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她隱約已經(jīng)有所猜測,更何況,那人究竟是誰于她而言也沒多大干系,雞蛋不與石頭相爭,更沒必要帶上與宋予奪,大不了她躲著就是了。 正說話間,小廝終于回來了。 他手上捧著的并不是茶樓慣用的花箋,而是尋常的白紙,足有三張,其上洋洋灑灑地寫了許多。 也就難怪這一去就是這么長時間。 連沈瑜都愣了,怔怔地翻看著。 紙上墨跡尚未干,龍飛鳳舞,的確是方才一氣呵成寫就的。不過倒也極有可能是這人早就想好了的,如今現(xiàn)寫出來罷了。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掩蓋不了此人的才華。 這折子戲很是有趣,講得是個落第的窮書生離京之后的見聞,叫做《遇妖·其一》。這戲中,書生并不算是主角,而更像是個旁觀者,借著他的眼將這個故事講給眾人來聽。 此人文筆極好,遣詞造句更是多變得很,有綺麗生花的唱段,也有平鋪直敘以情動人。 一氣呵成看下來,酣暢淋漓。 小廝見沈瑜許久未言,小心翼翼問道:“這可還成?” “好極,”沈瑜回過神來,笑道,“告訴掌柜,不僅這次免了他的茶錢,只要他本月再來,皆不收他分文。”說著,她又額外囑咐了句:“這故事看起來應(yīng)當(dāng)是還有后續(xù),我愿意出銀子買了,問問這位公子可愿意賣?” 小廝依言退下,將沈瑜的話盡數(shù)轉(zhuǎn)告了掌柜,讓他去辦。 可那位公子卻并沒有當(dāng)即就給了答案,而是說容他想想,等到明日再來商議。 沈瑜也沒法,只能由他去了。 她回府之時著意帶上了那折子戲,準(zhǔn)備拿給宋予奪看看,及至回了修齊居,方才知道宋予奪竟出門去了,到如今還未回來。 等到天色暗下來,宋予奪方才回到家中,沈瑜聽到他腳步聲,頭也不回地問了句:“可是有什么事情?怎么耽擱到這時辰?” “我先前回來時,遇著個帶了血書攔路喊冤的,”宋予奪聲音低沉,“費(fèi)了點(diǎn)時間去料理,所以耽擱了。” 聽他聲音不似往常,沈瑜回過頭,遲疑道:“這是個麻煩事?” 宋予奪坦白道:“是?!?/br> 第83章 沈瑜認(rèn)識宋予奪這么久,還沒聽他說過哪件事稱得上“麻煩”的,她皺眉想了想,片刻后又問道:“是與哪位皇子有關(guān)的?” 宋予奪解衣帶的手一頓,看向她的目光中含了些贊許:“是。” “那的確是麻煩。”沈瑜將手邊的書冊合了起來,“雖說可能是我多心了,但這人為何放著旁人不找,偏偏攔了你的車馬?” 誠然這可能是個巧合,可沈瑜眼下并不這么認(rèn)為。 沾染了朝局爭斗的事情絕不簡單,便是再怎么多心,都不為過。 很顯然宋予奪也是有這么想過的,他眉頭微皺:“話雖如此,可他既然找上我了,我就沒法置之不理?!?/br> 宋予奪的性情就是如此,若是他不知道,那也就罷了,可是親眼見著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拿著血書跪在那里,聲淚俱下地求他主持公道,他很難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聞不問。 沈瑜無奈地?fù)u了搖頭:“找上你,或許就是這個緣故?!彼遣粣蹎栠@些朝局之事的,可此番牽扯了宋予奪,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問了句,“這事牽扯到了哪位?” 她心中已經(jīng)隱約有所猜測,及至聽宋予奪答了“三皇子”,恰合了她的揣測。 “年前大皇子被壓制了那么久,如今是要還回來的意思?” 沈瑜甚至懷疑,此事若真與大皇子有關(guān),那背后必定少不了寧謹(jǐn)?shù)某鲋\劃策。 宋予奪換了外衫,向她說道:“可無論這事究竟有沒有人在背后諸事,那血書上所述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真的?!?