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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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另一處廂房的常柏撣了撣衣角上不小心蹭到的灰塵,心里反倒平靜下來。他暗暗尋思,既然沒被直接丟入大獄,那說明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不知玉芝義父徐太監(jiān)那里能夠周旋回來幾分? 他面目凝重地坐在一張靠窗的椅子上,心想審查之人唯一能夠抓到的證據(jù)就是那截埋于地下的竹管??赡怯钟惺碴P(guān)系呢?淮安侯世子再不濟事,那張自己手書卻得了前三甲名次的卷子勢必是焚毀了的。再者自己只要矢口否認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只是受人利用,那些個朝堂大佬難道還會費精神對付自己這個小蝦米不成? 衣裳樸素得幾乎起了毛邊的青年男人仔細推敲著細節(jié),算計著自己還能有幾分勝算。細風順著萬字大格的窗戶縫隙吹進來, 拂起他鬢邊的頭發(fā),眉梢眼角已經(jīng)依稀有了蒼老的紋路。 門外有軍士呼呵, 說有親屬進來探望。常柏一怔, 心想兵馬司的這位上官怎生如此好說話, 不但以禮相待沒有惡言相向,還準許家人前來探訪,就不怕里外串通勾連消息嗎?審查之人如此大方,常柏心里反倒生出一絲莫名不安! 進來的女人一身布衣荊釵看著毫不打眼,正是徐玉芝。 她取過幾色熱騰騰的酒菜放在桌上后,左右打量無人注意時才從懷里取出一封信函,滿臉喜色道:“我今天到恭儉胡同去探望義父,陰差陽錯地在義父的書案里找到淮安侯親筆寫的一封請托書,這可是一件絕好把柄。收在我身邊怕不妥,特地塞銀子進來讓你貼身放著。若是他們敢棄你于不顧,你就拿出來拱翻一船人,我們得不了好他們也別想跑!” 常柏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仔細將信函收入袖中,這才握住女人的手道:“如此一來,你義父察覺后只怕不會輕饒了你,許還有撕破臉的可能。這幾年你托庇于他府上衣食無憂,總算有幾分父女之情。為了我,你跟他翻臉就在近前心里頭可真正舍得?” 徐玉芝卻是想起老太監(jiān)肚腩上那層疊油膩的肥rou,挨近時口里令人做嘔的腐敗氣味,驀地攥緊了手心。這些不能跟人訴說的委屈終于化作一口濁氣緩緩?fù)铝顺鰜?,她略微垂了眼睫低低悵然道:“有什么法子呢?表哥是我命中的魔星,為了你我少不得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了!” 常柏果然大為感動,一雙尚算俊秀的眼角微微泛紅,手里加大氣力道:“我自會想法子全身而退,若是謀劃得當興許連功名都保得住。我也會盡量保全你義父,若是真有個萬一,至多讓他卸去身上的差事被趕出皇宮而已。不過這也不打緊,到時候我們把他恭敬接家來替他養(yǎng)老送終就是了!” 徐玉芝嘴角陡然抽搐了一下,其實心里恨不得那人立刻去死,卻只得強自哽咽道:“……我實在無顏見他老人家!” 夫妻二人各自撥動心里的小九九,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最為利己的一條近道。為了眼前利害關(guān)系將些仁義道德背棄一兩次又算得了什么,怎樣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實惠才是最要緊的。 