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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略青樓樂師的那些年在線閱讀 - 第40節(jié)

第40節(jié)

    他摩挲著茶杯,慢悠悠道,“我在一本書上看到,萬物規(guī)律相長,無須刻意護佑,亦能自發(fā)地生生不息。只要渾水還沒爛透,日光就能將它盤活。那是一種滲入渾水的精與髓中的暖意,是無限生的希望?!?/br>
    他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教我信服。我略一思忖,問他,“那究竟是光照向了你池塘里的渾水,還是渾水為了得活,不斷地追逐著光呢?”

    “你如今問的問題,也是越來越刁鉆了?!彼创叫?,卻未被我的問題難倒,“那要看光和水究竟是誰心之所向。不過我認(rèn)為,光可以隨心所欲選擇追逐之物,渾水卻唯有追逐著光這一條路可活,若沒了它的光,它將永墮黑暗,不如死去,成為一攤死水?!?/br>
    我心神俱震,一時啞言。景弦他看到我離他而去時的眼神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中。陳府那次,昨日那次。

    我想起他在去過酸秀才的住處后告訴我的話:“許是心死了太久,就不愿意見到光,讓自己知道還活著。不如關(guān)上門窗,讓自己誤以為已經(jīng)死了罷?!?/br>
    彼時我不明白他為何能將酸秀才的心思揣度得這般清楚,而今好像似懂非懂一些。他也這般關(guān)上門窗,讓自己死去過。

    小春燕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挑眉道,“怎么,被我驚人的言論震懾住了?”

    我點頭抿茶,默然。視線落在不遠(yuǎn)處小跑過來的小廝身上。

    小廝頷首施禮,“三爺,蘇府的二公子蘇瑜前來拜訪?!?/br>
    蘇瑜,景弦的好友。我還記得他,不知他為何會來此,我心里隱約有些令我忐忑的預(yù)感。

    小春燕沒有回應(yīng)小廝,而是先看向了我。我亦抬眸看向他。他道,“拜訪我還是拜訪誰?我最討厭虛偽的人,更何況這個人跟的主子我本就討厭。不見?!?/br>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凝視著我。我面無表情,只低頭喝茶,將自己半張臉都掩在茶杯后面。

    小廝得令,腿跑得很快。我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心底忽生出一些失落。好罷,我承認(rèn),我很想知道他是來做什么的,但是小春燕沒有給我知道的機會。他大概希望我拿出昨日魔鬼的心態(tài),與景弦從此之后老死不相往來。

    “想見?”小春燕似嘆了口氣。

    我沉吟許久,久到那小廝竟然去而復(fù)返。我萬萬沒有料到。

    “三爺,蘇公子不肯走,讓小的把這個東西呈上來,說是……”小廝遞上一方巴掌大小的匣子,“請三爺過目之后再決定要不要見他?!?/br>
    小春燕覷了那小廝一眼,隨即冷笑一聲,叫來別的屬下,“淳府家規(guī),上至掌家人,下至家仆,受賄者一律罰十棍,家仆奴婢十棍后趕出府門。你不會是新來的罷?”

    我稍反應(yīng)了下才明白:若不是收了蘇瑜的銀子,小廝怎么會去而復(fù)返?三爺是主子,說一不二,說了不見又豈有討價還價的道理。

    那小廝被拖下去時嚷喊饒命,我無暇顧及他的去留,也無法插手淳府的規(guī)矩,一顆心只好放在那方匣子里。是什么東西?我私心忒忒,雙手已朝那鎖扣去了。

    活扣,翻手便能打開。我看見一張淺黃色的紙被折疊起來,靜靜躺在匣底。不知為何,我的心越跳越快,仿佛蹦到了嗓子眼兒,直到我將紙拿起打開,才又重新落回實處。

    我盯著單薄的紙頁,微微怔住,愣愣出神。

    回溯入夢之前,我恍惚聽到小春燕在身旁吩咐下人,“去,把蘇瑜叫進來?!?/br>
    第48章 世事無常無常又無常

    小春燕的聲音隨著我沉沉的夢逐漸遠(yuǎn)去,我夢見自己穿林拂葉,來到一片清幽竹林,一位溫柔的婦人正拿著剪刀拾掇竹舍前的紅梅,淺笑顧我。我想那是我的花神娘娘,溫柔風(fēng)雅。總有一日她會再眷于我。

