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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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我估摸出來的事情都不大可靠,至少他下一刻就向我證明了前面的沾沾自喜純粹是一種自我膨脹。 他漠然地收回視線,起身去將他遺落在走廊上的古琴抱了回來,置在矮桌上,拿帕子輕輕擦拭。 就在我以為他完全不想理會我并希望我趕快離開的時候,他開口驗證了我的想法,“你可以走了?!?/br> 我卻還想留下來為他做點什么,比如跟他說說話,為他排解一下剛被打之后心里的郁結(jié)與憂愁。因為我每次被人揍,都會想要拉著小春燕說說話的。 “我可以留下來嗎?”我湊過去,他卻好像被猝不及防嚇到了似的退了一步,表情有些難看。 他剛被兇悍的大人打罵完,心情本就不好,被我一嚇,心里起了些火,“不可以。你在這里,會弄臟我的房間?!?/br> 他竟說得如此直白,絲毫不給我這個才十歲點兒大的小甜心留個面子,我被他一說,頓時囁嚅著紅了臉。 “我、我洗過澡的……我常常會去敏敏jiejie家里洗澡,五天就會洗一次,啊不,四天…或者三、三天……春風(fēng)閣后面的湖水也可以洗澡,只是沒有干凈衣服換……” 看來他對我們乞丐這一行的誤會有點深,我擼起袖子極力證明給他看,一本正經(jīng)地跟他說,“他們也管我這個叫細皮嫩rou,也有過那么一兩個人說我長得還可以,以后能來解語樓做營生?!?/br> 那時候的我還很天真地以為解語樓的營生就是長得好看的女子給有錢的嫖客彈琴跳舞,興濃時就去房間深入探討一下精髓。 為了求得他的共識,我睜大眼睛問他,“你覺得呢?” 他似乎怔愣了下,皺緊眉,而后露出生怕我看不明白的嫌惡眼神,盯著我黑黢黢且有無數(shù)破洞的衣物,逐字逐句地對我說,“解語樓不會要你這樣骯臟丑陋的乞丐幫他們做營生,不要再來解語樓,也不要靠近我?!?/br> 他說的話過于直白真實,引起了我的強烈不適,為了找回場子我險些要和他打一架,一想到他才剛被打罵過,我這樣和他打一定勝之不武這才作罷。 但我還是想為自己的面子辯解一下,“……我現(xiàn)在還沒有長開,以后應(yīng)該會好看些的?!?/br> “和我沒有關(guān)系?!笔龤q的他緊皺著眉,看也不看我一眼,低頭仔細地擦拭他的琴。 好罷,他冷漠的態(tài)度和出挑的長相正式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天是四月初七,十歲的我單方面和他發(fā)生了愛情。 就在回去的路上我還惦記著他手心的傷,特意把我過去三天要飯得到的銀錢給了藥鋪的老板,從他那里換了一小包消腫的傷藥。 今日再去解語樓必然會惹他不快,我緩了一天,于次日傍晚眼巴巴地把傷藥給他送過去。 他坐在鼓臺側(cè)邊的珠簾后面,無聲撫琴。 當他彈到某個音時,花魁滯了一下,很快又隨律而動。我料他又彈錯了那個音,但花魁已會變通,早有防備。 花魁一邊扭動她曼妙的身姿,揮舞長長的水袖,一邊用溫柔婉轉(zhuǎn)的嗓音輕唱著纏綿的曲: “溪水月山如畫,離燕風(fēng)中瀟灑。錦瑟年華情懷喚,暴雨頻灑誰遮?三更漏難收,掩簾竹籬茅舍。云散閑品清茶,院外旌旗高掛。多少梁上癡語事,盡入網(wǎng)中閑話。惆悵偎西樓,無言紙上花?!?/br>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這首詞是他親手寫的,只覺得好聽,便記下了,且這一記,就記到了十三年后的現(xiàn)在,在他的房間隔壁輕唱了出來。 