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快了?!?/br> 他愣了一下,竟然沒太明白“快了”指的是什么意思,另起話頭:“對了,慕公子,我聽聞捉妖世家都傲得很,不與普通人家聯(lián)姻,那凌姑娘想必很討人喜歡吧?!?/br> 他先前與凌妙妙打過兩回交道,嘴甜又沒架子,是個蠻可愛的女孩,不過若要想讓捉妖世家公子著了迷一樣上趕著娶,一切手續(xù)全部加急,倒是引人好奇。 “她……”少年睫毛低垂,想了半晌,只吐出兩個字,“很好。” “是我高攀?!?/br> 凌妙妙懷著一肚子氣躺在床上等,左等右等不見人來,桌上燭火搖搖晃晃,彌漫出細細的煙霧,在眼里漸漸模糊,竟然就這么睡著了。 慕聲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帳子里的人連被子都沒蓋,和衣側(cè)躺在床上,手放在枕邊,睡得很沉。 他伸出手,將她頭上尖利的三只蝴蝶發(fā)釵卸下來擱在桌上,拉開被子給她蓋上。 不知為什么,書里的那句“強扭的瓜不甜”始終橫亙在心里不去,擾得他心煩意亂。他決定今晚暫時放過她,不擾她了。 “呼”地吹熄了燭火,屋里陷入黑暗,撲光而來的一只飛蛾,驟然間迷失方向,“砰”地撞在窗戶上,隨即發(fā)出一陣“啪啦啦”的扇翅聲。 “慕聲……”她哼唧出聲。他一怔,借著冷清的月光俯下身去看,她的眼睛還緊緊閉著,眉頭已經(jīng)蹙起來,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唉,你好煩。” “……” 吹了蠟燭,也不知怎的惹到了她。 他的指腹反復(fù)摩挲她綿軟的臉,聲音壓得很低:“叫我什么?” 她不吭聲,手腕搭在額頭上,似乎睡得迷迷糊糊,懶怠睜眼。 他又用了幾分力,懲罰地捏了捏:“嗯?” 凌妙妙終于睜眼看他,黑色瞳仁在月色下極亮,滿眼都是嫌棄:“煩人精?!?/br> “……”今晚是不能好好睡了。 將她從床上撈起來,吻在她額頭,旋即抱著她輕聲道:“叫子期?!?/br> “……” 他抱得更緊,耐心地重復(fù):“叫子期。” 凌妙妙驟然氣笑了,瞪著他:“叫你爸爸好不好?” 他沉默了兩三秒,低眉吻她的臉:“你想也可以?!?/br> 凌妙妙將他推開,氣急敗壞:“去你的吧?!?/br> 翌日清晨,凌祿山的回信和嫁妝跋山涉水送到長安,隨之而來的還有三個人——灰衣服的阿意和凌虞表叔表嬸,據(jù)說是代表女方家來商談婚事的。 這頓飯吃得很尷尬,因為凌妙妙對眼前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毫無印象,只得挨著唯一熟悉的阿意,不住地低聲詢問:“他們做什么官的?” “家里幾個孩子?” “孩子多大了?” 阿意看家護院是把好手,在這種情形下卻頻頻抹汗,坐立不安,結(jié)結(jié)巴巴道:“小姐,我不知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 “我就是、就是個帶路的……” 凌妙妙恨鐵不成鋼地暗嘆一聲。 凌祿山官居要職,脫不開身,又沒什么兄弟姐妹,只得從亡妻那邊點將,點了兩個自告奮勇幫忙的,專程跑來考核準女婿。 說是考核,卻沒半點考核的自覺,坐在飯桌上喜笑顏開,要多客氣有多客氣。 慕瑤處事一直穩(wěn)妥,慕聲更是進退得宜,三言兩語間,已經(jīng)把她那位便宜表叔哄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這個世界,捉妖世家似乎地位超群,即使慕家只剩個空殼,徒有聲名在外,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跟她一方官宦家庭不相上下,似乎嫁過去,反倒是她撿了便宜似的。 慕瑤如實道:“家父家母已逝,妙妙嫁過來,沒有長輩照拂,還請多擔待?!?/br> 表嬸笑得燦爛如菊:“哎呀,沒有公婆需要侍奉那最好了……” 讓表叔踩了一腳,急忙改了口:“哦,對不住,對不住,我的意思是,妙妙在家嬌養(yǎng)慣了,只怕侍奉不好公婆,呵呵呵……” 凌妙妙也跟著尷尬地笑了幾聲。 慕瑤頓了頓,又謹慎道:“捉妖人常年在外漂泊,居無定所……” 表嬸又稱贊道:“妙妙性子野,年齡又小,讓她在外面多逛幾年,就當玩了,我們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羨慕呢!”她扭過頭親切地看著慕聲,似乎對這位俊俏的準姑爺怎么看怎么喜歡,“再說了,不是還有慕公子嗎?” 慕聲的表現(xiàn)禮貌謙遜,還帶了一絲恰到好處的、長輩最喜歡的羞澀:“嗯,我會護著妙妙的?!?/br> “你看你看……”表嬸回頭對著表叔使眼色,“我就說沒問題?!?/br> 表叔撫須頷首,掩不住的贊賞:“慕公子實乃青年才俊……” 凌妙妙干干坐著,像是擺在桌上的端莊花瓶,半晌,她回頭低聲問阿意:“你路上看緊了人嗎,這真是咱們家親戚,沒被掉包?” 阿意嘴里幾乎能吞下個雞蛋:“掉……掉包?被誰掉包?” 凌妙妙冷笑一聲:“準姑爺?!?/br> “啊?”他越發(fā)驚駭了,“小姐,您講鬼故事哪……” 凌妙妙長吁一口氣,無力地靠在椅子上,“阿意,還有酒嗎,給我倒點兒?!?/br> 阿意剛伸出手,忽然瞅著她身后,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小……小姐,準姑爺好像在瞪我。”