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提起“妖怪”,慕聲眸中神色瞬間冷淡了幾分,但他面上仍然笑意盈盈的:“說起妖怪,倒是讓我想起來一件事。阿姐遇險的那一次,柳拂衣用通訊符聯(lián)絡(luò)我……” 他看著凌妙妙的臉,笑道:“那張通訊符,怎么會在凌小姐手上呢?” 凌妙妙心里“咯噔”一下。 就知道黑蓮花不會白找她搭訕,他勢必有備而來,有話要套。 “有什么奇怪的,是我讓他聯(lián)絡(luò)你的啊?!?/br> “哦?”慕聲微微垂眸,“你怎么知道阿姐會有危險?” 凌妙妙看著他的眼睛,心里直打顫,仍然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我不知道慕瑤會有危險,只是你們將一個有傷的女孩子一個人留在屋里,完全是給人可乘之機(jī)?!?/br> 她的語調(diào)低下去,最后變成了不好意思的嘟囔:“我覺得不放心,讓他去看看他又不去,只好讓他叫你……” 慕聲神色稍有緩和,妙妙甚至在他眼中看出了一絲奇異的期待:“阿姐不是普通的女孩,她可是慕家的捉妖人……” 凌妙妙不贊同地打斷:“那又怎么樣,就算她再厲害,受了傷,也一樣需要人保護(hù)?!?/br> 話語一出,她瞬間后悔起來。 這語氣對于一向唯唯諾諾的凌虞來說,是不是太強(qiáng)硬了些? 左等右等,沒等到系統(tǒng)的提示。她只好觀察慕聲的臉色,見他聞言微微出神,長睫一動不動,臉上竟然顯出了幾分堪稱溫情的意味。 妙妙對他的感情變幻一無所知,只覺得不敢置信,盤問就這樣結(jié)束啦? 黑蓮花真是喜怒無常。 逐漸亮起的日光中,慕聲的視線再度集中在妙妙腿上一朵朵火紅的大花上,花心還是耀眼的黃色,是市井婦人最喜歡的式樣——熱鬧,鮮艷。 卻看見她炫耀似的踢了踢腿,那可笑又艷俗的花兒就跟著亂顫,褲腳掀起來,若隱若現(xiàn)地露出雪白的腳踝。 女孩兒的神色興沖沖的:“我爹爹選的料子,好看不?” 第6章 替嫁(六) 在慕聲和柳拂衣的悉心照料下,慕瑤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在她可以下床走動之后,守株待兔的郡守立即張羅設(shè)宴,款待這些一心為民除害的術(shù)士。 “柳公子,慕小姐,慕公子,小人代太倉郡百姓感謝你們!”郡守舉杯相敬,發(fā)自肺腑地迸出了淚花。 他對這些捉妖人的感激是真摯的,從前他對怪力亂神不屑一顧,一只妖怪殺的人,比太倉郡一年的殺人犯殺掉的加起來還多,差點(diǎn)兒讓這些邪乎事害得丟掉烏紗帽。 桌上是美酒佳肴??な馗萑A,連酒杯都是官窯里出的白瓷雞缸,酒倒進(jìn)去,發(fā)出奏樂般清脆的響聲。 柳拂衣白衣勝雪,姿態(tài)優(yōu)雅地與郡守微微相碰,杯口相當(dāng)謙遜地低了一截,語氣平和:“捉妖人以斬妖除魔為道,不敢居功。” 他的神色謙和,氣質(zhì)卻是不卑不亢、若即若離的,喝了酒之后,又不動聲色地拿走了慕瑤手里那一杯:“瑤兒傷剛好,不宜飲酒,我替她喝了?!?/br> 慕瑤一怔,沒有言語,頰上飛紅。 妙妙察覺,慕聲從頭到尾不太高興。 他當(dāng)然不高興。這次遇險,男女主角的感情更進(jìn)一步,已經(jīng)到了對視一眼都要相視一笑的程度,慕瑤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妙妙親眼看見慕聲嫻熟地拆掉了雞腿上的骨頭,將雞rou放進(jìn)了慕瑤碗里,習(xí)慣性地向上抬眼看人,睫毛又長又密:“阿姐,這道鹽酥雞做得不錯,你快嘗嘗?!?/br> 慕瑤對著弟弟露出個笑,小心地咬了一口,便將剩余的轉(zhuǎn)頭給了柳拂衣,眼神里滿滿的全是狡黠的甜蜜:“嘗嘗?” 慕瑤生了一雙漂亮的眼睛,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是個嫵媚動人的美人。她平日里總是臉上淡淡的,沒有多余的表情,于是這雙漂亮的眼睛就顯得清冷高傲。此刻難得露出了小女兒家的情態(tài),蒼白的面頰上浮現(xiàn)紅暈,可憐可愛。 拂衣心神一動,與她帶著笑意的目光相接,也不自知地笑起來,接過去毫不猶豫地放進(jìn)嘴里,也道:“唔,真的不錯。” 