    我已枯坐到天明,難得有些光亮使我心底安穩(wěn),才就此小睡過去,而今迷糊之中,我被人一腳踹醒,伴隨而來的是冰冷刺骨的餿水。

    我聞到腥味,一邊急切抹開臉上的菜葉,一邊低頭作嘔,被趁勢揪住頭發(fā)摁倒在地。額頭磕在石磚上,頃刻間腫痛難當(dāng)。

    我的頭皮被拽得發(fā)麻,那只手的主人卻在放肆快意地笑,“這種地方你都能睡得著?換作別的姑娘早嚇得花枝亂顫了。果然是個乞丐,沒皮沒臉?!?/br>
    說起來您可能是貴人多忘事,昨晚我也是花枝亂顫了的,但您揪住我的頭發(fā)把我生拖了好幾步,由此我才被您嚇退不敢多顫。

    我若不是個姑娘家,為何連掙扎都做不到。

    在我腦袋上碾磨的臭腳丫子從何而來?我這個姑娘家拿遲鈍的腦子想個廢話的工夫就被換了個法子羞辱。

    他將那碗女尸吃剩下的餿飯用手挖出來捧到我嘴邊,硬塞給我吃。我若敢有絲毫反抗,腦袋上的腳便踩得更兇狠,活要摁出我的腦漿來才肯罷休。

    同樣生而為人,分他個三六九等已經(jīng)很過分了,我們這樣九等的人卻還要被其他九等人欺辱,這究竟是哪個天定下的道理。我也在努力地活著,縱使用卑微的方式、微末的力量,也不該被人瞧不起,更不應(yīng)該被人隨意魚rou。

    或許花神娘娘是為了獎勵我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才讓我看見我的腦袋不遠(yuǎn)處落著的一塊石磚。

    我砸痛了他踩在我頭上的赤裸的腳。連著我自己的腦袋。這個過程很艱辛,我自己也沒有料到自己這般能干。膽識過人到了一種不把自己的腦袋當(dāng)頭的地步。

    只不過同樣都是痛,他跳腳痛呼的時候我卻不能顧得上自己暈暈乎乎的腦袋,拔腿沖出門,慌不跌逃跑。跨出門那一刻,我渾身都在顫抖,磕磕絆絆地當(dāng)一個絕地求生的無頭蒼蠅。

    我不愿意和暗房中的女尸排排坐,那將永遠(yuǎn)見不到景弦。若是這樣的話,他應(yīng)該也會有一丁點想念我。

    “小雜種竟然敢砸我!來人!跟我追!”

    兇神惡煞們在我身后喊打喊殺,一路追至熱鬧長街,我除了東奔西顧之外,沒有任何余力和他們橫向叫板。

    我拉住路人,求他們幫幫忙。面對著他們的冷漠眼神,我硬著頭皮苦求,“救救我……”幫幫忙罷。我的腦袋好像在流血,再不幫忙或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我告訴一位慈眉善目的婦人,那群追著我跑的都是壞人,求她幫幫忙,卻被她推開,并勒令我不要弄臟她新買的衣裳。我拉住一位正笑語晏晏的小哥,求他救救我,卻被他推倒在地啐了口口水,這回我不敢再吐回去。

    “救救我……”我無助地拽緊一個大漢,因為我覺得他的絡(luò)腮胡子有些許可愛,“后面那些都是壞人,他們要抓我回去,在一間小黑屋里欺負(fù)我……”

    “滾開!信不信揍你?”可愛的絡(luò)腮胡子一只手就能將我拍在地上。

    我是個乞丐,但也是個普通的姑娘家。可惜他們尚且未將我當(dāng)作人看,又如何才會將我當(dāng)作姑娘家看?他們的慈眉善目和笑語晏晏,甚至是可愛都好像是在告訴我:傻孩子,這世上的人哪里分什么好壞。

    好歹我也是這條長街生養(yǎng)大的,自封個長街嬌女都不過分,可身為長街嬌女的我竟得不到任何有血有rou的人援手相助。我活得真失敗。若我還能平安活到回花神廟,定要好好反省一番。

    我趴在地上回望一眼,那些追我的人好似青面獠牙諸般猙獰,如果落在他們口中,就會被嗜血啖rou得連渣都不剩下。

    我想過要往衙門跑,可那在長街之外,憑借我兩條細(xì)腿兒想必沒等跑到就涼了。我想過去找景弦,可我如今這幅邋遢模樣,想必會遭他嫌惡厭棄,說我又在作踐自己。我想去找酸秀才,可他又能幫到我什么?小春燕……我還記得他對我說將會有三四天互不相見。

    一朵梨花撫過我的鼻頭,早晨的餿水使它狼狽地黏在我的臉上。我朝梨花小巷跑去,這已耗費掉我所有氣力,我將希望寄托于我掌心狠狠拍響的木門。

    “敏敏jiejie……敏敏jiejie救我!救救我!”

