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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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柏渾身的酒意頓時都被嚇沒了,忙把壺中茶水潑向明火處。但那只是杯水車薪,更何況帳幔本是極易燃燒的綃紗所制,上面又被提前撒了些易燃之物,遇到茶水之后反而燃地更加猛烈,只是幾息之間就被燎得沒了半邊。 半明半暗的火光映在徐玉芝的臉上,她的眉睫顯得有些瘋狂之意,她咯咯笑了幾下后柔聲道:“我的為人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既然如此嫌棄這個孩子,我就讓他干干凈凈地走。如此之后咱倆好好地過日子,等你熬夠資歷了我再重新生一個,咱們走得遠(yuǎn)遠(yuǎn)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重新開始!” 常柏心里又氣又急,看了一眼被褥里微微隆起的人影,簡直是撕心裂肺的疼。跳起腳罵了一聲“瘋女人”,一時不能顧及其他,顧不得被燒傷連連怕打飛濺的火星,不經(jīng)意就瞥見了徐玉芝臉上的笑容。 火苗閃爍間那笑容簡直詭異至極,又歡喜又解脫的樣子。常柏?zé)o法想象這世上怎么有這么狠毒這么瘋狂的女人,為了自己過好日子,竟然想將唯一的兒子殺了意圖一了百了,真是又蠢又毒的婦人。外面風(fēng)雨夾雜著冰冷的雨水席卷天地,屋子里卻是黑煙滿滾熱燙灼人。 此時此刻,常柏已經(jīng)無比確定彩哥的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徐玉芝分明是在報復(fù)自己的口無遮攔,才起意想殺了兒子讓自己余生活在心痛當(dāng)中。他一邊急急喚著兒子的名字,一邊扯著床榻上厚重不已的被褥。腦子里卻模糊地想到,怎么這般大的動靜都沒有驚醒這個孩子? 火勢越來越大,已經(jīng)容不得細(xì)想的常柏此時才隱約辯出床榻周圍被灑滿了棉籽油。撲滅了這邊那邊又被引燃,連衣襟處都被點燃了。床榻上的彩哥卻無一點醒轉(zhuǎn)的跡象,仿佛沒有察覺到屋子的熱意一般。他再顧不得其他,拼著手臂被火燎傷伸手去抱那沉睡的孩子。 那床架子終于不堪火勢,轟地一聲連同未燒光的帳幔和床桿盡數(shù)倒塌了下來,將父子二人齊齊掩埋在里面。 徐玉芝見狀一個錯步就退出內(nèi)室,將雕了長壽仙桃的門從外面一把扣住。纖細(xì)的手指摩挲著漸漸發(fā)燙的銅鎖,忽然間就淚如雨下。她望著靜止不動的藍(lán)底纏枝紋的門簾,低低喃道:“好彩哥,黃泉路上黑你莫怕,我讓你親爹陪你一路。你放心,如今他再也不會推搡你了?!?/br> 火舌一點一點舔舐著門窗,徐玉芝摸了一下不小心被火苗燎傷的臉頰,抖落了被火星濺了幾個黑眼兒的裙子后,顧不得找傷藥敷在患處,冷笑了幾聲拿起早就準(zhǔn)備好的包裹轉(zhuǎn)身離去。 遠(yuǎn)遠(yuǎn)有人發(fā)現(xiàn)了雨夜里的火焚,大呼小叫地結(jié)伴而來。她沿著屋角跟那些人小心地錯開身,心想我在彩哥睡的床榻上和內(nèi)室各處角落里潑了整整十斤的棉籽油,此刻即便是雨下得再大只怕也救不了常柏的性命了。 徐玉芝踉踉蹌蹌地走著,雨水不一會就打濕了頭發(fā)。她抬頭看著無盡的夜空,恍惚想到很久之前也有這樣一個狼狽逃竄的時候,背后也是火勢沖天的景象,身邊也是急著去救火的人群。