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天知道,這么多年,這霍元昭都是怎么過來的。 這時,紀鳶來到霍家已有半年光景了,這卻是她第一次原原本本的真正接觸到霍家,然而,這一切,不過僅僅是個開端罷了。 霍家這淌水,深不可測,稍有不慎,唯恐失足溺水… *** 紀鳶曾來昭暉院找過霍元昭兩回,卻未料竟然連半個人影都沒見到。 霍元昭是個十分要面子的人,自那件事情后,她便一直被拘在了屋子里,從未出過門,原本是歡歡喜喜的搬了新院子,卻未料,竟是以這樣的心情喬遷入住的。 紀鳶感慨,想起那日見到的霍家二老爺,忽而便想起了自己的爹爹紀如霖,在紀鳶的印象中,即便爹爹在如何生氣,也從來沒有打過她,罵過她,頂多就是罰她寫寫字,背背書。 別人都羨慕這府中富貴,卻沒人看到過這府中的復雜難言,這富貴人家就連親情,跟尋常別家都好似有些不同。 于是,自喬遷宴后,紀鳶也好長時間沒有踏出過她的竹奚小院。 原本是想要安慰尹氏一番的,結果卻忽而發(fā)覺尹氏除了稍稍有些擔憂霍元昭外,并沒有想象中的失意難過,紀鳶忽而想起,二老爺發(fā)難那日,便是連太太王氏都落了臉,但是尹氏從頭到尾好似并未見有多驚慌難過,全程聽從受之。 也是,她依仗的從來都是太太,而不是老爺。 *** 因為這一遭,紀鳶心情難免受了些影響,只覺得整件事,或許連紀鳶自己也脫不了干系,畢竟,倘若沒有那根簪子生的事端,怕也到不了那個地步。 這日,便忍不住跑到林子里呆了半日。 話說這一日天氣好,竹林這一處暖和,可以坐在小樹樁子上曬太陽,太陽過大,那邊竹枝也可遮陰,春桃趴在一邊睡覺,紀鳶就在一旁看書。 說來也真真奇怪,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往這一坐,片刻便能寧靜下來。 所謂竹林深處,杳無影蹤,裊裊煙云薄暮,落雁不知歸途,到底,這府宅諾大,卻無一處會是她的歸途,只覺得這座荒廢的林子,莫名與她有幾分相似,想來,也是一種緣分吧。 紀鳶觀察過好一陣子了,從未瞧見過這片林子有人出沒,也曾旁敲側擊的跟洗垣院打聽過,竟無一人知曉這片竹林里的隱秘,日子久了,次數多了,膽子便也大了,沒些日子,紀鳶便已經由最開始的小心翼翼、做賊心虛,慢慢轉變成了就跟自家家門似的,自由出沒。 唔,膽子這樣東西,從來都是練出來的。 這日臨走前,紀鳶無意將一枚竹簽夾在書冊里,卻沒想到,晚上,便被這林子的主人給翻到了。 第28章 霍元擎手下一頓, 隨即, 只微微蹙起了眉。 隨手往下翻著, 只見書中赫然躺著一片竹葉狀的書簽,竹葉像是隨手摘的,被烘干了, 平整而熨帖, 上頭用毛筆謄寫了一行字—— 竹林深處有人家。 字體細小, 筆墨難下,卻仍然能夠輕易辨別出,是一手圓潤娟秀的蠅頭小楷, 竹簽在竹葉尾巴處用根繡花的紅色繡線系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瞬間便讓正片葉子赫然雅致俏皮了起來。 一看, 便知定是出自哪個心思玲瓏的小女孩兒之手。 霍元擎盯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出現在自己書籍里的小東西, 面色難辨,過了片刻,只見他興致全無,隨手將書籍合上了, 低聲喚道:“殷離。” 不多時, 一名黑色勁服的男子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霍元擎身后,恭敬道:“公子?!?/br> 霍元擎將目光淡淡的落到了樹樁上的那冊書籍上, 只面無表情道:“重新?lián)Q一冊?!?/br> 殷離聽了一愣,少頃, 只立即道:“是。” 雙手彎腰將書籍拿來, 轉身的時候殷離若有所思的將書打開, 書籍自動翻到了夾放書簽的那一頁,殷離一眼便瞧見了那枚小小的竹簽,隨即,只一臉詫異的挑了挑眉。 