    門開得很快,我雙腿抖得發(fā)軟,猝然趴倒在地,幾乎是爬進她家后院。她扶我不及,焦急詢問為何成了這般模樣。好的,好的,你別急。我講給你聽。講完我就要暈過去了,腦袋上的血要記得幫我止一止……

    迷迷糊糊地,我被熱浪包裹,周身暖意融融。身在盛滿熱水的浴桶中。一陣涼風(fēng)襲來,手臂卻警惕地豎起雞皮疙瘩,令我寒顫不已。

    “什么?!”熱氣被驚語拂起,我徹底清醒,聽見門外婦人急聲說道,“別的你不用說那么多,你就說她親眼在那屋子里看到尸體還能活得成?。坎槐粶缈诓殴?!不管她有多可憐,你都給我盡快把她打發(fā)出去!萬一牽連到我們家來……”

    原來如此。難怪我已經(jīng)逃出來了還被這么多人追趕。我以為他們只是想逮我回去繼續(xù)羞辱我,并等著那個管事回來羞辱我。不好意思,誤會你們了,原來你們是想要滅我的口。

    很抱歉。說來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看到那么多尸體,也不是自己情愿去那個地方的。我被迫接受羞辱,被迫進麻袋,又被迫到的那里,尸體也是被迫看見的。

    我不想知道那么多齷齪事,到頭來知道了卻還要被滅口。上天,這究竟是什么理?

    上天捏著胡須告訴我,有錢就是道理。那像我這樣的人豈不是一輩子都占不了理?真實。

    我抱緊雙臂,將自己浸在熱水中。下沉、下沉、再下沉……直至熱意沒過頭頂,才足夠安全。

    腦袋果然被砸破,熱水浸潤下它在刺痛,包扎在上面的布條親吻著我的頭發(fā),給予我安慰。

    我果然很是好哄,被安慰了一會兒竟覺得好受許多。爬出浴桶,我穿上敏敏jiejie為我準(zhǔn)備好的干凈衣裳。穿戴時仍能聽見她們在外邊爭論。

    “報官?!我的傻姑娘喲你別天真了!官府從來都是和有錢人狼狽為jian,你去報官說不定還會害了她!這年頭有幾個不貪的好官?更何況,那富紳都敢在宅子里弄死人,你去報官能有多大用處?!聽娘的,她留在這里也是連累我們,趕緊讓她走!”

    我打開門,似是嚇了她們一大跳。我無意嚇?biāo)齻?,歉意地扯開嘴角笑。

    她們看著我沉默良久。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我斂起我難看的笑容,低聲道,“剛剛我看了看,腦袋只是破了些皮,紗布打濕了我就拆了。然后,景弦讓我今日記得去找他的,我先走了?!?/br>
    “花官!”敏敏jiejie想要攔住我,倒被她娘親攔住。我一瞬想要她攔住我,一瞬又想要她娘親攔住她,糾結(jié)來糾結(jié)去,仍是走出了門。

    那些人親眼看著我進的巷子,想必會守在巷口等我出來。我還算有些聰明地走了正門。

    如今收拾打整干凈,不再那么狼狽,我想我應(yīng)該去找景弦,他比我聰明,一定可以幫我想出些辦法來。我昨晚的奇遇好歹能讓我在他面前賣一賣慘。

    我很害怕富紳和管事今日也會在大堂里挑選侍妾,特意走了后門,用雜貨間旁邊的梯子爬上樓,直沖景弦的房間。

    房門沒關(guān),我深吸一口氣,憋回了所有恐懼和辛酸,抱著無限希望沖進去,“景……”那一眼,我先對上的是管事那張猙獰尖酸的臉。

    他正眉眼帶笑地說完一句令我如墜深淵的話,“老爺放心,昨晚我已經(jīng)給您挑好了侍妾,就在咱府上看著呢?!甭牭铰曧懀D(zhuǎn)過頭來看向門口的我。

    我目之所及,依次是富紳凹瘦刻薄的臉,景弦唇畔的淺笑。

    渾身血液倒流,我腿軟到一屁股坐在地上,景弦轉(zhuǎn)頭看見我,反倒蹙起了眉,斂起笑意來。我一個字都不敢多說,只看見管事瞇起狠戾的狹縫似的眼睛,震驚訝然,卻又意味深長地緊盯著我。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快到極致,聽見自己咽了口中的唾液,聽見自己屏住的呼吸錯呼出一聲,已帶有顫音。