第4章 只是你眉眼間有些傻 一曲畢,老鴇覺得我是個可造之材。已經(jīng)被造過兩次的我料想她說的是于花樓賣笑這方面,也可造一造。 距離我被老鴇挑中已經(jīng)過去了五天,這短短的五天,我了斷了我的塵緣: 那日我撫了一曲《離亭宴》后,老鴇看中我樂理了得,打算讓我以彈琴為突破口,進入妓子這個行當,我當然知道自己只是被通知,而非有所選擇,為了不挨打,我只能乖順地應(yīng)允。 巧合的是,我的房間就被安排在他的房間隔壁。不巧的是,他并不在房間。準確的說,他并不在云安。 我端著盤子低頭囫圇吃菜,心不在焉地聽著老鴇絮叨,想的卻是他的去處,最終忍不住問了出來。 老鴇告訴我,那位叫做“景弦”的樂師早在六年前就離開了解語樓,去往皇城汜陽,聽說他在朝中謀了個官職,還是正三品的大官。 有傳言說他每年都會回來幾次,不知道他回來做什么的,也很少有人看見他,只說他來的時候,都由云安的勛貴世家親自接待。 景弦,我已有六年沒有從旁人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午夜夢回,我自己倒是不知將他念了多少遍。再次聽到這兩個字,好像心里早已熄滅的那團火,又燃起了星子。 彼時我愣愣地默了許久,畫面仿佛靜止,最后,我問出了腦海里蹦出的一堆問題中最想要知道的那一個,“他娶妻了嗎?” 老鴇打著扇子,慢悠悠地說,“這我如何知道?算來他也有二十五了,應(yīng)該早已成家了罷,在朝為官又不比尋常百姓,他只要稍微出色一些,皇帝啊、同僚啊也會給他塞人的,就算沒成家,房里也一定有妾室,沒準兒孩子都幾歲了?!?/br> 我心里那一點固執(zhí)的火苗子熄得悄無聲息。 他竟在六年前就離開解語樓去了汜陽。原來我一離開他,他就官運亨通發(fā)了大財,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官,連云安世家都要敬他幾分,倘若他再娶了妻生了子,人生將比我手里的盤子還要圓滿。 看來這么多年都是我壓了他的福氣,想到這里我竟感到有些抱歉。 那么,時隔六年,我愛慕青樓樂師這件事也終于完美地以無疾而終落幕。我早該知道這是一場遙不可及的美夢,荒唐了我整整十三年。 后來這五日,我就因彈得一手好琴被老鴇安排暫替樂師的位置,為跳舞的花魁娘子奏樂。我穿著一身透薄得不如不穿的淡青色衣裙,坐在鼓臺側(cè)邊的珠簾后撫琴。這是多年以前他常坐的位置。 他曾說坐在這個位置能將世間丑惡骯臟的一面一覽無余,坐久了之后,就會愈發(fā)珍惜身邊純真美好的東西,于是,他的琴聲被丑惡和美好渲染出了顏色。 如今我坐在這里,將嫖客的嘴臉盡收眼底。 從他們的臉上,我深切明白有錢人是多么地快樂,但我實在體會不到有錢人具體來說究竟有多快樂。我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到極致的丑惡骯臟,卻并不能從自己的身邊看到任何純真美好。 不知他當年眼中的美好,說的是什么。我已不敢再妄自揣度那是我。 一曲罷了,我起身回房休息,心里也琢磨著陳府的人什么時候能去報案并救出我,畢竟早已不再天真的我并不打算在青樓里做營生。 老鴇責(zé)怨我這一曲沒有那晚在琴房中彈得走心。 雖然我很懷疑在青樓賣笑的妓子走不走心是否真的重要,但我回過頭還是反思了自己,最后總結(jié)出了我不走心的原因,那就是:我的表現(xiàn)欲始終取決于他是否在場,這么多年從未變過。 那晚我誤會他就在隔壁,彈得過于投入與做作。 如今讓大家見笑了,不好意思。 “明晚驛站的張大人會帶幾位貴客至此,已經(jīng)定下了二樓香字號雅間,歌舞我都安排好了,打算讓你去彈琴奏樂,這可是個露臉的好機會?!崩哮d戳著我的腦袋說,“就用你那天晚上彈的曲子,給我彈出那晚的勁兒來,你若沒個本事,mama我只得狠下心把你當尋常姑娘賤賣給那些臭男人。” 