慕瑤端著碗,不動聲色地低頭微勾唇角,如春光明媚。 二人旁若無人的恩愛讓一眾丫鬟都看直了眼睛,木頭人似的望著,臉上紛紛露出了呆呆的笑容。 慕聲的臉色有些難看,他默不作聲地為慕瑤添茶,手有些發(fā)顫。 “哈哈哈!”胖子郡守察言觀色,見到飯桌上突然尷尬,笑著打破了寂靜,“小公子喜歡這道雞,實(shí)在是本府的榮幸,多吃些,多吃些?!闭f著,還為慕聲親熱地夾了一只雞翅膀。 慕聲僵硬了一秒,立即禮貌地道了謝,維持著他在jiejie面前乖巧聽話的形象。 只是,他碰都不碰那只雞翅,只優(yōu)雅地吃那露出來的半截米飯,到了最后,雞翅故意高高地堆在碗邊上,剩余的一半已經(jīng)見了底。 慕聲這個人愛遷怒,自己心情不爽,就要讓別人也不舒服。 郡守一時間有些尷尬,猜測自己做錯了什么,惹客人生氣。正在惴惴不安、斟酌言語之間,身旁人忽然一動,他瞪大眼睛。 慕聲低頭吃飯,忽然面前“倏”地伸出一截皓腕,飛速夾走了碗里的雞翅,他向上瞥過去,坐在他身旁的妙妙已經(jīng)將雞翅撈進(jìn)了自己碗里,覺察到他的目光,對方滿臉無辜,延遲地補(bǔ)充道:“可以嗎……我沒吃飽?!?/br> 妙妙聽見郡守倒吸一口涼氣教訓(xùn):“妙妙!你、你怎么從客人碗里夾菜?沒規(guī)矩!”他壓低聲音,欲哭無淚,“乖寶兒,咱家又不是吃不起雞,不夠再添就是了,你……” “我看慕公子不喜歡吃雞翅。”她柔柔弱弱、委委屈屈地答道,“我喜歡吃?!?/br> 她看著額頭上盈滿汗水的郡守爹,邊啃雞翅邊笑成了一朵花兒:“咱家雞翅可好吃啦。” 妙妙的強(qiáng)身健體頗有成效,原先瘦成一把骨頭的身體漸漸豐盈,下巴不再尖得戳死人,皮膚光滑又白皙,兩頰帶上健康的粉紅,與原來那個若有若無的影子大不相同,任誰都要多看幾眼。 她嬌憨一笑,笑得郡守爹心都化了,什么待客之道都拋下了,只曉得擼著她的毛兒寵溺地笑“好好好”。 慕聲的心情很奇妙:左一個秀恩愛的,右一個護(hù)犢子的,就他一個討人嫌。 他輕輕地將筷子一放,目光深沉地打量起了凌妙妙毛茸茸的側(cè)臉,正瞧見她對著郡守張牙舞爪的模樣。 一個女孩子怎么能笑成那樣?嘴角翹起來,眼睛也彎起來,整個人臉一抬,像一只邀寵的貓兒,驕傲又傻氣。 他想,阿姐從來不會這樣笑。 他下意識地望回去,見到慕瑤和柳拂衣看著這對父女倆微微笑著,神色間充盈著溫暖,沒有一點(diǎn)詫異。 他心底露出一絲寂寞的疑惑,他們都在開心什么? 柳拂衣道:“還有一只雞翅,也給凌小姐吧?!闭f著身體力行,真的毫不見外叨了一筷子進(jìn)妙妙碗里。 妙妙受寵若驚:“呀,謝謝柳大哥!”吃了一會兒,又想起什么來,笑瞇瞇地轉(zhuǎn)向了慕聲,恰跟他探究的眼神撞在一起:“也謝謝慕公子?!?/br> 慕聲避過她的眼神,垂下頭吃飯,嘴角勾起一絲不冷不熱的笑,慢慢道:“不客氣。反正我也不喜歡吃雞翅?!?/br> 妙妙吃得茶飽飯足,滿足地放下碗,見著慕聲冰冷的側(cè)臉,才對自己的行為有了些反思。她迷迷糊糊地想,方才一時氣不過,惹著黑蓮花了? 午飯后,整個人遲鈍極了,她拖著困得快轉(zhuǎn)不動的腦子,自嘲地思索,黑蓮花對她的好感是不是為負(fù)了? 別人的系統(tǒng)都會提供一些金手指,再不濟(jì)也應(yīng)該有一個攻略對象的好感度記錄,供任務(wù)人參考,不像這個破爛上帝之子,別說金手指了,除了布置任務(wù),理都沒理過她…… “任務(wù)提醒:任務(wù)一,四分之一任務(wù)后續(xù)。您需要按照角色【凌虞】的軌跡,增進(jìn)與角色【柳拂衣】的相處時間及親密度。提醒完畢?!?/br> 凌妙妙冷笑一聲。 忘記了一條,絕對不能抱怨自己的系統(tǒng),系統(tǒng)是可以讀取宿主心意的,你一想它,它說來就來,從來不聽宿主意見,說完就跑。 凌妙妙扶住額頭,認(rèn)命地嘆口氣。 慕瑤重傷初愈,尚有些虛弱,跟著妙妙看了一回咿咿呀呀的南方戲,日頭一落,就覺得精神不濟(jì),早早地回房歇下了。 男女主角維持著純潔堅(jiān)定的革命情誼,雖然已經(jīng)形影不離,但并未同房。柳拂衣、慕瑤、慕聲三人就住在緊挨著的三間客房里。 慕聲本來想厚著臉皮賴在jiejie房里的,被慕瑤好氣又好笑地拒絕了:“阿聲,我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你看著嗎?” “阿姐,我不放心你。”