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鬼魅制香廠（六）

    第一次夜探制香廠，失敗得沒邊兒。

    先是莫名其妙跑出一個端陽帝姬，硬要跟柳拂衣告白，被婉拒以后，柳拂衣不放心她哭哭啼啼一個人回去，只得連夜將她送回鳳陽宮。

    再就是慕聲，在樹林里睡了半個時辰以后，忽然臉色大變折返，慕瑤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只是搖頭。

    慕瑤好不容易關(guān)心一次弟弟，溫柔地抬起手，想摸摸他的額頭：“阿聲，讓阿姐看。”

    往常時候，他早就歡天喜地自己湊過來撒嬌，這一次卻生硬地躲開了她的手，面無表情地進了屋。

    慕瑤驚愕地問妙妙：“……他怎么了？”

    被黑蓮花氣得半死的凌妙妙滿臉憤懣：“我哪兒知道，他犯病。”

    她的聲音又甜又脆，直接穿越門板到了慕聲耳中。他坐在地板上，靠著床榻，黑潤潤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地上的菱形方磚，一盯就是半個時辰。

    ……他就是犯病。

    為什么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都是讓他壓在身下的……

    用力閉上眼，一溜火花泄憤似的炸開，砰砰砰砰，四周游蕩的小妖遭了殃，剎那間讓他炸碎了妖丹。

    因柳拂衣回宮送帝姬，慕聲閉門不出，這一日的宴席早早地散了。為補償主角團，下午十娘子特意開了小宴，擺了幾道她拿手的糕點，專請凌妙妙和慕瑤兩個人。

    桌上擺了褐色的栗子糕，淺黃的核桃酥，粉紅色的櫻花餡餅，雪白的白糖糕，擺在花瓣形碟里，恰好拼成一朵四瓣花，十娘子給兩個人斟茶，茶葉里飄蕩著小小的花苞，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飄蕩出來。

    “這些都是你做的嗎？”凌妙妙望著那晶瑩剔透的櫻花餡餅驚嘆，這樣的手藝，就是她最愛的做紅糖饅頭的那位廚子，都未必及得上。

    “是呀?！笔镒硬[著眼睛笑，直笑出了雙下巴，“長日無聊，我鉆研廚藝，也好給阿準和楚楚換換花樣。”

    妙妙拈起一塊櫻花餡餅嘗，粉嫩的花瓣讓她咬進去一半，又端起花茶喝，兩種清香碰撞在一處，有種異樣的魅力。

    “太好吃啦！”妙妙由衷夸贊。

    十娘子“嗤”地笑了，雙下巴越發(fā)明顯，美人唇微彎，極其溫柔地接道：“凌小姐很會吃呢，今天的茉莉花茶，就是專為甜點的搭配的?！?/br>
    妙妙一臉恍然地點點頭。

    本來，三個女孩的聚會，應(yīng)該是十分恣意快活的，可慕瑤不擅長這樣的場合，始終放不開，很少說話，因此只有她和十娘子一問一答。

    “?！到y(tǒng)提示：待攻略角色【慕聲】好感度達到75%，請再接再厲。”

    妙妙讓這突然的提示一擾，陣腳驟亂。借著喝茶的功夫，開始思考起人生：慕聲一個人待著，還沒見她，就能憑空增加好感度？

    ……他到底在房里干什么呢？

    待她回過神來，慕瑤已經(jīng)開始按例詢問了：“不知李夫人您娘家在哪？”

    十娘子溫溫柔柔地答道：“我娘家……在靈丘附近，本姓斐，我是家里第十個女兒，被鄉(xiāng)里相鄰叫做十娘子?！?/br>
    “靈丘……”慕瑤皺皺眉頭，“夫人與李公子是在江南相識，靈丘距離江南，一北一南，怕是……”

    “哦，我小小年紀便外出游歷了，”十娘子笑笑，回答得滴水不漏，“我從靈丘出發(fā)，一路走一路求學(xué)，跟著些巫醫(yī)大夫，學(xué)了些醫(yī)術(shù)皮毛，本想在江南定居，開一家醫(yī)館營生?！?/br>
    這醫(yī)館自然是沒開成，十娘子嫁給了家財萬貫的李準。

    慕瑤又問：“夫人是什么時候遇見李公子的？”

    凌妙妙聽得心里發(fā)毛，想提醒慕瑤一下，她的語氣太過緊繃，聽起來不像是閑聊，倒像是審訊?？墒镒右恢北３种己玫暮B(yǎng)，面帶笑容，非常柔順地回答問題：“我認識阿準的時候，他還很年輕……”

    她微微笑了，神情恬然又惆悵，似乎越過眼前一片虛無，看到了許多年前的回憶。

    “有多年輕？”