不由想到前日夜里,主子坐下的片刻,忽然一臉面無表情的喚他清掃整理,殷離上前一瞧,便瞧見那樹樁子間的縫隙里隱隱殘留了些許糕點渣渣,眼下,這又是…這般想著,不由將目光輕抬,遠遠地落在了竹林外邊的那一座院子處,他瞧去的同時,恰好瞧見一盞若隱若現的燈光被熄滅了。 殷離淡漠的臉上幾不可聞的一抽,便也不再多瞧,立即匆匆進去重新?lián)Q了一本出來。 *** 卻說十二月初八這日是臘八節(jié),同時也是鴻哥兒的生辰,過了這日后,鴻哥兒便是一名四歲的大娃娃了。 這日一大早,紀鳶便給鴻哥兒備了一身嶄新的湛藍色的如意翔云長衫,嶄新的虎頭小靴,連小腰上的玉色腰帶都是最新趕制出來的,早起天冷,還特意給他的小脖子上圍了一個暖呼呼的圍暖。 這才將鴻哥拉在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給打量了一遭,只一臉認真道:“嗯,不錯,今兒個瞧著仿佛比昨兒個又要長高英武了幾分,咱們鴻哥兒又長大了一歲,往后定是一枚英武不凡的好男兒,阿弟,恭喜恭喜,生辰快樂。” 說罷,又將一個同色系的翔云香囊系在了鴻哥兒腰間。 四歲的鴻哥兒被紀鳶夸得小臉微紅,不多時,便一臉鬼靈精怪的依著記憶中爹爹的學生朝爹爹拜禮那般,也朝著紀鳶雙手抱拳往前推,歪歪唧唧的彎腰,沖她做了個作揖禮,嘴里像模像樣道:“多謝阿姐,鴻哥兒往后定會乖乖的,聽阿姐跟嬤嬤的話,再也不亂惹禍了…” *** 鴻哥兒這個舉動瞧得紀鳶臉上一愣。 已經好久好久未曾瞧見過這個作揖動作了。 以往,每日一大早,紀如霖底下的那一眾學生們全都會齊齊朝著紀如霖作揖行禮,鴻哥兒那個時候還不到三歲,最是活潑好動的時候了,日日都要偷偷跑去瞧熱鬧,沒想到,竟也不知不覺的將這個動作學成了。 去年這個時候,紀如霖身子不好,躺在床上隱隱已經有些起不來了,然而鴻哥兒生辰這日,卻依然咬著牙強自披著襖兒下榻了,陪著鴻哥兒一道喝了臘八粥,吃了長壽面,陪著紀鳶娘三兒一道完完整整的吃了一頓臘八飯。 整頓用膳期間,紀如霖一臉慘白,咳得險些要將整個肺都給咳出來了,卻依然咬牙堅持著,一直到用完膳后,只拉著鴻哥兒,強自笑著道:“來,鴻哥兒,給爹爹作個揖瞧瞧…” 彼時,鴻哥兒小,不知道爹爹身子已經快要不行了,只當做是紀如霖拷問他,便轉著一雙圓溜溜的眼,一臉興沖沖的滑下椅子,給紀如霖行了個歪歪晃晃的作揖禮。 因為大冬日里鴻哥兒穿得粗苯,身子不大靈活,險些一把栽倒跪拜在紀如霖跟前,紀如霖當時瞧了,只一邊咳一邊一個勁兒的直笑著道:“好,好,好…” 笑得連眼淚都差點兒要流了出來了。 想到爹爹,想到了娘親,紀鳶不免紅了眼,然見鴻哥兒一臉天真爛漫,似乎未曾受到父母離逝的痛苦影響,紀鳶多少有些欣慰。 世事無常,各有天命,有的人不在身邊,就讓他們留在心里吧,而身邊的這些至親,對她來說才是最為重要的。 *** 紀鳶送完了禮后,不一會兒,徐嬤嬤進來了,從箱子里摸出了一塊通體幽藍的翡翠玉佩系在了鴻哥兒的腰上。 只見那玉佩小半個巴掌大小,呈橢圓形狀,背面平整,而正面紋理繁雜,做工精湛,橢圓形的正中央,雕刻著一枚栩栩如生的祥獸,原是一枚獨祥獸玉佩。 一瞧便知定是十足珍貴。 嬤嬤摸了摸鴻哥兒光溜溜的頭頂及垂落的小辮,抿著嘴,難得語氣溫和道:“頭發(fā)可不能在剃了,該留長了,在剃,到了七八歲還長不長,那便直接扔到寺廟里當小和尚得了…” 寺廟的小和尚不能吃rou,鴻哥兒頓時將整張小圓臉皺成了一團。 紀鳶跟徐嬤嬤兩人齊齊笑了。 除了紀鳶跟徐嬤嬤,便是連抱夏,菱兒,香桃她們幾個也給備了禮。 抱夏托守門的嬸子到府外買了冰糖葫蘆跟鹽焗雞等一眾京城時興的小吃食帶回府給鴻哥兒嘗,菱兒見鴻哥兒愛動,便備了一個蹴鞠給鴻哥兒閑來無事踢著玩兒,春桃則將家中弟弟的木彈簧給直接哄來給了鴻哥兒。 一起床,鴻哥兒便收了滿滿的禮物,全都是他愛不釋手的,頓時,整張小臉開心得紅撲撲的。 收拾完后,紀鳶便直接領著鴻哥兒去了洗垣院。 *** 一大早上就在姨母那里吃了臘八粥,壽面,中午,姨娘特意點了一桌壽宴,讓廚房備了上好的吃食。 整個院子所有人見了鴻哥兒,全都笑嘻嘻的給鴻哥兒問好。 