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王氏擰著帕子,心中惱恨。 話說這王氏乃是高門貴女,原是前太傅王太傅之長女,王家家門顯赫,王家女子知書達理、賢良淑德,自幼被教導遵守富德、以夫為天,不得嫉惡,不得善妒。 只這王氏生母過得早,繼母待王氏姐妹雖未曾苛刻,到底不如旁人母親那般用心。 其實王氏生得貌美華貴,姿容遠遠勝過那弱不禁風、身姿綿軟的柳氏,只王氏有些清高尊貴,本是世家長女,凡事不愿放低放軟姿態(tài)去遷就取樂爺們,相比之下,柳氏的溫情脈脈、柔情似水似乎更得霍堯的歡心。 不過這霍堯雖生性風流,但他到底有些分寸,并且做到寵妾滅妻的地步,且他與王氏少年夫妻,自是有著非同一般的夫妻情分。 不過男子大抵皆是如此吧。 就像他對王氏,雖敬她愛她,卻并不妨礙他寵幸柳氏,嬌妻美妾在側,坐擁天下齊人之福,本就是一樁美談,對于他們這些人上人來說,不過是一樁錦上添花的美事罷了。 彼時,王氏說話難聽,當即,霍堯便冷了臉,道:“你說的這叫什么話,你是咱們霍家二房的當家主母,注意些德行,這話若是傳了出去,便是不為自個兒著想,也該為底下幾個女兒們著想吧,收收你的小心眼,別讓外頭人覺得咱們霍家女兒皆是是非不分的妒婦?!?/br> 霍堯當即冷哼一聲,甩甩袖子面色不快的丟下王氏走了,氣得王氏立在原地咬牙切齒。 不過霍堯倒也沒去柳氏那里,他心里頭有些悶氣,也不想回王氏屋里,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這洗垣院,想到多日未見尹氏,便過來瞧上一瞧。 *** 眼下,尹氏溫柔小意,雖性子有些寡淡,但這洗垣院此刻的幽靜卻令他格外舒心。 忽而鼻尖聞得一絲淡淡清香,不如柳氏屋子里的甜膩,也不如王氏屋子里的濃烈,淡淡的,令人心神安寧,肩上那雙柔弱無骨的十指在他身上細細撫弄,霍堯頓時有些意動。 忽而想起這幾年確實是冷淡尹氏了,心里頭不由有些虧欠,當即伸手搭在肩上,緩緩握住了尹氏的手,放入手心輕柔了一下。 豈料尹氏忽而大驚,似乎有些不適,或者不大習慣,竟然大幅度的一把將手從霍堯手中給抽走了。 霍堯當即落下了臉,只微微瞇著眼一臉不快的看著尹氏。 尹氏心里微慌,過了片刻,只極力穩(wěn)了穩(wěn)心神說著:“老爺,孩子們都在了…” 說罷,只有些不大自在的往里屋瞧了一眼。 霍堯聽了微愣,下意識的隨著她往里頭看了過去,只有些疑惑的問著:“里頭可是三丫頭?” 尹氏搖了搖頭,道:“不是昭兒,是妾娘家的兩個姨侄鳶兒跟鴻哥兒兩個,今兒個哥兒生辰,妾便將倆孩子留在了屋子說話…” 說罷,當即吩咐瀲秋將紀鳶姐弟給領了出來給霍堯問安行禮。 *** 尹氏娘家兩個姨侄兒的事兒,霍堯仿佛聽到王氏提過兩嘴,似隱隱有些印象。 見大的生得俊俏伶俐,小的光著圓圓的腦袋虎頭虎腦,一雙圓咕咕的眼珠子好奇亂轉著,瞧著倒不怕生,霍堯見了只點了點頭,因鴻哥兒年紀跟霍堯幼子褀哥兒年紀相仿,便指著問了幾句。 因方才不知兩個小孩兒在屋子里,又見紀鳶八九歲了,跟自個幾個女兒一般大小,霍堯到底有些尷尬,問了幾句話后,只伸手握拳放到嘴邊咳了咳,不再多說了。 尹氏見霍堯沒有要走的意思,當即心中明了,便立即命人將紀鳶兩姐弟送回竹奚小筑了。 紀鳶二人走后,霍堯咳了兩聲,他方才還以為尹氏有心推拒,故忍不住落了臉,這會兒人走后,神色便又漸漸恢復了。 