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燾唯恐云溪一不小心說話失了分寸，有心幫她回旋：“富陽她……”

    然而話未說完，就被鄴皇打斷：“你閉嘴，讓她自己說！”

    元燾只得訕訕地往后退了退。

    然后鄴皇沖云溪微微頷首，聲音柔和道：“不論是什么原因，你且自己說說看！”

    云溪偮了個禮，目光對上屢屢威逼的淑妃，唇角亦向上勾起：“富陽自入北地，身上一直起皮疹。大夫說這是因?yàn)轶E然換了水土的緣故，只要平時飲食上稍加注意，盡量不碰那些錦緞絲帛的衣裳，有三五個月，這疹子便能自個兒下去。但若不留意，這皮疹即便一時好了，往后還會復(fù)發(fā)。是以富陽連日來只敢穿粗布制成衣裳，即便是今日盛典，也不敢大意?！?/br>
    說著，云溪順勢把左袖往起擼，露出一截蓮藕似的胳膊。

    彼時北鄴民風(fēng)雖然不似南朝那般規(guī)矩多，但女子當(dāng)眾露出胳臂和肌膚，還是道為不雅。

    元燾咬牙切齒，暗暗攥緊手指。

    他疾行兩步走到云溪跟前，咬著牙對她說：“趕快放下來！”說著就要動手幫她把袖子擼下來。

    這時，忽然聽聞周圍倒抽涼氣的聲音。

    元燾怔了一下，隱隱覺得不大對勁，下意識地低頭一看，云溪雪白的蓮藕臂極不和諧地出來二三十顆黃豆大的疹子，他不由得一怔，立即疑惑地看向太醫(yī)院的人：“這個，是？”

    胡太醫(yī)暗中思忖自己畢竟是男子，雖然是個太醫(yī)也師出有名，但若顯得太過于著急地去察看似乎也不大妥當(dāng)，便斜眼瞧了一眼旁邊，但見院判孫太醫(yī)、副院判鄭太醫(yī)兩人誰都沒有動，就也往后退了退，不打算當(dāng)這出頭鳥。

    誰料杜芊月的目光卻突然橫掃過來。

    她目光冷凜寒意逼人，胡太醫(yī)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想起自己尚有許多把柄握在她手中，登時冷咳兩聲，硬著頭皮走上前，捋著胡須，毛遂自薦道：“下官不才，昔日在開堂坐診時，也曾醫(yī)好過幾個患皮疹的病人。不知泰平王妃可否讓下官瞧一瞧這疹子？”

    云溪早就料到了杜芊月絕不會放心，勢必會派人來查看，因此并不驚慌。

    然而元燾聞言臉色卻登時一黑：“不可！”

    與此同時，元丕也大喝道：“不妥！有沒有女醫(yī)官同來？”

    胡太醫(yī)只得躬身偮禮：“下官別無他意，只是不忍見患者痛苦，想要幫泰平王妃早日解除病患而已，還請兩位王爺應(yīng)允！”

    云溪下意識瞥了一眼元丕，心道男女授受不親，這胡太醫(yī)受人指使，此舉確實(shí)有些失禮，元燾黑臉倒也可以理解，不知這元丕阻攔，卻又安的是哪門心思？

    元燾黑著瞪著云溪，仿佛她一開口準(zhǔn)許，他就要把她吞下肚的樣子。

    云溪只好無視他，對胡太醫(yī)點(diǎn)了點(diǎn)頭：“常言道醫(yī)者懸壺濟(jì)世，救人于病痛。胡太醫(yī)既有此心，富陽又怎會拒之于門外？請胡太醫(yī)但看無妨！”

    她這番話說的大方得體，不但給胡太醫(yī)留足了顏面，還順帶給了他一個臺階下，更讓元燾無從反駁，因此，元燾的一張臉登時陰得更加難看。

    他忿忿地想：這還叫“略微識得幾個字罷了”？扯！

    胡太醫(yī)不敢看元燾臉色，抬頭，看見高座之上的鄴皇也微微頷首準(zhǔn)許，方放下心來。

    他取出銀針對云溪道：“下官待會兒會取銀針刺破皮疹察看，可能會有些疼，請王妃多擔(dān)待些，盡可能不要動！”

    云溪微微欠了欠身：“有勞胡太醫(yī)！”

    旋即，胡太醫(yī)抽出一根銀光晃晃的長針，轉(zhuǎn)著圈地徐徐刺入云溪左臂外側(cè)的疹子，須臾功夫，便已挑出些黃米大的顆粒。然后置于一盞潔白锃亮的瓷碟中，仔細(xì)看了看，這才朝云溪施了一禮，向鄴皇稟報道：“泰平王妃身上的皮疹確實(shí)已有些時日了，下官這就開藥。王妃只需按方服藥，再加外敷藥膏，用不了幾日，這皮疹便能退下?！?/br>
    鄴皇看了一眼淑妃，沒有說話。

