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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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思言揮退眾人,回頭看向寧王。 “我聞你邇來飽受凍餒之苦,我問你一樁事,你若老實答了,我便可幫你改善伙食、預備寒衣,你看如何?” 寧王此刻也顧不上許多,忙忙點頭。 “楚王救下你之后,可去見過你,亦或命人給你捎帶過什么話?” 寧王搖頭:“楚王將孤……將我換下后,就只命人看守著我,自家并未露面。我也是后來才知曉,原來救下我的人是楚王?!?/br> 謝思言沉容半日,又問:“我著人去劫你之前,楚王那幫看守你的手下可有何異常?” “并無,一如既往?!?/br> 謝思言眸光幽微。 他如今懷疑,沈惟欽是故意讓他將寧王劫走的。 只是他暫且還不能確定,沈惟欽救下寧王,卻又放任他將寧王劫去,再讓他拿寧王這個把柄來要挾他,目的何在。 謝思言回身要走,寧王忙叫住他,提醒他踐諾。 逼仄昏晦的甬道兩側,篝火跳閃,襯得此間彷如幽冥鬼域。謝思言逆光而立,回首望去時,一側面容隱于光影之中,無端添了一分森森鬼氣。 寧王打了個顫。 他從前覺著自家也算是個毒辣陰狠的,卻自打瞧出楚王跟魏國公世子的真面目后,他才覺著自己那點手段,不過小巫見大巫。 他至今也不懂楚王為何佯裝幫他,更不懂魏國公世子與楚王為何勢同水火。 “你可放心,我說到做到,”謝思言淡淡道,“不過,還有件事,需你出力。若是做得好,另有好處?!?/br> 寧王迭聲應承。 …… 陸聽溪聽聞謝思言要出門月余,問他要去做甚,他卻又不肯說。 因他定的是晚間動身,啟程這日的白日,仍是照常去了衙門。 陸聽溪正給兒子擦臉,董佩抱子而來。 董佩這兒子養(yǎng)了大半年,身子骨也沒甚大的起色,而今不盈周歲,又瘦又小,全不似同齡幼兒那樣白胖。 董佩跟董家為著這個孩子,沒少花費氣力,但無論怎么補都不見成效。董佩約莫總擔憂這個孩子早夭,后頭想再生一個,可半年過去,總也懷不上。 老太太曾當著董佩的面冷嘲,說她這是作死作的,當初還在月子里就出來亂晃,竟特特跑去自己堂嫂跟前說道取名之事,仿佛生怕別人不知她有個兒子似的。 如今倒好,約莫是傷了身子了。 董佩被老太太這樣落面子,卻是一字不敢多言,只能受著。據(jù)說董佩私底下也曾四處求醫(yī)問藥,不知是否當真如老太太所言,是當初傷身所致。 董佩抱著自家兒子跟陸聽溪扯了會兒閑話,話鋒一轉:“當初真是嚇得我寢食難安,不過母親寬慰我說民間有句俗語叫‘七活八不活’,我當時恰是懷胎七月多生的哥兒,想也正應了這話了?!?/br> 瞧了眼陸聽溪懷里玉雪圓潤的小侄兒,她暗道足月生出來的就是不同,心下難免不平,嘴上卻很是夸了一通,又道:“不知嫂子素日都是如何照料侄兒的?竟將侄兒養(yǎng)得這樣好?!?/br> 陸聽溪敷衍幾句,董佩卻是不依不饒,接連追問。 陸聽溪不耐,徑直回了一句足月的孩子自然比早產的好養(yǎng)活,董佩面上便有些掛不住,沉了臉,待要挑理,卻見對面的小侄兒朝她微抬兩只小胖手。 陸聽溪也是一怔。兒子才兩三個月大,按說這個時候還不會伸手要人抱。話說回來,縱是她兒子超前一些,已經知道要人抱了,也不該是頭一個管董佩要抱。 