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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雀登枝在線閱讀 - 第135節(jié)

第135節(jié)

    方文璟先時有些不解,卻立刻反應(yīng)過來這是個絕好的主意。自古以來君父為天,只要迫使裴青認了宣平侯為父,那他就跟自己,跟崔家跟秦王就是扯不清的關(guān)系。只是趙雪母子三人對爵位心心念念,若是得知自己出面請求宣平侯立世子,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方夫人聽到長孫的顧慮,不禁冷笑一聲,“趙雪的母親是什么臺面的人物,她的嫡親兄長又是什么東西,值當你為他們費心神。退一萬步來說,即便你不出面,宣平侯心里也未必沒有這個想法,你不過是出面推一把!好孩子,等這件事了結(jié)清楚我們返回彰德后,這趙氏就讓她悄悄病逝吧,咱們崔家的長媳還是要另尋家世清白的名門閨秀才好……”

    于是崔文璟眉眼欣然心下嘆服,躬身道:“明日我就親自去督請促成此事。”

    330.第三三零章 作倀

    三月, 宣平侯上表訴京衛(wèi)司的四品指揮使裴青是其失散多年的長子, 因緣際會之下得以相認, 特特向朝廷請旨立為世子。雖然京中早對此事議論紛紛, 但是這般大張旗鼓地將昔年丑事公之于眾, 眾人佩服宣平侯膽量的同時, 也不得不感嘆他的臉皮比城墻還要厚上三分。

    這邊的裴青當做無事一般一直按兵不動,那邊御史臺的人已經(jīng)連連上奏。稱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宣平侯既然已經(jīng)幡然醒悟,那么裴指揮使應(yīng)該盡人子的本分,奉養(yǎng)父母友愛兄弟。怎能當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每日照常上值處理公務(wù)照?;丶遗闫薨榕??到最后,御史們的措辭已經(jīng)越來越激烈, 其中不乏對裴青有攻擊之意。

    皇帝將折子留中不發(fā),特特下旨許裴青自辯。

    兩日后, 裴青親至朝堂奏聞,曰自己十三歲時從山澗墜落受重傷失憶,早已經(jīng)忘卻前塵往事。一路南下乞討為生受盡人世苦處,幸遇到廣州人氏傅滿倉伸出援手,不但落戶還將乞兒當做家人對待。自那時起,他就決定將傅家人當做至親。宣平侯既然稱是人父, 那可否當眾說清當初一介世家子弟淪落鄉(xiāng)間為乞的緣由?

    皇帝哈哈大笑, 就令人特意將宣平侯招至堂上, 讓他將昔日裴趙兩家的恩怨一一敘說。

    趙江源本以為拿捏到了裴青的要緊處, 挾著御史臺的威勢端著人父的架子, 可以讓人不戰(zhàn)屈服。眼看事態(tài)有轉(zhuǎn)機就興沖沖而來,聽到這個吩咐不禁目瞪口呆。也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丑事大家知道是一回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又是一回事。他紫漲著臉,吭吭哧哧地說了幾句后就再也說不出口。

    那些腌臜事讓他如何說得出,為了壓制妻子裴明蘭的強勢,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做主將娘家侄女秋氏抬為平妻,這件事不但違背朝堂禮制還理虧。在婚禮上兩方一語不和廝奪起來,秋氏受重傷臥床不起。趙江源身為家主又心疼嬌滴滴的如夫人,偏心之下不禁遷怒于長子,將趙青狠狠杖責后在族譜上利落除名。

    裴明蘭心疼兒子又對丈夫失望至極,自請下堂求去。帶著重傷的兒子在外盤桓半月后,趁雨夜離京,不想?yún)s滾落山崖尸骨無存。

    這般人間慘事,怎是一句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就能遮掩得過去的?有性情耿直口舌便利的大臣就揶揄道:自家跟前養(yǎng)的庶子闖下天大禍事被擼奪功名永不錄用,眼看就不濟事了。轉(zhuǎn)頭又看著昔日如敝帚的孩子出息了,就腆著臉上來認兒子,這個當?shù)闹恢馈皭u”字怎么寫?