    淑妃卻把眉一挑，將鼻音拖得老長：“她當(dāng)真碰不得錦緞絲帛的衣裳？”

    聞言，院判孫太醫(yī)接過瓷碟細(xì)細(xì)看了看，之后又瓷碟遞給了鄭太醫(yī)，鄭太醫(yī)又遞給了其他太醫(yī)，一起做出了診斷。

    “確實(shí)如此！”

    “皮疹是由于身體過敏而起，有可能是水土不服的原因，也有可能是飲食、或者是衣著布料、或者是天氣過于干燥或潮濕等其他原因，具體的原因不可察?；颊弑M可能飲食清淡，少服用有可能引起過敏的食材，少接觸那些有可能引起過敏的物什。錦緞絲帛，尋常人穿可能沒什么。但個別患有皮疹的人穿時，確實(shí)有可能加重病情，延緩治愈。”

    一下子，淑妃彷如如鯁在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鄴皇目光閃爍，頗有深意地看向淑妃：“原來如此，果然事出有因。愛妃，這次看在朕的情面上，不如就赦免了她？不過富陽你切要記得，此事下不為例！望你回去后盡快調(diào)養(yǎng)身體，莫要再被人挑出不是！”

    淑妃驟然聽見“被人挑出不是”幾字，一張粉臉登時又紅又白，再也不敢多言。

    元燾走到云溪身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的主意倒是挺多！”

    云溪知道他有氣，但知道他亦是一片好意，垂下了頭：“抱歉！”

    元燾卻嘟囔著說：“多久的事？本王居然不知，愛妃你竟患了皮疾！”

    云溪聽見“愛妃”兩字，詫異地看了一眼元燾：不是丑妻嗎？怎么突然就成了愛妃？

    杜芊月冷眼旁觀，見元丕眼睛就沒離開云溪過，登時如同被打翻了私藏十幾年的醋壇子。

    她眸光微閃，突然語笑嫣然地環(huán)住元丕一只胳膊，眼角斜向元燾云溪，笑道：“人人都傳皇兄皇嫂婚后并不和睦，但以依芊月今日之所見，皇兄明明和皇嫂恩愛的很，可見坊間謠傳果然都是不可輕信的，王爺您說是不是？”

    轉(zhuǎn)變

    極輕極輕的，元丕貌似不經(jīng)意地“哦”了一聲。

    彼時元燾正從懷中取出汗巾幫云溪拭汗，還黑著臉地埋怨：“人長得丑也便罷了，還凈惹麻煩，回府后緊閉三天！”

    元丕突然臉色一沉，不想看他們了。

    側(cè)頭看看一如既往美艷的杜芊月，元丕出其不意地稍一用力，便把杜芊月狠狠箍在自己懷中，眸光三分戲謔七分警告地對她說：“坊間謠傳若是可信，又怎么可能被稱為流言蜚語？你說對不對，我美麗的王妃？”

    杜芊月登時覺得不對：元丕從來只喚她月兒，何曾稱呼過“王妃”？

    元丕終究是不甘心，不自覺地又看了元燾和云溪幾眼，然后有些郁悶地把視線移開，沉下氣來，眸光卻是又黯了黯。

    “王爺說的自然有道理！”

    杜芊月心驚之余，未免有些失了方寸，尷尬地笑了笑，盡可能隱藏自己不安的情緒。

    元丕卻只想找個出氣筒，俯在杜芊月耳邊，陰惻惻笑道：“月兒好手段！本王竟是不知，月兒與母妃聯(lián)起手來做戲，居然如此厲害！”

    元丕從未這樣和杜芊月說過話。

    杜芊月更加心經(jīng)，卻猶裝鎮(zhèn)定：“王爺說什么呢？月兒聽不懂?！?/br>
    元丕狹眸微瞇：“當(dāng)真不知？那不如月兒告訴本王，王府后院柴房里關(guān)著的那個瞎眼婆子是什么人？皇兄心腹小廝又是如何買通的？”

    杜芊月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月兒，月兒都是為了王爺好！”

    元丕卻唇角噙笑如同諷刺：“本王想要什么，自己會去爭??！你記著，本王不需要你們的幫助！”

    杜芊月馬上垂下頭乖覺道：“月兒知道了！”