姨母給鴻哥兒備了一份長命鎖,掛在了他的脖子上,末了,又拿出一個錦盒,將盒子打開,只見里頭是一個銀色的九連環(huán),是尹氏特意從四少爺那里討要回來的。 那日尹氏在王氏的正屋里陪著王氏說話,沒一會兒,四少爺便拎著個九連環(huán)蹭蹭辰跑來了,尹氏時常見四少爺在低頭擺弄,心中一動,便向四少爺請教了解法。 四少爺得知尹氏想送給自個的姨侄當生辰禮物,二話沒說直接便將自己手中的這個銀制的給了尹氏,說自個還有個玉質的。 王氏當即便笑罵道:“人家的生辰禮物,你將個不要的給人家,怎么如此小氣,要給也該給個好的?。俊?/br> 四少爺聞言頓時皺了皺眉頭道:“那個是二哥送我的…” 尹氏立即擺手道:“如何能向四少爺討要東西?我就隨便問問,二少爺萬萬不必當真…” 結果四少爺硬是要給,王氏便笑著道:“若是不嫌棄的話,便拿了吧…” 末了,又隨著添了一對銀鐲子一并賞給了尹氏。 *** 鴻哥兒一見著這九連環(huán)便移不了眼了,往日里喜歡四處蹦跶,在洗垣院這一整個上午,屁股就沒挪開過椅子,竟難得安安靜靜的獨自坐在那里撥弄了大半天。 紀鳶便陪在尹氏跟前隨她說話。 說話尹氏原先當打雜丫頭時冬日里受了凍,現如今每每入了冬,雙腿便隱隱有些隱痛,這會兒尹氏躺在了軟榻上,紀鳶便順勢坐在了榻沿,有一下沒一下的給尹氏捶著腿。 紀鳶人瞧著瘦小,力道倒是不小,尹氏只舒服的輕輕地嘆了一聲道:“今兒個老夫人特意發(fā)了話,派人傳了昭兒一道去北苑食用臘八粥,那孩子這才總算是踏出了昭暉院的門,拘在院子里一個多月未曾出過門,這還是往日里從未有過的事兒,哎,那性子烈的,也不知道隨了誰,我已派人到老夫人院子外候著呢,一會兒散了后讓回洗垣院用晚膳,鳶兒鴻兒你們倆便留在了這里用晚膳吧,一會兒你們幾個小的聚在一塊兒說說話,昭兒那孩性子急,腦子不經事兒,又愛逞強好面,我倒是希望她能夠跟你們倆走得近點兒,但凡能夠有鳶兒你一半懂事兒,我便也能安心不少,哎,希望經過這么一遭,能夠長大些吧?!?/br> 紀鳶正要應下,然還未曾張嘴,門外瀲秋忽而匆匆進來稟報,二老爺來了。 一時整個洗垣院徹底忙活了起來。 第29章 卻說二房老爺霍堯身形修長, 身穿一襲深紫色直裰朝服, 腰間扎著條同色云翔符蝠紋腰帶, 頭上戴著銀鎏金冠,上頭嵌花立檐上鑲嵌了松綠色的松石,顯得整個人豐神俊朗、英武不凡。 霍繞三十幾許, 正處在最為英武霸氣的年紀年齡段, 又因常年身居高位, 身上不自覺的便帶著尊貴疏遠的氣質。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此刻面上微微繃著,瞧著情緒似乎有些不虞。 一進屋后, 霍堯便直接往正廳的椅子上一坐, 尹氏立即命人加了炭火, 自己親自取了特意存著的上好茶葉給霍堯泡茶。 霍堯大搖大擺的坐在椅子上, 吃了口茶后慢吞吞的放下了茗碗,這才抬眼看向了尹氏。 大概是許久未來這洗垣院了,也許久未曾正眼瞧見過尹氏了,目光在了她身上不由多停留了一陣。 見她低眉赦目, 性子溫婉, 臉上緊繃的神色稍稍舒緩了一陣,道:“站著做什么, 過來作罷?!?/br> 尹氏道:“老爺瞧著面上有些怠倦,可是公務繁忙, 妾近來學了幾道手法, 給老爺捏捏肩松乏罷…” 說罷, 直徑走到霍堯身后一下一下緩緩替他捏著。 *** 話說今兒個是臘八節(jié),這日霍堯原本是在正房王氏屋子里的,這幾日,夫婦二人隱隱鬧了些許小嫌隙。 原來這些日子那玉笙院的柳氏身子不好,霍堯日日下了值便去了她房里,惹得王氏不睦。 今兒個霍堯休沐,夫婦二人一道在老夫人的北苑用臘八飯,剛從老夫人院子出來,那玉笙院的下人便來稟,說柳氏的身子非但未曾好透,瞧著依稀又嚴重了幾分。 霍堯心里頭有些擔憂,意欲前往,只礙于王氏在此,不好顯露,便又有幾分猶豫。 王氏當即冷笑一聲,道:“身子不好不請大夫,感情咱們老爺才是人家的靈丹妙藥,老爺想去便去吧,用不著在妾身跟前如此裝模作樣,去晚了,當心人一命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