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妙妙不禁后退了兩步,看黑蓮花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只怪物。 “這樣便怕了嗎?”他轉(zhuǎn)過頭去自顧自走路,嘴角一抹嘲諷的笑。 什么寬容大度,不過如此,沒什么與眾不同。 不想才走了兩步,身后人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你等等,你站住!” 轉(zhuǎn)過去,是凌妙妙柳眉倒豎的一張臉:“你剛才給我貼的什么玩意兒?”她也沒指望他回答,兇巴巴地質(zhì)問完,伸出一只手來,臉上的怒火只維持了一瞬間,便沒皮沒臉地笑了場,“怪好用的,給我一張唄?!?/br> 凌妙妙心里相當(dāng)?shù)ǎ翰荒芤詫ΥH说姆绞綄λ?。這人要是不黑到骨子里,就不是黑蓮花了。 “……”慕聲的眸光落在她手心上,腳步慢了下來,“我已經(jīng)給了你香囊。” “耍賴,那不是你跟我換的嗎?” 他哼一聲,低眉看著地上尸骨無存的黑灰:“換了什么?” 論不講理,凌妙妙拜服。 終于把礙眼了幾個月的香囊毀尸滅跡,凌妙妙發(fā)現(xiàn)慕聲心情極為舒暢,甚至主動與她搭話:“不是說要聊聊嗎?” 聊聊就聊聊。 妙妙百無聊賴地翻動手里的符紙:“你小時候?qū)W這些法術(shù),想必很容易吧?” 凌妙妙對數(shù)字非常敏感,口訣畫符什么的雖然復(fù)雜了些,但內(nèi)里還是有規(guī)律可循,剛才柳拂衣教她半天,她基本上已經(jīng)掌握了。黑蓮花一向聰明,想必也是個沒吃過什么苦頭的天賦型選手。一旦有了一個攀援向上的機(jī)會,就會拼死抓住,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是個中翹楚。 慕聲睨她半晌,戲謔道:“這些基礎(chǔ)法術(shù)實(shí)在是很難。凌小姐方才用的伎倆,都是我小時候用剩下的?!?/br> “……”沒想到黑蓮花一眼就將她看穿,“那還真是很巧?!?/br> “我勸你還是省省吧?!蹦铰曂h(yuǎn)處的柳拂衣,黑潤潤的眸中含了一絲冷淡的笑意:“不是你的,永遠(yuǎn)也不會屬于你?!?/br> 妙妙聽得直皺眉:“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把柳大哥當(dāng)哥哥?!?/br> 慕聲似乎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情:“我也只是叫慕瑤jiejie……” 戛然而止。 二人四目相對,妙妙努力收起臉上驚愕,慕聲的表情有些茫然。 誰都不曾知道過的秘密,連他自己不曾明確承認(rèn)的大逆不道的念頭,就這樣輕易地、近乎忘形地在她面前說出來了? 妙妙頂住壓力,頑強(qiáng)地轉(zhuǎn)換了話題:“對了,那天你背上那么多傷痕,都是妖怪打的嗎?” 慕聲回過神,眼里立即籠罩了一層暗色,“妖不會在我身上留下痕跡。” 妙妙小心地瞥著他先前鮮血淋漓的左手腕,果然潔白光滑,忍不住驚疑:“那是……” 他無謂地笑道:“自然是人的杰作?!?/br> “老爺,您不是說有他在,瑤兒就不會受傷了嗎?怎么會……”滿頭珠翠的婦人嘴唇涂得鮮紅,不住地拿絹?zhàn)幽ㄖ蹨I。 廳堂內(nèi)很昏暗,燭光幽幽地亮著,磚石地面是涼的,又冷又硬。 “我們慕家不同往日了,多一個人,就多一口糧,我養(yǎng)他也怪不容易的,不指著他保護(hù)瑤兒了,怎么能讓瑤兒護(hù)著他呢……”那聲音含了無盡的委屈,一句一句盡是控訴。 “怡蓉,少說兩句?!鄙献藗€白衣女子,梳了個簡潔的發(fā)髻,發(fā)髻上橫著一只白玉蓮花簪,眼角有細(xì)細(xì)的紋路,她以手撐著額頭,沒好氣地提醒,“瑤兒剛睡下,別將她再吵醒了?!?