董佩一愣之后卻是笑了:“看看,這孩子竟是跟我這樣親香,我就說,我的孩子緣比嫂子的好?!闭f著話,將自己兒子交于乳母,起身來抱小侄兒。 陸聽溪對于兒子的叛變略有氣惱,正要往后撤手,讓兒子躲開董佩伸來的手,誰知兒子在董佩湊近之際,突然變掌為拳,掄起來就朝董佩臉上砸去。 捶了一下猶嫌不足,又捏起另一只小拳頭砸去。 幾個月大的孩子沒多少氣力,小拳頭打在臉上并不疼,但董佩卻被打懵了。 她竟然被個還在吃奶的嬰孩打了臉了? 因著她的愣神,又被小侄兒的小拳頭砸了幾下。 由于小兒愛啃手,小拳頭上帶了口涎,董佩被糊了一臉。 她忙拿帕子揩了幾下,抱了自己兒子離開。走之前還道:“老太爺?shù)募沙奖阍谙略?,侄兒這樣調皮,嫂子屆時可要看好侄兒。” 陸聽溪低頭看向兒子時,他也正扭頭看來,還朝她伸出兩只小爪子,似是在展示自己在嬸母臉上擦干凈的手。 陸聽溪一笑,在兒子小臉上親了親,卻是想起了董佩走前說的話。 下月又要祭奠老太爺,又逢冬至,要祭祖,晃眼間竟是又過了一年,仿佛她昨日才發(fā)覺有了身孕。 她想跟謝思言一道出門。 謝思言總還是覺她是需時時捧護在手的暖房嬌蕊,他越是這樣覺著,她就越想出去歷練一番,證明她并不嬌貴。 兼且她因懷孕,已一年沒出過門了,若眼下再不出去,入了冬,非但天寒,而且事多,更走不開身。 待謝思言回來,她就將她的打算與他說了。 謝思言不肯答應,說他這趟出門是要善后寧王一事。 陸聽溪遂道:“你是怕我給你添亂?你看上回,我不是處置得很好?皇上的蹤跡還是我先知悉的。” 謝思言聽她提起沈惟欽遺書一事,心里就一股火氣往上竄。 他后來問沈惟欽都在遺書上給她寫了甚,陸聽溪說她并沒細看,故不知曉。 他若是發(fā)現(xiàn)沈惟欽那廝當真沒死,一定將他抽筋扒皮。 …… 謝思言最終禁不住陸聽溪的軟硬兼施,同意帶她一道。兒子便暫交托與謝老太太照管。 兩人簡單拾掇一番便上路了。 謝思言先在京畿盤桓了幾日,后頭便一路往東,去往永平府。 永平府地處京師東側,西邊與順天府毗鄰,東面臨海。 兩人在永平府昌黎縣尋處住下。 昌黎縣正處永平府沿海線的中軸,再往東行一日,就是溟海。 陸聽溪還是頭一回住在這么近海的地方,倒也覺著新鮮。 入住客棧的次日晚,謝思言就來與她說,他要出去一趟,讓她先歇息。陸聽溪不依,兩人對峙片刻,謝思言終于將她一并帶上。 據(jù)謝思言說,他查到了厲梟的行蹤,此番是要去捉人的。 兩人到得一處城郊民居外,謝思言讓她稍等,自己領著幾個護衛(wèi)將民居團團圍住。等了少頃,一眾護衛(wèi)闖入,卻并沒尋見厲梟的人影。 謝思言折回馬車,陸聽溪遞了一盞茶給他:“你為何為著追捕厲梟能追到濱海這邊來,這個人如今還有什么用處?” 謝思言沒伸手,竟俯身埋首,就著她纖秀玉手托著的玳瑁釉小茶盞,將茶湯一點點飲盡。 陸聽溪耳尖一紅,擱了茶盞,想嗔他這喝法跟貓狗吃食差不離,但隨即想到自己上回因為笑他被兒子坑,被他記了月余,后頭恢復敦倫,夜里被他好一通折騰,遂撇撇嘴,把話咽了回去。 “我總還是想再查查沈惟欽的蹤跡,不然總是心下不甘,”謝思言將一顆石榴一切四瓣,都裝碟推到陸聽溪跟前,“不過我工夫有限,這回還是趁閑告假出來的,如若這回還是一無所獲,此事便就此打住?!?/br> 陸聽溪生產前后,衙署里諸事堆積如山,而今臨近年底,余暇反倒多了些。不過楚王的下落也確實干系重大,皇帝若非知道他是因著此事離京,怕也不肯放他。 兩人說著話,楊順忽至:“世子,抓著了個嘍啰,疑似厲梟的手下?!?