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宋予奪壓根不想去提早前的事情,只一想,便覺著實在是虧欠了沈瑜許多。 當(dāng)初與錦成公主的親事定下時,他壓根還不知道沈瑜這個人,那時是聽從了老侯爺?shù)囊馑?,覺著既然是到了年紀(jì),總該有一門親事。經(jīng)歷過后來的事情,宋予奪也意識到自己當(dāng)時太過輕率。 可話又說回來,若不是有皇上賜婚,他也見不著沈瑜,以兩人的身份地位,大概此生都不會有什么交集。 陰差陽錯至此,著實是讓人不知說什么才好。 “怎么了?”見宋予奪突然沉默下來,沈瑜抬起來,透過花枝看向他。 “我以為……”宋予奪迎著沈瑜探究的目光,最后還是說道,“你并不大想聽到錦成公主的事情。” 沈瑜隨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勾唇笑了聲:“于我而言,與她的恩怨糾葛,兩年前在觀云殿就已經(jīng)結(jié)清了?!?/br> 沈瑜當(dāng)初的確是怨恨錦成,可卻不想始終為著這件事耿耿于懷,將來再想起來還要意難平,所以才有了觀云殿那一番事情——鋌而走險頂著大不敬的罪名去倒逼錦成公主,甚至還借太后的勢掃她顏面。 到如今,當(dāng)年舊事在沈瑜這里已經(jīng)揭過,并不是什么諱莫如深不能再提的事情。而錦成公主愿不愿意揭過,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觀云殿?” 宋予奪想了會兒,方才回憶起當(dāng)初剛回京之時,宋予璇吞吞吐吐著向他提及的舊事。他那時還未對沈瑜上心,只是覺著不可思議,畢竟這事聽起來都讓人難以置信,可沈瑜竟然真這么做了。 見宋予奪臉上的神情從困惑到恍然,沈瑜便知道他應(yīng)該是聽過這樁事的,淡淡地笑了聲。 那些陳年舊事,沈瑜并沒放在心上,但見著宋予奪這小心翼翼生怕她會因此生氣的模樣,倒是讓她的心情好了兩分。 “我想著,皇后娘娘一直看中錦成公主的親事,想要借此機(jī)會為大皇子招攬勢力。”沈瑜一手托著腮,偏過頭去撫弄著那枝紅梅,“按理說,該挑個世家公子才對,怎么偏偏選了寧謹(jǐn)?” 沈瑜冷靜地分析著:“寧謹(jǐn)身后并沒家族可以依仗,數(shù)遍了,也只有周太傅這么個老師有些分量。但周太傅一向是不偏不倚的,總不會為了個學(xué)生就改了一向的作風(fēng),去偏幫大皇子?” 聽了她這一番話,宋予奪倒真是有些吃驚了。 他原本是怕沈瑜會介意當(dāng)年舊事,可如今才意識到,沈瑜壓根沒把那些兒女情長放在心上,想得甚至比一些世家公子還要更深些。 宋予奪今日在慎王府中見了不少人,聽他們飲著酒評頭品足,最后幾乎有些不耐煩。 那些個紈绔嘲諷寧謹(jǐn)出身貧寒卻攀炎附勢,卻枉顧自己也是借著祖輩的蔭蔽才有了今日,若論及真才實學(xué),只怕連寧謹(jǐn)?shù)囊话攵技安簧稀?/br> 慎王一向是好性情好人緣,什么樣的人都能說上話,可宋予奪卻沒這個耐心去附和。如今聽了沈瑜這話,反而起了幾分興致來談此事。 “他們看重的,就只是寧謹(jǐn)這個人罷了?!彼斡鑺Z向沈瑜略提了幾句朝局之事,又道,“年前早些時候,大皇子吃了不少虧,狼狽得很,后來還是在寧謹(jǐn)?shù)膸椭抡痉€(wěn)了,緊接著又嚴(yán)查肅清了門客。” 沈瑜先前已經(jīng)在晴云那里聽聞了此事,只是沒宋予奪說得這么明晰,畢竟晴云也只是捕風(fēng)捉影推斷出來的,可宋予奪卻是有明確的指向。 她了然道:“肅清門客之后,大皇子那邊想來是沒什么可用的人了,那幫了他大忙的寧謹(jǐn),必然會受到極大的重視。” 若是先前大皇子與三皇子分庭抗禮,風(fēng)頭正勁之時,未必看得上寧謹(jǐn)這么個出身低微的翰林院修撰,可大皇子正落下風(fēng),他此舉無異于雪中送炭,也就難怪會有今日了。 宋予奪頷首道:“他是個會挑時機(jī)的?!?/br> “他投靠了大皇子,對你可會有什么影響?”沈瑜問了句,“畢竟他早前也是在津西院住過兩年多的。” 沈瑜甚至隱隱有些擔(dān)憂,怕寧謹(jǐn)會打上宋予奪的主意,試圖拉他入伙。 “不會,”宋予奪嘆了口氣,“他與我算不得親近?!?/br> 沈瑜眉頭微蹙,看著他。 “早前我請他為茶樓題字時,曾勸過他,可他并沒聽,只說我們并非同路人?!