/br> “哼,到底不是jiejie的親骨rou,你怎么會心疼……”那婦人抽泣得更厲害了,眼角睨著白衣女子旁邊的男人,見他皺著眉,一臉不耐煩的模樣,便立即收了哭聲,轉(zhuǎn)向了地上跪著的男孩,眼中的兇狠的厲色驚得他一哆嗦,“小崽子,還不跪好?都是因為你……因為你,瑤兒才會受傷!” 下人將他的兩手扭在背后,死死按在地上,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驚恐地倒映著女人帶著翡翠戒指的手,猛扇過來的巴掌。 “啪——”他眼一閉,耳邊一陣轟鳴,小臉上腫起一道五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夠了吧,怡蓉?!卑滓屡幽樕行┫烖S,看起來很疲憊,卻并沒有阻攔的意思,只是慢慢道,“他才多大,術(shù)法不精,見到那種大妖,肯定下意識想躲……” “躲?”那女人猩紅的眼睛瞪大,“他想躲,躲在哪兒?躲在瑤兒背后?” 又是一巴掌抽上來,發(fā)出一聲脆響,打得小孩唇角破了,涌出血沫來。他一聲不吭,瞪大眼睛,瘦弱的身子微微發(fā)抖。 那女人頓了一下,看著自己的手掌,露出嫌惡的神色:“連血的味道都令人惡心?!?/br> 白衣女人嘆息一聲:“阿聲,快跟你蓉姨娘認(rèn)個錯?!?/br> “認(rèn)錯頂什么用?”女人揪著他的臉恨恨道,“要是瑤兒有個三長兩短,你得賠命!” “唔……”那雙眼睛里因疼痛涌上淚水,眼中卻有些茫然。眼里閃爍的動人的星芒,不知為何激起了所有人的厭惡。 “說話呀,你這孽障!” “……對不起……jiejie……” 女人氣得倒退兩步,“你再說一遍?對不起誰?” 那雙漆黑的眼抬起來,稚氣眸中竟然閃過一絲小獸般的戾氣:“只……對不起jiejie?!?/br> “哈!”她眼中是驚疑的惱怒,紅唇開合,“反了你了……”她轉(zhuǎn)過頭來,絹?zhàn)游嬖谀樕?,大聲嚎哭起來:“老爺呀!我命苦呀——被一個小崽子蹬鼻子上臉……您也不管管……” “行了?!鄙献鶄鱽淼统猓巧碇旌稚导y衣袍的男人負(fù)手而立,猶如神祇,眼中有說一不二的厲色,“都給我消停些!” “老爺……”怡蓉不依了,眼淚流得更兇,“外頭看咱們光鮮亮麗,內(nèi)里什么模樣,您能不知道嗎?慕家傳到這兒,就只剩下瑤兒這一個,還三天兩頭出事,養(yǎng)這了這個小崽子,原以為能安生下來,誰知道竟然是個瘟神……我看這是天要亡了慕家……” 她的聲音慣于帶著一股媚態(tài),即使是哭著控訴,話尾也像是帶著上翹的鉤,鬧得人頭痛:“老爺,我怡蓉拼死拼活就給您生下這一個女兒,要是瑤兒保不住,我也不活了……” 白衣女子咳嗽了兩聲,神色極其難看。 上座的中年男人寒著臉走下來,一步一步走到跪著的男孩面前。他居高臨下,容色青白,含著無盡的威儀。 “慕聲,你可知錯了?” “對不起……jiejie……” 男人皺起眉頭:“我在跟你說話——” “對不起jiejie……”小臉抬起來,那雙眼睛里含著眼淚,淚光瑩然間,若有似無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媚氣。 那男人怔了怔,神色變得復(fù)雜,從懷里抽出鞭子,“啪”地一下將地上的小孩打翻了個兒:“聽不到我說話?” “老爺……”白衣女子一驚,咳嗽著站起身來,拿帕子半掩著口,“他還是個孩子,你怎么動家法了?” 啪,啪。鞭子帶著勁風(fēng)抽在身上,是皮開rou綻的悶響:“下次見到妖怪,還躲不躲?” 鞭稍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是放爆竹一般的脆響:“你要拼死保護(hù)jiejie,不能讓她受一點(diǎn)傷,你知不知道?” 刺耳的聲音交替?zhèn)鱽?,開始尚有細(xì)碎的、小獸一般的悶哼,最后變成了毫無意識的嗚咽。 “jiejie,他算是哪門子的孩子?”怡蓉撇了撇嘴,冷笑著看著地上那一團(tuán)血rou模糊,“留他一命,也不是白留的?!?