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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世家貴妾在線閱讀 - 第28節(jié)

第28節(jié)

    現(xiàn)在細想,云氏那時更像是將對宋予奪的虧欠,彌補到了她身上。

    彌補完了,也就沒什么特殊優(yōu)待了。

    沈瑜這么些年,就沒見過幾個這樣當娘的??善氵€說不出什么話來,畢竟她對自己都是這個樣子,毫不上心。

    當初她曾聽人提過,云氏祖籍太原,當年宋將軍帶兵剿匪之時順道將她救出,帶回了京城。后不顧老侯爺與親娘的阻攔,毅然跟云氏成親,還給了她正妻的位分,更是侯府中搬到了這將軍府來。

    那時沈瑜想著,云氏與宋將軍必定是兩情相悅,格外恩愛,才會不顧阻攔也要在一起。

    可如今看著,這事兒怎么像是宋將軍剃頭挑子一頭熱?不然云氏何至于是如今這模樣?

    不管家,也不管子女。

    仿佛她這么些年來,都是袖手旁觀,隨波逐流。

    沈瑜心中千回百轉(zhuǎn),但也沒表露出來,將生意上的事情大致提了提,而后道:“我有意將這些生意徹底整頓,或許會關掉一半的鋪子?!?/br>
    果不其然,云氏仍舊是那句:“隨你?!?/br>
    沈瑜抿了抿唇,另挑了個話頭:“還有一事,我想讓三姑娘跟在我身邊,趁這機會學些理家的事宜。雖說我會的也有限,但多少應該能教她些,以免將來她若是出嫁了,料理不來家務事?!?/br>
    這次,云氏沉默了會兒。

    她垂眼看著錦被,指尖捻著絲綢料子,片刻后方才輕聲道:“她若是想學,便跟著學些吧。有勞你了。”

    她這模樣,倒也不像是完全不在乎。沈瑜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其實說來,三姑娘也到了婚嫁的年紀,夫人可曾想過為她擇婿?”

    云氏這次沉默的時間就更長了,在沈瑜幾乎疑心她不會回答之時,才開口道:“她這樣的性情,并不適合嫁去什么高門大戶,我也不想讓她伺候公婆,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br>
    “是,”沈瑜是認同這一點的,“可她到底是老侯爺?shù)牡諏O女,這樣的出身,怕也不可能低嫁?!?/br>
    云氏好看的眉頭蹙了起來,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最后也都化為一聲嘆息:“容我再想想。”

    云氏說出這樣的話,沈瑜倒是毫不意外。

    事實上,云氏沒說出來“這件事由你決斷”,她就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

    “恕我冒昧,您若顧念著三姑娘,還想為她cao持此事,便得好好配合大夫的醫(yī)囑才行?!鄙蜩ぴ谒媲耙矝]什么忌諱不忌諱的了,直截了當?shù)卣f,“雖說您將管家的事交給我,可三姑娘的親事,我卻是不想插手的。您若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將來她這后半生,就全系在老侯爺一念之間了?!?/br>
    若云氏真病逝,那宋予璇的親事自然就落在西府那邊了。屆時若真有什么不妥,沈瑜倒也不會袖手旁觀,不過在云氏面前,就是另一套說辭了。

    沈瑜添油加醋道:“您應該也是知道的,這世家之間婚事向來都是利益交換,西府那邊未必會對三姑娘盡心盡力,說不準會挑一個怎樣的夫婿?!?/br>
    她毫無負擔地揣測著侯府,反正云氏對西府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兒去。

    想了想,她又私心試探性地補了句:“若真嫁錯了夫婿,只怕這后半生,都要折里面了。”

    說這話時,沈瑜不著痕跡地觀察著云氏的神情。

    云氏怔了怔,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但這情緒并沒有持續(xù)太久,轉(zhuǎn)瞬即逝,若不是沈瑜一直留了個心眼,只怕壓根不會注意到。

    她沉默了會兒,坐直了身子,無奈道:“你去告訴予璇,讓她準備著,我明日便去見一見那位南邊來的神醫(yī)?!?/br>
    沈瑜連忙應道:“噯,我這就去告訴她?!?/br>
    云氏見她這模樣,也覺出些不對來,回過味兒來后感慨了句:“你這勸人的方式,倒是別致?!?/br>
    她并沒生氣,甚至還無奈地笑了聲。

    沈瑜抿了抿唇:“可我說的也是實情。”

    云氏點了點頭:“是,你說的不錯。”

    沈瑜方才已經(jīng)大著膽子試探了一次,雖然云氏并沒察覺到,但她也不敢再多言,尋了個借口離開了。

    聽了沈瑜轉(zhuǎn)述的話,宋予璇立即轉(zhuǎn)悲為喜,破涕為笑:“阿瑜,多虧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才好了。”