    元丕目光微動，再度落在被元燾數(shù)落的云溪身上，稍稍柔和。

    過了片刻，忽然對杜芊月道：“富陽公主昔日于本王有恩，從今往后，你不準(zhǔn)再打她的主意！”

    杜芊月登時恨得咬牙切齒：“月兒知道了！”

    然而看向云溪的目光，卻是更加陰寒。

    與此同時，心里，也更加懷疑：那一晚，元丕真的沒有騙她？

    與此同時，元燾盯著云溪面色不悅：“你以前認(rèn)識皇弟？”

    雖然丑妻確實(shí)丑的驚世駭俗了一些，可他就是敏銳的覺得，元丕看云溪的眼神，不像是別人瞧稀罕湊熱鬧那樣單純，反而，好像是赤.裸.裸地想要占有……

    云溪搖了搖頭：“并非！妾身只是看著他的眼睛，總會想起從前見過的什么動物的眼睛?！?/br>
    譬如，梁帝將她們前楚皇室囚禁在秣陵行宮，那些無人驅(qū)逐總在黑夜里駭人的野貍貓……

    元燾聞言輕輕“哦”了一聲，卻是將緊蹙的眉頭稍微舒了舒：“我見他盯著你看的眼神有些不一樣，還以為你們原先認(rèn)識?！?/br>
    “王爺想多了！”

    云溪自然聽出了元燾的言下之意，她突然有些好奇：此刻的自己都丑成這樣了，元燾他居然還會吃醋？咦，不對，這應(yīng)該不叫吃醋！或許，是因?yàn)樽约好x上還是他的王妃，所以，是怕戴綠帽子？哪怕，對象是自己？

    元燾卻突然想起云溪之前先后幾次有的放矢斟詞酌句的說話，突然戲謔地盯著云溪，輕笑了一聲道：“雖然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就算你讀的書比本王多，本王也不會怪罪。從此以后，該怎么說話就怎么說話，不要再掖掖藏藏了！”

    云溪知道自己被他看出破綻，臉頰微紅，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

    心里卻暗咐：還好不是化的丑裝被看穿了！

    元燾盯著云溪，突然覺得她半邊臉其實(shí)也沒那么丑，甚至看習(xí)慣了，也就不覺得有什么。反倒是此刻云溪貝齒微咬紅唇有些嬌羞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動人。

    他忽然很想刮一刮云溪的鼻子。

    然后，就那么很突兀地，突然彎曲食指，真的在云溪俏鼻上輕輕刮了一下。

    云溪猛地一驚，臉色微變，嚇得連連后退：“王爺，這是幾歲孩童的把戲……”

    元燾卻更覺得有趣，勾唇逗她道：“本王今年三歲，愛妃快讓本王再刮一刮?！?/br>
    那神情，簡直和說“快給本王一塊糖吃”、“快讓本王寵一寵愛”差不多！

    云溪陡然色變，這才驚覺自從方才兩人不小心唇齒相碰后，元燾對自己的態(tài)度忽然大轉(zhuǎn)彎，從厭棄，到好像……好像自己臉上巴掌大的“胎記”根本對他沒有任何勸退效果了！

    這，可不是一個太值得高興的發(fā)現(xiàn)！

    云溪蹙眉，開始認(rèn)真思考：萬一他哪天突然知道真相，一下子把自己生吞活剝了怎么辦？

    這時，銅鼓齊鳴，炮聲陣陣。

    禮部官員向鄴皇請示：“吉時已到，是否開始祭拜春神？”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趕緊站好。

    鄴皇授意禮部誦讀禱文。

    元燾見云溪站得離自己有點(diǎn)遠(yuǎn)，一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低聲訓(xùn)道：“本王在這邊，你站得離二皇弟那么近做什么？”

    云溪側(cè)頭，這才發(fā)現(xiàn)元丕就在自己斜后方。

    她訕訕地笑了笑，揶揄道：“三尺遠(yuǎn)！”

    元燾一怔。

    云溪提醒他：“王爺讓妾身離您三尺遠(yuǎn)！”

    元燾這才想起王府家宴那日自己曾經(jīng)說過話，便狠狠在云溪腰上抄了一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道：“那個，從今天開始不做數(shù)了！”

    云溪登時如喪考妣，突然有些理解元燾之前日日被自己黏著時不勝其煩的心情了。

    元燾見云溪發(fā)呆，以為她沒聽見自己說話，又補(bǔ)充了一句：“還有，以后不是十五，本王也去看你！” 說著俯下身，好像就要在她額前落下一吻。

    云溪想哭的心都有了。

    這才多久的功夫，這這這這這元燾，他腦子沒進(jìn)水吧？

    微微遲疑的剎那，元燾愈逼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