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我原就是陪人出門游山玩水的,怎能半途而廢?此事既然有你來管,我就不插手了?!彼斡鑺Z無比坦然地說道,“我信你?!?/br> 面對這所謂的信任,顧訣觸動之余又忍不住有些疑心—— 宋予奪是不是為了將此事痛快地甩出去?讓自己去跟那些官員拉扯算賬,他好繼續(xù)陪著美人去閑逛消遣? 有那么一瞬間,顧訣簡直想反悔不管這麻煩事了,可思及方才與宋予奪的對話,卻還是磨了磨牙應(yīng)了下來:“那好?!?/br> 他已經(jīng)荒廢了數(shù)年的歲月,若再怎么下去,就真要廢了。 早些年得過且過,可如今既是被打醒了,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經(jīng)此一事后,兩方分道揚鑣,顧訣壓著山匪們到府衙去算賬,順道查一查秦州官商勾結(jié)侵地之事,而宋予奪則仍舊陪沈瑜乘車前往津山。 只是這么一耽擱,就又誤了些行程,兩人又得在客棧住上一宿,第三日方才能到津山。 “這事就這么交給顧將軍,無妨嗎?”沈瑜忍不住問了句。 宋予奪倒是格外心寬:“他只要上心去辦,便沒什么妨礙?!?/br> “你倒是的確是很信任顧將軍?!?/br> 沈瑜先前并未聽過宋予奪與顧訣有什么交情,平日里也沒什么人情往來,故而并沒想到,宋予奪竟會這般放心地將事情交給他。 “他現(xiàn)在的確是有些不著調(diào),可你若是見過他在沙場之上的模樣,就不會有這個疑惑了?!彼斡鑺Z進了客棧的門,又道,“就算是沒什么交情……” 他這話說了一半,就被殷勤的掌柜給打斷了。 掌柜笑容滿面地看著他二人,問:“客官可是要上房?要幾間?”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沈瑜隨即又低下頭,什么都沒說。 宋予奪略一猶豫,下了決心:“一間?!?/br> 第89章 大抵因為一回生二回熟的緣故,沈瑜這次倒不似昨日那般不知所措,加之沒有旁的事情添亂,所以這一夜睡得倒也安穩(wěn)。 第二日一早,沈瑜一睜眼就見著宋予奪,不由得一愣。 她記得睡前原本是背對著的,可或許是夜間翻身,變成了現(xiàn)在這正對著的情形。一醒來就見著身旁有人,這種感覺著實是微妙得很。 雖有些不適應(yīng),可卻并沒有太多抵觸。 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似的,宋予奪睜眼道:“你醒了?” 兩人的距離很近,幾乎是呼吸可聞,先前他閉著眼時倒還好,如今四目相對,沈瑜心中竟莫名存了幾分緊張,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聲。 或許是因為剛醒的緣故,沈瑜聲音中還帶了些睡意繾綣,宋予奪喉結(jié)微動,隨即移開目光坐起身來。 他脫了外衫,只穿了件中衣,系帶松松垮垮的,胸膛露出幾寸來。 到底是沙場征戰(zhàn)的將軍,與那些文弱書生不同,他肩背的肌rou線條格外好看,又蘊著力量,像是山林間矯健又不失優(yōu)雅的豹子。 沈瑜還躺在枕上,看他起身穿衣,竟莫名看得臉都微微發(fā)紅。她自己都沒料到會如此,回過神來時,倒有幾分茫然無措來。 宋予奪整束好衣裳,回頭看見沈瑜竟又翻身轉(zhuǎn)向了另一側(cè),驚訝道:“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瑜無聲地搖搖頭,隨后也撐著坐了起來,下床去梳洗。 辭別了顧訣之后,這一路上都安穩(wěn)順遂許多,及至晚間,便到了津山腳下。 津山的“小雁蕩”素有名氣,加之其上有一鐘禪山寺,故而慕名前來的人倒也不少。