只是,那回還有碰巧遇到的徐琨出手相助,這回卻真正是孤身一人了! 293.第二九三章 落魄 平安胡同, 裴宅。 裴青得知通州的這場慘事時已經(jīng)是一日之后了,他將信函慢慢地塞回信封, 用手指輕磕著紅木案幾輕嘆道:“通州縣丞俱報, 常柏及其子當(dāng)晚皆死于非命,徐玉芝卻不知所蹤。他家的下人當(dāng)時都不在場, 所以沒有人說得清當(dāng)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書房的案幾對面坐著頭發(fā)花白的程煥,他先前已經(jīng)看過了通州縣丞送過來的書信,聞言不由捋了一下下頷上幾根稀疏的胡須, 連連搖頭道:“老頭我也算是看多識廣, 可算是頭一次見著這般心性狠毒的女人。常柏對不起她也就算了, 那孩子可是她親生的,也一股腦地?zé)梢慌趸? 然后把家里的細(xì)軟收拾干凈一走了之……” 裴青生得極濃的眉峰輕輕一挑,眼底就掠過一絲凜冽的肅殺之意。他伸出手拿過一旁的八寶蓮紋茶壺給程煥面前的杯子續(xù)了一點水,閑閑道:“當(dāng)日常柏供出徐琨、許思恩許圃父子,后來的攀扯越來越寬,引得民間輿論嘩然朝堂震動難安。圣人卻礙于他出首告發(fā)的頭功,不得不做做樣子放他一馬,為平息民怨還革了內(nèi)閣首輔陳自庸的職?!?/br> 今年已經(jīng)二十六歲的裴青眼神一陣暗沉,“這樣一個人就是個燙手山芋, 殺不得放不得。圣人特特保留了他的功名,許還給他一個九品州縣教諭的位置, 引得與他同科之人的忌恨。這世上文人手中筆利過將軍馬上刀, 常柏出了東城兵馬司大牢的門時, 其實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這些日子程煥一直跟著裴青處置些雜事,自然知曉其中的根底,看著鋪了五彩孔雀紋的地氈緩緩笑道:“還是大人你運籌得當(dāng),能夠及時領(lǐng)會圣人未及言表的意圖,行事如羚羊掛角全無蹤跡可尋。若不是你把恭儉胡同徐琨宅子里的仆人全部放了,坊肆里也傳不出那樣的閑言碎語。這層窗戶紙不捅破,只怕常柏和徐玉芝還在一處做一對道貌岸然的恩愛夫妻!” 裴青目光不抬,只垂眸望著茶盞里蕩著波紋的沸水,上好的黃山毛尖在水里載浮載沉,“先生是否怪我太過陰毒,就這般無聲無息地要了一個人的性命,甚至還搭上了一個無辜孩兒?” 程煥就極為和煦地嘆了一口氣道:“這事與大人何干?大人也只是按照上面的旨意順?biāo)浦哿T了。何況常柏此人自視甚高心性多疑,徐玉芝狠毒自私手段頗多,兩個人疑心生暗鬼互相猜忌,長久在一起的話始終是要翻船的!只是這回徐玉芝跑了,以她的個性肯定要遷怒旁人,大人還是要提防這女人反咬一口。” 裴青的神色就松散了些,面上隱隱有被人了解的釋然,“常柏與徐玉芝將徐琨供出來斷尾求生時,其實就已經(jīng)自斷了后路。徐琨雖然利用他們卻也給他們提供了庇護(hù),他倒了這兩人就如同喪家之犬,稍微遇到風(fēng)浪就會樹倒猢猻散。最早我還以為常柏激憤之下會將徐玉芝殺了,誰知道事情會翻轉(zhuǎn)過來,反倒是常柏先喪了性命!” 程煥嘆道:“這兩人狼狽為jian死有余辜,這些腌臜說出來臟人耳朵。鄉(xiāng)君此時有身孕正是費神的時候,又不知道這件事的首尾,所以就不要向她詳加解釋了,畢竟里面還死了一個無辜的孩子。還有鄉(xiāng)君日后的出行也要注意,徐玉芝性情偏執(zhí)歹毒又認(rèn)死理,如今只怕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別人的身上了!” 