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蕭湛終于有所動作，隨著他一手撩開了薄紗簾，那張俊冷如高山玄冰的臉映入了楚翹的眼簾。

    她以往從不覺著蕭湛可怕，或許是因為蕭湛從未在她露出這樣薄涼寡淡的表情。

    此時此刻，楚翹心痛咯噔了一下，她終歸只是個尋常小婦人，還是有點膽怯的，沒有了顏家嫡女與皇太后的身份撐腰，她什么也不是。

    在蕭湛意味不明的注視之下，楚翹清咳了一聲，三分鎮(zhèn)定，三分慎重，還有幾分獨屬于女兒家的嬌憨，再次朗聲道：“小女子可為王爺醫(yī)治頭疾。小女子知王爺或許不信，小女子這里有香包一只，王爺試著佩戴，不出三日，王爺失眠之癥便會有所好轉(zhuǎn)。屆時，王爺再與小女子商榷醫(yī)治一事也不遲?！?/br>
    楚翹夜里時常夢魘，這藥包是她自己所用的，今日只好先拿出來救急。

    說完這些，楚翹幽幽一聲淺嘆，重生歸來后，就連曾經(jīng)那些對她卑躬屈膝的人，如今也變得望塵莫及了。

    她總不能向蕭湛跪下……

    蕭湛似乎一眼就探知了楚翹的目的，他的視線不溫不火的掃視了楚翹身邊的梁云翼與梁云奇，唇角突然沒有預(yù)兆的一勾，那聲音像隔著數(shù)丈之遠，從幽靜處傳了過來，“想讓本王幫你？”

    楚翹一愣，不知是被這冷漠的嗓音所震懾？還是因為蕭湛輕而易舉的看破？

    蕭湛一語中的，眼下她若是反駁，那就顯得太不識時務(wù)了。

    但梁時與蕭湛曾是勁敵，蕭湛絕對不會毫無理由的幫襯她，楚翹只有自己拿出足夠的誠意方可。

    楚翹索性直言道：“王爺且先試試這香包是否管用，其余的過幾日再說也不遲。”

    她唇角隱露兩只不太明顯的小酒窩，因為朦朧模糊，反而更顯天真純情。

    蕭湛突然不想看到這樣的一張臉，干凈純粹到了極致，就容易讓人迷惑了。

    薄紗簾子被放了下來，楚翹見勢，便將香包遞了上去，且不論蕭湛會不會試用，總歸她已經(jīng)盡力了。

    人只有盡力而為，才不會無端懊悔。

    這廂，蕭王府的馬車繼續(xù)駛出了巷子口，楚翹與兩位繼子站在一側(cè)看了幾眼。

    梁云翼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這兩孩子都是梁時一手帶大的，很會審視奪度，只是昨日程家公子對梁時的辱罵，讓他二人忍無可忍。

    梁云翼與梁云奇對梁時的敬重，似乎已經(jīng)超越了兒子對父親的孺慕。

    楚翹只是心中蕩起一絲疑惑，并沒有深究。

    梁云翼道：“母親，您當(dāng)真有把握治愈蕭王的頭疾？父親從不在府上提及此人，我還聽說……”

    梁云奇打斷了他的話，繼母年紀不大，也著實是個膽小的，他覺著朝堂上的事還是少讓繼母知道為妥，他接著道：“反正程家是不會就此收手的，要怪就怪你我昨日太過草率行事，理應(yīng)聽從母親所言，暗中再收拾那小子！”

    梁云翼點頭，“是啊，還是母親有遠見?！?/br>
    楚翹：“……”她這樣教過他們兩個么？

    “此事，不得與你們祖母說起！”楚翹老氣橫秋的交代了一句。

    兄弟二人互視了一眼，齊齊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梁云翼：母親真機智，以后就聽母親的，打人不能明著打。