    趙江源耳朵又不聾,羞憤之余連連遞眼色叫兒子給個臺階下。裴青卻狀若未聞,一口咬定自己是父母俱亡之人。

    趙江源沒想到自己如此矮下身子,那孩子還是不依不饒睜著眼睛說瞎話,竟然推說掉落山崖失去記憶,記不起幼時的事情了。他無奈之下一咬牙跪在地上道:“伏請圣人看在微臣年老體弱的份上,讓裴青認祖歸宗頂立門戶。只要他答應(yīng),臣愿意將爵位立時讓出來?!?/br>
    這便是說不但要將裴青立為世子,還可承繼宣平侯的爵,這個本下得可謂太大。

    皇帝和朝臣們就齊齊望向裴青,就見那青年苦苦一笑,雙手一攤作無可奈何狀,“趙大人盛情本不該退卻,只可惜裴某清醒之后對往日再無記憶。我娘臨終前什么也沒有說,只叫我南下討生活撿一條命就成。說我本就是無父無族之人,僅有一個舅舅因為在遠處當兵不好投奔,以后照顧好自己就夠了。亡母遺命猶言在耳,怎敢違背?”

    趙江源喉嚨里嗬嗬了幾聲,一時竟無言以對。難道他能質(zhì)問地底的亡人,說為什么要這樣狠絕地交代兒子?

    裴青雙手一揖面貌無比誠懇道:“這只是不相干的小事,我聽說趙侯爺家里有妻有子,何苦屢次再將舊事提及擾人擾己?更何況小子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爵位俸祿自個有手有腳毋須人家贈與,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某愿承擔社稷之本廟堂之責,委實不愿糾纏在這等末微小事上頭?!?/br>
    皇帝不由擊節(jié)大贊,“這才是有志氣的男兒,不愧是領(lǐng)兵坐鎮(zhèn)一方的千戶,一城一池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這件事到此為止,趙江源你跟前又不是沒有承繼香火的人,老眼熱人家的兒子作甚?以后朝堂上也不準有人再就此事墨跡,總不能強迫人家非要認一個現(xiàn)成的爹吧!”

    滿朝堂人俱都大笑,唯余趙江源唯有苦笑搖頭。

    他抬起頭就見隔得幾步遠地方,裴青冷冽勾起嘴角一撇,讓人看了不由心底生寒,側(cè)頭彈了彈袖子上的灰塵與幾個朝臣齊齊往外走了。就有相熟的同僚過來或真或假地勸慰道:“令郎還年青,雖說闖下禍事被除了功名,可是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只要盡心教導,鐵樹都還會開花呢!”

    趙江源心底莫名升起荒涼的感觸,兒子趙央一天到晚耽于酒水,女兒趙雪在崔家的日子也是舉步為艱,照這樣下去宣平侯府的頹敗只怕就在指日之間。

    他的預感的確沒有錯,半月后有御史上表奏聞,說宣平侯府趙央適逢祖母忌日,卻與友人在玉泉河上泛舟,不但飲酒作樂還狎妓游玩?;实圩钪匦⒌缆犅劥笈钊藢②w央押解至趙府祠堂,當著一干人等杖責五十打得是皮開rou綻。最后以趙江源教子不利縱容妾室等七條罪名,褫奪宣平侯的爵位……

    正是春末夏初,岸邊柳色新綠桃花泛紅,有知機的賣花人用小推車或是竹籃兜售著鮮花。玉泉河邊多的是花圃,有衣飾華美的婦人坐在馬車里隔著薄薄的簾子輕聲吩咐,將一盆盆尚且?guī)е纳炙幓蚴擒岳蛸I下。

    傅百善教授完四皇子箭術(shù)后見天色尚早,便吩咐車夫家去,自己帶著丫頭楊桃沿著玉泉河邊散步。她本就是愛花之人,興致一起連買了幾盆人高的花樹,付了銀子之后吩咐花圃老板送到平安胡同裴宅。

    隔得幾步遠的地方,一個年青女郎狀似無意地轉(zhuǎn)過來身來笑道:“是傅鄉(xiāng)君嗎,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一別許久故人風采更勝從前,可否容meimei做東請鄉(xiāng)君到前面的雅茗軒里,飲一杯茶用幾樣茶點一敘別情?”