/br> 顧忌著沈瑜對那些地方官不大了解,宋予奪并沒有去詳述這些事情,只是大略提了幾句,言明此事是針對著三皇子的外祖陳家來的。 那一紙狀書中所提的事情,雖件件不致命,可到底蟻多咬死象。 一旦陳家出了事,那三皇子一派可就虧大了。 沈瑜遲疑道:“那這事如何是好?你若是管,怕是要得罪了三皇子?!?/br> “我?guī)ヒ娏松魍酰彼斡鑺Z嘆了口氣,“剩下的事情,也還說不準(zhǔn)。” 放眼朝中,敢管這件事情的人寥寥無幾,任是誰,都怕沾染了此事會惹得一身麻煩。思來想去,也只有慎王有這個底氣。 宋予奪原是打定了主意不摻和奪嫡,可他在京中一日,就很難徹底撇清關(guān)系,并不是由得他去獨(dú)善其身的。 就好比今日之事,他雖無意針對三皇子,但只要伸出援手,那就是變相與陳家為敵了。 宋予奪看向沈瑜的目光帶了些許歉疚,欲言又止。 可沈瑜卻并沒有什么不悅,她知道宋予奪此舉是迫不得已,畢竟若他對此袖手旁觀,那也就不是他了。 “這事你做得沒錯,”沈瑜看出他的心思,輕聲道,“且不說什么公義,若你不管這事,將來就又是麻煩了?!?/br> 宋予奪聽此,眉尖一挑。 “今日之事既是沖著三皇子來的,就算你不管,大皇子的人也會想辦法將此事捅到皇上面前去。畢竟這可是個扳倒陳家的好機(jī)會,他們又豈會輕易放過?”沈瑜緩緩地說道,“屆時,若是有心之人想要追究,你可就是欺瞞不報(bào)的罪名了?!?/br> 畢竟這狀書可是遞到宋予奪面前來的,周遭之人想必都記下來。 沈瑜又嘆道:“到那時候,難保不會有人搬弄是非,說你是有意包庇三皇子。在這種關(guān)頭,你撇都撇不清?!?/br> 雖說沈瑜并非男子,更不曾對朝堂之事有什么經(jīng)驗(yàn)閱歷,但這些手段總是共通的。就好比當(dāng)年在宮中,陳貴妃刻意刁難尚宮局之事,不管如何選,都是錯。 從這血書遞到宋予奪面前開始,他不管如何做,都難落好處。 當(dāng)年沈瑜借著帝后二人壓了陳貴妃,破了困境,可如今這事卻更難些,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兩方分庭抗禮,想要獨(dú)善其身誰都不沾,何其難? 其他朝臣也不是蠢的,誰不想獨(dú)善其身?只是許多時候,都要被時勢攜卷著選擇,并非是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所以對于此事,沈瑜說不出什么苛責(zé)的話,只盼著宋予奪能安然度過才好。 第二日一早,宋予奪早早地就要出門。 沈瑜披衣起床后,推開了梳妝臺后的雕花窗,恰見著裝束整齊的宋予奪出了正房匆匆向外走去。她并沒聲張,只是靜靜地看著宋予奪。 宋予奪行至門口,倒像是有所察覺一樣,回過頭來向她這邊看了眼。 朝陽初升,空氣中還盈著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兩人目光相撞,沈瑜抬手?jǐn)n了攏衣衫,向他露出個笑容。 宋予奪原本凝重的神色一緩,也勾了勾唇,眼中帶上些許笑意。 因著有這件事,宋予奪昨日一直心事重重的,沈瑜也沒能將那出折子戲拿出來給他看,晨起后又將那戲看了一遭,吃了早飯便又去了倚竹茶樓。 沈瑜百無聊賴地等了許久,及至午后,方才等到了昨日那人。 “請他上來,”沈瑜手搭在那折子戲上,吩咐青溪道,“我親自來跟他談?!?/br> 青溪如今對她的吩咐算得上是言聽計(jì)從,并沒多說什么,依言而去。 沈瑜戴上了面紗,等青溪將那人帶來后,起身笑道:“公子如何稱呼?” 那人顯然未曾想到這倚竹茶樓的主人竟是個女子,先是一怔,而后方才自嘲地笑了聲:“失禮了,在下姓柳,在家中行三,夫人叫我柳三就是。” 沈瑜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這位柳三郎看起來已過不惑之年,衣著打扮算不上好,想來家中應(yīng)當(dāng)不大富裕。說話時帶著些南邊的口音,連她都能立即聽出來,應(yīng)當(dāng)還未在京中呆太久。 