裴青暗暗一驚眼里閃過一絲陰鷙,徐徐點頭道:“謝先生提醒!” 這件慘事的苦主說起來應(yīng)該是徐玉芝,但是她現(xiàn)在不知所蹤。雖然通州的仵作懷疑是這女人謀害這對父子,手頭卻沒有牢靠的證據(jù),所以連海捕文書都不能下。好在通州與直隸府不遠(yuǎn),已經(jīng)派人到那里去知會常柏的父母了。 相商完事情后,程煥便起身撣了撣身上折印,負(fù)手慢慢地踱回自己的小屋子。院子里有幾棵拳頭粗細(xì)的銀杏樹,此時正是枝繁葉茂的時節(jié),巴掌大的青綠樹葉在風(fēng)中秫秫地響動。程煥抬頭看著斑駁的光影,煦暖的夏風(fēng)攪動著他身上的衣衫,心里卻有些欣慰和悵然。 當(dāng)初在青州左衛(wèi)行事還有些冒進(jìn)的大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能夠嫻熟地領(lǐng)會上面還未宣諸于口的意圖,然后將一切事物不著痕跡地安排地妥當(dāng)了。 常柏將那封關(guān)鍵的書函呈交之后,裴青當(dāng)機立斷就將徐琨在恭儉胡同的私宅子封了。那座宅子里除了些貴重的金珠器物之外,并沒有尋見什么違禁之物。裴青不過思慮片刻,就把所有的下人都趕了出去。那些人沒了主子的彈壓,自然就管不住自個的嘴。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徐琨和徐玉芝之間的茍且自然而然地就曝曬于人前。 其實常柏第一個將春闈舞弊案的始末捅出去的時候,就已經(jīng)成了眾矢之的。自古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憑什么大家都是一樣的過錯,別人都被貶為庶民三代不許科舉,而你卻可以保住功名,還得了九品教諭的職位?于是,常柏妻子的丑聞便像風(fēng)一般傳遍了京城的各個角落。 按常理來說常柏得知這些事情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以他一向自恃才華的孤高性子,若是得知自己的一切竟然是妻子汲汲營營伏低做小換來的,而自己早已成為了他人口中的笑柄。依著這人的性情,接下來的行事根本就毋須多加猜測。 而這一切的初始,只不過是大人揣度清楚了皇帝沒有說出口的嫌惡。官場的這一套,他領(lǐng)悟貫徹得比自己快得多。 尤其比自己強的是,這孩子行事謹(jǐn)慎絲毫不張揚。即便是如此干凈利落地處置了常柏,自己卻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如今想來,除了皇帝和朝堂上幾個成了精的大人物,只怕沒有誰看得穿這片渾水下自在嬉游的魚! 此時的西城門,一隊穿著貧寒的鄉(xiāng)下婦人依次進(jìn)了繁庶的京城。 徐玉芝為避人耳目,特特?fù)Q了粗布糙裙跟著一群四處討生活的婦人混了進(jìn)來。恭儉胡同徐琨的宅子已經(jīng)被查封,周圍不時還有士兵前后巡邏。她這才清楚地意識到義父不住了,這個勉強能稱為娘家的地方也不在了。 臉上的燒痕因為沒有及時醫(yī)治,終究留下了一道怪異的痕跡,反而因禍得福地引得幾個同住婦人的同情。徐玉芝編了一套說辭,說老家意外遭災(zāi)丈夫兒子都葬身火海,只有她一個人僥幸逃了出來。公婆就罵她是喪門星,一頓棍棒就將她趕出了家門。 這群婦人每年農(nóng)閑時就到京中做幫傭,以換得幾個小錢貼補家用。見這位自稱是王娘子的小媳婦委實可憐,就起了好心時時照顧。