    傅百善抬頭一望正是許久未見的崔文櫻,聽說她回彰德相看親事去了嗎,怎么又在此處現(xiàn)身?也不知道婚事定下來沒有,當年在紅櫨山莊的幾個參加宮選的女子,可只有她沒有定下了。俗語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便言道:“今日左右無,無意看見這邊的花事熱鬧,便下來閑逛一二罷了!”

    崔文櫻見她言語當中有推辭之意,就面露尷尬小心翼翼道:“我知曉你對我們崔家有芥蒂,不過宣平侯府出身的趙雪雖是我大嫂,我對她的行事萬萬不敢茍同,還請傅鄉(xiāng)君不要將我等同相看!”

    傅百善不是隨便遷怒于人的人,加上對這女子的印象還好,見她處處小心謹慎賠盡小心的樣子,與當初在紅櫨山莊嫻靜溫雅的模樣大不通,也不想太過給她沒臉。遂笑道:“我這個鄉(xiāng)君是半路出家的,哪里有那般尊貴。我記得前面雅茗軒里面的江蘇茶點尤其味道好,不如同去?”

    崔文櫻見她答應(yīng)得爽快,心頭也有幾分高興,忙吩咐身邊的仆婦在前引路。

    臨街的窗子正對著玉泉河,河岸兩側(cè)艷桃妖李女姹紫嫣紅,大片的紅白花樹襯得江岸如同云霞低垂,半個天際就如拿了油彩暈染了一般,倒是一處極好的景致。傅百善連連贊嘆,心想要是裴大哥在此處一同賞景該有多好!

    崔文櫻親手布上茶點殷勤相勸,傅百善卻不過好意便每樣都淺嘗了一點。聽她漫無邊際地述說彰德與京中風土的不同,當初各個宮選女子的境況。果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傅百善聽得昏昏然。眼看天色要黑了,便托辭家中有女兒要照看,這才翩然離開。

    等人離開片刻之后,隔壁一間茶室打開,青衣素顏赫然是德儀公主。她贊許地望了一眼崔文櫻道:“你做得很好!”

    崔文櫻忐忑地望了一眼案幾上精致的茶點,鼓起勇氣問道:“殿下可否告知于我,那里頭究竟有什么東西,傅鄉(xiāng)君吃了會有什么反應(yīng)?”

    德儀公主漠然露齒一笑,“有些事你還是不知曉的好,傅氏曾對我不敬,我不過是讓人在茶點里下了一點拉肚子的東西,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你著什么急?”

    崔文櫻再未多說,卻是心底明白自己再次為虎作倀,雖然并非出自本愿。

    德儀公主上馬車時對身邊侍候的宮女葉眉低低道:“派個人到裴家宅子門口盯著,聽見喚大夫進門的話就速來稟我?!?/br>
    葉眉就低聲笑道:“早就派過去了,那茶點里每樣都放了藥,傅氏今晚可有得罪受了。這癥狀和平常的痢疾一樣,連高明的大夫都看不出究竟,只以為她的脾胃失調(diào)。卻不知那些藥材下去更是催命符,不出半月她必定殞命,到時公主就可一償夙愿了?!?/br>
    德儀公主躊躇滿志地掀眉一笑,“你看看傅氏嫁給裴青之后都干了什么,一味由著裴青肆意妄為不知規(guī)勸,朝中對他的惡評如潮。那日朝堂之上竟然當著生父的面不認,宣平侯偌大年紀不知道有多傷心。要是我在他的身邊,必定讓他愛惜羽毛不讓名聲有污。”