常柏想起這徐太監(jiān)大半輩子生活在內(nèi)宮,見識短淺卻睚眥必報,若是知道徐玉芝轉(zhuǎn)頭就賣了他,勢必會使出狠辣手段,怎么可能會其樂融融相安無事?這話不過是用來哄騙無知婦人罷了。這樣一想后背脊忽冒了兩分涼意,沉吟道:“趁你義父還沒發(fā)覺,你趕緊帶著孩子尋處鄉(xiāng)下地界呆著,等風聲過了再回來!” 徐玉芝就得意一笑,嬌媚地瞥過來一眼捂嘴笑道:“何須你囑咐,我早早地就托奶娘將孩子帶走了。我就是特特過來給你送這封信函的,完事之后我就會去找尋他們。等你將京里這些麻煩收拾干凈之后,我再帶著孩子回來?!?/br> 常柏見她將事情安排地色色妥帖,心里慰藉之余卻有星點的不舒服。當年這女子在青州的梅園里,向位高權(quán)重的秦王自薦枕席時是不是也如此挑選合適的時機?事情敗露之后,將貼身大丫頭紫蘇騙到柴房,是不是也這樣推心置腹哀婉懇切,轉(zhuǎn)眼卻將人推入火叢當中毀尸滅跡? 常柏眼里閃過一道陰冷,臉上卻掛上和煦的笑容道:“就知道你是個有成算的,但是切切不可大意。你掩藏好行蹤快點去攆上孩兒和奶娘,外人帶孩子我是一點不放心的。再者,等你義父一發(fā)現(xiàn)信函不住,只怕第一個就要疑懷你。好在你機靈第一時間就拿來交予了我,你義父就是有通天的手段也來不及了,眼下這東西就是咱們一家人的救命法寶!” 徐玉芝聽得男人贊譽眼中驕矜之色更重,但是這里畢竟是兵馬司不敢耽誤太久,又細細叮囑幾句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一直在大堂等候的裴青聽到手下軍士詳細的稟報后,終于撐不住無聲笑了出來。這常柏和徐玉芝不知是在安穩(wěn)窩里呆傻了還是怎的,竟然在無一絲遮蔽的廂房里談及這般隱秘的事項。自古就有庭訓(xùn)隔墻有耳,以這常柏的智能是怎么奪得直隸小三元的稱呼的,現(xiàn)在想來也算是一樁奇談。 他耐著性子又等了半個時辰,就有軍士過來說直隸籍舉子常柏愿意出首,告發(fā)淮安侯依仗權(quán)勢脅迫他人在大比當中舞弊,告發(fā)惜薪司總管太監(jiān)徐琨勾結(jié)貢院負責修補的官員在考舍中設(shè)下機關(guān)。林林總總,反正他知道或是不該知道的東西一股腦的全部吐露了出來。 裴青握著熱氣騰騰的供狀,將大堂底下跪著的人仔細看了一眼。心想,此人這份斷尾求生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難怪在青州時珍哥的堂兄傅念祖拼著耽誤功課,幾上州府才將他的功名剝奪。不想,只是轉(zhuǎn)眼之間這人又靠著不為人知的手段重新爬了起來,其實力的確是不容人小覷。 現(xiàn)在看來,整件事情已經(jīng)一清二楚了。 淮安侯許思恩為確保兒子萬無一失地中得進士,就想出了找人為兒子代筆的主意。他特地找上國子監(jiān)的資深教授,那人就給他推薦了頗有幾分實才的監(jiān)生常柏。許思恩怕常柏不應(yīng),細細打聽之后就找到了惜薪司主管太監(jiān)徐琨,許下東順大街三間鋪面的重禮作為重禮。 常柏何嘗不知道這是冒天之大不韙的事情,但是心里總是存了一絲僥幸,加上徐太監(jiān)是妻子徐玉芝的義父,所謂的恩義加上兩萬兩白銀的誘惑讓他決定鋌而走險。拿到題目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做好文章,趁晚上夜深人靜之時刨開浮土,將紙張塞入竹管里,又將地面恢復(fù)成原樣,這場交易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 誰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匆匆寫就的文章竟然出乎意料地奪魁,助許圃進了前三甲。