片刻后,只指著茗碗讓尹氏添了杯茶,拿著茶杯刮了刮面上的茶葉,輕啜一口,方道:“方才在母親院子里見了昭丫頭,瞧著比以往穩(wěn)重不少…” 說到這里,語氣頓了頓,方道:“三丫頭性子太過固執(zhí)魯莽了,不過跟我年輕的時候倒有幾分相似,記得小時候,父親在世時,時常拿著藤條往我身上抽,可沒少吃過他老人家的鞭子,打著打著便也自覺老實些了,三丫頭到底年紀不小了,可不能隨著她的性子來,咱們霍家女兒自該有霍家兒女的風骨,往后仍須得悉心教導,不過,此番罵也罵了,罰也罰了,瞧著應當覺悟些了,馬上便要過年了,便解了她的禁,讓她出來走動走動吧…” 尹氏聞言,頓時面上一喜,立馬朝著霍堯福了福身子道:“多謝老爺,妾身往后定當悉心教導,定不會讓她在任性妄為了?!?/br> 霍堯聞言只淡淡的嗯了一聲,見此時尹氏面帶喜色,素凈秀麗的臉上因高興而微微泛著紅,瞧著竟有幾分不輸柳氏的溫柔小意,當即心頭微熱,便也跟著抿嘴笑了笑,又低頭吃了兩口茶,方起了身道:“老爺我有些倦了,進去瞇會兒,近來太陽xue隱隱有些抽動,你手法不錯,進來給我揉揉吧…” 說罷,也不待尹氏回應,當即掀開衣袍下擺,直接踏入了里頭臥房。 尹氏立在原地怔了片刻,好半晌這才捏緊了手中的帕子跟了上去。 屋子里幾個伺候的小丫頭見狀立即眉開眼笑,相互擠眼,瀲秋雙眼一瞪,所有人立馬垂下了頭。 *** 卻說,回院的路上,紀鳶心里頭還在琢磨著,這還是來到霍家這么長時間來,打頭一回在尹氏院子里撞見過那位二老爺,二老爺據(jù)說去柳姨娘的院子去得勤,來尹氏這兒并不多。 上回在霍元昭的昭暉院,紀鳶便瞧見過霍家二老爺一回,不過當時二老爺震怒,紀鳶并不敢多瞧,印象中只覺得那霍家二老爺氣勢威風,有些兇神惡煞。 不過今兒這第二回 瞧見,見他神色溫和,雖周身氣質仍然得強大到令人難以松懈,到底沒有上回那般嚇人了。 且近瞧之下,只覺得這二老爺生得相貌出眾、風流倜儻,尤其是那雙眼尾狹長,微微上挑的丹鳳眼,細瞧之下竟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腦海中不由閃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紀鳶愣了一下后,只立即一臉嫌棄的搖了搖頭。 卻說,原本打算下午在洗垣院陪著尹氏一道的,這會兒提前回了,便打算哄鴻哥兒歇上一歇。 卻未曾想到,回到竹奚小筑時,消失了一個多月的霍元昭破天荒來了。 瞬間,只覺得她這個偏僻的小院變得蓬蓽生輝了起來呀。 第30章 一月未見, 霍元昭瞧著好似清減些了, 她之前臉圓圓的, 用她自己的話來說:似張大餅。 現(xiàn)如今瞧著下巴仿佛尖了些,身子也開始跟著抽條了。 大概是被禁足久了,話變得少了, 也不似以往那般盛氣凌人, 整張臉上蔫蔫的有些不得勁兒, 全然沒有以往那般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氣勢。 想來,怕是此番禁足殺了她不少銳氣吧。 見紀鳶姐弟兩牽著手歡天喜地的進了屋,既沒有像以往那般滿臉鄙夷, 也沒有陰陽怪氣的滿般嘲弄, 不過是略微抬了下眼皮, 嘴唇細微蠕動了下, 沒有吭聲,十足高冷。 紀鳶見了霍元昭先是一愣,隨即便立即走了過去,笑著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我們跟姨母還專門在洗垣院等著你了, 卻不想,你竟然到了我這里, 怎么不喊人去通報一聲?” 