    十娘子仿佛忽然回過神來：“哦，那時方j(luò)iejie還在，楚楚還未出生。他們感情很好，每天傍晚，都要手挽手出門散步，阿準問方j(luò)iejie，‘你猜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方j(luò)iejie說，‘我猜是個像你一般俊的男孩。’，阿準便笑，點點她的肚子說，‘我倒想要一個跟你一般俊的女孩’?！?/br>
    她有些難過地低下眉，語氣放輕，“后來，方j(luò)iejie總是一個人坐在庭院里哭，她身體一直不好。”

    慕瑤微微皺眉，總覺得十娘子的敘述有些怪，但一時又辨別不出哪里奇怪。

    “后來，楚楚出生了，方j(luò)iejie因生產(chǎn)中喘癥爆發(fā)去世。我看到阿準一個人帶著孩子，每天沉浸在悲傷里?！笔镒宇D了頓，“楚楚也有一樣的喘癥。我努力研習(xí)醫(yī)術(shù)，就是為了能夠幫到阿準。兩年后的一天，楚楚突然發(fā)了喘癥，因乳母看護不力，險些丟了性命，幸而我去的及時……”

    慕瑤聽著，表情有些茫然：“也就是說，夫人和李公子早就相識，一直是……朋友？”

    十娘子動了動嘴唇，最終斂眸，抿唇笑道，“是的，朋友。”

    小童子掀動了簾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懀苓M來：“慕j(luò)iejie，柳哥哥回來了，在院子里等您?！?/br>
    慕瑤一天都在懸心柳拂衣，生怕他會因為帝姬的事情被宮殿刁難，聞言立即站了起來：“李夫人，失陪了?！?/br>
    十娘子微笑著點點頭，目送她離去。

    妙妙本在猶豫要不要也尋個由頭告退，卻聽到十娘子清甜的聲音：“凌小姐請留步?！?/br>
    妙妙轉(zhuǎn)過頭來，有些驚訝地問：“夫人有話對我說？”

    十娘子不似剛才那樣坐端，而是有些慵懶地靠在了桌上，漂亮纖細的手端著茶杯，宛如美人捧酒，如果不是頂了一張樹懶似的臉，真是個十分妖嬈的動作。

    她注視著凌妙妙，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笑聲格外動聽：“我知道慕姑娘一直懷疑我，方才一直詢問。你也對我好奇，為什么不發(fā)一語？”

    凌妙妙一怔，有種壞心思被戳破的羞愧：“我……確實對夫人很好奇?！?/br>
    十娘子喝了一口茶，只是她喝茶的動作宛如喝酒一樣，似乎憑空帶上幾分醉意：“你是不是在好奇，為什么我長成這副模樣……”她漂亮修長的手指一點點撫摸過自己的寬臉，和淺淺的眼皮，“阿準卻能那樣喜歡我？”

    “沒有沒有……”凌妙妙急忙擺手，雖然十娘子長得像胖頭魚，瞳距比常人寬了些，但好歹眼睛鼻子該有的全都有，不缺胳膊少腿，她的相貌不應(yīng)該成為被攻擊的對象，她也不應(yīng)該這樣自卑。

    十娘子輕笑了幾聲，像是被她的反應(yīng)逗笑了：“你不想問問我，怎樣才可以讓一個人死心塌地地喜歡上你嗎？”

    妙妙聯(lián)想到自己謎一樣的攻略對象，忍不住點了點頭：“那夫人說說看，怎么能讓一個人死心塌地地喜歡上我？”

    十娘子看著凌妙妙瞇眼笑，“阿準喜歡我，是因為……”她又將話題引向了自己，眼神變得格外認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他。”

    “我可為他一日三餐親自下廚，學(xué)會五湖四海的菜系；我可為他縫制冬裝夏袍，做腰帶，繡荷包；他康健我陪侍在側(cè)，與他一同待客，他生病我侍疾床頭，衣不解帶；我包容他一切缺點，熱愛他所有不足，我了解他一切喜好，愛他所愛，厭他所惡，守護他想守護，抵御他想抵御，我愿為他付出我所有的時間、精力、能力乃至生命。這世上，他找不到一個人比我更加愛他。”

    “……”凌妙妙怔怔望著十娘子。

    端著茶杯的十娘子，用清甜的嗓音娓娓道來，明明是平淡的語調(diào)，說到最后，妙妙眼前似乎看到江堤浪涌，海浪咆哮，一場盛大的表演落幕時如潮的掌聲。

    “你明白嗎，想要讓人愛你的最終奧義，只有一條?！?/br>
    她將纖細手指貼上自己嫵媚的美人唇，兩只眼里似乎泛出了些哀傷的意味，像是澎湃的琵琶曲最后那鏗鏘的一撥弦：“——那就是付出同等的愛。”

    凌妙妙帶著滿腦子愛的教育混混沌沌邁出門檻時，恰與慕聲碰了個面對面。

    少年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只是看她的眼神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緒，令人難以捉摸：“柳拂衣回來了，晚上開宴。”