精雕細琢的文章反而名列百名開外,只能說時也命也。 裴青將供狀和信函收好,仔細打量了堂下之人幾眼才緩緩道:“聽說惜薪司主管太監(jiān)徐琨與你有翁婿之誼,不想你能大義滅親第一個站出來告發(fā)。要是人人都有你這樣的坦蕩胸襟,世間必定是一片清明?!?/br> 這話里話外明明是贊譽,常柏卻有些面紅耳赤。與內(nèi)宮太監(jiān)成為干親,說出去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更何況這位名義上的老岳丈助他良多,連去歲進國子監(jiān)都是人家費盡手段才弄來的名額。不想,這會為了保全自身轉(zhuǎn)眼間就將別人賣了。 說根究低到底是心性涼薄使然,這回本就是一件上不得臺面的事情,常柏臉上有些火辣辣地疼,明明人家沒有說一句不中聽的話,自己怎么能從中品出一絲似有似無的嘲弄?也許聽錯了吧,他有些不自在地偷偷覷望了堂上一眼,心下卻不由暗驚。 只見那位年青將軍頭戴抹金鳳翅盔,身上是一領(lǐng)綠絨絳穿齊腰明甲的戎裝??坠馊A璀璨,襯得晦暗的大堂都顯得明亮三分。常柏沒想到這次舞弊案的主審竟然如此年青,而且相貌生得極好,眉梢眼角雖然看著冷峭冰寒,但是卻帶著一股常人難以企及的從容和淡然。 常柏自小也是人人奉承的天之驕子,但是這幾年不知為什么像走了霉運,所遇之事一件比一件讓人郁悶。 父親費盡心思想巴結(jié)秦王,殷勤相待不說還特特與青州傅家二房曲意交好。就是想著傅家的那位百善姑娘進了秦王~府后,自家能被秦王高看一眼。為此父親不惜拿他的婚姻作為交換,昧著心意讓他娶了不愿娶的人。卻沒想到傅家大房的傅蘭香心性狹隘,為了他外面的風韻之事竟然懸梁自盡。 這下親家不成反成仇家,之前所費種種心力全部竹籃打水一場空。偏偏落到這般艱難境地了傅家人還不依不饒,傅念祖絲毫不顧兩年的同窗之誼,竟然伙同州府的學(xué)政將他身上的功名一擼到底。若非表妹徐玉芝援手,他如今就是地道的一介白身。 這世上有人活得艱辛,有人不費力氣就活得順暢無比。 常柏心里升起一絲莫名妒忌又旋即壓了下去,微躬了身子恭敬道:“大人謬贊,當日得知此事時我也極力勸說,奈何那位徐太監(jiān)固執(zhí)己見肆意而為,我實在拗不過往日的恩義才做下如此糊涂事。望大人念在我是初犯又首告有功的份上,能夠在諸位老大人面前幫著美言一二?!?/br> 坐在堂首的裴青聞言詫異地回望了他一眼,然后氣定神閑地綻出一抹深意,微微含笑道:“且放寬心,我自會為你周全妥當!” 278.第二七八章 滑脈 裴青下衙之后, 直到進了平安胡同的小宅子時心里都還有些不太舒坦。就這么一個心思齷齪渾身算計的人,當年在青州時也敢肖想珍哥,簡直是不知所謂。他踢了踢腳邊的一粒攔路的土坷垃,叉著腰站在一棵粗大的楊樹下狠吐了幾口惡氣, 感覺心情勻凈了這才準備回房。 一路走來院子里沒什么人, 架子上新植的藤蘿剛剛抽了幾點綠穗,柔細得幾乎泛黃的嫩稍矮矮地攀爬在竹架子上。裴青正感到有些奇怪時,就聽花廳里傳來一個蒼老有力的聲音,“太太一向倦怠乏力嗜睡嘔吐, 這便是往來流利如珠走盤的滑脈, 太太的確是懷有身孕了……” 裴青頓時大喜,一個箭步就邁進了屋子。 花廳里幾扇落地的槅扇大開著,一陣陣的微風揚起遮擋日光的竹簾。松鶴八仙圖的理石插屏前,傅百善伸著半截胳膊放在案幾上,一個須發(fā)盡白的老大夫正在把脈。一眾丫頭圍得緊緊的, 正眼睛都不眨地盯著,聽到了老大夫肯定的答復(fù)登時都歡喜得手舞足蹈。 忽見了人冷不丁的進來,屋子里的人不免一驚。