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哦?!泵蠲顚擂蔚厥帐郑皩Σ黄?,我弄疼你了?” 弄疼?脖子差點都擰斷了好嗎。 他眼前清晰起來。天空湛藍(lán),水岸邊上是茂密的竹林高聳,偶有清脆的鳥鳴聲,清晨的陽光落在他鼻尖上。他發(fā)覺自己身上嚴(yán)嚴(yán)實實地蓋著凌妙妙的衣裳,衣裳上還殘存著江南女兒家特有的一點桂子香。 “還好你爭氣,一夜就醒了?!泵蠲钐ь^悄悄瞄一眼不遠(yuǎn)處靠在一起閉目養(yǎng)神的慕瑤和柳拂衣,壓低聲音,“你jiejie沒看出來端倪。” “你在這兒守了一夜?”他抬眼看見凌妙身上的濕衣服還沒換下來,頭發(fā)濡濕,臉蛋熱得紅撲撲的,眼底兩道濃重的烏青,狼狽得很。 凌妙妙打了個哈欠,笑道:“啊,也不是專程守著你的,我失眠沒事做嘛,你知道的?!?/br> 第20章 竹林與青杏(八) “在下禮部侍御史郭修,呃……多謝幾位大俠救命之恩,不知幾位大名?等回到長安,必有重謝?!?/br> 昨夜生死一線的狼狽被太陽烘干,那大漢立在岸上,恢復(fù)了彬彬有禮的君子模樣。 慕瑤想到昨日他的惡劣行徑害得半船人無辜喪命,不由得表情冷淡,從頭至尾連頭也沒抬一下:“斬妖除魔乃捉妖人信守之道,不必言謝?!?/br> 柳拂衣對他也沒有好臉色,答得不冷不熱:“多謝這位大人美意,只是我們本來就是要去長安……” “那敢情好?。 惫逎M臉堆笑,“下官剛好也要進(jìn)宮去,還能給幾位加以引薦,安排食宿……”他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什么,壓低了聲音,“敢問幾位上長安,可是為了……端陽殿下的事?” 慕瑤與柳拂衣對視一眼,慕瑤冷冷道:“事主所托乃宮闈秘事,不便言說?!?/br> 那郭修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訕訕。 他本就有將近兩米的個頭,身材健碩,半彎身子站在那里,猶如黑云壓頂,怎么看都不像是當(dāng)官,像是山匪劫道。 柳拂衣看他礙眼,抬袖指了一條明路:“此處是杏子鎮(zhèn)邊界青竹林,再往東走就能進(jìn)鎮(zhèn)子。我們有人受傷需要將養(yǎng),腳程極慢,不如郭大人先行一步?” 郭修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臉上滿是傷口,經(jīng)歷這種倒霉事,別說沒有仆從鞍前馬后,連衣服也換不了,早就難以忍受,聞言心中竊喜,訕笑一聲:“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在長安恭候各位了?” “熱鬧看夠了沒有?” 妙妙的袖子被黑蓮花一拉,這才回過神來,還來不及收起臉上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 慕聲心里很不高興。 正說著話,這人的魂兒就讓別人勾了去,聽得一臉興致勃勃,哪怕此刻他躺在地上突然咽了氣,她也不會有一點察覺,世上怎么會有這么沒心沒肺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泵蠲钚Φ萌绱汗饷髅?,抬手便往他額頭上摸,“你哪兒不舒服?” 他偏頭一避閃開,飛速地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一雙漆黑的眸子望定她:“你真的一點也不怨……” “不怨不怨不怨?!泵蠲蠲碱^一蹙,“來來回回老提這事,煩不煩?!?/br> 她將手收回來,不輕不重地拍著他的胸脯:“我不怪你,那是我寬容,大度,不跟你一般見識?!?/br> 她頓了頓,斜眼打量慕聲,又帶上那種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你以為你有什么天大的魅力讓我為你傾倒,或者……就慕公子這樣的,我還能在你身上圖到什么?” “……”慕聲咬牙,臉色有些難看。 妙妙看他的模樣,知道自己又不慎戳著了他的痛腳。 凌妙妙,你說話能不能別這么損?你是要攻略他,可不是氣死他…… 她非常懊悔地思考了片刻,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方法:“你總是這樣不放心,想必是因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既然這樣,我也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好了。” 