    她看過來的眼神又是歡喜又是崇敬,沈瑜有些哭笑不得,隨即又覺出些心酸來。這姑娘待人一向赤誠,若能從小便好好教導著,今日想必是另一番模樣。

    沈瑜抬手,摸了摸她的鬢發(fā),輕笑道:“你安心照顧夫人,旁的事情不用擔憂?!?/br>
    及至第二日,宋予璇陪著云氏到慈恩寺去,向那位神醫(yī)求診。

    而沈瑜這邊,則是在修齊居擺了場“鴻門宴”,等著幾位掌柜的到來。沒酒菜,只有筆墨與珠算。

    這些掌柜還不是一道過來的,陸陸續(xù)續(xù)趕來修齊居,沈瑜并沒見他們,而是讓人在院中等候著,等人來齊了,再說其他。

    趙管家倒是一早就到了,他昨日被沈瑜不上不下地擺了一道,一夜都沒歇好,早早地就趕了過來。

    早就過了說好的時辰,可人還沒到齊,他狀似不經(jīng)意地向青溪抱怨道:“這些人實在是太出格了,我先前已經(jīng)知會了他們,務必要早些過來,不料竟拖到這時候?!?/br>
    趙讓謙堂堂一個大管家,怎么會無緣無故跟她抱怨這種事情?

    青溪略一想,便明白過來了,忍著笑意,義正辭嚴地向他道:“委實是過分了,我這就去回稟如夫人?!?/br>
    說完,她回身進了屋,將此事轉(zhuǎn)告了沈瑜,小聲笑道:“趙管家這是想撇清關系呢?!?/br>
    趙讓謙那話乍一聽是抱怨,可實際上,卻是想告訴沈瑜——

    先前通知下去的時候他已經(jīng)提醒過了要早點來,如今人沒來,不是他的疏漏,全然是那人的錯。

    沈瑜翻看著先前批注的箋紙,無聲地笑了笑,隨口問道:“還差幾人?”

    青溪如實道:“一人?!?/br>
    “誰?”

    “綢緞莊的孫掌柜?!?/br>
    沈瑜掃了眼箋紙,從那一摞賬冊中抽出一本來,看了眼朱筆批注,冷笑道:“這位果然是藝高人大。賬冊都敢造假,那如今遲遲不來,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br>
    孫向勁,打從六年前任綢緞莊的掌柜。

    那本最離譜的造假賬冊,便是出自他手。

    又等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這位孫掌柜方才姍姍來遲。他的確是沒把沈瑜這么個妾室放在眼里,只是沒料到,一進院門,迎接他的并不是沈瑜的怒火,而是自己那幾位“同僚”的怒視。

    他自然是不知道,這幾位在院中等了他多長時間的。

    尤其是來得最早的趙管家,等了快一個時辰,心中七上八下的,此時瞪向他的眼神也就更為兇狠了。

    孫向勁雖敢在賬冊上作假糊弄云氏,可卻不敢得罪了趙讓謙,上前兩步陪笑道:“諸位來得好早,倒是我遲了,委實是對不住。”

    趙讓謙早就讓沈瑜給收拾妥了,如今自己的去留還沒個定準,也懶得跟他客套,只冷聲道:“這話你留著同如夫人說吧?!?/br>
    孫向勁覺出點不對勁來,還沒來得及問,青溪便打了簾子,請諸位掌柜進門去。

    趙讓謙一甩袖,先進去了。

    他是最早接觸沈瑜的人,也是被沈瑜吊了最久的人,這幾天過得堪稱是心力交瘁,如今只想快些要個結果。

    趙管家進去了,其他人便也陸陸續(xù)續(xù)地跟上。

    沈瑜端坐在正位上,捧了盞茶,輕輕地吹開了熱氣,清淡的茶香飄散開來,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著廳中眾人。

    七個掌柜,并著一個趙管家,整整齊齊地站在那里。

    神態(tài)各異。

    沈瑜將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淡淡地說了句:“諸位先請坐吧?!?/br>
    沈瑜這個人,長相跟氣質(zhì)都很有欺騙性,不發(fā)怒的時候,就像是個溫婉的小家碧玉。

    孫向勁打量著她,見她這模樣,便徹底放下心來,抬手去拿小幾上備好的茶盞。結果他手才碰著杯壁,便聽見沈瑜冷不丁地叫了聲:“孫掌柜?!?/br>
    這一聲來得太突然,他手一顫,險些將茶盞給碰翻了。

    “孫掌柜,你的新賬冊呢?”沈瑜道。

    孫向勁收回了手,取出了新帶來的賬冊,正準備交給沈瑜的時候,又被打斷了。

    “不必給我看,”沈瑜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你只需告訴我,這賬冊上八月初三那日記著的條目,是什么?”