    梁云奇：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楚翹：……我說什么了？

    梁時：聽說有人教壞了孩子？

    第6章 舉手之勞

    楚家別苑，楚遠正用了竹細條逗著一只八哥玩耍，這鳥籠子是鎏金鍍邊的，加之玳瑁精細打造而成，看上去與尋常的鳥籠子著實不同。

    而且，楚遠所飼養(yǎng)的八哥也與一般的八哥看上去不太一樣。

    或許，這曾是只普通的八哥，但在楚遠的“萬千寵愛”之下，這只小畜生的體格略顯龐大。

    兩年前，楚家動用了關(guān)系將八哥從坤壽宮帶了出來。

    這鳥兒還是是楚遠當(dāng)年親手贈給三妹的小玩意兒，如今三妹已逝兩載，楚遠又接著飼養(yǎng)這小東西。

    愛屋及烏之故，楚遠待這只八哥是當(dāng)真的好，這兩年下來，八哥長的渾圓體龐，撲騰翅膀都顯得費力，它都接近兩年沒有開口說話了，活像只七彩肥雞。

    這時，一頭戴瓜皮小帽，身著斕裳的男子靠近了楚遠，之后附耳低語了幾句。

    楚遠聞言，那張風(fēng)光霽月的臉上隱露一股好奇，“是么？她求了蕭湛？蕭湛可曾許諾幫她？”

    梁時的冥配去求蕭湛幫忙？

    梁時若是知道了，會不會被氣活？

    這純粹是楚遠的臆想，但他還是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男子如實回稟道：“這個……屬下倒是不知了，只是隔壁梁家夫人今日揚言可以治好蕭王的頭疾，蕭王對此并沒有表態(tài)。”

    楚遠神色一滯，以蕭湛的心性，他不會允許一個陌生人靠他如此之近，更不會平白無故的聽了一個小寡婦說這番話。

    莫不是，蕭湛也懷疑梁時的死有問題？

    這般一思量，楚遠揮了揮手讓男子退下。

    皇太后的死存在多般蹊蹺之處，若是能查出梁時當(dāng)年所遭遇的事，或許也能順藤摸瓜查出殺害皇太后的真兇。

    這兩年來，楚遠的所有精力放在了此事上面，若是不能早日給三妹報仇，他這輩子都無法心安。

    那可是他放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三妹！

    楚老夫人從佛堂里走了過來，手中捻著金絲楠的佛珠，那珠子油光華亮，一看就是常年佩戴所致。

    楚老夫人年輕的時候是個十足的美人，即便到了如今這個歲數(shù)，還可見風(fēng)韻猶存之姿，楚翹是她的幼女，是年過三十才得了這么一個嬌嬌女兒，闔府上下都是將她當(dāng)過眼珠子疼寵著的。

    誰曉得，這么一個寶貝兒疙瘩好端端就“病”逝去了。

    楚家人豈會不知這其中有詐？

    楚遠上前一步相迎，“母親，您風(fēng)寒可好些了？”

    楚老太太聽聞了隔壁梁家的事，她道了一句，“當(dāng)初，梁時涉險去了苗疆，說到底也是因你三妹之故。梁家兩位少爺讀書一事，你能幫就多幫一把?！?/br>
    楚遠嘴上雖應(yīng)下了，但他卻很想知道蕭湛會怎么做？！

    楚遠道：“母親，這些年按著您的吩咐，咱們楚家已經(jīng)處處在維護梁家，您就莫要再多思了?！?/br>
    楚老婦人望著屋檐下掛著的鳥籠子，她睹物思人，又是一番憂傷難耐，走之前交代了一句，“翹翹生前最疼這鳥兒，你好生養(yǎng)著，不可虧待了它?！?/br>
    八哥似乎懂人性，它試圖瞪了瞪鳥眼，可能是因著太胖之故，睜眼已經(jīng)有些困難。

    楚遠當(dāng)即吩咐了一聲，“都聽見了么？午膳給小八爺多加一份紅燒rou！”他所說的“小八爺”就是楚翹當(dāng)年飼養(yǎng)的八哥。

    丫鬟們紛紛應(yīng)下，“是，二公子！”

    *

    秋風(fēng)起，長夜瑟。

    蕭湛只著中衣，伏案作畫。燭火下，男子眉峰英挺，氣度雍容，只是總有那么一股子讓人見而生畏的寒意在他周身縈繞。

    數(shù)年過去了，他從未完成過這幅畫，今夜也不例外。

    明明是那么熟悉畫中人，可他偏就是無從下手。

    待收起銀狼毫筆，蕭湛將面前殘畫卷起，重新放入了桌案上的青瓷纏枝紋的瓷罐中。

    他是天潢貴胄，得蒼天垂涎之才，卻無帝王之命。世人都言，蕭王一定在暗中謀劃些什么，甚至有人傳言，兩年前皇太后之死，與他脫不了干系。但他對這些傳言都是視而不見，置若罔聞。