說罷,又摸了摸鴻哥兒的小腦袋道:“鴻哥兒, 來, 還不給你昭兒表姐見禮?” 鴻哥兒平日里雖然有些討厭這位耀武揚威的表姐, 不過,今兒個是他生辰,他心里頭高興,便決定不與她計較,只像模像樣道:“鴻哥兒給表姐問好。” *** 霍元昭垂眼瞅著鴻哥兒,淡淡的唔了聲,隨即側眼瞅了身后的丫鬟琴霜。 琴霜會意,立即上前,從袖口里摸出了一個用檀色金線條刺繡做的魚嘴荷包遞到了霍元昭手上。 荷包面料精致,便是用的配線瞧著都不是尋常繡線,魚嘴的模樣十分可愛,就是那做工仿佛差了點兒火候,瞧著十足…蹩腳。 荷包里鼓鼓的,霍元昭拿在手中捏了捏,片刻后隨手將荷包遞到了鴻哥兒跟前,漫不經(jīng)心道:“喏,拿去吧!” 頓了頓,又補充了句:“送你的生辰禮?!?/br> 鴻哥兒聞言登時瞪大了眼,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這討人厭的表姐竟然會送他禮物?只見鴻哥兒狐疑的瞅了瞅霍元昭,又扭過頭來瞅了瞅紀鳶。 紀鳶心中也有些意外,面上卻笑著道:“還不快接著,謝過你昭兒表姐?!?/br> 鴻哥兒依言接了過來,兩只圓溜溜的眼珠子好奇的亂轉著,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直接當著霍元昭跟紀鳶兩人的面,手腳麻利的將荷包給拆開了。 手往里一掏,結果直接從里頭掏出來一錠不大不小的金錠子,這金錠子瞧著約莫有兩三兩,金黃金黃,嚇得鴻哥兒小臉一愣,拿著這枚金錠子一臉無助的看著紀鳶,竟有些束手無措了起來。 這錠金子數(shù)額不小,紀鳶瞧了先是雙眼皮一跳,隨即,只抬手撫了撫額,心中一陣無語,抬眼看向霍元昭道:“表妹這禮…嗯,還當真是有些別開生面…” 霍元昭道:“我哪里曉得這破小孩喜歡什么禮,他喜歡什么回頭讓他自己去添吧,這樣大家都省事兒…” 其實,這霍元昭最不耐煩給人送禮了,這是個技術活,忒費腦子,以往每每府中哪個長輩平輩生辰,便是她最為煩憂的時候。 其實,她首飾之類的器具倒是不少,私房錢卻并不多,這么一枚小小的金錠子,是她兩三個月的例奉了。 *** 紀鳶見霍元昭一臉不耐煩的模樣,心里頭卻隱隱有些感動。 相處久了,便知這霍元昭是典型的面冷心熱,說話難聽又嘴碎,囂張跋扈,通身優(yōu)越感十足,說實話,有時候還真令人生厭,不過,話雖說的難聽,事兒雖做的有些過火,但至少沒有做過啥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過是有些刁難任性罷了。 哪有人給人送禮送金錠子的,或許當真是嫌麻煩,懶得琢磨,或許…她向來嫌棄她們窮酸,許是怕她們沒得多少銀錢傍身,便特意如此這般吧。 甭管是何緣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份心意,便足矣。 鴻哥兒長這么大,還從未碰觸過這么多的銀錢,只一臉手忙腳亂的將這錠金錠子交到了紀鳶手中,紀鳶想了想,又將它重新交給了鴻哥兒,一臉語重心長的沖鴻哥兒道:“這是表姐送你的,往后你自個的銀錢便自個負責保管,回頭阿姐給你備上一個小匣子,你便將自個的銀錢存里頭吧,鴻哥兒從今兒個起已經(jīng)四歲了,是個大小孩兒呢,往后鴻哥兒所用的一應筆墨紙硯,便從自個的小匣子里出,可好?” 