/br> 燭光在搖曳,視線是模糊的,溫?zé)岬囊后w流進(jìn)眼睛里,火辣辣的疼痛。 潮濕陰暗的柴房里,所有的傷口都在叫囂著疼痛,眼前是白衣女子的裙角,她的目光憂慮而憐憫,她蹲下來,冰涼的手撫摸他的腦袋,嘆息:“或許一開始,就不該把你帶回來……” 慕聲閉上眼睛,一言不發(fā)。 她若即若離,總是站在一邊,猶豫著插手卻又不袒護(hù)到底。 她和慕瑤一樣,給人縹緲的希望和幸福的幻覺,像是瀕死之人看到的海市蜃樓,像是遠(yuǎn)在天邊的菩薩,籠罩著善良的光暈,卻永遠(yuǎn)永遠(yuǎn),無法渡他。 慕聲的笑容諷刺極了:“這是我慕家的家法?!?/br> 妙妙只記得原書中說慕家父母待他冷淡,卻不想這種冷淡到了漠然的程度,不由得生出幾分厭惡,嘟囔道:“真狠……” “你說什么?” “唉,沒什么,我只是在想……”妙妙有感而發(fā),“所謂的捉妖世家,難道就一定正義?他們在捉妖這方面有功于世人,難道就說明他們在其他方面不會犯錯了嗎?” 慕聲默然片刻:“這話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們過分了?!泵蠲钔?,“我那天看到你的傷了,那可不是尋常的家法,斷不會有人用這樣的方式管教孩子。” 家法,怕不是家暴吧。 慕聲毫不在意地笑:“是我沒保護(hù)好jiejie,才會挨打。” 妙妙直嘆氣:“憑什么你非得一直保護(hù)你jiejie?”她問出了自看書以來就一直憋屈在她心中的疑問,“就不能有人保護(hù)你嗎?” 慕聲的眸子停駐了片刻,那個瞬間,猶如天上星河倒向流轉(zhuǎn),一齊向宇宙的源頭匯聚。 “不會的?!彼雌鹱旖牵髀涞奶柭蛱祀H,平淡道,“我自己堅持不死就好了。” 沉默蔓延開來。凌妙妙咳了幾聲,揚(yáng)了揚(yáng)手上的符咒:“……你還教嗎?” 慕聲轉(zhuǎn)而望著她:“別用符紙了,我教你炸火花?!?/br> 前一秒還在為黑蓮花傷春悲秋的妙妙差點(diǎn)蹦起來:“真的嗎?” 慕家絕技炸火花!人工金手指讓她撿著了? 慕聲嘴角噙著笑,從背后把著她的手,調(diào)整了半天,捏了個扭曲的姿勢,他的手不經(jīng)意幾次擦過她的衣擺,弄得她有些癢。 “口訣我只說一遍?!彼麎旱吐曇裟盍艘槐?,松開了她的手,“你來?!?/br> 凌妙妙緊緊閉著雙眼,緊張地念訣,隨即“砰”的一聲,一朵漂亮的火花在她手邊炸開。 “哇!慕聲——”她眼中亮極了,“你太厲害了吧!” 慕聲笑著看她半晌,垂下眸子,眼里劃過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冷意。 第23章 竹林與青杏(十一) 事實(shí)證明,人不能過于得意。 得意過了頭,就容易平地里栽跟頭。 妙妙一腳踩空,從虛掩著的陷阱里掉下去時,還沉浸在那一朵火花的美艷中,在急速墜落的瞬間,看到慕聲臉上相當(dāng)鎮(zhèn)靜,他嘴唇開合,眸中帶著微微的笑意:“小心些?!?/br> 她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禁在墜落中向上破口大罵:“你丫是不是早看見這兒有陷阱了?!” 回聲陣陣,慕聲的臉早就消失了。 她一直墜,眼前一片翠綠的濃云,她本能地一閉眼,落在了云上,感覺被什么東西迅速拉住了四肢,隨后牢牢捆了起來。 身下冰涼冷硬,陰風(fēng)從各個角落吹來,灌進(jìn)她的衣領(lǐng)和袖口。 她睜開眼,一處看不見光的石洞,旁邊立著一根的竹子,這竹子可不尋常,有水桶那么粗,上面布滿了豎向的黑色斑點(diǎn),竹節(jié)粗糙得有些可怖,兩肋生出斜上的粗壯枝葉,遮天蔽日。 妙妙從沒見過這樣茂盛如樹的竹子。 看著看著,那竹子竟然自己移過來了,竹葉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再仔細(xì)一看,竟然是個以枝葉為手臂的竹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