她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了一個,興奮地趴下來,俯身湊到了他耳邊。 慕聲感覺到她的發(fā)絲拂過自己的臉,隨后,柔軟而冰涼的嘴唇不經(jīng)意擦過他的耳廓,如同觸碰到了新鮮的花瓣,背后猝不及防,一陣過電般的戰(zhàn)栗。 她用手遮著,壓低聲音,生怕讓別人聽了去:“我……直到今年才來了癸水,比其他女孩晚了四五年。來癸水的那天晚上,我都高興哭了,之前還以為自己是個假女人來著……” 她的聲音在耳邊沙沙震動,帶著整個耳朵、脖頸,連帶著半邊身體都一陣陣的酥麻。 這些年行走江湖,投懷送抱者不在少數(shù),刻意撲上來的軟玉溫香,還未等近身,先有一股脂粉膩氣。 先動情的女兒家羞怯,在少年眼里都矯揉造作的,丑態(tài)百出。 可眼前的少女錯就錯在渾然不知,她既無心,那些親昵就忽然變得難以預(yù)測,就好像走在路上,冷不丁掃到腿的一枝斜出的薔薇,花瓣間的露水猛地順著皮膚流下去,透心涼,隨即忍不住久久回想。 反復(fù)回想那一刻刺激的心跳。 妙妙突然發(fā)覺慕聲的身體緊繃,稍一離開,竟然見到他偏過頭去,面色紅一陣白一陣,耳尖微微發(fā)紅,語氣相當(dāng)不善,“你跟我說這個做什么?” “這不算秘密嗎?我覺得已經(jīng)很私密啦——”她皺起眉頭,半是疑惑半是謹(jǐn)慎,“……你知道癸水是什么嗎?” “知道,別說了!”他望過來,一向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竟然閃爍著幾絲無措的羞惱。 凌妙妙放下心來,一伸懶腰仰倒在草地上,“行了,交換秘密完畢。要是我敢泄露半個字,你就把我的秘密說得世人皆知唄,現(xiàn)在你大可放心……” 慕聲忍無可忍地閉上眼睛,聽見她還在耳畔絮絮叨叨,“對了,說到癸水……”她的聲音頓住了,隨后是窸窸窣窣展開紙包的聲音的聲音。他微微睜眼,就看到眼前一道虛影,隨后嘴里被喂了一顆什么東西。 “別別,別吐……”像是覺察到他的抗拒,她冰涼的手指帶著那東西往進(jìn)頂了一下,隨后干脆不講理地封住了他的唇。 一股甜味蔓延開來。 他怔了一下:這又是什么東西? “金絲蜜棗,專補血的?!彼踔樞Γ拔业f了,天天吃紅棗,健康不顯老?!?/br> “拿開?!彼溃杳蠲钍栈厥?,才慢慢地將它咀嚼吞咽。蜜棗的果核已經(jīng)被去掉了,是在阿膠和蔗糖里熬制過的,每一口都浸著香甜。 她身上怎么有這么多甜的東西? 這幾日吃過的甜蜜,比他長到這么大吃過的加起來都要多。 “太甜了。”他下意識地舔舔嘴唇,那種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因為久違,似乎有些不真實。 “甜有什么不好?”凌妙妙抬手遮著陽光,語氣相當(dāng)不屑,“活著已經(jīng)這么苦了,就得給自己找點甜哪?!?/br> 慕聲微微一怔,也就是一瞬的功夫,坐在他身邊的女孩兒已經(jīng)從懷里拿出個紙包,鼓囊囊地塞進(jìn)他懷里,又熟練地幫他拉了拉襟口:“留著以后吃?!?/br> ……我不要。 心里有個聲音一遍遍提醒著他,可是不知為何遲遲不能抬起手。還給她,還給她啊……誰的垂憐都不需要…… “妙妙……”遠(yuǎn)處傳來一聲喚。 “哎,柳大哥!”她的聲音霎時變得生龍活虎,拎起裙子便毫無留戀地跑掉了。 他睜眼回頭看,只能看到她興高采烈奔向柳拂衣的背影。旁邊她坐過的地方,一圈青草都被壓塌下去一寸,草痕仍在,人卻走遠(yuǎn)了。 “阿聲?!蹦浆幍穆曇粼诙呿懫?,左手邊是慕瑤的青色裙擺,她蹲了下來,低頭查看他的傷勢。 本該如此。 他閉起眼睛,慕瑤熟悉的氣息將他環(huán)繞,這才是他十余年魂牽夢縈的氣息。 “好些了嗎?”她的手拂過他的胸膛,“我看看你的傷。” 在自己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已經(jīng)將衣服里的蜜棗換了手,飛速地藏進(jìn)袖中。 