夏日的氣候大,很多富貴人家就會把舊年換下來的帳幔地氈等笨重的織物送出來漿洗,婦人們就是專門承攬這個活計的。 河邊的石灘上,徐玉芝咬著牙用力地踩著腳下的毯子。 曾幾何時,這種編織繁復(fù)的西域地毯在自己的眼里只是尋常之物?,F(xiàn)在卻需要自己費盡全身的氣力,趴在灼燙的石板上將其清洗干凈。一張地毯有丈寬,浸了水之后更是沉重?zé)o比,只刷洗一張就已經(jīng)腰酸背痛,而身后堆積了整整一摞。 汗水和著淚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徐玉芝卻只是更加用力地?fù)]打著手中的捶棒。身后傳來婦人們的閑聊,嬉笑間說起京中的一件稀罕事。 有一位宮里的公公喜歡養(yǎng)小姑娘當(dāng)姘頭,誰想那姑娘年紀(jì)大了就偷偷地和人好上了。兩個年輕人覺得這樣下去不是長遠(yuǎn),就一起商量了法子將那位公公告發(fā)了,說他貪墨銀兩買賣官爵之類的。等人真的下了大牢之后,這姑娘就和她的情夫卷了錢財遠(yuǎn)走他鄉(xiāng)當(dāng)起了正頭夫妻。 鄉(xiāng)下婦人們本就葷素不忌,講起其中的細(xì)節(jié)來繪聲繪色,好像事事都是親眼得見一般。那老太監(jiān)如何的好色,那小姑娘如何的有心機,那情夫如何的甜言蜜語,誆騙了人家好大一注財后,最后又拋棄這位苦命女子另娶高門。 徐玉芝木然地聽著,心想這些話里有真有假,后頭另娶高門什么的,大概是這些婦人把鄉(xiāng)下的那些草堂班子戲強加附會在一起了。她挑挑揀揀的夫婿,一心依戀的夫婿,事事為他綢繆的夫婿,要是真的未死只怕轉(zhuǎn)頭就將自己當(dāng)臟水一樣潑了。 河邊的婦人們揮汗如雨,將一件件清洗干凈的織物小心地放在干凈的石灘上。只消一個日頭,這些東西便會曬得透干,等會自然有人趕車送過去。領(lǐng)頭的婦人矮敦敦的,尖著嗓子叫喚著這些是某某大人家的,那些是某某將軍家的。 徐玉芝耳朵尖忽然聽到“鑼鼓巷胡同宋將軍家”時,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忙不迭地站了起來怯懦道:“這些東西我去送吧,我認(rèn)得路?!?/br> 矮胖婦人看了一眼她曬得通紅的面頰,還有上頭顯得更加怪異的傷痕,難得發(fā)了一回惻隱之心道:“他們家的東西倒是不多,你跟著去也行。到了那里跟門上的交代一聲,嘴巴放甜一點,好叫人家日后還把活計包給咱們!” 徐玉芝連連稱是,將一堆折疊得好好的伽羅色富貴滿堂紋的帳幔緊緊抱在懷里,擠在牛車的一個角落垂頭不語。那矮胖婦人心想,就這么一個垂頭喪氣的樣子,難怪不招公婆喜歡,丈夫一身故就如同喪家犬一樣惶惶不可終日了。 鑼鼓巷胡同宋將軍家在東城,牛車吱吱嘎嘎地前行。 趕車的是個上了歲數(shù)的老頭,他幫著運送一趟洗好的物件可以得五文錢,左右無事就在這年輕的小婦人面前吹吹牛皮。當(dāng)年的宋大將軍何等威風(fēng),只可惜后來沒有落個好下場,一家子男丁都死于寧遠(yuǎn)關(guān)。 但是這家的運道好,雖說沒有男嗣頂門立戶,但是宋大將軍的外孫女能干異常,一個女子能抵三個男人,聽說還立下了很大很大的功勞?;实劬碗贩膺@位姑娘為正四品的鄉(xiāng)君,還親自為她賜婚,這份榮光只怕是祖宗積德才能夠有的。 徐玉芝原先只是偶爾聽到常知縣提及,說傅百善的母親宋太太出自京城鑼鼓巷胡同宋大將軍家,卻沒想到這個令人厭棄的丫頭還有這般好運道。