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楚楚……” “我怕……” 凌妙妙望著黑蓮花僵住的臉,心中嘖嘖,沒想到這樣一個外表極具欺騙性的青春少年,騙過了慕瑤和柳拂衣,卻在一個孩子面前露了本性。 慕瑤見楚楚翻繩也不玩兒了,一副要哭的模樣,一陣心疼,扭頭對慕聲毫不留情地瞪眼:“阿聲,你出去逛逛吧。你嚇著她了。” 慕聲的嘴唇緊抿,一言不發(fā)地扭頭離開,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一把拉起地上的凌妙妙。 “慕j(luò)iejie讓你走,你拉我干嘛?” 妙妙正玩在興頭上,自是不愿意起來,整個人耍賴似的癱在蒲團上,慕聲似乎更加生氣了,一手拉她,一手撈住她的腰,將她連拉帶抱提離了地面。 “妙妙,屋里悶,出去透透氣也好。”柳拂衣回首沖凌妙妙擺手,笑出一口白牙,一點施以援手的意思都沒有。 指望誰都不能指望柳大哥。 凌妙妙垂頭喪氣地陪著慕聲出門吹冷風(fēng)。 少年低頭走路,眸中閃爍著柔潤的水光:“你就這么不愿意跟我出來?” “里面又亮又暖,外面又黑又冷,還有陰陽裂,處處都是危險,誰想出來啊。” 慕聲微微一頓,將披風(fēng)脫下來罩在她身上,一回生兩回熟,這次自然得連心跳加速的過程都沒有了。 “知道外面冷,不是跟你說了晚上多穿點嗎?” 妙妙抬手將兜帽戴起來,兜帽下面露出她毛絨絨的小臉,一臉無辜抬了抬胳膊:“我多穿了呀,你看,我連秋天的夾襖子都穿上了?!?/br> 她眼里倒映月色,像是穿兜帽的小精靈。 慕聲看她半晌:“……那你把披風(fēng)還我?!?/br> “我不?!绷杳蠲铒w速系上帶子,歪頭沖他笑,露出了得意的嘴臉。 她笑了半晌,忽然一指天幕,揚聲叫起來:“慕聲你快看,有星星。” 涇陽坡的蒼穹,被四座山峰的山巔囊括,廣袤無垠,黑暗中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星子,如同天鵝絨上鑲嵌的碎鉆,光輝閃耀。 “……你沒見過星星?”他隨她仰頭看。 大驚小怪。 可是夜色如此深沉,有風(fēng)吹過,即使知道是處處陷阱的陰陽裂,依然仿佛能嗅到醉人的花香,流淌在空氣中。細(xì)辨,這香氣似乎是身旁女孩的發(fā)間傳來的。 她低下頭,氣鼓鼓地踢地上的小石子兒,“你這人真沒意思?!?/br> 凌妙妙遇了挫,沉默了幾秒,又似乎想到什么開心事,喜滋滋地與他分享:“都說小孩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你說楚楚今天是不是也這樣,看出了別人沒看出的東西?” 慕聲一雙瀲滟黑眸凝望著她:“看出什么?” 她伸出手指故意戳他的胸膛,嘴角勾起:“看出你的本質(zhì)唄?!?/br> 她白皙的手指抵在他心口,不輕不重的,驀然讓他想起那個出格的夢里,他握住她的雙手,貼在自己guntang的心口…… 不行…… 他向后退了一步,離開她的觸碰,沉下臉:“我的本質(zhì)是什么?” 豈料凌妙妙渾然不覺,往前一步,戳得比先前還用力:“表里不一,蛇蝎心腸……”她望著他的臉,思索了很久,依舊詞窮,只好悻悻道,“反正跟慕j(luò)iejie柳大哥不是一路人?!?/br>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凌妙妙掙了一下,他依然死死抓著,兩只眸子亮得驚人:“怎么不是一路人?” 凌妙妙似乎聽到了什么笑話:“他們可為大義生,為蒼生死,你能嗎?” 