心臟一陣亂跳,許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緊張,隨即是深重的茫然:他到底在做什么? “阿姐……”他睜眼望著慕瑤冷靜卻不乏關(guān)心的臉,習(xí)慣性地露出委屈的神色:“好疼……” 慕瑤心疼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即板起了臉:“阿聲,這次犯下大錯,以后不可再這么任性了?!?/br> “知道了阿姐?!彼麧M臉乖順地凝視她,心里卻充滿了酸澀。 阿姐知道那件事嗎?他想不起來的那些事情,阿姐記得嗎? 不,慕瑤和慕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每每他被鞭子打后關(guān)進(jìn)柴房里,都是慕瑤半夜里把他放出來,親手給他上藥……他背上滴下幾滴guntang的東西,那是她的眼淚。 他的生命里唯有阿姐是值得信任的。 “好了,不說你了。好好休息,養(yǎng)好身體?!蹦浆幏鲋ドw站起來,突然狐疑地蹙起眉頭,“阿聲,你身上的氣息是不是又重了,你——” 三日內(nèi)兩次動用邪術(shù),自然會留下些痕跡。慕聲頭頂如有驚雷閃過,一時心跳如擂鼓。 “慕j(luò)iejie,柳大哥讓你過去?!?/br> 妙妙忽然出現(xiàn)在慕瑤身后,她身上一股濃郁的香味,乃是太倉郡守府特供的梳頭水的味道,直染得一片都是梔子花香。 慕瑤被妙妙連拉帶拽地扯遠(yuǎn)了。 妙妙架著慕瑤走,背后卻長眼睛了似的,反手扔給慕聲一個香囊,香囊在空中劃了個弧線,落在他手上。 他打開一看,香囊里塞了一團(tuán),是裙子上倉促撕下來的軟布,被新鮮的梔子梳頭水浸透了。 這股香濃烈到刺鼻,惹人側(cè)目,足以擾亂嗅覺。 柳拂衣用石子在地上劃出簡陋的地圖:“我們在此處再住一宿,等阿聲能走了,便朝東往杏子鎮(zhèn)走,大概兩天兩夜便可到達(dá)。屆時雇車,從大路上走,再用一日就能到長安?!?/br> 他沉默片刻,啞然失笑:“什么味道這么香?” “哦,是我的梳頭水……”妙妙笑道,“好聞嗎?” 慕瑤皺了皺眉頭,卻非常有涵養(yǎng)地沒說話。 風(fēng)吹竹林,竹葉抖動,發(fā)出蕭蕭聲響。凌妙妙心中充滿愁苦。 按照原劇情,凌虞是從抄家劫難中撿了一條命倉皇逃走,主角團(tuán)身上一窮二白,直接徒步走到了青竹林。 在這個世界中,妙妙的爹生怕閨女受委屈,一擲千金把主角團(tuán)送上了豪華客船——萬萬沒想到,中途水鬼截道,整個船都翻了,他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繞不開青竹林。 凌妙妙不喜歡青竹林有兩個原因:一是在青竹林里,自以為跟男主角有些曖昧的凌虞像八爪魚一樣黏著柳拂衣,令慕瑤不勝厭煩。這段劇情里,她需要不停地糾纏柳拂衣以獲得足夠的親密度。 二是,在青竹林里,有一個凌虞不得不面對的危險情節(jié)。 當(dāng)炮灰,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數(shù)學(xué)小測進(jìn)行時。 慕老師臉色嚴(yán)肅地在講臺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見最后一排的叛逆少年不答卷子,正在專心撓墻,拿著教鞭疾步走下去:“慕聲,你往哪看呢,你是不是又——” 慕聲同學(xué)長了一張?zhí)煺鏌o害臉,不像其他男同學(xué)那樣愛涂發(fā)膠,再吹個拉風(fēng)發(fā)型,他漆黑的頭發(fā)總是軟趴趴垂在額頭,露出一雙黑亮亮的眼,一臉無辜地看著她,軟綿綿叫“老師好”,替她擦黑板,幫她抱作業(yè),怎么看都是個乖乖仔。 她哪知道這個乖乖仔在班里是打架扛把子,一年有三百六十四天不聽調(diào)度,給同學(xué)鞋里撒釘子,課桌里放死蟾蜍,男生女生都一樣欺負(fù),還有兩幅面孔。 她現(xiàn)在嚴(yán)重懷疑慕聲把答案寫墻上了,就等著抄個滿分,騙她一聲夸獎。 就要走到他跟前,慕聲同學(xué)明顯慌了,俊俏的小臉雪白,門口突然清亮亮一聲叫:“慕老師,你男朋友找?!?/br> 隔壁柳老師班的凌妙妙探個頭,扎著高高雙馬尾,一雙眼睛像黑葡萄,兩頰甜甜印著酒窩,沖她笑瞇瞇:“快去快去。他好急?!?/br> “好可愛——”班里一陣暗暗sao動。 慕老師紅著臉走出教室門,往她后腦勺一拍:“快回去上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