    主仆二人肆意的笑聲便如同在茶樓檐下上了鐵銹的鈴鐺不住地回蕩。

    331.第三三一章 睚眥

    傅百善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一進門就語速極快地喚大丫頭烏梅到廚房用綠豆、金銀花和甘草急煎后煮湯, 且越多越好。烏梅見她臉色煞白面色凝重,一句話不敢多問,扯著裙子一路疾跑到廚房吩咐將灶上的東西全部端下來, 一口一口的大鐵鍋摻滿水后放在明火上開始熬煮。

    傅百善將雕花架子床里頭的暗格全部打開, 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瓷瓶瓷罐。她顫著手指挨個摩挲, 終于找到一個繪了西番蓮紋的白色瓷瓶,將里面的幾顆藥丸一股腦地塞入嘴里, 用牙齒發(fā)死力咀嚼。藥丸變成藥渣, 口腔里散發(fā)出一陣難以言說的腥臭苦澀味道, 這時卻是救命的良藥。

    腸胃里開始翻騰, 傅百善努力摒氣抑制住喉嚨里的嘔意。

    半個時辰之后第一鍋綠豆湯得了,烏梅機靈地用冰涼的井水湃著, 近乎發(fā)黑的湯水還是有些guntang。傅百善卻顧不得許多, 端起來就往嘴里灌。一瓢又一瓢, 直到肚子里撐不下了。傅百善望著幾乎驚住的丫頭, 氣喘吁吁地坦然道:“我太過不小心,今日在外面中了毒!”

    烏梅緊抿嘴唇,明白事關(guān)重大立刻轉(zhuǎn)身站在門口吩咐道:“鄉(xiāng)君累著了又中了暑氣身子不舒坦,各人各司其職該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許胡亂打聽不許隨意出門。廚房里的灶騰一眼出來做大家伙的晚飯, 其余的灶眼繼續(xù)熬煮湯水, 得了就趕緊送到正院來?!?/br>
    吩咐完這些, 烏梅手腳利落地將在四門衣柜前將干凈的內(nèi)衣拿出來幫傅百善換上。她看著面上已經(jīng)泛開一絲烏青的女主子, 忍著眼眶里的淚意問道:“鄉(xiāng)君你寧可自己催吐也不讓去找外面的大夫,肯定是有什么顧慮。您盡管吩咐,還需要奴婢們做什么?”

    傅百善攥緊拳頭,明顯覺得手指還有力量,就知道小五一時心血來潮調(diào)制的那些藥丸藥膏頂了作用,就虛靠著迎枕低聲道:“我吃了幾口就覺察到茶點里面有問題,當時又不知道那家茶樓里有多少不懷好意的人,只得虛與委蛇扯些閑篇。一上馬車就叫楊桃趕緊去京衛(wèi)司給裴大哥報信,也不知道這丫頭找著人沒有……?"

    她的語調(diào)越發(fā)聲弱,到后來眼睛酸澀實在是睜不開了,耳際邊只聽得到烏梅一聲急過一聲的叫喚。

    不知過了多久,傅百善再次睜眼的時候就見熟悉的艾綠青帳子頂,銀裹金香薰球隨著室外的微風輕輕地旋轉(zhuǎn)。她一動身,榻前靠的人就警醒過來,幫她重新把大迎枕拍松放好,輕聲問道:“還有哪里不舒坦,廚上熬了一點百合湯,可要用一點?!?/br>
    傅百善怔怔地望著眼前人,依舊是濃眉鳳目,依舊是鬢若刀裁,耳邊的幾縷頭發(fā)卻驚現(xiàn)了幾絲灰色,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裴青想是意識了這點,掩飾了一下面容低低一笑道:“好珍哥,千萬要好好地,你要是經(jīng)常來上這么一出,我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你嚇的?!?/br>
    傅百善微微張嘴,卻感到嗓子干澀暗啞仿佛發(fā)不出聲來。

