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云溪看了看他的臉色,不像是誆自己的樣子,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但還是不敢靠近。 元丕把頭垂下嘆了口氣:“我若是想把你怎么樣,剛才就叫宮衛(wèi)了!” 云溪咬了咬唇,蹲下身,默不作聲地扶著元丕讓他坐好,順道還把沾了血的匕首和銀酒壺擦凈,一個插回腰間暗袋,一個擺好放在桌上。 元丕忽然對她道:“有時候,我真的很妒忌皇兄!” 云溪一怔。 元丕看著桌面目光深沉:“人人都以為父皇專寵母妃,要把天下交到我手里。可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說著,他手攥成拳,重重捶向桌面,“可父皇只不過礙于母妃身份,才對她和旁人不一樣!而我,只不過是他拿來保護皇兄的幌子!” 云溪登時聽出些不一樣:“王爺?shù)囊馑际恰?/br> “他贏了!”元丕唇角忽然噙了一絲苦澀的笑,“從一開始,他就贏了!” 云溪瞧出元丕此刻還是喝多了,便乖覺地不說話,聽他繼續(xù)往下說。 “杜皇后大抵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溫涼如水的女子!她性格恬淡,和父皇從小一起長大,什么也不爭,總是逆來順受,也難怪父皇會一直把她放在心里!” 杜皇后,是說元燾的母后嗎? “父皇一直把他的感情掩藏得很好,好到杜皇后到死都不知道,父皇的心里其實一直以來就只有她一個人!可是母妃卻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還發(fā)現(xiàn)杜皇后之所以會死,是因為自太.祖?zhèn)飨碌囊?guī)矩——殺母立子!” 殺母立子?云溪暗暗心驚,突然想起父皇再世時曾和自己提起,北鄴皇族擔心外戚亂政,維?;饰缓徒剑鶜⒎ス麛?,暗行一些有違天理和人倫的事。 倘若如此,此事也應(yīng)當算是北鄴皇宮極少人知曉的辛秘了吧? “大抵是因為父皇親手毒死了杜皇后,所以才覺得虧欠皇兄,說什么也要把皇位傳給他,哪怕是,我費盡心機去做好每件事去討他歡喜,他也只是多賞賜一些珍寶,從來都吝于夸獎!甚至,他明知道我想要你,卻為了穩(wěn)固皇兄的地位,將計就計地順從梁裕老匹夫的意思,把你許給了皇兄!” 原來,竟是因為這樣,她才嫁給了元燾? 云溪突然覺得元燾和自己有些相似——這世上的至親之人都因為他們而故去,只不過區(qū)別在于,她清楚地知曉是怎么回事,而元燾則很有可能被鄴皇瞞在鼓里。 一時間,她忽然很想看見元燾,什么也不做,只要握住他手就好。 “本王做夢都想皇袍加身!”元丕突然自嘲地冷笑,“可我希望是憑自己的能力登上皇位,而不是像想在這樣……任由母妃和杜相擺布!”說著說著,陰惻惻的笑聲逐漸變成了低低的咆哮聲,陰寒瘆人。 至此,云溪大抵能明白為何這兩日所見的元丕和之前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倜儻王爺不太一樣——敬仰的父皇對他虛與委蛇從不給他機會,真正關(guān)心他的母妃卻又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地拉攏杜相逼他篡位,偏偏他自己卻希望光明正大地和元燾競爭,名正言順地繼承大統(tǒng)! ——這聽起來,確實有些可悲! 