彼斡鑺Z又道,“如今就更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br> 說著,他神色一緩,像是作擔(dān)保一樣:“你放心,我不會摻和到奪嫡中?!?/br> 沈瑜吐出一口氣,輕聲道:“那就好?!?/br> 第82章 沈瑜并不是個愛主動招惹是非的人,大多事情也都是能避則避,只有觸及了她底線的,才不會再忍。對于朝中的奪嫡,她并沒半點興趣,自然也就不希望宋予奪插手。 如今宋予奪旗幟鮮明地表明了態(tài)度,她才算是放下心來。 雖說這種話未必就是真的,但沈瑜對宋予奪一向有種沒來由的信任,故而并未懷疑。 出了正月,后宅中的事情少了許多,沈瑜將自己的精力又放在了倚竹茶樓上。她原是想要憑借竹榜再做些文章,讓倚竹茶樓在讀書人之間的聲譽(yù)更高些,可有宋予奪的提醒在前,她也不好再這么做,以免被人疑心是有意為之圖謀朝政。 如今正值立儲,事態(tài)敏感,條條框框的限制頗多,沈瑜想來想去也沒什么正經(jīng)主意,只能將時間都耗在了研制新茶上。 宋予奪也不必再頻繁出門赴宴會友,常留在家中,便成了給沈瑜試茶的最佳人選。 “這些茶……”宋予奪面前的桌案上擺了足有四盞茶,他一一試了,可卻并沒察覺有什么不同,只能委婉地說道,“仿佛差別并不太大?” 沈瑜盯著杯中淺色的茶湯,想了想:“當(dāng)時曬茶的時候,儲著的器具不大相同,沏茶的時候手法也不大相同。” “我嘗不出來?!彼斡鑺Z無奈道。 沈瑜輕笑了聲:“其實我也不大能分辯。再者,一下子嘗四盞,的確沒什么效用?!闭f完,她從中挑了一盞來細(xì)細(xì)地品著,其他的則都讓青溪收了起來。 宋予奪原是想要建議她請個味覺靈敏的來試,可見沈瑜自己并不大上心,加之他還挺享受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的,所以最終并沒提出來。 反正兩人都這么閑著,總要找些事情來打發(fā)時間。 “說起來,你近來仿佛不常過去茶樓那邊?”宋予奪隨口問了句。 “這茶樓已經(jīng)開了大半年,掌柜也都知道該怎么做,并不用我再像先前那樣時時盯著?!鄙蜩@道,“再者,那邊的人越來越多,我去了也不大方便?!?/br> 頂著如今的身份,并不適合拋頭露面,可總在樓上閑坐著也是無趣,倒還不如在家中。 其實沈瑜也知道,她如今做的事情已經(jīng)是最大限度了。 旁人家的妾室,大都是在正妻面前立規(guī)矩,噤若寒蟬的,哪能自己做什么生意?就算是正妻,大半時間也都耗在了相夫教子、人情往來上,沒這個閑工夫。 當(dāng)然,她們也未必看得上。 畢竟對于大多數(shù)世家閨秀而言,自家的農(nóng)田莊子以及諸多生意鋪子,都是交給管家來料理的,最多年關(guān)時問問賬目罷了。親自去做生意,于她們而言,簡直算得上是“自輕自賤”了。 也正以此,沈瑜一直不曾向宋予奪提過什么“扶正”的事情,她雖選擇了留下,可卻還不想去擔(dān)那么多事情。 宋予奪頓了頓,又問:“若是由著你選,你想做什么?” 此時正是春日午后,陽光正好,透過半開的雕花窗灑在身上,還帶了些暖意。 沈瑜半倚在那里,已經(jīng)有些困了,聽了宋予奪這話之后,反倒起了點興致:“早前我在宮中的時候,倒是有想過?!?/br> 宋予奪認(rèn)真地看著她,等待她說下去。 “我在宮中數(shù)年,也積攢了些銀錢,勉強(qiáng)夠盤個鋪面做點小生意?!鄙蜩せ貞浿约寒?dāng)初的打算,緩緩說道,“先辛勞幾年,等賺夠了錢,我就開個清閑的鋪子,自己來當(dāng)掌柜。鋪子得是向陽的,沒客人上門的時候,就在那里曬太陽,或許還可以養(yǎng)只鸚鵡,閑得時候就逗它玩……” “若是什么時候倦了,就把鋪子托給別人,自己出去游山玩水,到處看看……” 沈瑜難得會有這么多話,宋予奪耐心地聽著她的講述,到最后,竟有些意動神搖,覺著若是能過上這樣的日子,仿佛也不錯。 沈瑜從來沒向旁人提起過這話,一口氣說完后,又飲了口茶,笑著搖了搖頭:“那時可沒想到,后來會有這么多的事情?!?/br> 她入宮早幾年,一直風(fēng)平浪靜的,從沒鬧出過什么大事來,所以那時的打算也顯得平淡如水。經(jīng)歷過這么些事情后,如今再想起來,沈瑜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 至少就如今而言,這計劃是派不上什么用場了。 宋予奪道:“眼下是不成了。