等青溪為他沏了茶后,沈瑜方才慢悠悠地開口道:“柳先生,我昨日看了你寫的這出《遇妖記》,很是喜歡,故而想要買下?!?/br> 柳三緩過神來,渾不在意地笑了聲:“我昨日拿這出戲文來換茶,這自然就是夫人的了?!?/br> 昨日掌柜的也曾向他提了,說是只要他本月過來,所有的茶點(diǎn)都是不收銀錢的,他還為此詫異了一番。 “不單單是這一出,”沈瑜又道,“我看這出戲的結(jié)尾,似有未盡之意,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還有后文才對。不知先生可愿將剩下的都給了倚竹茶樓?” 柳三又是一愣,搖頭笑了笑,問了句:“那夫人開什么價(jià)錢?” 沈瑜先前并沒提報(bào)酬,因拿不準(zhǔn)他的脾性,怕輕易開價(jià)會讓他覺得受了辱沒,卻沒想到柳三竟如此直接。 她先前從沒遇著過這樣的讀書人,倒是新奇,想了想后答道:“您盡管開價(jià)?!?/br> “盡管開價(jià)?”柳三有些錯愕,自打進(jìn)了這門,他心中的驚訝仿佛就沒停下過。他并沒直接回答沈瑜,而是抬手掐了自己一把,開玩笑道,“我得看看這是不是在做夢了?!?/br> 他沒有半點(diǎn)讀書人的架子,一旁的青溪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沈瑜也垂眼笑道:“先生真是風(fēng)趣。” “倒不是風(fēng)趣,只是有些難以置信?!绷约阂残α耍毯?,復(fù)又嘆道,“不瞞夫人,我這戲文已經(jīng)寫了不少,可卻始終無人賞識,更沒人要出銀錢來買……卻不料會在此處遇著伯樂?!?/br> 他如今這年紀(jì),已是兩鬢斑白,少年意氣之時也想過出將入相,可如今半生落魄,卻早就磨盡了。 來倚竹茶樓換茶,也不過是初來京中,聽到這么個地方,所以拿了數(shù)年前寫的戲文來試試,想著換杯幾文錢的茶就好,不意有此機(jī)緣。 柳三先前句句不離銀錢,可沉默許久后,卻是問了句:“夫人想要買這些戲文去做什么呢?” “我覺著這戲文很有趣,”沈瑜不動聲色道,“不該使明珠暗投。” 生意上的事情,她并不好直接透露,可對于柳三而言,有這么一句卻已經(jīng)足夠了。他坐直了身體,正經(jīng)答道:“這些戲文都是昔年寫就,也有頗多不足,若是想要再一一寫出,只怕得耗些時間。夫人倒也不必給我什么銀錢,只要給我個住處,讓我能日日來這茶樓就好?!?/br> 青溪神情詫異,先前柳三問價(jià)錢時,她還以為這位要趁機(jī)獅子大開口,卻不想最后卻是分文不取,只要了個住處。 沈瑜倒是沒太意外,應(yīng)了下來:“好?!?/br> 柳三雖不要銀錢,可她卻不會真白要了他的戲文,只先穩(wěn)下來,而后再慢慢商議銀錢的事情。 沈瑜開了口,掌柜很快就讓人安置去了。 掌柜原本是想要給這位柳三先生在樓上尋個雅間,供他每日前來寫寫文,可卻被他給回絕了。他只在樓下大堂挑了個位置,說是此處人雖多,可只有多見見人,這戲文才能寫得更順。 掌柜的并沒多言,事事皆依著他。 朝堂之中,那攔路告狀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其中自然不乏大皇子一派的推波助瀾?;噬现巳フ{(diào)查,這事鬧得不小,甚至連京中都傳開了。 宋予奪將此事交付出去之后就半點(diǎn)不插手了,沈瑜也沒再多問。自打聘了這柳三先生后,她時常會來這茶樓,以便立即看到新寫就的書稿。 “這出新戲還未寫完,”青溪上樓來,向沈瑜回稟道,“不過方才掌柜倒是收了篇新詩?!?/br> 有四味茶樓后,來這邊投詩的人便少了許多,連竹榜都許久未換了。 沈瑜隨口問了句:“是誰的?” 青溪道:“折枝客?!?/br> 旁人或許不知,但沈瑜心知肚明,這折枝客分明就是寧謹(jǐn)?shù)幕?/br> 眼見著都要大婚了,他這關(guān)頭還有閑心來投什么詩? 沈瑜略一猶豫:“去把那詩拿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