于是,鴻哥兒四歲生辰這天日,有了屬于自己的小金庫,他別提多高興了。 一時,對這惹人厭的壞霍元昭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 *** 紀鳶原本是想從鴻哥兒回屋午歇的,結果這會兒霍元昭來了,她見霍元昭情緒不高,又見鴻哥兒情緒過高,便提議讓鴻哥兒陪霍元昭玩玩。 結果,霍元昭一臉嫌棄道:“紀鳶,你腦子沒毛病吧,本姑娘才不要跟個三歲的小屁孩玩兒…” 鴻哥兒聽了后頓時不樂意了,只拼命伸手拽著霍元昭的衣裙抗議道:“鴻哥兒才不是三歲的小屁孩,鴻哥兒四歲了,阿姐說,四歲就是大小孩兒呢,你可不許小瞧了鴻哥兒去…” 鴻哥兒是名非常有原則的大小孩兒,說罷,只一路糾纏著霍元昭,纏得霍元昭沒了法子,只一臉不耐煩道:“行行行,你要玩什么,本姑娘陪你玩便是,你別拽我的衣裳,你知道這料子有多貴嗎?拽壞了,便是將你給發(fā)賣了也賠不起…” 鴻哥兒見霍元昭終于松口了,頓時開心得原地直蹦跶道:“我要玩抓瞎子,鴻哥兒要玩抓瞎子,你當瞎子,鴻哥兒躲,你來抓我…|” 鴻哥兒話音剛落,便見菱兒跟春桃兩個頓時肩膀一塌,瞅了瞅紀鳶,又一臉同情的看了霍元昭一眼,隨即二人紛紛退出了屋子,腳底抹油似的,瞬間溜了。 紀鳶聞言只用帕子掩了掩嘴,偷偷悶笑不止,笑得只見兩個纖細的肩膀亂顫。 霍元昭頓時一臉狐疑,道:“你們幾個怎么呢?” 紀鳶只笑道:“沒什么,屋子里東西多,怕撞上了,你們去外頭院子玩吧,外頭院子敞亮…” 話音將落,鴻哥兒生怕霍元昭反悔似的,只立馬將她扯了出去。 *** 好吧,抓瞎子的游戲,其實是這大半年來,鴻哥兒最喜歡的樂子了,竟然樂此不疲。 每天都要纏著菱兒、春桃兩個不放,以至于現(xiàn)如今菱兒、春桃兩個一聽到這三個字,便下意識的身子發(fā)軟,腳底打顫,原來,鴻哥兒玩這游戲玩溜了,玩著玩著,花樣便也跟著多了起來。 彼時,院子外頭,琴霜替霍元昭綁好了眼睛后,在鴻哥兒的指揮下,霍元昭抓人,鴻哥兒跟琴霜兩個躲。 見琴霜躲在了廊下的石柱后頭,鴻哥兒熟門熟路、手腳靈活的鉆到了石桌底下。 霍元昭沒有游戲經(jīng)驗,雙眼陡然被蒙住,瞬間行動受阻,只立在原地,有些手無無措起來,過了好半晌,適應了幾下,只試探性的探出雙手,雙腳緩緩往前移了兩個小碎步。 鴻哥兒見她磨磨唧唧,不由從地上摸出了一把小石子,往霍元昭腳邊扔了兩個,嘴里小聲說著:“來抓我呀,來抓我啊…” 霍元昭頓時氣得氣急敗壞的一連著往前走了幾步,結果一時不慎,腳踩到到了自個的裙擺,險些摔了一跤,躲在柱子后頭的琴霜見了,立馬跑過去扶著道:“姑娘,您當心著點兒,要不奴婢來當瞎子吧…” 霍元昭性子硬氣,只一把揮開了琴霜的手道:“你一邊躲著去,本姑娘還真就不信了,我就不信逮不住一個三歲的小毛孩…” 躲在石桌底下的鴻哥兒憋不住提醒道:“都說了不是三歲,四歲,是四歲…” 霍元昭聞言,頓時臉上揚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原本背對著鴻哥兒,立即調轉了方向,朝著鴻哥兒這邊摸來了。 鴻哥兒剛說完,意識到不對,立馬伸手悟出了自己的小嘴,眼看著霍元昭往這邊來了,鴻哥兒又一溜煙的從石桌子底下輕手輕腳的爬了出來,眼看著霍元昭越來越近,鴻哥兒情急之下,只將手中所有的小石子全都胡亂往霍元昭腳下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