/br> 謝思言命將人帶來。 那疑似厲梟手下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灰衣灰巾,被楊順強行按著跪下后,起先詈罵不止,后頭被五花大綁著受了一頓杖刑,終于安分,開始招供。 這人自道自己是厲梟近幾日才召買來的,并不知厲梟底細,只道其是個類似于漕幫舵主之流的民間幫會小頭目,本指望著往后跟著厲梟行走四方,卻不曾想被他們先擒住了。 謝思言問及厲梟去向,那大漢道:“并不知曉。你們要尋的那位許是聽得了動靜,一早就挪了地兒了。我本也隨著他離了此地,但半道上想起自己落了東西,回來取,就被你們給拿住了?!?/br> 謝思言問了許多與厲梟相干的,大漢能答上大半,倒也分毫不差。又問厲梟等人的去向,大漢在他給的輿圖上面以粗指虛虛劃了一道線。 自南往北的一條路。 謝思言突然發(fā)問:“他何時走的?” “下午?!?/br> “大約什么時辰?” “未末申初。” “為何這樣肯定?” “我走前看了眼時辰,”大漢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忙道,“還有,如今正當秋日,白日不及前陣子長,日頭落得早,那會兒日頭已有西沉之勢了,我隨眾坐上騾車后,還望見騾車的影子斜斜在左,錯不了?!?/br> “你當時是面朝駕車騾子的方向坐的?” 大漢連連點頭:“那騾車倒也氣派,寬敞得很,我們一行十幾個同坐,竟不覺著擠。掀起簾子就能瞧見老長一道影子拖在騾車后頭?!?/br> 陸聽溪一瓣石榴吃罷,抬頭見謝思言面色莫名,等大漢被帶下去,道:“那人沒說實話對不對?” 謝思言“嗯”了聲,看向她:“你是如何看出他沒說實話的?” “很簡單,”陸聽溪喂他兩顆瑩澤多汁的石榴軟籽,“厲梟既是臨時挪地兒,那便表明他認為境況緊急,絕不會允許有人中途折返。如有人執(zhí)意違逆,他多半會一刀宰了,怎會留個活口讓我們逮呢?!?/br> 謝思言輕拍她頭:“似你這般容姿絕倫又冰雪聰明的姑娘,舉國上下都尋不出第二個。你說你出色至此,讓旁人可怎么活?” 陸聽溪不得不承認,得人奉承實在是一樁令人心花怒放的事,尤其這個奉承的人還是謝少爺這樣眼高于頂、既冷且橫的。 禮尚往來,她連拍他肩:“你也是才貌特出啊,同儕之中無可及者……”又頓住,問他后頭那番話是何意。 “想看看他能編到什么份兒上。” 謝思言拿起輿圖給她看:“若真照他所言,厲梟等人順著這條南北向的路北行,其時又是金烏西墜之際,那騾車的影子應在騾車的右前方?!?/br> “眼下正是秋日,日落西南,影指東北,哪里來的北行騾車拖出一道左后方的影子?”謝思言聲音冷下,“這廝滿口胡話,為取信于人,畫蛇添足,反露更多馬腳。” 陸聽溪懵了。 這……這樣也行? 謝思言命楊順將那大漢拖下去仔細鞫問。半個時辰后,那大漢終于捱不住酷刑,承認自己適才所為皆是受人指使。 謝思言依他所供,順藤摸瓜,趕去五峰山下的一個村落,撞開了一戶農家的門。 厲梟見他們忽至,先是一驚,很快鎮(zhèn)定:“楚王殿下已被世子逼死了,卻不知世子還要如何?” 謝思言冷聲道:“楚王究竟是否殞身,你自家心里有數(shù)。” 厲梟道:“世子何出此言?” “你不說也無妨,扔進詔獄里,過幾遍刑,你就知道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