于是故意驚嘆連連,那老頭越發(fā)得意,恨不得將肚子里知道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當(dāng)聽到傅百善的夫婿就是如今的東城兵馬司指揮使裴青時,徐玉芝依著自己的行事習(xí)慣思維邏輯,自然而然地認(rèn)為自己落到如此難堪的境地,定然是這丫頭挑唆她的丈夫?qū)掖纬鍪执驂?,才將自己逼到如此絕境。其實她只猜對了一般,裴青的的確確是出手了的,但是傅百善一句話都沒多說,她做事向來喜歡自己親自動手。 把帳幔遞交給了宋家的門子后,徐玉芝看著古樸莊重的門匾,緩緩低下頭掩住眼里的刻骨恨意。憑什么自己這般努力,跟人家相比卻還是有云泥之別? 294.第二九四章 生產(chǎn) 中秋一過忽忽就進(jìn)了九月,京城終于開始涼爽了下來。院子里的銀杏樹葉子一點一點地變黃, 遠(yuǎn)遠(yuǎn)地望去就如同栽了幾棵華貴的黃金樹一般。傅百善無事時就喜歡搬一把搖椅在樹下逗留, 或是看看賬簿或是什么也不做地發(fā)發(fā)呆。 石板鋪就的地面上干凈整潔, 放了一張小小的彭腿膨牙四方桌, 桌子上用細(xì)白瓷碟子裝了幾樣廣式的點心。傅百善此時已經(jīng)懷胎八個多月了,肚腹大得如同簸籮,害得裴青每天早上出門上值時都會徘徊片刻, 擔(dān)心孩子會不會立刻生出來。 宋知春端了一碗熬得香濃的稠粥過來,沒好氣地道:“看來你真是你爹的親閨女,放著這么多的山珍海味不吃, 非要偷著吃什么番薯。幸得裴青記著, 用驛站的快馬給你從青州捎來一籮,要不然你還沒得吃呢!” 傅百善用瓷調(diào)羹舀了一塊金紅的果rou, 心滿意足地品嘗其中的香甜軟糯, 笑嘻嘻地道:“爹爹種在南邊溫泉莊子上的果物還有大半個月才能得, 偏生我一時想吃得不得了, 就叫裴大哥悄悄去偷一點回來嘗嘗。他又沒生那個膽子, 只得托人往青州去尋。就是這么一小筐, 用了整整五十兩銀子!” 宋知春嫌他們亂用銀子一時氣得牙疼, 作勢打了一下閨女道:“你爹把這個玩意種得漫山遍野到處都是,這東西也易活, 成串成串地在地底下生長。你爹不知道你實在是想得慌, 要不然早就給你送來了。親閨女吃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偏你跟裴青要舍近求遠(yuǎn)!” 傅百善也興致勃勃地道:“我聽裴大哥說, 青州那里種的人很多。中秋前后就有人開始采摘,開始時是富貴人家才買一點嘗嘗。后來市面上越來越多,這價錢就跌下來了,就是平常人家也能買一些了?!?/br> 宋知春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感覺院子的風(fēng)有些涼意,蹲下身子將一塊輕薄的羊毛毯蓋在女兒身上,又給自個倒了一盞茶水才悠然道:“你爹種這個東西也不指望掙錢,就是希望災(zāi)年里大家伙能有個裹腹的東西,他這一輩子這仁義二字是刻在了骨子里的?!?/br> 她噗嗤笑了一聲,“你爹年青時為供你大伯讀書家里鬧饑荒,一碗粥里除了湯水就只有幾粒米,所以他才下定決心出來討生活。我倒是覺得他這回做了一件大好事,若是這個東西大江南北到處都能種,只怕好多人都不必餓肚子了!” 傅百善感受著嘴里的甜糯,瞇著眼睛愜意道:”這個東西就因為是從番邦傳過來的,所以就叫做番薯嗎?我爹他們起名字也太過隨意,這么好的東西應(yīng)該召集一屋子的讀書人,好好地想個三天兩夜之后起個響亮的名字!“ 宋知春笑得眼角的紋路都出來了,由著性子跟女兒在那里扯閑篇。 院子里的密密匝匝地栽了無數(shù)的花草,藤蘿的綠,銀杏的金,薔薇的紅,襯得小小的院落一片生機。宋知春悠閑地拈了一塊馬蹄糕吃了,心想明年開春了再去移植一棵桂花樹來。