我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是在勉勵我:我若有個本事,試著努把力,就能逃脫被賤賣的命運,轉(zhuǎn)而賣個不賤的價錢。這個條件真是相當誘人,我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努一下這把力。 畢竟就算是塊兒豬rou,賣出去的時候也是稱過斤兩的,何況我這一身細皮嫩rou,倘若賣得價格高一點,我躺在床上任人魚rou的時候心里也勉強好受一些。 我這個角度不可謂不刁鉆,卻也有一定的邏輯。這么想著,我謹慎地點了頭。 次日傍晚,老鴇專程吩咐了幾位有經(jīng)驗的jiejie為我梳妝打扮,她們說我本也可不施粉黛,媚氣俏色都有了,只是眉眼間有些傻,勾不起男子的興趣。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拒絕我的求愛這件事又得到了一個新鮮的解釋。這個解釋我有點兒不愿意達成共識。 那位為我描畫花鈿的jiejie抬起我的下巴時,竟笑出了聲,“meimei,你莫要這般傻乎乎地看著我?!?/br> 我想我是上了一點年紀了,換作十年前有人這么說我的話,我一定會和她打一架,再不濟也會吐她口水,教她知道究竟誰更傻。如今我沒有當年鮮活了,我的心已沉靜許多年。 為了用嬌媚二色遮掩我的傻氣,幾位jiejie淘汰了我那身青色衣裙,重新為我選了一件嫣紅色的紗衣。上一回穿成這樣,我還只是個不需要遮羞布的兩歲奶娃。 紗衣前后兜風(fēng),我的肩背都露在空氣中,感受著夜晚的絲絲涼意,姑且能為我擋一擋冷風(fēng)的頭發(fā)也被層層疊疊的金枝芙蓉花綰起,再別了一支精致的青葉玉簪。 香字號雅間在二樓走廊盡頭,我抱著琴往那處走去,忽然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倚著欄桿遠遠瞧見正門外恰停下一輛馬車。 不知為何,我心顛顛地在那處凝住了視線。 有小廝走上前,站在外側(cè)撩起車簾,又有婢女站在內(nèi)側(cè),伸手恭候著。那男式馬車的四角拴著銀鈴粉帶,隨風(fēng)擺弄出溫柔多情的弧度,惹不惹別人心悸我不知,我挺悸的。 概因多年前我送給他的螢?zāi)乙彩怯勉y鈴粉帶系上的,只可惜他的審美與我的有一定出入,他是個體面人,那顏色確實不太體面,于是我的好意被拒絕得很是爽快。 我料想馬車上的這位公子就不如他那般體面,甚至活得有些sao包。 公子露出玄色衣角,我的心就要原地旋轉(zhuǎn)當場坍縮,公子再露出青玉發(fā)冠,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公子鉆出馬車,我的心就又落了回去穩(wěn)穩(wěn)放好。 那公子唇紅齒白,眉如遠黛,鬢若刀裁,可惜的就是我們并不認識。 七年又六年,我究竟還在期待些什么天橋底下的話本子情節(jié)?古人誠不欺我,話本子害人不淺,酸秀才說書那些年著實將我荼毒至深。 身后的姑娘催促我走快些,我斂回視線應(yīng)了聲好。 門口那位公子緊接著走向了后面那輛馬車,站定,對剛從馬車上下來的男子禮笑道,“坐你的馬車當真要有些膽量才行,你來救濟難民的事情這么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這些乞丐認準了你馬車四角的鈴鐺,撲過來也不怕被馬撞死。我算是怕了?!?/br> “我已提醒過你?!蹦侨朔髁朔魉匕椎囊滦?,眉眼清淺。 公子擺了擺手,笑道,“我爹讓我好生接待你,我被撞、被驚嚇都無所謂,你可不能出什么事兒。