雖然有些同情元丕,但云溪并沒有忘記自己此刻的處境——她仍然是只待宰的羔羊! 云溪遲疑了一下,對元丕道:“有些事,或許早已命中注定!” 就像她自己,從天之驕女到亡國公主,跌落的瞬間,只不過寥寥數(shù)日而已。 元丕斜睨了一眼云溪,忽然自嘲譏諷道:“我真是魔障了,和你說這些做什么?!你聽了,只會替他高興,哪里又會同情我?況且,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一點兒也不需要!” 云溪正想再說些什么,外面突然有人敲了敲門,有宮娥朗聲道:“淑妃娘娘到!” 頂撞 門被人從外面打開的瞬間,云溪聽見元丕壓低聲音說:“待會兒不管母妃說什么,你都不要說話,一切有我!” 也不知為什么,云溪順從地點了點頭。 “聽說丕兒擒住了富陽!”淑妃一進門看見了云溪,目露驚喜道:“聽說元燾新近對她上心的很!有她在,就算元燾僥幸逃過杜相伏兵搬來了朱提王的人馬,咱們手中也多握有一枚棋子!” 云溪聽見元燾的名字,心砰砰直跳。 可當聽說有伏兵,她一顆芳心立即緊緊提到了嗓子眼——元燾走時,為避開眾人耳目,是獨自去的。 怎么,杜相竟布置了伏兵? 可杜相不是元燾的親娘舅嗎? 一時間,云溪難以厘清這些關(guān)系,右眼皮上下地跳,心里忐忑難安。 元丕聽見“棋子”兩字,眉頭微蹙,不悅地對淑妃說:“母妃還記得去年五月兒臣在南朝受傷那次嗎?那時候兒臣死里逃生,全仗富陽公主相救。于情,她是兒臣心之所系之人。于理,亦是兒臣的救命恩人。只要兒臣尚有一口氣在,誰也不準動她一根汗毛!” 淑妃陡然聽見元丕說了這一番話,愣怔一下,顏色大變,厲喝道:“丕兒,你醒一醒!你難道不知道她是誰?!” 元丕望著云溪笑了笑:“怎會不知?她是兒臣一心求娶的人!” 淑妃咬牙切齒:“她可是元燾的女人!” “兒臣不在乎!”元丕突然正色看向淑妃,向她施壓,“如今事態(tài)緊急,兒臣比無所求,惟愿母妃能答應(yīng)兒臣,無論任何情況下,不把她推出去擋箭!” 淑妃咬了咬牙:“你為了她,值得嗎?居然這樣頂撞你的母親??!” “值得?”元丕忽而大笑,看向淑妃,犀利相向,“母妃為了把兒臣推上皇位,與杜相密議謀害父皇,難道就值得?” “你!” 淑妃陡然被元丕揭穿老底,惱羞成怒,重重扇了他一耳光,沉聲道:“我與你不一樣!” 頓了頓,“你父皇苦心孤詣地瞞了我十幾年說要立你為太子,結(jié)果怎樣?要么你被冊為太子,賜死我。要么我不死,你卻不能繼承大統(tǒng)。他,他瞞得我好苦!” “再說了,你父皇如今只是病重,并未……殯天!” 然后猛然一指云溪:“你看清楚,這個女人,他是你政敵的妻子!你若被她所迷惑,咱們很可能就功虧一簣!” 元丕跪下求她:“可兒臣甘愿被她所迷!還請母妃答應(yīng)兒臣,無論任何情況下,不要傷害她。否則的話,”頓了頓,斬釘截鐵說道,“就算用刀指著兒臣,兒臣也拒不登基!” “元丕!” 淑妃被他氣得手抖,盯著云溪,鳳眸微瞇:“你當真非她不可?” “是!”元丕堅定道。 抬手揉了揉略隱隱作痛的額頭,淑妃緩了緩,看向元丕眸光微閃:“那好,本宮便答應(yīng)你!” “謝母妃恩典!” 元燾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一不小心扯動腰畔傷口,疼得他微微咧嘴。 云溪看出元丕唇色蒼白,腳步有些虛浮。 她猶豫了一下,走到元丕身邊,扶住了他。 淑妃盯著她目光陰冷:“真看不出,你本事倒不小!把一個迷住了,兩個也這樣!” 