    裴青忙把人誆撫在懷里,緩緩道:“莫急,我悄悄請了吳啟廉吳老太醫(yī)過來看了,大部分的毒素都讓你催吐出來了。嗓子稍稍歇息兩天會好的,還有小五給你做的藥丸還算對癥,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應(yīng)該沒有大的干系。只是……”

    傅百善聽他言語吞吐一時大急,一雙杏仁大眼里是從來未有的惶急。裴青雙眼平視,一字一頓地道:“珍哥,我們又有孩子了,只是他來得實在是不巧。因為時日還短,吳老太醫(yī)也不知道這毒素會不會影響到孩兒,他讓我們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孩兒的去留?!?/br>
    眼淚就成串地掉落下來,傅百善難以原諒自己的疏忽。小妞妞今年已經(jīng)要滿兩歲了,大家伙常常戲言什么時候再生個兒子,她和裴大哥也時常憧憬兒女雙全是什么模樣,沒想到這孩子以這樣一種方式宣告自己的到來。她緊緊地抓住繡了百子千孫紋的緞面被褥,張開嘴無比堅定地做了一個口型。

    裴青心如刀絞,他知道傅百善下這個決定是有多么的艱難。也許日后的生活都會讓今日的這個決定攪得一團亂,但是此時此刻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的結(jié)果。不過在這之前,那些包藏禍心的人就要想好他們應(yīng)該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書房里,刮了胡子凈了面洗了澡的裴青大馬金刀地坐在書案后,沉聲問道:“將你那日看見的聽見的全部再重復一遍,一個字一句話都不許漏掉!”

    事情雖然已經(jīng)過了一天一夜,楊桃想起當時的場景依舊嚇得砰砰直跳。她強制鎮(zhèn)定下來,慢慢地從出宮門開始說起,鄉(xiāng)君回家的途中看見玉泉河邊的花開得極好,臨時起意想到岸邊的花圃里買幾盆花帶回去,不想就碰到了彰德崔家的大姑娘崔文櫻。

    崔姑娘很殷勤,極力邀請鄉(xiāng)君到前面的雅茗軒里去喝一杯茶,說往日有言語無狀的地方還請鄉(xiāng)君原宥。再有她的長嫂行事有差池,實在與她不相干。鄉(xiāng)君見她言語誠懇,又是個姑娘家不好給她沒臉就答應(yīng)下來。

    雅茗軒里沒有幾個人,店里的茶博士送上來茶水和江蘇茶點。崔姑娘一一勸茶,偶爾自己也喝點吃點。根本看不出什么異樣。過了小半個時辰,鄉(xiāng)君推辭家中還有年幼女兒需要照顧,就先行告辭了。

    當時楊桃心里還在奇怪,小小姐跟著外祖父外祖母到莊子上玩耍根本沒有在家,鄉(xiāng)君為什么還要扯這個謊話呢?結(jié)果一上馬車,鄉(xiāng)君就從袖子里倒出一小堆點心渣滓,還吩咐了兩件事。第一,到雅茗軒對面的店鋪里躲著,看里面跟崔文櫻一路出來的是什么人?第二,看清楚人之后立刻到京衛(wèi)司將此事原原本本地稟報給大人。

    楊桃已經(jīng)十七歲了,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嚴肅的女主子。

    她的膽子素來小,但是好在格外聽話。在馬車拐彎處瞅了空子溜下來,又找了個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地,連眼睛都不敢錯一下地盯著雅茗軒。大半個時辰過去后,直到她腿腳都酸麻了之后,才從茶鋪里迤邐出來幾個人。崔文櫻面露殷勤陪送的人,就是曾經(jīng)和鄉(xiāng)君在擷芳樓里有過口角之爭的德儀公主。

    那個面容清秀的青衣女人雖然披了一件長斗篷,但是頭回在擷芳樓里隨侍在一旁的也是楊桃,所以她認得德儀公主的樣貌。因為隔得遠,楊桃不敢太過靠近,只聽得見德儀公主和她身邊的侍女說了幾個字,……催命符,……殞命,……夙愿。

    僅僅是這幾個字就已經(jīng)足夠了。

    裴青雖然已經(jīng)極力壓制,額上的青筋卻是一道道浮現(xiàn)出來。這副模樣實在像要吃人的樣子,坐在一邊的程煥就咳了一聲,轉(zhuǎn)頭輕聲問道:“你真的認清那就是德儀公主本人嗎?你陪鄉(xiāng)君進宮教習四皇子,是在宮里頭見過她嗎?”