聽說京城有花匠培養(yǎng)出了一種金銀桂,盛開時香清四溢還有雙色之花可觀。 算下來珍哥的產(chǎn)期就在這半個月,按照京城的慣例應(yīng)該由婆母到寺廟里燒香拜佛??墒桥崆酂o父無母,看來只有自己到圓恩寺里為孩子們求個簽了,只是不知道珍哥這胎到底是男是女。要她來說,男孩又男孩的好,女孩有女孩的好! 正細(xì)細(xì)尋思時就聽女兒輕呼一聲,不由關(guān)切問道:“是不是孩子又踢你了?在肚子里都這么能折騰,要是個小子還好,要是個姑娘那還不讓人愁死。你弟弟們在胎里時安靜得不得了,誰知生下來長大了就滿屋子亂竄,我時常恨不得把他們重新塞回肚子里去!” 宋知春絮叨了一陣,就見女兒兀自皺著眉頭不答話,她忽地就緊張了起來,躬著身子問:“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傅百善深吸了一口氣,仔細(xì)感覺著肚子里細(xì)微的動靜。剛剛覺得緩和了下來,就立時又是一陣緊縮,身下也似乎有些不妥,隱約有些說不清的征兆。她抓緊了身上的羊毛毯子,抬起頭來勉強笑道:“娘,只怕是我要生了!” 饒是宋知春見過無數(shù)大陣仗的人也感到腳軟,使勁定了定神才大聲喊道:“來人吶,來人吶,快點扶這丫頭進(jìn)屋子,孩子就要出來了!” 安靜的院子立刻變得嘈雜起來,仿佛有無數(shù)人在其間忙碌穿梭。產(chǎn)房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又暖和又不透風(fēng),穩(wěn)婆也許了重金在家候著,一聽見招呼立刻就坐了馬車過來了。一進(jìn)門見這陣仗就吩咐幾個丫頭準(zhǔn)備熱水草紙,并嬰孩包被高腳產(chǎn)盆等物事。 穩(wěn)婆一一吩咐妥帖了,回頭就看見產(chǎn)婦氣定神閑地坐在床上吃紅糖雞蛋。不由呵呵笑道:“老婆子看了這么多生孩子的,卻只有鄉(xiāng)君最為鎮(zhèn)定,還知道要東西吃??催@架勢,這孩子今晚就能出來見爹娘了!” 這穩(wěn)婆姓黃,是京中最為有名的,手藝又好待人又和氣,常在大戶人家走動。 裴青尋訪好久之后才確定了人選,先是許下重金,讓黃穩(wěn)婆這段時日在家里候著哪里也不要去,聽了召喚就趕緊去接生。原先她心里還有些不愿意,待進(jìn)了這家門后才知道這家女主人又爽快手面又大方,從來不仗著身上有品階拿腔拿調(diào),每回過來看胎像都給足了銀子。 又過了半個時辰,黃穩(wěn)婆把手洗干凈后撩開被子仔細(xì)查看,見宮口已經(jīng)開了,產(chǎn)婦卻還像沒事人一樣跟一旁侍候的丫頭商量著晚上吃什么。 正在這時,屋子外乒乒乓乓地響起一陣東西被踢翻的聲音,黃穩(wěn)婆好奇地伸著腦袋去張望。過得一會才看見那個叫荔枝的大丫頭捂著嘴巴進(jìn)來笑道:“咱家大人聽了消息就趕緊回家來,剛一進(jìn)院子就撞在了樹上,額頭上起了好大一個包。我想幫大人找獾油擦擦,大人就說他不打緊,讓我先緊著鄉(xiāng)君!” 屋子里的女人們面面相覷一眼后都哈哈大笑,連傅百善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心里卻是甜滋滋的。宋知春正在檢點小兒的換洗衣裳,聽得大家沒安心做事就咳了幾聲,最后自己也笑得撐不住連連搖頭。 日頭漸漸下山,院子里點了幾架燭火。 裴青不時墊著腳尖看著屋子里的動靜,仆婦端水過來他就喝一口,仆婦拿飯過來他就往嘴巴里刨兩下。