少年依舊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望她,冷冷一笑,似含有無限譏誚:“你又能嗎?” 凌妙妙思索了一下,旋即笑了。 這一笑似乎是一股清流,倏忽沖破了緊張的氣氛,使得方才的步步緊逼,都像是一個有些曖昧的玩笑。 “這還真說不準(zhǔn)。”她脆生生地答,“我這人小家子氣,遇到大命題,不敢輕易回答。不過,如果我的至親或者愛人已在局中,我愿意為他生,替他死?!?/br> 慕聲慢慢放開她的手,仰頭看星星。睫毛一動不動,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燈下,乳娘的鼾聲已經(jīng)四起。 李準(zhǔn)去探十娘子,廳堂里空蕩蕩,但很暖和,楚楚正在翻著花繩,忽然朝內(nèi)堂的屏風(fēng)扭過頭去。 慕瑤奇怪:“你在看什么?” 楚楚飛速地回過頭來,嘴唇微微發(fā)紫,還在顫抖:“jiejie……”她小鹿般的眼睛驚惶地看過來,“楚楚告訴你一個秘密?!?/br> 慕瑤的心提起來,湊過去聽,安撫道:“……什么秘密?” “十姨娘……會變臉?!?/br> 她仰起頭,小小的身子在顫抖,細(xì)細(xì)的聲音越壓越低,“每天晚上,她會變成另一張臉,好漂亮的jiejie的臉,同爹爹睡覺。” 她飛速地說完,又扭頭向屏風(fēng)看去,見那里沒有人來,這才放下心,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玩弄起自己的手指,眼里淚水滾動,紫色的唇虛弱地顫抖:“我好怕,我想娘……” 慕瑤頭上如有驚雷炸響,和柳拂衣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詫異。 溪水泠泠作響,明月似鉤。 “子期,你有一個娘,對吧?!泵蠲蠲蛎虼剑⌒囊硪?,“不是慕j(luò)iejie的娘,是你的娘。” 慕聲望著她沉默了片刻,應(yīng)道:“嗯?!?/br> 二人并肩在星空下走,微風(fēng)卷拂樹木,綠浪翻滾,嘩嘩的聲音如同低聲吟唱。女孩拖著他的披風(fēng),無聲無息地走在他身邊,發(fā)間傳來幽幽香氣。 草叢里有促織長鳴,安適的秋夜,適宜說些心里話。 “倘若你娘……”她斟酌了一下語言,望向他,“是青樓紅姑,風(fēng)月女子,你當(dāng)如何?” 慕聲語調(diào)平平,干脆決絕:“不如何。” 如果真有這個人,他一定傾盡全力對她好,讓她再無后顧之憂。淪落風(fēng)塵……早年的苦難蹉跎,都是為了養(yǎng)活他,誰敢欺她傷她將她推進泥淖,他一個個找出來,讓他們不得超生。 “嗯……”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道,“你幾歲與她分離?” “慕家人說是三歲上?!贝竭呉荒ㄗI誚的笑,“我記得足有七歲余,具體情況……”他眸中迷蒙無措,“我不知道?!?/br> 她的額頭開始一點點沁出汗水:“你娘很愛你,你也愛她?!?/br> “……”他垂下眼睫,“她愛我,我也愛她,可是我沒再見過她。” “慕聲,你有一個失蹤的娘,你很愛她。”她聲音很低,似乎是試探著說出來,“你自小在jiejie身邊長大,身旁只有她的關(guān)懷……” 仿佛是預(yù)料到什么,他的心臟似乎被誰捏緊,太陽xue和心口同時劇痛起來。 “……是不是恰好她填了這份空缺……你會不會……其實是把對你娘的愛,轉(zhuǎn)嫁到……” “住口。” 他臉色蒼白,額角青筋瞬間爆出,死死咬住牙關(guān),控制著漫出身體的巨大殺意。 像一頭瀕臨發(fā)狂的野獸,死死瞪著她,黑眸中透出難以自控的戾氣,“……別再說了?!?