這些年來山腳下漸漸聚集成了個小鎮(zhèn)子,客棧酒肆應(yīng)有盡有,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 早前宋予奪已經(jīng)讓執(zhí)戈安排好一切,在這里提前訂了兩間上房,可經(jīng)歷過路上的事情后便改了主意,讓人又退掉了一間上房,兩人仍舊是同住。 沈瑜對此倒也有所察覺,不過并沒多說什么。 細水長流,水到渠成,如今以她與宋予奪的關(guān)系,的確也沒必要去分得那么清楚了。 這小鎮(zhèn)子上是有夜市的,但一路舟車勞頓,沈瑜并沒急著去看,先歇息了一晚,而后再做打算。 橫豎并不趕時間,大可以慢慢來。 修整之后,第二日便要上山去。 沈瑜仍舊是一副素凈的打扮,月白色的衣裙,發(fā)上也沒什么多余的飾物,只有一根玉簪,并著朵翠色的絹花。 宋予奪的目光落在包袱中那杏紅色的裙子上,有些疑惑她為何不穿。 這么些年滿打滿算,沈瑜也只有在當初元宵之時,打扮得艷麗了些。宋予奪至今都記得見著她那模樣時的驚艷,可之后卻是再沒見她那般梳妝打扮過了。 像是看出宋予奪的疑惑,沈瑜抿唇道:“今日要去鐘禪山寺,還是素凈些好。” “也是,”宋予奪收回了目光,隨即又道,“你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br> 宮中環(huán)肥燕瘦花容月貌的美人多了去了,沈瑜自知算不上絕色,這些年也甚少在這上面下過心思。如今被宋予奪這么直白地夸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眼見著她臉頰都紅了,倒像是施了一層薄薄的胭脂。 宋予奪這個人,很少說什么花言巧語,連夸人都不知道迂回些,可偏偏就是戳中了沈瑜的死xue。 兩人在客棧這邊吃了些早飯,便要到鐘禪山寺,并沒讓小廝車夫隨行,而是像尋常百姓那般沿著山路慢悠悠地閑逛著。 此時正是春日,草木復(fù)蘇,郁郁蔥蔥,其間還有眾多鳥雀往來。 小路兩側(cè)有各式各樣的草木與山花,空氣中還盈著淡淡的香氣,此時山中桃花開得正好,灼灼其華,放眼望去美不勝收。 沿著山間的石階向鐘禪山寺而去,一路上能遇著不少前去上香的百姓,還有孩童的清脆的笑鬧聲。在這幽靜的山中倒并不顯得吵鬧突兀,反而平添了幾分煙火氣,讓人見著便覺著心情都好上不少。 鐘禪山寺建在半山腰,自山腳徒步上山,少說也得一個時辰。 宋予奪顧念著沈瑜身體并不大好,隔三差五地便要問上一句,怕她勞累太過。 “我并沒那么嬌弱,”沈瑜被他問得多了,無奈笑道,“再者,既然來都來了,總不能因著累了點,就折返回去?” 一旁是帶著自己孩子上山的游人,那孩子走得累了,正纏著父親想要他背著上山,抱著腿撒嬌求情的,看起來很是有趣。 宋予奪笑了聲,原是想說若沈瑜累了,自己也可以背著她上山去,可目光落在腿上后,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就算真無妨,有這腿傷在,沈瑜也是斷然不可能答應(yīng)的。 不遠處有一茶寮,供上下山的游人歇息。宋予奪見沈瑜臉上已經(jīng)出了一層薄汗,便帶著她到那茶寮稍作歇息。 這山間茶寮自然是不會有什么好茶,可沏茶用的水卻是山泉,嘗起來仿佛還帶著一分甘甜,并非是糖或蜜能調(diào)出來的。 沈瑜不由得想起自家茶樓的生意,惋惜道:“若不是離得太遠了些,實在沒法辦,我也想讓茶樓用這里的山泉?!?/br> “你倒是時時惦念著,”宋予奪見她如此,忍不住也替她想了想,“這的確是難辦,就算你不惜花大價錢讓人運山泉回去,擱置幾天,也就不是這味道了。” 沈瑜自是清楚這個道理的,嘆道:“是這個道理?!?/br> 宋予奪飲了口茶,趁著這個機會問起了茶樓的生意。 