慕聲認(rèn)真撒嬌的時候,那雙眸子水潤,眼角微微挑上去,讓人移不開眼。他信誓旦旦地補(bǔ)充:“我不打擾阿姐睡覺,我就睡在地上,嗯?” 剛到慕家的時候,他就是同慕瑤睡在一起。小慕瑤只比他大兩歲,卻像個小大人一樣,把夢魘驚醒、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他抱在懷里哄:“阿聲不怕,只是做夢而已。” 她的聲音細(xì)細(xì)的,溫涼如水,她的手隔著被子拍著他瘦弱得凸出的背脊,氣息讓人依戀。 可惜到了八歲以后,慕瑤再也不跟他一起睡了,她柔軟的關(guān)懷也隨著年齡增長,一并慢慢消失了。 慕瑤長成了一個冷淡倔強(qiáng)的少女。 她早出晚歸練術(shù)法回來,還要點(diǎn)著燈溫書,窗邊映出她的影子。而他要等她屋里黃澄澄的燈滅了之后,才能安心地入睡。 慕瑤對弟弟的撒嬌早就有了抵抗力,故視若無睹,堅(jiān)持拒絕:“不用。我習(xí)慣了一個人睡,有人看著,我會睡不著的?!?/br> 柳拂衣適時插話:“阿聲放心吧,我警醒著,會守著瑤兒。”說罷,與慕瑤相視一笑。 慕聲只能含恨搬進(jìn)慕瑤隔壁。像以前一樣,隔著薄薄的墻壁,看不見,摸不著。 黃昏最后殘存的余光一點(diǎn)點(diǎn)向天邊靠近,黑紗般的夜幕慢慢遮蓋了穹頂。天色暗下來之后,郡守府處處亮起了燈。澄黃的六角燈籠懸在房檐上,投下一團(tuán)橢圓的光暈。 春末時節(jié),夜晚涼意沁人,府中眾人大都待在暖閣子里打牌消遣。常言道“春困秋乏”,這個時候,大家一般都安置得早。院里子沒了人聲,只余草叢里陣陣蟲鳴。 凌妙妙的裙擺擦過地面,發(fā)出輕微的響聲。她一個人在夜里走走停停,步履有些遲疑。 昏黃的燈籠拉長她的影子,晃動著投在園子里的白墻上。 “奇怪了?!彼聊?,“白天的郡守府,和晚上的郡守府,看起來怎么不一樣呢?” 凌妙妙是個路癡。 她東西南北不分,出門全靠導(dǎo)航,要是沒有人指路,她能在一個小地方兜著圈子打轉(zhuǎn),永遠(yuǎn)走不出來。 郡守府是一座相當(dāng)精致的園子,中央鑿了一片曲折池水,亭臺樓閣繞著池子布置,高低起伏,前后錯落,又有大大小小的太湖石林立,松柏掩映,當(dāng)初胖子爹花重金請人修這座園子,為的就是在一大片附庸風(fēng)雅的江南商賈之間,搶出一個“雅”字。 只是這園子在凌妙妙看來,跟迷宮無異。 而現(xiàn)在的園子,就是黑夜中的迷宮。 她循著白天的記憶一路尋來,來回碰壁,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疑似主角團(tuán)居住的屋子。 慕聲和慕瑤屋里的燈已滅了,柳拂衣的房間卻透出暖黃的燈光來。 收到任務(wù)提醒以后,凌妙妙已經(jīng)好幾天沒睡好覺了,黑眼圈都顯了出來。 她想不明白,凌虞好好一個大小姐,為什么就老要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 事到臨頭,她心里還是一陣緊張,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做過這種難為情的事。 她慢慢地湊近窗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把翹起來的窗角糊窗紙掀開了一個小角,然后,整個人貼了上去。 桌上燈如豆,燈下是柳拂衣溫潤的側(cè)臉,他伏在桌上,正在用軟布十分仔細(xì)地擦拭那座小巧的九玄捉妖塔。 凌虞總是在夜里這樣偷窺她的心上人,變態(tài)吧?凌妙妙欲哭無淚??催@里的窗戶紙打卷兒的滄桑模樣,原身從前不知道這樣干過多少次了。 燭火晃動了一下,柳拂衣的動作驟停,有些警覺地望向窗外。凌妙妙猛然退開幾步,站在房門外,心差點(diǎn)跳出嗓子眼。 肩膀上猛然搭上了一只手,凌妙妙倒吸一口冷氣,轉(zhuǎn)過身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白色發(fā)帶在微風(fēng)中輕輕飄蕩,慕聲披著夜露立在夜色中,眸中宛有澹澹的水色,壓低聲音笑道:“凌小姐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