    寢房內(nèi)散發(fā)著垂落銀鎏金球熏香的味道，這東西并沒有讓他的失眠之狀有所好轉(zhuǎn)。

    蕭湛想起了今日在程家胡同遇見的小婦人，還有那只被他遺棄在馬車上的香包。

    他蕭湛的手段可翻云覆雨，怎樣的杏林高手尋不到？豈會用她的香料？

    也不知道出于何故，他今日的頭疾又犯了，蕭湛對門外的小黑道了一句，“去把那東西給本王取來?！?/br>
    小黑并未聽懂，問道：“王爺，您讓小的去取何物？”

    小黑在眾多護院之中能脫穎而出，絕非僅僅是因為他過人的實力，蕭湛記得那人評價過小黑一句，她說：“蕭湛，你身邊這隨從真機靈，若不，借我玩幾日可好？”

    她曾那般年幼無知，十來歲的光景，還被楚家人當(dāng)做掌心嬌供著，半點不曾讓她接觸世事丑惡，根本不知道這話里蘊含了多少“深意”。

    蕭湛自然沒有依著她，還記得那日她氣轟轟的嗔了他一眼。鎮(zhèn)國公與楚家兩位公子都只是一笑而過，仿佛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對的。

    蕭湛曾經(jīng)不明白，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小女子？可后來他明白了，世上的確不會再有第二個她。

    夜風(fēng)從長廊西面的昏暗處吹了過來，蕭湛從無邊回憶中醒過神，淡淡道：“香包?！?/br>
    小黑當(dāng)即領(lǐng)命，健步如飛的去取了香包回來，穩(wěn)妥的交給了蕭湛。

    蕭湛低頭看了一眼，這應(yīng)當(dāng)是女兒家所用之物，粉色面料上面還繡了兩朵不甚精致的梅花，這香包做工著實不雅，但幽幽的淡香倒是讓人一陣通心舒暢。

    蕭湛：“……”是特意給他備的？還是僅僅是個偶然？

    蕭湛將荷包放在了千工床內(nèi)的壁櫥內(nèi)，那里面還有其他香料。

    這些年，或是用藥，或是用香，總是無法徹底清除那個夢魘。

    他不想再夢見了，絲毫也不想！

    次日一早醒來時，蕭湛的頭疾并未緩和，但昨夜卻是一宿未醒，這兩年以來，他難得睡了一個安穩(wěn)覺。

    他沒有深究其中奧秘，只是讓人暗中幫了楚翹一把，還對隨從道：“若是程大人問起，就說本王念及已故梁大人的剿匪之功，讓程大人給本王一分薄面。”

    想巴結(jié)蕭湛的官員如過江之鯽，蕭湛既然提出了這個要求，程家絕對不會再對梁家追究下去。

    小黑應(yīng)了一聲，本要問及蕭湛的頭疾可有好轉(zhuǎn)，但見他神色依舊清冷如冰，便止了話。

    次日，吳家族學(xué)那頭就來通知了梁家，讓梁云翼與梁云奇兄弟二人繼續(xù)去進學(xué)。

    這件事以楚翹沒有預(yù)料到的速度解決了。

    她忙去準備了香料，因著還缺幾樣藥材，只能緊衣縮食的省著。她在想，若是蕭湛屆時真的讓她去治病，她能不能多賺點銀子？

    她已經(jīng)太久沒有吃上葷腥了……

    楚翹怎會想到，她曾經(jīng)吃飯都需要人哄著，如今卻輪到了這種境地？

    作者有話要說：　　楚遠：翹翹，二哥一定會養(yǎng)好你的鳥兒，天天給它吃鮑魚人參，如今已經(jīng)瞧不出鳥樣兒了。

    楚翹：……我每天只有青菜蘿卜小清粥?。?！

    八哥：心疼主子兩秒鐘，嘎！

    蕭湛：不感謝本王？還想跟本王要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