    楊桃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奴婢每回進宮都在一個小屋子里待著,哪里都不敢走動,根本就沒有見過一個宮里的女眷。那還是前年,鄉(xiāng)君剛剛懷上小妞妞時到擷芳樓例行看帳,那位德儀公主非要鄉(xiāng)君給她磕頭下跪請安。鄉(xiāng)君以在宮外不認識公主躲過去了,沒想到這個狠毒的女人在這里設(shè)埋伏呢!”

    裴青捏了捏眉心,微微點頭道:“這回你處置地很好,先下去歇著吧,這回你當記首功。等鄉(xiāng)君好利索了,讓她親自獎賞你!”

    看著人恭敬退出,程煥才緩緩道:“她們主仆二人從雅茗軒出來時,鄉(xiāng)君已經(jīng)知道自己中了毒。卻還是留下楊桃負責偵看消息,果然逮住了德儀公主這個幕后主使。只是不知道這位公主為什么對鄉(xiāng)君抱有惡意,聽楊桃敘述這好像不是一回兩回了!”

    裴青咬牙切齒冷嗤一聲,“不過是寡婦發(fā)春,以為將珍哥怎么地了就想光明正大地嫁進我裴家的門。真真是癡心妄想歹毒至極,也不找面鏡子好好地照照自己,就那樣一副尖嘴削腮的模樣,嫁一回就要當一回寡婦的掃帚命,真把自己當做一盤大菜了!原先我沒把她當回事,誰知她竟敢朝珍哥下手,真是壽星公嫌命長自個找死呢!”

    程煥狠咳了兩聲,他從來沒有看到過裴青這般氣急說話這般刻薄的模樣,想來這回這個所謂的德儀公主真的把他惹毛了。他雖然沒有見過那位金枝玉葉,但是可以想見她日后的光景不會太好。細數(shù)這兩年以來,坑或者起意坑這兩口子的人,就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裴青在書案后閉目想了一陣,再睜眼時已經(jīng)一派鎮(zhèn)定,“先生,我想這樣辦,你幫我參詳一下看行不行……”

    程煥一個機靈猛的驚醒過來,聽著裴青的計劃眉角不禁狠狠地跳了兩下。心想惹到傅百善還有兩分活路,惹到這位面冷心更狠的爺,德儀公主你也是太會挑人了。人家才不管你是不是皇帝老爺?shù)呐畠耗?,這樣睚眥必報絕不過夜的主,碰到了就只能自認倒霉。

    332.第三三二章 相思

    宮城,錫云殿。

    德儀公主聞聽消息后, 手中嵌了八寶如意的象牙梳背砰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她驚訝地問道:“你有沒有打聽錯,傅百善到現(xiàn)在還活著,這絕無可能。那是摻了相思子的茶點, 當時雖沒有癥狀, 但是一日過后就會出現(xiàn)惡心嘔吐痙攣昏睡, 七日之后就會因血尿脫水而死。人人都會以為她是拉痢疾, 她怎么會沒事?”

    貼身宮女葉眉也是滿臉的疑惑,“奴婢派了兩個小宮人出門,特特繞道平安胡同的裴宅去看了。大門口沒有辦喪事的痕跡,進進出出的人也很正常。先時留在那里的人也沒覺得有異常,只是說咱們回宮那天,在京衛(wèi)司上值的裴大人回去得比平日要早一些,但這也說明不了什么呀?”