近日云安涌現(xiàn)不少難民,若是有什么歹人趁機作亂,我也能替你擋一擋。來來來,不說了,我已定好了房間,你今日就玩?zhèn)€盡興?!?/br> 后來才知道馬車后續(xù)的我才又一次相信了酸秀才那些年荼毒我的話本子。 如今一無所知的我堪堪在香字號雅間內(nèi)盤腿入座,一手靜放在古琴上,另一手在香爐升騰的煙絲上拂著,我面前隔著一道珠簾、兩道紗幔,好像要把我和世間所有人事都隔開,只需一心彈琴。 隔著兩道嫣紅紗幔,我瞧外面只剩一片朦朧,料外面瞧我應(yīng)如是。 隨意撥弄了兩下琴弦,門剛好開了,笑鬧起哄的聲音充入耳中,我下意識回過頭去看,只看到隨著昏黃的燈光一起搖曳在紗幔上的虛影。 那烏壓壓的虛影中,有一人被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那人身形高挑修長,透過紗幔,隱約知道他著的是一身淺色的衣衫,而他的身旁就站著方才看見的那位公子。 許是哪些富貴府中的紈绔公子哥兒們約好來此處嬉戲。 他們一踏進門,姑娘們便涌了上去,投懷送抱的香艷場面我見識過不少,只此時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些耽誤人家情濃意濃似的尷尬。 直到我發(fā)現(xiàn)那位被眾星拱月的公子也與大型調(diào)情現(xiàn)場隔離,和我陷入了同樣的窘境,我這才心里平衡了一些??茨切┕媚飩兌疾桓医恚剖侵浪⒉幌?。 服侍公子哥兒們坐下后,舞姬們自覺散開成排,舞出青色水袖的那刻,編鐘聲響起,我將視線從那淺衣公子身上移開,低頭撥弦。 “聽這起調(diào),似是解語樓多年前的那首曲子?”一位藍袍公子笑道,“是《離亭燕》啊。” 門口下馬車的那位紫衣公子頷首淺笑,轉(zhuǎn)頭看了我這方一眼,“我聽大人說過,這首曲子要彈好并不容易,我看這位姑娘彈得倒是不錯。大人覺得如何?” 想必方才被簇擁入門的那位公子就是他們口中的“大人”,我一心兩用,留意那位大人的評價。 好半晌,得來一句,“尚可?!?/br> “錚——” 一根弦斷,我已分不清是指尖的弦斷,還是我的心弦斷,直到痛意傳來,原是自己被彈破了手指,那紅色的血汩汩冒出來,落了兩三滴在素白的弦上,我才知道,是我的心弦和指尖的弦一起斷了。 他的聲音仿佛在回溯多年前的那一幕,重疊之后才又入我耳中,他微抿茶,輕描淡寫地說,“方才是尚可,如今,是糟糕至極。” 第5章 日久生情,夜久生子 “方才是尚可,如今,是糟糕至極?!彼醋∏傧?,停下被我撥得亂作一團的雜音,沉聲道,“我已按你所說教你彈了一曲,報答了你為我送藥的恩情,現(xiàn)在我們互不相欠了。” 他說“尚可”的時候,我的手才剛有模有樣地放在琴弦上,他說“糟糕至極”的時候,我正式開始彈了三個音。 “你雖然教了,但我還沒有學(xué)會。”我厚著臉湊過去,“就好比我給了你藥,你的手卻沒有消腫那般。可是你的手已經(jīng)消腫了,是不是也應(yīng)該把我教會才作數(shù)?” 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想我和小春燕搶雞蛋的時候,都沒有這么聰明。 他的臉色因我的機智聰慧變得不太好看。 我也不是什么不講道理的女人,我只是個不需要講道理的十歲小孩子,他不把我教會,我就借口天天來、夜夜來,慢慢學(xué)著話本子磋磨,和他日久生情,夜久生子… “你給我送藥的那日只說讓我教你,并未說一定要教會。何況我已教了你三天了,你連前奏都學(xué)不會……”他抿著泛白的唇,聲音有一絲顫抖。 我料他一想到接下來要和我朝夕相處,就好像在回味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