說完,“咣當”甩門而去。 “對不起!” 云溪萬萬沒有想到,當日一不小心撿回個血人,今日竟釀成了這樣一段孽緣。 元丕搖了搖頭:“不妨事!就當是還你昔日救命之恩!” 云溪垂下頭,心想當時她只是用草藥幫他止了止血,他第二日便不見了。這恩情,還的著實有些沉重。 梆梆! 外面,有人敲了敲門道:“杜相收到探子傳報,黑崖關(guān)朱提王兵馬隱約有調(diào)動跡象!” 云溪聞言微喜:看來元燾是平安闖過埋伏,借到兵了。 元丕不用看云溪神色就猜到她在想些什么,臉上神情落寞了一下,突然說:“我這傷口,恐怕是要趁現(xiàn)在去包扎一下了。” 云溪這才注意到,元丕身上玄黑色皇袍腰帶處好大一片茶水般的深色,想來是不知什么傷口迸裂,被血洇染的。 她又說了一句:“抱歉!” 想了想,從荷袋里翻出一枚丸藥遞給元丕:“這個補肺丸里好像有些止血的五倍子和石榴皮,你先吃一粒,或許管點用!” 元丕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接過藥丸:“謝謝!”卻拿在手里沒有吃。 云溪以為他是疑心有毒,看在眼里,便沒有點破。 元丕出去不久,屋門倏地被人打開。 淑妃大步走進,“啪”的,甩了云溪一記耳光:“賤人!竟敢慫恿王爺忤逆本宮!” 云溪登時反應(yīng)過來,淑妃剛剛是欲擒故縱之計,恐怕元丕也是被調(diào)虎離山支走了的。 她撫著自己臉頰,咬了咬唇:“娘娘答應(yīng)過王爺,不傷我。” “哦?是嗎?” 淑妃危險地看向她,“本宮本來只是想脅迫你為人質(zhì),可是,你對本宮的兒子影響太深了!還刺傷了他!” 剛才元丕跪下求情時,身上有淡淡的腥味,離開后,地面上米粒大小的血紅。 作為母親,她最見不得自己心愛的兒子受傷! 眼中釘般的死死盯著云溪,淑妃陰惻惻笑道:“再說,就算答應(yīng)過他又如何?本宮只答應(yīng)過他,本宮自己不傷害你,卻沒答應(yīng)他不讓別人傷害你!” 說著,“來人!”突然一聲厲喝。 有兩個侍衛(wèi)應(yīng)聲走入,把云溪牢牢按在了地上。 淑妃看著她,目光冷漠地如同俯視一只渺小的螻蟻,不屑一顧。 “如今元燾伙同武衛(wèi)軍包圍了皇宮,你說本宮如果把你綁在高臺上,元燾是會投鼠忌器不敢動,還是會任憑本宮把你燒死而無動于衷?” 云溪的心猛地往上一提,目光震了震:元燾,他,已經(jīng)來了嗎? 黑崖關(guān)距離平京五十里地,就算沒有杜相伏兵,他快馬加鞭地趕去,至少也要七八個時辰方能趕個來回。 再加上繞過伏兵和朱提王密議的時間,他一宿沒睡連夜返回,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安危嗎? 選她 云溪是被一盆水給潑醒的! 冷凜的寒意陡然襲來,她驀地打了一個寒噤,緩緩睜開眼,一眼看到腳下青磚鋪就的地面,以及一人高的臨時用藤條木條砌起的刑臺。 承天門高大的宮門就在眼前,有數(shù)百名禁軍手持火把嚴陣以待。 云溪心里清楚:自己,到底是被淑妃綁來對付元燾! “你以為迷住了王爺,就當真無所顧忌?” 杜芊月的聲音忽然傳來,云溪一怔,這才醒悟原來是她命人潑醒了自己。 茫然地看了看杜芊月,云溪抬頭看向天,那里,日頭已經(jīng)偏西,轉(zhuǎn)眼黃昏將至,宮門內(nèi)外另一場即將醞釀成型的皇權(quán)逐位紛爭已經(jīng)在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