正在看診的大夫雖然頗有些年紀,但是一雙眼睛不混不花生得極厲害。見這位男子進來時,眾多仆婦連連施禮, 就知道是這家的男主人到了,遂站起身微微作揖。 老大夫見這人生得長眉鳳目精氣勃然, 頭戴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的忠靜冠。身上一襲深色緣以藍青的纻絲虎豹武官常服之下, 是干凈至極的玉色深衣, 腳上是繡了織云紋的素履白靴,這副模樣分明是四品的裝束打扮。更遑論他進退之間自有一股常人難以企及的彪悍和深沉,心下更是暗驚。 裴青忙不迭地躬身還禮。 老大夫雖然是個醫(yī)者又遠離朝堂,但是對于朝政還是了解一二的。要知道當今皇帝鑒于前朝邊關(guān)眾將擁兵自重難以掌控,所以立朝以來最愛用資歷深的老將。像眼前這人至多不過二十六七,竟然已經(jīng)是堂堂正四品了,實在是稀罕至極。 幾個大丫頭當中荔枝年歲畢竟稍長些,連忙過來蹲禮賀喜,又細細道出今日的經(jīng)過。原來今日傅百善午睡起身后貪渴,特意用了一盞金橙蜜餞茶。那茶里所用的金橙和蜜餞特地從廣州帶來的,最是香甜不過。不想往日里用得慣香的蜜茶甫一入口,就“哇”地一聲全吐了出來。 荔枝是個有心人,掰著手指頭算了日子,覺得時日雖然短,但若真是有了孩兒應(yīng)該也能診斷出來。轉(zhuǎn)頭就讓寬叔拿了銀子去請京里最好的脈息過來,好幫鄉(xiāng)君仔細診斷一番。寬叔正閑得發(fā)慌,聽了招呼立刻就把馬車吆喝出來,直接去請西城同仁堂的趙老大夫了。 同仁堂祖上三代都是大夫,如今坐堂的人是趙老大夫的長子小趙大夫。 也是運道好,正說話間就值趙老大夫過來巡看,聽說是平安胡同的裴夫人瞧病,就多嘴問了一句是不是那位在貢院門口勇攔肆虐烈馬的傅鄉(xiāng)君?寬叔自然稱是,那老大夫二話不說就吩咐店上的伙計拿藥箱跟過來了。 寬叔后來才知道,這同仁堂的趙老大夫年過七旬,其手藝跟宮中的御醫(yī)不相上下。自從長子能頂門立戶之后,他都好幾年都不出門給人瞧病了。今日是聽說了傅鄉(xiāng)君的仁義,才特特出門應(yīng)診的。 趙老大夫果然是頂尖的大行家,那雙手只輕輕一搭在脈搏上,就道出了鄉(xiāng)君已經(jīng)有足四十天的身孕。只是年少時大概受過饑寒,胎兒在胞宮內(nèi)有一點不舒坦。好在母體健旺,日后好生調(diào)養(yǎng)就是了。 別人不知道,裴青是心知肚明。媳婦從小就用宋家的老方子打熬身子骨,向來沒有什么大的病痛。只是這丫頭心善又仁義,當年在赤嶼島看見曾閔秀被歹人所擄,倉皇之下攜人一同掉入冰寒的大海之中。要不是自己及時趕去,這丫頭還不知傷成什么模樣呢! 裴青又是歡喜又是擔憂,一時咧著嘴不知說什么才好,扎著手站在一邊也不知道干什么,最后轉(zhuǎn)了一圈把軟墊拿來細細地置放在媳婦身后才作罷。 趙老大夫看多了這樣的場景,又見眼前這對男女相貌都生得極為出眾品性又好,心下更是好感油生,覺得今次不顧兒子的勸阻實在是來對了。他捋著下頜的雪白胡須呵呵一笑,轉(zhuǎn)頭吩咐需要避諱的一應(yīng)事體。 裴青聽荔枝說媳婦中午吐得一塌糊涂,這會細細打量珍哥的神情。見她依舊長眉杏目面色安然,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低聲囑咐了幾句之后,才轉(zhuǎn)頭親自幫著趙老大夫研墨鋪紙,等著照方子去同仁堂抓藥。 趙老大夫行醫(yī)多年,最是喜歡看這樣登對恩愛的小夫妻,見狀又細細說了一遍飲食上的避忌,這才拿了不菲的診費坐了寬叔趕的馬車家去了。 裴青陪著媳婦坐在院子里的藤蘿架下,頭挨著頭小聲地說著悄悄話。荔枝帶著丫頭開始收拾屋子里需要避忌的一些東西,那些香料脂粉之類的必不能用了。