    別說是被問到的孫向勁,廳中其他人,也都沒能明白過來沈瑜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

    一片寂靜之后,孫向勁先反應過來,說了句:“成?!?/br>
    他簡單粗暴地翻開賬目,找尋了會兒,而后念道:“八月初三,購入浮光錦二百匹,耗銀四千七百兩。”

    沈瑜撐著額,抬眼看向他,未置可否。

    孫向勁原本是理直氣壯的,可如今卻被沈瑜這平淡的眼神盯得不舒服起來,惱羞成怒道:“您平白無故問這個,可是有什么緣由?”

    “平白無故?我原還指望你自己看出不對來,看來想多了?!鄙蜩む托Φ?,“你怕是做假賬做得昏了頭,連自己都覺不出什么錯了不成?”

    孫向勁臉色驟變,隨即站起身道:“夫人將管家權交給你,我們合該聽候你的差遣,可你也不能無憑無據(jù),就這么血口噴人。隨便挑出一條賬目,就能蓋個做假賬的罪名,豈非是讓人寒心?”

    沈瑜也沒惱,由著他把話說完:“那你倒是說說,為何要花這么大價錢,購入浮光錦?”

    孫向勁冷笑道:“這浮光錦,因著在陽光下似有光華流轉(zhuǎn),一直頗受京中女眷們的喜愛,價錢也居高不下。我經(jīng)營著綢緞莊,購入大批的浮光錦,難道不正常嗎?”

    說完,他沒忍住又補了句:“還是說,如夫人沒見過浮光錦,便覺著價格太過高昂,是我做假賬?!?/br>
    他這就是惡意揣測了,另一方面,也是看不起沈瑜的出身。

    趙管家忍不住暗自罵了句“蠢貨”,要知道沈瑜在宮中時可是尚宮局司記,四司的事皆從她手中過,難道宮中司服司會沒有浮光錦嗎?

    對于平民百姓來說,一匹浮光錦頂?shù)蒙弦荒甑拈_銷,可在貴人面前,卻什么都不是。

    更何況,司服司中連“寸錦寸金”的蜀錦都有,浮光錦又算得了什么?

    沈瑜樂了,她是真沒想到孫向勁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蠢話,笑了聲后,才又道:“我問的是,你為何要在八月初三購入浮光錦?”

    從一開始,這條賬目的錯處便是在時間上??缮蜩た桃饽:酥攸c,先引著孫向勁承認了此事,以免他再改口,而后才切入重點。

    對于在場的其他人來說,這問話并沒什么問題,因為他們也不大清楚絲綢生意上有什么變動。

    可孫向勁卻是知道的。

    就算他辦事水平稀松平常,可到底是經(jīng)營著綢緞莊的人,沈瑜這么一強調(diào)時間,他漸漸地回過味來,臉上激憤的神情褪去,瞳孔一縮。

    “去年七月中旬,尚宮局司服司的女史將浮光錦加以改造,新制出了一種錦,叫做凌波?!鄙蜩哿藫垡滦洌卣f道,“那凌波錦較之浮光錦更勝一籌,制成衣衫,行走起來好似水波微動,還免去了浮光錦在陽光下太過耀眼的缺點?!?/br>
    隨著她的敘述,孫向勁的臉色愈發(fā)難看起來,他終于意識到這賬目錯在何處了。

    “若我沒記錯,宮外應該也是知道這消息的,甚至還有人想方設法想從尚宮局拿到改良的方子賣到宮外去?!鄙蜩ぢ龡l斯理道,“可皇后娘娘最終下了令,這凌波錦只能用于宮中,又或者當做御賜之物賞人,宮外不準私制。我記性尚好,還記得娘娘下令那日,是八月初十?!?/br>
    聽到此處,在場已有人明白過來。

    “從七月中旬到八月初十皇后下禁令前,各大綢緞莊應當都在觀望,等待所謂的凌波錦面世?!碑吘棺錾馊羰窍胭嶅X,必然得時時注意著各種動向,沈瑜又問,“你應當很清楚,若不是后來皇后下禁令,凌波錦的方子一旦傳出,那浮光錦霎時就會被舍棄??赡銋s在這期間大批量購入浮光錦,又是為了什么?”

    孫向勁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想要找借口,可話到了嘴邊,對上沈瑜那凌厲的眼神,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辯。

    說賬目造假,那就是大錯,他這掌柜的位置必然是保不住的。

    可若賬目沒錯,那他當時就是蠢到家了,也不該辦出這樣的事,除非有意想害自家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