/br> 眼前少女的表情詫異,眼中甚至有一絲罕見的憐惜,半晌,她抬起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像是妥協(xié),又像承諾:“我不說了,永遠(yuǎn)不說?!?/br> 怪她,一時得意忘形,一切還是主觀猜測,就貿(mào)然拿出來戳人痛腳,想動大樹根基,偏偏自己是局外人,不知道他到底把執(zhí)念看得有多重…… 心中懊悔得揪起來:別人都傻,就她聰明。 真是……自作聰明…… 慕聲向后退。 她的話像魔咒一樣盤桓在他耳側(cè),就仿佛有人溫柔地誘惑他打開懷抱,再以尖刀利刃,毫不留情地想要剜去他藏在懷里的那腐爛的頑疴。 是這樣嗎…… 像她說的那樣…… 他臉色不善地轉(zhuǎn)過身,飛快地向回走去,咻咻咻五道符出,旋風(fēng)橫起,環(huán)顧四周聚攏過來的小妖紛紛向外炸開,一路粉身碎骨。 手指緊緊攥成拳,掌心有血滲出,更尖利的痛,才能在慌亂之中,喚回一點體面的理智。 她怎么敢這樣說……定是胡說…… 第63章 鬼魅制香廠(八) “阿聲回來了?”柳拂衣有些詫異,“你怎么不進來?” 少年回來時身披寒霜,走過天井,落了一肩清冷的月光,佇立在陰暗的屋檐下,一言不發(fā)。 慕瑤抱著有些打瞌睡的楚楚,壓低聲音招了招手:“來得正好,阿姐有話交代你?!?/br> 他的步子這才動了一下,遲緩地走進了廳堂。 室內(nèi)暖融融的亮光如波濤涌來,一瞬間讓他有些睜不開眼,他站定在距離慕瑤兩步遠(yuǎn)的位置,將流血的手心藏在袖中,用力擦了兩下:“阿姐。” 燭火下,他的眸子漆黑,臉上一絲暖意也沒有,就像淋了整夜雨的小動物,渾身上下的毛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慕瑤有些擔(dān)心:“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慕聲搖搖頭,再次歪頭避開了慕瑤伸出的手:“我沒事。” 慕瑤面色悵然。阿聲最近似乎長大了,有個理智的聲音這樣告訴她,他開始有自己的心事,也與她疏遠(yuǎn)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失落。 柳拂衣插話:“妙妙呢?” 慕聲頓了頓,輕聲道:“在后面?!?/br> 仿佛印證他的話似的,門“吱呀”一聲推開了,緊跟著進來了滿身寒霜的凌妙妙,手上還搭著慕聲的披風(fēng),她閉上門,安安靜靜地走到主角團身邊,罕見地沒有主動開口。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給彼此一個眼神。 鬧別扭了。柳拂衣通過觀察下定結(jié)論。 可惜現(xiàn)在不是調(diào)解矛盾的最佳時機。 “有件事得給你們商量一下?!蹦浆帀旱吐曇簦喴刂v了剛才在這里發(fā)生的事。 “慕j(luò)iejie懷疑,十娘子是畫皮妖?”凌妙妙抬起眼。 “按楚楚的話來分析,十娘子可能趁夜幕降臨戴上畫皮,催眠李準(zhǔn),趁機吸食他的精氣。” “這個畫皮妖很可能已進化到高階?!绷饕聣旱吐曇?,以手指在地面上虛劃,“她只在夜晚畫皮,便可cao控李準(zhǔn)在白日也對她百依百順,她借李準(zhǔn)陽氣庇護,大肆自由活動;畫皮妖到了高階,活人精氣無法滿足她的貪欲,還需要吸食大量陰氣……” “所以她誘騙李準(zhǔn)舉家搬來涇陽坡,這里曾是萬人埋骨地,陰氣厚重,甚至滋生出了陰陽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