    “對、對不起……我、我我走錯門了……”我落荒而逃,奪門而出時回頭深深看了景弦一眼。他的眉皺得更緊,起身想要喊住我,欲言又止后任由我跑掉。

    我抱頭鼠竄的模樣落在周遭的人眼中想必就是個笑話。誰知我此時是在逃離一場死亡游戲。有錢人的游戲。

    不知撞到了誰,我張惶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要死啊你,跑那么快?!”抬眸覷了一眼,老鴇一改怒容,撩著帕子笑嗔我,“唉喲,這不是那個小乞丐嗎?今日收拾齊整了,來見景弦的?”

    我搖頭欲逃,她又一把拉住我,意味深長道,“喲,跑什么呀?你這賣身契都不在我這兒了,如今還怕我不成?”

    我驚惶失措,登時心口焦?jié)?,方才那丑惡的管事對富紳說的話浮現(xiàn)在腦海,如當(dāng)頭霹靂,我被打入冰冷的地獄,不得翻身。

    眼淚彈到手背上開出guntang的花,將我驚醒,我抬頭掃到欄桿處有小廝模樣的人四處張望,似是在找人。不敢再多等一刻,我奪身沖出大門,奔著黑夜而去。

    世事無常、無常、又無常。我站在夜色之中不知所措。凄風(fēng)冷雨,我不知該往何處去,亦不知該如何脫身苦海。最后只能逆風(fēng)奔跑,悲戚哀鳴。

    道路長長長,蜿蜒而下,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在靜默與絕望中,奔向無盡深淵。

    第49章 惟愿你一生歡喜無憂

    一望無盡的黑暗終會過去,我拂開云翳看見的是被細(xì)雪棲滿的梅枝,和梅枝后的蘇瑜。他肅然走來,站定在我們面前,頷首施禮,舉止恭謹(jǐn)。

    我垂眸,將視線落定在手中的紙契上。那是前幾日我被他從解語樓贖出來時的賣身契。這讓我想到六年之前令我陷入黑暗的那一張。不知在何處。

    “開個價,”小春燕挑起眉,“我要這張賣身契?!?/br>
    很奇怪的是,我手里這張賣身契并未標(biāo)明價碼。

    蘇瑜淺笑道,“景大人回汜陽前吩咐過,這張賣身契既然落到了花官姑娘手中,便不會再收回。三爺無須破費?!?/br>
    我想也是這樣。因為倘若我再不要臉一些,而今將它撕了也是可以的。由此我就無債一身輕。

    小春燕卻和我想的不同,他起身走到蘇瑜面前,“賣身契歸她是景弦的意思,我為她還清她欠的也是我心甘情愿,一碼歸一碼。你開個價,拿錢走人?!?/br>
    人的底氣很大一部分都是錢財撐著的。倘使是我站在小春燕那個位置,恐怕只能對蘇瑜說出一句“你替我好好謝謝景弦”或者“謝謝您親自來這一趟您請慢走”云云。

    小春燕為我撐住了底氣。教我不必感謝景弦給的恩賜,下回見到他可以稍微有些骨氣。但我深知,我在景弦面前沒有骨氣的大部分原因并不是錢不錢的事。

    我抬眸看向蘇瑜,他沒有生怯,反倒游刃有余地接腔,“三爺說笑,這賣身契是景大人買下來的,要開價也該問過景大人。蘇瑜可做不了主?!?/br>
    “他如今身在汜陽,蘇二公子這番話是想要刁難誰???”我看見小春燕摩挲指尖,是不悅的前兆,“你最好不要在我這里說廢話?!?/br>
    聽完小春燕的話,蘇瑜竟沒有立刻跪下來磕頭認(rèn)錯,而是朝我拱手施禮,鄭重地對我道,“待今日受刑完畢后,景大人一刻也不會在汜陽停留。酉時……不,最晚酉時,就會在府中等著你。姑娘若不來,大人便會一直等。”

    稍作一頓,他又直起身,看向小春燕,禮貌一笑,“屆時三爺若想尋人去問價,就方便許多了?!?/br>
    我明白景弦心思叵測,蘇瑜來這一趟說的話都是他教的,他能揣測小春燕為我問價這件事,就能讓蘇瑜借機告訴我他在府中等我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