說是去替季如月獻藝。而是眼巴巴地看著meimei每天都會拉著樓玉中練習(xí)到很晚。不論他怎么問,這兄妹二人總是什么也不說,看著他的眼神都很茫然。被問煩了,季如綿便會說,你早晚都會知道的。 樓玉中看得出來季如月自從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就再也沒有開心過,雖然每天拉著他練舞,但明顯心思一點兒都不在身上。終于,季如月終于累倒了。在那位貴客來的當(dāng)天又不小心便染了風(fēng)寒,在臨近去別館的時候,一下子倒了地上。 樓玉中剛好在一旁,因為每日陪著她一起練習(xí),他也知道她的身體狀況,正擔(dān)心她能不能撐得住,誰知人說倒下就倒下,急得他拔腿就要去找大夫,誰知卻被攔下。 眼看著沒人登臺,季如月又是那位貴客指明要的,大樂師也不敢擅自換人,生怕惹惱了那位貴客,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不知誰忽然提議,樓玉中不是在么?讓樓玉中上呀。 這孩子不僅長得漂亮,身段好,雖然沒有登臺的經(jīng)驗,但就平日里練習(xí)看來,這舞技絕不在季如月之下呀。大樂師一聽,立即拍手贊成。于是,這獻舞的差事就落在了樓玉中的頭上。 大樂師讓人將樓玉中仔細打扮一番,扮作女伶的模樣。若不是盛樂坊的人本就知曉樓玉中是個男兒身,就憑他這一身裝扮,任誰也瞧不出來。 樓玉中有些排斥。教習(xí)告訴他,這位貴客位高權(quán)重,若是得罪了,這盛樂坊上上下下都要跟著一起倒霉。若是不想看著季如月被責(zé)罰,他就乖乖地聽話。平日里,季如月待他絕對沒有話說,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想著他。這次她病倒了,換作朋友,他理應(yīng)幫這個忙,于是乖乖聽話讓嬤嬤在他的臉上上妝。 一路上教習(xí)不停地叮囑他,那位貴客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切記不可頂撞。 樓玉中心里忐忑不安,原本以為自己第一次會在盛樂坊的臺上為眾人獻藝,可這卻到了別館,萬一要是自己跳得不好,惹了這位貴客不高興該怎么辦? 他按教習(xí)的吩咐,戴著面紗,舞了一斷劍舞,英姿勃發(fā),氣韻非凡。令那位貴客不禁站起身來為他拍手叫好。他不禁松了一口氣,第一次獻藝,生怕跳砸了。 那位貴客賞了他一杯酒,他跪著上前,正想著喝完那杯酒便可以離開了,不想那位貴客一把抱住他,yin笑一聲道:“我的 心肝小月兒,可想死本王了。” 樓玉中驚恐萬分,手中的酒杯驟然落地,杯中的酒水灑了那人一身。 那位貴客絲毫不介意,一把揭開了他的面紗,不禁一怔。 “不是小月兒?!边@天下間竟然還有比他的小月兒還要美上三分的人,貴客的眼神一下子飄乎起來,臉上猥瑣yin糜的笑容更濃了。 樓玉中立即跪在地上,顫著聲道:“如月她病了。所以小的前來代她,還請大人恕罪?!彼B著磕了幾個響頭。 “男兒?!”貴客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地神情。 “小的……小的……小的惶恐,請請……請大人恕罪?!睒怯裰袔缀跏悄樫N在地上不敢抬起。 那貴客猶疑了。 就在樓玉中以為這位貴客將要放過他的時候,誰知他一下子沖著他撲了過來,將他按倒在地上。 “男兒就男兒,也許別有一番滋味呢。哈哈哈——”這位貴客伸手便將他的衣襟扒開,“細皮嫩rou的,本王最喜歡了。” 這人究竟要對他做什么?他十分害怕,隱隱約約總是覺得他想的那種可怕的事情即將要發(fā)生在他的身上??墒撬莻€男兒身啊,是個男兒啊,為何也可以…… 這位貴客力氣極大。雖然身為男兒,十三歲的樓玉中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無論他有多害怕,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逃離,卻始終力量敵不過,直到后庭傳來的刺痛讓他痛不欲生,直接昏死過去…… 他終于明白了, 為何伶人會被世人所瞧不起,被與青樓妓館的姑娘們相提并論,被罵下九流,是因為就是啊。在盛樂坊里的伶人們,便如同青樓妓館里接客的姑娘們,且無男女之別。 第一百七十四章 背棄(32) 大樂師不讓他輕易登臺,不讓他出門去達官貴人的府上獻藝,不是因為特別喜歡他愛護他,而是要將他的價位捧高,好大撈一筆。京城里來的那位貴客,不僅不能得罪,而且能給盛樂坊帶來很多好處。 樓玉中猶如一個破布娃娃一樣。醒來的時候,季如月正坐在他的床頭,一雙美眸哭得又紅又腫,不停地自責(zé):“對不起,玉中,我不該生病的。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要不是我忽然病倒了,你也不會……嗚嗚嗚……我為何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生???對不起……玉中,我求你,我求求你,你開口跟我說一句話好么?我求你……” 樓玉中看了她一眼,什么話也都沒說,便將頭扭向一邊,不看她。在經(jīng)歷了那一場惡夢之后,再看到季如月,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他應(yīng)該在那一場劫難中隨家人一同死去才對。 屋子的門忽然被從外“怦”地一聲從外用力的撞開。季如綿沖進屋內(nèi),一把拉起季如月。季如月哭著死活不肯走,“我不走!我不走!玉中他不理我,他還沒有原諒我,我不能走,我不走……哥……哥……我求求你,我不能走……哥……” 季如綿強行將季如月拉出了屋子,季如月一下子癱在了地上,哭得十分傷心。 季如綿的聲音傳來:“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這都是他的命!也是你和我的命!這里 所有人的命!” 季如月哭著說:“正是因為我自己經(jīng)歷了,我才知道哥哥替我承受了多少,他替我承受了多少。我之前害了你,如今又害了他,我情愿這一切由我來承受。往后,我再不會讓你們替我來承受了?!?/br> “如月,你聽我說,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即便你不生病,他也總有一天要被迫走上這一條路。” “哥,你知道我為何卻獨獨喜歡他么?不是他長得漂亮,這里的人長得都漂亮,而是他干凈,特別得干凈??粗揖拖肫鹨郧斑€是干凈的自己,我就覺得很快樂。而今,是我害了他?!?/br> “干凈?試問這個大院里,只要是做我們這行的哪一個能干凈?”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