好在鄉(xiāng)君自小就不看重這些東西,就是全收了也不打緊。還有一些尖利的東西諸如剪刀、頂錐等物件也要揀好,懷胎頭三月不能有沖撞。 傅百善看著荔枝忙得幾乎像陀螺一樣,忍不住抿嘴一笑悄悄道:“你手下有沒有合適的軍士,不要求家財田產(chǎn)只要人好就行,我想保個媒! 裴青知道媳婦這是在焦慮荔枝的終身大事,畢竟這么多年兩人名為主仆實際跟姐妹一般無二。就笑著答道:“多的是單身的精干之人,只是這種事一般急不得,總得要兩人見見面說說話,彼此看對眼了才好行事。等你肚子里的胎穩(wěn)當了,我找?guī)讉€條件差不離的人來家中喝酒,到時候你為荔枝相看就是了!” 傅百善紅了臉小心地摸著肚皮道:“真的有孩兒了,像做夢一般,到現(xiàn)在為止我都不敢相信。裴大哥,你說孩子要是生下來一天到晚地老哭怎么辦?我還記得當年小五就是極喜歡哭,每晚都要人抱著,直到一歲生了才消停一些?!?/br> 裴青極有些瞠目結(jié)舌,忽地就想起在廣州時那對雙生子的鬧騰勁不由扶額,好半天才遲疑道:“不若生個女兒好了,女孩畢竟安靜。大一些后還可以幫著照看弟弟meimei,只是想到十五六年后就要給她尋摸夫家,真是有些不舍得!” 他一想之后思緒便有些不可收拾,想到自己嬌養(yǎng)長大的女孩,以后要交給面目模糊的男人,心里怎么就這么不得勁呢!這樣一想,還是生兒子劃算些,養(yǎng)到二十歲了一結(jié)親,還可以帶一個新媳婦回來。 裴青在一邊合計了半天,決定還是生兒子合適,生女兒實在是太舍不得了。這副糾結(jié)的模樣讓傅百善笑倒在一邊,這肚子里頭是男是女要幾個月之后才能見分曉呢,當?shù)倪@會就在cao心了,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兩人肩并肩坐在一起聊著些漫無邊際的話,說的人認真聽的人仔細,都沒覺得各自的傻相有何不妥。陽春三月之下,園子里煦暖的日光照在傅百善的臉上,她今天穿了一身銀紅地織五彩魚藻紋的妝花褙子,襯得她眉目如畫肌膚似玉。大概因為懷有身孕的關(guān)系,臉上開始有一種恬淡似水的溫柔。 這樣的人和往日的英氣颯爽大相徑庭,裴青心里稀罕得不行。抬頭見周圍的仆婦都知趣地退下了,就大著膽子將媳婦的小手捉住,細細地問她這一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有沒有遇見什么不開心的事情? 傅百善終于撐不住哈哈大笑,揚著眉毛道:“裴大哥,我不是細瓷捏就的精細人。當年在廣州我娘懷小五小六時,還要時常到鋪子里去查賬呢,也沒見我爹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我是有了孩子又不是得了重病,不消如此小心周到。家里的事情有我爹我娘和荔枝幫襯,你只管放心當差!” 即將落下的夕陽透過藤蘿細小的枝葉差次地撒在女郎的臉上,那笑容是明亮且舒展的,裴青終于放下心來。想了一下左右無事,就慢慢地講起今次的舞弊案。 傅百善聽到淮安侯府的世子許圃在兵馬司簡陋的牢房里,呆了不過半天就將事情噼里啪啦地全部供述了出來。而另一方面,此案的另一個參與者直隸籍常柏則當機立斷,將其妻室的義父,內(nèi)宮惜薪司的總管太監(jiān)徐琨一股腦地也攀咬了出來。與許圃似是而非的供述不同,常柏拿到了淮安侯許思恩親筆所寫的請托書…… “這個常柏就是堂姐傅蘭香的丈夫,難怪好久沒有音信,這竟是同一個人?”傅百善有些訝異問道。 “此常柏就是彼常柏!”裴青肯定答復(fù)道。他心里想這等卑劣勢利的小人當年還有臉求娶自家媳婦,僅看這人陰奉陽違的做派,簡直是羞煞一眾讀書人。用得著時便如珠如寶,一旦用不著就棄之墻外。