沈瑜這個人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倚竹茶樓被新開的四味茶樓搶了生意,也從沒向他提過,更沒指望他能幫著做些什么。 宋予奪看在眼里,先前并不好貿(mào)然去問,可如今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這時機應(yīng)當成熟不少,所以便試探著問了句。 “不大好,”沈瑜這次倒沒隱瞞,但也沒詳細去講,只是又道,“不過我近來也有新的打算,等到回京之后再想想,若是當真可行,再同你講。” 宋予奪頷首道:“那好。若是有什么難處,你盡管告訴我,不必一個人擔著?!?/br> 沈瑜無聲地笑了笑:“好?!?/br> 兩人在這茶寮稍作歇息,便又繼續(xù)爬山。 沈瑜起身時,目光觸及宋予奪那條傷了的腿,欲言又止。 近來她與宋予奪朝夕相處,能看到的、知道的自然是比旁人多些,心中難免生出疑慮來。畢竟紙是包不住火的,就算宋予奪做得再怎么天衣無縫,也難瞞過所有人,更何況她也不是個蠢人。 只不過若真如她所料,宋予奪這么做必然是有苦衷的,挑明之后說不準也只能讓彼此為難,倒不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么算了。 故而沈瑜并沒準備去問,甚至連試探的心思都沒有。 又走了一段路,總算是到了鐘禪山寺,此處香火旺盛,往來行人絡(luò)繹不絕。 沈瑜還未進山門,就聞著了濃重的香火氣。 這味道并不惹人反感,反而像是帶了安定人心的效用,讓她整個人都平靜下來,將先前惦念的那些事情盡數(shù)拋之腦后。 進了山門向內(nèi)行去,便能見著石壁上雕著的壁畫,風(fēng)吹日曬已然斑駁。 早年在清寧宮時,沈瑜曾被打發(fā)去收拾小佛堂,那是皇后禮佛之地,可那時她看著殿中精致而貴重的金佛,卻生不出什么敬畏的心思。 可如今在這山寺之中,看著石壁上的滿天神佛,卻忽而有些觸動。 宋予奪見她看得入了迷,并沒打擾,耐心地等著。 沈瑜回過神來,不大好意思地問了句:“你是先前見過嗎?” “見過,”宋予奪感慨道,“早些年在西域之時,曾誤入過一座石窟,里面滿是石雕壁畫,有萬佛朝宗,也有飛天……蔚為大觀?!?/br> 沈瑜聽著他這描述,有些難以想象,低聲嘆道:“我此生怕是見不著這樣的情形了?!?/br> 宋予奪則是安慰道:“人生際遇向來無常,說不準。” 他這話全然是為了安慰沈瑜,及至數(shù)年后一語成讖,方才真正到什么叫“人生之際遇向來無?!?。 兩人像尋常香客那樣,進了山寺,拜了佛上了香,又到山寺后院去閑逛。 寺中桃花灼灼,還有香客折了花枝帶回家去,仿佛這寺中的桃花格外與眾不同,也能庇護家宅或是帶來好運氣一般。 沈瑜饒有興致地看著,及至拐過廊角,竟是求簽解簽的去處。 此處有不少游人香客,圍在那里等著解簽。 “先前執(zhí)戈向本地人打聽了,說這鐘禪山寺的簽一向靈驗,大多香客都是會來求上一簽的,你可有什么想要卜算的?”宋予奪笑道。 沈瑜倒未必全然信這簽,只是覺著新奇有趣,便應(yīng)下了。 兩人各自去求了簽。 沈瑜捧著那簽筒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想好要問什么,皺眉想了會兒,近來算得上麻煩的事情也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便決定為此求一簽。 雖說她并不像信徒那般篤信簽文,但撿起那竹簽,看著其上的“上上簽”三字后,卻還是不由得抿唇笑了。 倒也算是個好彩頭。 不過宋予奪那里就不大好了,沈瑜見他眉頭微皺,便湊過去看了眼。 她并不知道宋予奪求問的是什么,只見那竹簽上標著的卻是下簽。 簽文倒還算好,寫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