再過些年,等到事態(tài)平穩(wěn)下來,說不準(zhǔn)你這規(guī)劃還能派上用場,屆時我陪你一起?!?/br> 沈瑜頗為意外地抬眼看向宋予奪,神情不掩驚訝。 這打算放一個宮女身上還行,可對于宋予奪這樣的人,可就真算得上是自甘墮落了。 宋予奪不躲不避地看了回來,他并非是安慰附和沈瑜,而是有那么一瞬,心中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最后還是沈瑜撐不住,先挪開了目光,端起杯盞,模糊不清地應(yīng)了聲:“好?!?/br> 其實沈瑜早前就有些預(yù)感,只是并不敢斷定,直到如今,她越發(fā)篤定宋予奪在西域必定是知道了什么陰私,以至于回來之后心灰意冷。 在許多事情上,都好似變了個人一樣。 早年宋予奪少年意氣,自請從軍,數(shù)年來建功立業(yè),戰(zhàn)功赫赫??扇缃駮恐械谋鴷呀?jīng)許久未曾動過,墻壁上懸著的利劍也收了起來,他更是絕口不提邊關(guān)之事。 他這樣的年歲,卻已經(jīng)像是暮年的老將,偃旗息鼓,想著休養(yǎng)生息了。 沈瑜先前以為他是因著腿傷受挫,所以才因此消沉,可后來相處久了,卻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 宋予奪實際上并沒把腿傷放在眼里,旁人怎么說,也傷不著他分毫。他這樣性情的人,傷痛是改變不了信念的,只能是因著什么陰私之事,才會動搖。 而這事情,應(yīng)當(dāng)是他在西域之時得知的。 宋予奪在西域究竟經(jīng)歷了些什么,仍舊是個迷,沈瑜從未聽他提起過半句,也不信坊間那些夸張的編纂。毫無疑問,皇上必定是詢問過他的,可君臣之間如何對答,就更不是旁人能夠得知的。 他不提,沈瑜自然也不會去問,就只能這么擱置下來。 三月初,沈瑜例行到倚竹茶樓去盤賬,倒是遇著一樁有趣的事情。 “下邊來了位公子,聽口音并不似京城人士,倒像是南邊來的。”小廝上樓來,恭恭敬敬地向沈瑜回稟道,“他聽聞了咱們這里‘以詩換茶’的規(guī)矩,說自己不會寫詩,但卻會寫小曲、折子戲,問能不能拿這個來換茶?!?/br> 沈瑜正翻看著賬本,聽后暫時放下,饒有興趣地問了句:“他寫了什么?” “還沒寫……掌柜讓我過來問問您的意思?!毙P又道。 沈瑜眉尖一挑:“去告訴掌柜,讓他寫,寫完送來給我看看再說?!?/br> 小廝應(yīng)聲退下。 “寫小曲的?”青溪倍感稀奇,“咱們這里向來只收詩詞,名聲應(yīng)當(dāng)也都傳出去了,虧他怎么想得出來拿戲換茶的?!?/br> 這戲文之中雖也有詞,卻與尋常意義上的詩詞不大一樣,大都是半文半白,以便尋常百姓能聽得懂,可卻未必入得了那些自詡清高的儒生的眼。 風(fēng)流才子雖也是才子,可旁人說起來,到底顯得不怎么正經(jīng)。 可卻恰合了沈瑜的心思。 與宋予奪長談之后,沈瑜便一直有意避嫌,不再去打那些儒生的主意??伤蝗プ觯匀藚s敢做。 近來京中新開了家四味茶樓,一應(yīng)事宜幾乎是照搬沈瑜的倚竹茶樓,甚至還辦了沈瑜不敢辦的竹榜賽詩,不僅將那些詩整理成冊,設(shè)置的獎勵也很是豐厚。 那邊的生意如火如荼,沈瑜這邊就冷清了些。 好在倚竹茶樓臨近國子監(jiān),而不少儒生也都習(xí)慣了來此處,所以一時之間還未顯出什么。可長此以往,她這生意必定會垮下去的。 沈瑜在倚竹茶樓上耗費了不少心血,自然不會就這么看著它衰落下去,只是一時之間并沒想出什么好的辦法,而如今上門的這人,倒是讓她生出個新的想法。 這小廝一去就是許久,沈瑜也看不進(jìn)去賬本,索性就將自己的主意大略向青溪提了提。 “這法子不錯,能吸引更多尋常百姓?!鼻嘞袂橐痪?,可隨即又有些擔(dān)憂,“可這么一來,只怕那些書生是不愿意的,說不準(zhǔn)就也要去四味茶樓了。” 青溪一提到這四味茶樓就來氣,擰著眉頭道:“他們未免忒過分了些,照著我們的法子去開茶樓,還變著法子的跟我們搶人?!?/br> “我們是爭不過四味茶樓的。他們這架勢,可不是為了賺錢?!鄙蜩み@些日子一直讓人留意著四味茶樓的動向,心里已是門兒清,“我們要是跟它較勁,只會虧得更多。” 宋予奪也是知道此事的,還曾開玩笑似的問過,是否需要他幫忙去查一查四味茶樓背后的主人,可沈瑜并沒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