街上的乞丐也沒這么翻臉不認人的,只是可惜了他一手錦繡好文章。 傅百善聽到常柏和徐玉芝兩口子為了洗脫罪責,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總管太監(jiān)徐琨的頭上時,不禁連連搖頭。 這份斷尾求生的果斷也是無人能比了,心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人一個狠一個毒,老天爺安排得很適宜省得又去禍害別人。不過,他們行事前難道就沒有仔細想想,若是失去了徐太監(jiān)這個庇佑者,他們在這勢力相互傾軋的險惡京城還能呆多久? 為怕媳婦在家里無趣悶著,裴青才將此事抖露出來權(quán)當個樂子。當然其中還有許多不堪之處就自動省卻了,比如徐太監(jiān)之于徐玉芝可不止“義父”這般單純,說出來簡直怕臟了耳朵索性就不提,所以見她傷神思量連忙住嘴左顧言他。 因這回春闈發(fā)現(xiàn)了新式的舞弊方法,聽說首輔陳自庸大感丟臉。寫了近萬字的悔過書呈到御前,然后不顧老邁親自坐鎮(zhèn)貢院監(jiān)看工匠把所有考舍的地面都重新挖了一遍,果然又找了十余根封了油紙的竹管出來。其形狀有新有舊,禮部正拿著名單連夜核查。算下來,也不知多少人今晚過后要遭殃。 279.第二七九章 請罪 乾清宮內(nèi), 當值的小太監(jiān)和宮人們都盡量壓低著聲氣走路說話。他們雖然身份低微不懂朝政,可卻是這天底下最接近至尊之位的人。上位者的一聲微不可聞的低哼,一個不經(jīng)意的眼神,都能讓他們提前知曉今日是晴陽還是風暴。 內(nèi)書房里, 首輔陳自庸與一眾內(nèi)閣大臣齊齊跪在地上請罪。 這回皇帝沒讓內(nèi)監(jiān)們將人急急扶起, 而是拿了炕幾上一只五彩繪四季果實的鈞瓷茶盞吮了幾口,又過得好一陣子才慢慢道:“貢院是國之取士的重地,每一位都應(yīng)該是層層篩選出來的飽學(xué)大才。朕將此地交予你們這些肱骨重臣,你們就是這般報答朕之信任?”這句反問隱含譏誚, 象大耳刮子一樣重重框在朝臣的臉上。 皇帝的話在屋子里不輕不重地回響, 他撩了一下眼皮才繼續(xù)道:“這回若非兵馬司的裴青親自坐鎮(zhèn),又陰差陽錯地碰巧查出其中的蹊蹺之處,是不是六部就準備將這些酒囊飯袋安置在中土的各大樞紐之處?是不是若干年后,這些人憑借機巧混上優(yōu)等的品評,還可以趁機位列朝堂之上, 決定國運的昌盛庶民的存亡?” 皇帝一向注重休養(yǎng)生息喜怒不行于面,鮮有此等疾言厲色一聲高過一聲的時候。因此,當案幾上的文房四寶并茶盞被拂落一地的時候,眾人抖若篩栗竟沒有一個敢開口搭腔。 首輔陳自庸知道今日的事情絕對難以善了,半世的英名竟然盡皆付之流水。暗嘆一聲雙目一閉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道:“臣總共任了三屆春闈主考官, 對于此事是難辭其咎。前面兩屆臣不敢保證良莠,如今只得亡羊補牢以贖其過?!?/br> 年近七旬的老人須發(fā)皆白, 額頭上因用力太過已經(jīng)有了淡紫的污痕, 他卻顧不上去搽拭, “此次春闈共三甲取士三百五十六人,考舍當中埋有竹管且榜上有名的,臣與各位大人將其考卷全部抽出逐字逐句重申,初步擬定四十二人的卷子有嫌疑之處。特特前來御前稟明,將此四十二人的名字從三甲當中去除。” 皇帝一臉的意味未明食指在炕幾上不住輕磕,良久才側(cè)頭問道:“應(yīng)旭,你看此事如何解決?” 站在一處蜀葵紋帷幔前裝鵪鶉的秦王一驚,立刻明白這是父皇在問話。這是從前從來未有過的事情,皇子們在御前只是學(xué)習(xí)參考,并不能直接參與朝政,除非皇帝主動垂詢或是即將有大用。