最后連傅滿倉都看不下去了,壓著聲音道:“你放心吧,珍哥從小身子就壯實,還有她娘在一邊親自看顧著,你就別在我面前瞎轉(zhuǎn)圈了!” 裴青心口砰砰地跳得厲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了才發(fā)覺手軟腳軟。顧不得有丫頭婆子在跟前,嘆了一口氣疲憊道:“我自打跟珍哥成了親之后,總感覺這好日子不像真的,心里時常惴惴不安。生怕老天爺看我過得太順?biāo)欤樉桶岩磺卸际栈厝チ?!?/br> 傅滿倉心有戚戚焉,把腦袋湊過來壓低聲氣道:“珍哥她娘當(dāng)初生……生孩子時,我也是整日整夜都不敢合眼,也是生怕出什么事。人家常說婦人生孩子如入鬼門關(guān),一腳在陽間一腳在陰間。打那之后我就可勁對珍哥她娘好,想想女人都不容易!” 傅滿倉心急之下差點說漏嘴,好在裴青此時一大半的心思都在產(chǎn)房里,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其他。 外面街巷里傳來更夫敲平安鼓的聲音,房里的動靜猛然大了一些。裴青怕有什么不對再也按捺不住懸著的心,一把掀開門簾子大步走了進(jìn)去。正在專心做事的丫頭和婆子們驚叫連連,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進(jìn)到這素稱污穢之地的產(chǎn)房里。 裴青一眼就望見了藍(lán)底素面褥子上的傅百善,平日里英姿颯颯的女郎此時卻精神萎靡,頭發(fā)都濡濕了散亂地沾在額頭上,平日里紅潤的面頰此刻透著病態(tài)的蒼白,卻緊咬著下唇忍住痛意。他一時心痛如絞,一把將人抱起語無倫次地寬慰道:“算了,算了,咱們不生了!” 負(fù)責(zé)接生的黃穩(wěn)婆從未見過這等事宜,站在一邊扎著手一時呆住。連傅百善都驚得忘了身下的鈍痛,大張著嘴巴望著這個淚涕滿面的人。角落里響起了丫們低低的哄笑聲,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地喊道:“娘,把他給我轟出去!” 裴青被人七手八腳地攆出了產(chǎn)房,還邊回頭邊扒著門框大喊:“珍哥你別怕,我就在外頭陪你。有什么事就大聲喚我,千萬莫怕!” 傅滿倉見狀連忙上前把人摁住,沒好氣地嗔怪道:“你去添什么亂,是能幫珍哥疼啊還是能幫珍哥生啊,老實在一邊呆著!” 裴青呆了一下才滿心歡喜地笑道:“爹,珍哥還有精神頭吼我,就是看著臉色比平日差了些?!?/br> 傅滿倉簡直不忍看他那副蠢樣,索性把頭扭在一邊喝茶吃點心。今天廚房里的大灶全部騰出來燒熱水了,稍稍用點點心充饑就算了。 直到亥時,大家都等得心焦不已的時候,產(chǎn)房里終于傳來嬰兒細(xì)弱的啼哭聲。裴青正在尋思這孩子的哭聲好似有點小,才過了一會兒,那孩子的哭聲就大了起來,不但中氣十足還嘹亮無比。 宋知春將嬰孩抱起,湊在筋疲力盡的傅百善耳邊輕聲道:“是個女兒,長手長腳模樣俊俏,長得可象你了!” 傅百善眼淚珠子一下子就淌了下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大抵是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做了母親。她微微側(cè)頭看著小嬰兒,丁點大的小東西穿著細(xì)棉布做的單衣,眼睛緊閉哭得格外響亮,嘴巴大張時還看得到她粉紅色的牙床。 295.第二九五章 寶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