    “……哦。”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與他擦肩而過。

    慕聲回頭望著她的背影，凌妙妙一向沒心沒肺，這會兒也只顧自己往前走，只是她走得慢了許多，步伐有些虛浮，似乎有些……傷感。

    他微蹙眉頭。

    凌妙妙望著沿路的木槿花，心里想，以愛換愛……這實在是一個笨辦法，若是遇到對的人，事半功倍，若是遇到錯的人呢？只怕南轅北轍，傷透了心也未必換來一顧。

    只是，一個將愛奉為圭臬的女人，會是壞人嗎？亦或是，愛被重視得過了頭，也會扭曲成恨，至盈則缺？

    第62章 鬼魅制香廠（七）

    短短幾日，李準已將柳拂衣引為知己，熱情表現(xiàn)得格外明顯。不僅一口一個“柳兄”叫得十分親切，還專為他頓頓好酒好菜招呼，生怕不能將李府所有的好東西全堆在他面前。

    柳拂衣回皇宮送帝姬，李準便懨懨不樂，早早離席；柳拂衣一回涇陽坡，他立即便光彩照人，籌備了豐盛的晚宴。

    又是一頓觥籌交錯，凌妙妙扒拉著盤子里的美食，默默盯著柳拂衣的臉，幾乎有種錯覺，這些日子，柳大哥臉都吃圓了一圈……

    突然感到旁邊有道冷冷目光掃過來，她回頭一看，慕聲的眸子正在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側(cè)臉。

    “你看我干嘛？”妙妙叼住筷子，疑惑地問。

    他立刻偏過頭去：“吃飯就吃飯，你盯著柳拂衣做什么？”

    凌妙妙噗地笑了，壓低聲音附在他耳畔：“柳大哥長得俊呀，不看他難道看你嗎？再說了，你看慕j(luò)iejie也盯著柳大哥呢，你怎么不管？”

    慕聲眼眸一暗，似是火冒三丈，直到這頓飯結(jié)束，果真再也沒有理她。

    晚飯后，李準派人照舊上茶解膩，大家剔著牙說說閑話。

    乳母抱了楚楚來，笑道：“小姐今天中午睡得多了，下午睡不著，精神頭大得很，鬧著要出來玩?！?/br>
    李準自然很歡喜，拍了拍手，敞開懷抱：“楚楚，到爹爹這里來?！?/br>
    小女孩自己下了地，用小小的聲音和李準進行了一會兒一問一答，開始羞澀地朝慕瑤這里張望。

    李準恍然大悟：“前天楚楚說要跟慕j(luò)iejie和柳哥哥玩兒，昨天撲了個空，今天還惦記著，是不是？”

    楚楚黑寶石似的眼珠里閃過笑意，不好意思地將頭埋在李準懷里。

    慕瑤和柳拂衣相視一笑，柳拂衣伸出手邀請：“楚楚小姐？”

    楚楚整整衣衫，小大人似的搖搖擺擺走來，將手搭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為了方便與楚楚玩，兩個人從椅子上轉(zhuǎn)移到了地上，李準特意叫小童送來兩個蒲團，讓二人盤腿坐著，以免著涼。

    柳拂衣從懷里掏出一根紅繩，頭尾相結(jié)，用手支著，慕瑤含著溫柔的笑，十指嫻熟地翻起花繩。楚楚的眼睛瞪大了，許久，興奮地拍起了巴掌。

    三個人迅速打成一片，又笑又鬧，看起來像……和諧的一家三口。

    李準在一旁笑著注視，看了一會，囑咐道：“十娘子腹痛不適，提前離席，柳兄看顧楚楚，小弟先去看看內(nèi)人？”

    柳拂衣摸了一把楚楚的頭，含笑點頭：“李兄自去，一會兒楚楚累了，就讓乳娘將她抱回去?！?/br>
    李準點點頭，放心地離去，一旁侍立的小童也亦步亦趨地跟著下去。

    累了一天的乳娘坐在不遠處的圈椅上，開始歪著頭打瞌睡。

    正廳內(nèi)一時間只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和笑聲。

    楚楚不會翻繩，方向時常相反，這次又翻到了死胡同里，眨巴著眼睛一籌莫展，小嘴撅了起來。

    在一旁觀察的妙妙幾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準確地勾住那“死胡同”向回一翻，瞬間還原到了上一步，楚楚看直了眼睛，猛拍起了巴掌。

    慕聲看著三個人都興致勃勃地參與游戲，也向前一步，站到了凌妙妙身邊。

    楚楚驟然看到他靠近，臉上的笑容褪了下去，向后退了幾步，靠在柳拂衣懷里，探出頭怯怯地望著他。

    慕聲蹙眉，腳步有些尷尬地頓住。

    柳拂衣拍拍楚楚的背：“怎么了，這是慕哥哥，你見過的?！?/br>
    楚楚也不玩花繩了，兩只手勾住柳拂衣的脖子，將頭都埋進了他懷里，聲音細細地說：“我怕這個哥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