他坐立不安半晌,臉色都變了,“刷”地站了起來,“小姐稍坐,我先去行個方便……” “哎……”她伸手去拽,阿意跑得比兔子還快,轉(zhuǎn)瞬便不見人影了。 她扭過頭看慕聲,少年嘴角彎著,眸中映著水色:“妙妙過來,坐我這邊?!?/br> 她不動,表嬸竟然戳戳她,臉上帶著過來人洞悉一切的笑:“去呀。這孩子,不好意思什么?!?/br> 她提著裙擺,慢吞吞地坐在他身邊,甫一坐下,桌下的手便被他扣住,似乎生怕她跑掉一般,直到他要雙手敬酒才不太情愿地放開。 酒過三巡,表嬸試探著問:“妙妙,你爹爹脫不開身,他著我問問你,你是想在這里成婚,還是回太倉去,按我們的鄉(xiāng)俗隔三十天成婚?” 慕聲聽在耳中,手指攥緊杯盞,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不回太倉,就在這里吧?!彼届o應(yīng)道。 表嬸和表叔對視一眼:“那也好……那我們留在這里,給你cao持婚事?” 妙妙抬頭問道:“表嬸,您準備一場婚禮,需要多久?” “呦,那多少也得二三十天?!彼庵种割^,“嫁衣得訂做,宅子也得有哇……” 少年垂眸,臉色微有蒼白,無聲地灌了一口酒。 凌妙妙笑道:“我們十日后就要動身去無方鎮(zhèn)了,婚事一切從簡吧?!?/br> 表嬸有些意外:“……你想……你想簡到什么份上?” “在長安城里尋個月老廟,拜過堂就算成親?!?/br> 四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臉上,慕聲的眼眸漆黑,深不見底。 “這?!”表嬸擦了擦汗,“這恐怕……” “天地為證,遙敬高堂,沒什么恐怕?!迸⑤p松地笑笑,眼里黑白分明,“就后天吧?!?/br> 慕聲的神色驟然一滯,酒杯中酒險些傾出來——恰是七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第85章 蜜柚(七) 量做嫁衣,就花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凌妙妙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三日之內(nèi)要結(jié)婚,就意味著嫁衣不可能多么精巧細致,刺繡墜珠肯定是來不及了,只得力求裁剪簡潔大方。 表嬸鞠躬盡瘁,還帶著千里之外給捎來的禮物——一雙匣子里裝的珍貴繡鞋,兩足尖飾以圓潤的東珠,行走之間光華流轉(zhuǎn),據(jù)說這鞋連底子都是羊皮做的,柔軟異常,只是材料嬌貴得很,沾不得水,是凌虞娘家給的陪嫁之一。 天氣涼了,凌妙妙就在室內(nèi)穿著它行走,裙據(jù)下面兩汪圓月似的光,亮閃閃。 鞋子半穿著,她坐在床上,伸直雙臂,任裁縫女第三次核對她的臂長尺寸。 量至末尾,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慕聲的影子,他沒有猶豫,徑自走了進來。 裁縫女發(fā)現(xiàn)這少年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而女孩也習以為常,連臉都不抬,心里有些詫異,收了尺,點了點頭,便匆匆離開。 慕聲這兩日忙得很。盡管婚事已經(jīng)一切從簡,他要料理的事情依然堆滿了案頭,一整天都在東奔西跑,直到傍晚才抽出空來看凌妙妙。 她將睡未睡地倚在床上,半穿不穿的鞋子“啪嗒”一聲落了地,他撩擺蹲下,握住她的腳踝,將鞋子穿了上去。 他的手指有些涼,覆在她腳踝上,將她驟然驚醒了。 她低下頭,慕聲正在由下往上看她。 少年長而密的睫毛下是純粹黑亮的瞳仁,眼型猶如流暢的一筆濃墨劃過,在眼尾挑起個小小的尖,眼尾微微發(fā)紅,嫵媚得不動聲色。 這個角度,越發(fā)顯得他的美銳利而無辜。 “月老廟,是你想的?”他的聲音很低,幾乎像是在哄人睡覺。 凌妙妙軟綿綿地倚在床柱上:“嗯?!?/br> 他睫毛顫了一下,眸中有流光閃過:“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她揉了揉酸痛的小臂,打了個哈欠。 “為什么從簡,為什么……是后天?”他的語氣帶了一絲罕見的惶惑,似乎真的是在急切地請求她的點撥。 她勾勾嘴角,揚起下巴,語氣宛如嘲笑:“子期不是很著急么?” 他猛地一愣,旋即站起來,輕柔地撫摸她的臉,許久,竟然有些迷離地笑了,像是透過琉璃瓶,看著里面垂死的鮮花:“要是真的你……就好了?!?/br> 凌妙妙皺起眉頭:“你才假的呢?!?/br> 他微微一頓,白玉般的臉湊過去,非常克制地喊了一聲:“妙妙。” 他抬起臉,垂下的睫毛輕輕顫,似乎在緊張地期待著慰藉。 是一個相當虔誠的索吻姿態(tài)。 凌妙妙瞅他半晌,食指在自己嘴上點了點,沾了緋紅的口脂,用力按了一下他的下唇。 緊趕慢趕的婚禮,天公亦不作美,從清晨開始就陰沉沉的。天上聚集了大朵的云,空氣中漂浮著發(fā)悶的潮氣,在秋高氣爽的長安,竟然嗅到了木頭家具發(fā)霉的味道。 鏡子里金步搖像秋千一樣無聲搖晃,慕瑤修長的十指穿梭在她栗色的發(fā)間,伸手為她戴上繁復(fù)的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