眼下他已經(jīng)是超一品的親王,還能有什么大用呢? 秦王勉強壓抑住心頭的激昂,忽略掉身旁兄弟們艷羨的神情,簡略想了一下道:“父皇一片誠心求天下有才之士為朝廷所用,不想赤誠之心竟為jian吝所用??婆e舞弊案年年徹查年年屢禁不止,尤其是今次鬧騰得格外不像話。在座各位心思是好的,只是這些小人太過狡猾才為人所乘?!?/br> 不大的內(nèi)書房里只見氣宇軒昂的青年皇子侃侃而談,“依兒臣淺見,國之法紀決不能容人踐踏,這些人既然有舞弊的嫌疑,其最起碼的品行就足以令人唾棄,絕不堪大用。既然這樣,不若干脆將他們?nèi)苛T黜為庶人,也讓后來作jian犯科者引以為誡!” 這話說得極利落得體,而且進可攻退可守。一旁的謹身殿大學(xué)士劉肅看著嫡親外孫舉止有度應(yīng)答有物,不禁大感老懷彌慰。 皇帝眼角也浮起一抹笑意,看來秦王的回答讓他很滿意。他揚了揚手道:“朕看了裴青遞上來的折子,這四十二人當中的直隸籍常柏倒是有幾分真才實學(xué),此次事件又是他第一個出首告發(fā),按律當記首功。那么對他的處置手段便另外商榷一下,總不能叫這大義滅親的賢人跟其余宵小之輩等同。” 這話讓眾人著實意外,心道這常柏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竟然入了皇帝的眼被特特如此輕拿輕放?書房里有人面上和煦心里恨毒,若非這人為了冼脫自身先拱翻了船,大家何至于如此狼狽被動,但此次事件皇帝已經(jīng)定下了基本論調(diào),其余人根本不敢再有異論。 等皇帝施然步出內(nèi)書房后,首輔陳自庸才顫微微地站起來,趔趄了一下佝僂著站直身子面色一片灰敗。他沒有想到臨近退仕還攤上這么一檔子糟心事,好在皇帝最后到底沒有深究,如若不然這幾年春闈的主考官監(jiān)考官,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下大獄過午門的料。 特特候在一邊的謹身殿大學(xué)士劉肅走了過來,作了一個揖后安慰道:“庸翁不要太過自責,都是底下的人不懂事,將好好的一場科考弄成了權(quán)錢交易的場所。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就要己莫為,等整肅風紀立正綱常過后,留下來的勢必都是真才實學(xué)的人!” 陳自庸是個四平八穩(wěn)的老好人,但是不見得沒有燥性,聞言冷哼道:“還未恭喜令孫今次得中,說來這孩子真是個福星,你為了避忌推了今年的副主考,沒想到反而因禍得福沒受片句斥責??磥?,我這個老東西走了之后,這首輔之位是非你莫屬了!” 劉肅入閣二十年,對于這個首輔之位是心念已久,卻總是陰差陽錯地擦肩而過,到最后簡直已經(jīng)成了執(zhí)念。但是被人當眾捅開此事還是第一遭,他沒想到這個瘦小老頭落到如此境地說話還如此嗆人,一時就有些掛不住臉面,只得悻悻幾句甩而去。 剛一出東陽門,劉肅就被一個內(nèi)監(jiān)模樣的人攔住,不遠處停了一輛亳不打的黑漆平頭馬車。車簾子半掀處,秦王微微露齒一笑。 皇子和朝臣不得私下結(jié)交,但是這皇子是朝臣的外孫又自當別論。即便是這樣,劉肅也是盡量少與秦王見面。就連同在京城的秦王~府他都鮮有涉足,就怕一遭不慎引來帝王的猜忌。 祖孫倆找了一間茶館,茶博士奉上香茶退下后,劉肅和秦王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相似的志得意滿和掩飾不住的興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