    德儀公主仔細尋思了半天,終究不得其解, “相思子劇毒無比卻無色無味, 傅百善不可能發(fā)覺茶點里面有毒。等她走后,我還特特看了那些盤子,果然是每樣都動過的, 就說明這些茶點的確是到了傅百善的肚子里。難不成她是神仙下凡, 吃了這些東西還能安然無恙?”

    葉眉就驚疑不定地道:“奴婢聽說她能隔岸射殺敵寇, 當年在秦王殿下的紅櫨山莊救起晉王殿下時, 舉著一個大男人跟玩似地, 莫非她還有些不為人知的本事?就比如那些□□對她根本就沒用!”

    德儀公主心下煩悶,她是等了好久才等到這個適宜的機會。先勸誘崔文櫻將傅百善帶到雅茗軒,又呈上一桌精心烹制的茶點。尋常人只要用上幾滴就已足夠,宮里一只馴養(yǎng)的貓只用了一滴,七天后就死得透透的。為保險起見,那些茶點里她整整倒了一整瓶千金購來的相思子。

    這個□□的名字取自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聽起來雖然香艷可卻是一等一的毒物。自從心底里有了那個念想之后,德儀公主就輾轉(zhuǎn)得到了這個寶貝,務(wù)必要將那個鵲巢鴆占的婦人一擊斃命,好成全自己的余生幸福。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呢,德儀公主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還是葉眉點醒了一句,當時在那間茶室里只有傅百善和崔文櫻,要是傅百善沒有按照預想的那樣中毒,那么這一環(huán)差錯的地方只能是崔文櫻,或是故意或是無意地流露出了破綻。

    德儀公主細想之下只能如此解釋,一心認定是崔文櫻做了手腳。不禁咬牙恨道:“就這樣瞻前顧后妄想處處周到的性子,還想肖想我二哥的人。真是不知所謂,難怪一回又一回地與秦王妃的寶座擦肩而過。她肯定想做個手不沾血的好人,就示意傅百善少用些茶點就是了,難怪那鄉(xiāng)下丫頭這么久都沒事!”

    德儀公主想到綢繆許久的計劃就這樣以失敗告終,終究有些不甘心,側(cè)身道:“前日我聽劉母妃念叨,說崔文櫻回彰德相看的人家有一個挺般配的子弟,兩家還沒有最后說定呢,那人就得了急病沒了,她祖母方夫人無法這才又把她送回京城,打量京里還沒有人知道呢。劉母妃還悄悄感嘆,幸得沒有說給二哥,要不然這樣命硬的女子誰壓得???你使點銀子把這個消息放出去,也給她一個教訓!”

    女子的名聲何等重要,主仆二人就這樣給崔文櫻定了罪。葉眉也暗恨崔文櫻兩面三刀陰奉陽違,日后再有這樣的機會可就難得了。她低頭應(yīng)命而去,心想勢必要將崔文櫻命硬克死未婚夫婿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最好讓她一輩子都嫁不出去,誰要她對主子的事不上心來著。

    第二日,德儀公主侍候完劉惠妃梳妝后陪笑道:“母妃,今日我想出宮去看看,想重新購置一些衣物,您不是說我以往的衣衫太過黯淡嗎?”

    劉惠妃就瞥她一眼道:“這一向你出宮很勤密啊,雖說你父皇不怎么管你,但是你既然住在宮里頭就得守些規(guī)矩。更何況……你的身份不同,要是惹得那些老古板上些奏折彈劾就不中聽了?!?/br>
    德儀公主臉色一變,什么身份,不就是寡婦嗎?就強笑道:“兒臣注意些就是了,委實是這回在店里定下了衣服,要是不去取的話別人會笑話我沒有信用。雖然人家不知道我是一國之公主,但是始終是沒了顏面?!?/br>
    劉惠妃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語有些重,就和煦笑道:“好了,不過是讓你謹慎一些。聽你父皇說,北元那邊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派人過來求娶公主。兩國交戰(zhàn)了這么多年,一會打一會和的,也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