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天江釗本來沒想回去住,她不太愛睡屋子里那張床,她瞞著江鷺找了個家教的活,可結(jié)果弄太晚,就沒回學(xué)校。 好巧不巧,在巷子口看見江鷺。 兩人一前一后隔著好幾家門面的距離,江鷺后腦勺沒長眼,看不見她,她跟在后面緊走了幾步,想打個招呼,腳步不留神過去了那條巷道入口有一段路。 招呼沒說出口,再掉頭回去顯得不懷好意似的,干脆也就不作聲,保持分寸間距鬼使神差走在了jiejie屁股后頭。 江鷺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接過出去的單。 小劉剛動手術(shù),得修養(yǎng),沒法賺錢,江鷺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接濟了她一些,接濟來接濟去,自己也不富裕,把自己虧了。 那天為了多賺點,才接了個出去的單,她以前有時候也出去,和客人約在快捷酒店或者別的什么地方,甚至買賣直接在地下車庫里,弄得像秘密接頭,興致上來,玩一把車震,錢也就上去了。 誰知道m(xù)eimei這天回來了,要是她知道,肯定也不走。 江鷺一直自認為她們的檔次比街上隨便拉一個霓虹燈下形容鬼魅的站街女高級一些,但又比夜場上的要低檔,工資也是掛了鉤的隨之上下,這也不礙事,各人有各人的客戶層,人有窮有富,總有人得買賬。 雖然本質(zhì)上一樣,誰也不比誰高貴。 按理說她們這一行流動性很大,很少有人能干上一年,要么就是從發(fā)廊女跳級到夜總會,或者自己成為媽咪,江鷺卻算是這里的老人了。 她不是忠心,也不是這里待遇得有多好,她和別人一樣,把這里當作以后回首狼藉一片的人生中一個跳板,但同時她深知她的身體離不開那些女人,如此與其在另一個地方另謀發(fā)展,倒不如對著一些老面孔自在,好歹大家喜歡的體位愛好都能彼此成就。 她們的生意錢來得快也是,防不住去得也快,首先得包裝自己吧,不然誰愛看你一臉清湯寡水,面色無光,衣服,化妝品那些不能少,吃吃喝喝也要花錢,而且往往因為她們身處底層更污穢的角落,反而比別人有著更強大的消費欲望,用買買買來淡化與城市里年輕女人的鴻溝距離,鼓足勁也想享受一把拋下她們的現(xiàn)代化都市化城市的紅利,以此虛榮心證明她們并沒有失落在世上。 所以錢自然有得賺也應(yīng)該賺。 下樓的時候,還遇見了小劉,之前在醫(yī)院江鷺戳著馬敢鼻孔罵,聽說小劉還要原諒他,江鷺是對著小劉是好話壞話把話說盡了。 這會再見面,江鷺就不知道還能說點啥,也不知道她說了小劉當真能聽不能聽,別一廂苦心錯付了,只好問問她身體恢復(fù)狀況怎么樣。 可接著江鷺又琢磨,干她們這一行,小劉的身體好了還得接著被糟蹋,還不如不好,她就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只好別開小劉,一個上去,一個下樓。 下樓是一腳一跺,江鷺腳上穿了個靴,腳步重了點,江鷺自己沒發(fā)覺,小劉聽來卻很不好受,認為每一下都如同打誰臉,這是江鷺怪她還不和馬敢分手呢。 那件事說到底怪自己不夠堅定,江鷺仁至義盡,不管后來江鷺是怎么看她,她都沒話說,只是欠江鷺的錢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還了,她不能夠再辜負江鷺。 想好了就慢吞吞的上樓去,腳下踩到了哪個缺德鬼吐出的口香糖渣,踩一下噗呲一下,粘粘的,抬腳像在沼澤地里起出來那么不容易,小劉撐住樓梯扶手,腳底在階沿上磕,口香糖成了塊牛皮糖,死死咬住鞋底,到底也沒蹭掉,反而擦了滿手的灰,老舊扶手表皮的黑漆脫落,里面一層粗礫的鐵銹,一絲半縷混進了塵埃的土氣,很冷硬的味道,有點像血。 江鷺出了巷子口朝右走,路過營業(yè)的店面,她的身影一下子明亮一下子又褪色下去,有時候走過成人用品店里粉紅的波光,玻璃櫥窗里塑料模特身上那件艷俗的輕薄絲綢衣裳一下穿到了她身上,身披綺麗,只是那材質(zhì)終歸粗制濫造,美麗短暫而劣質(zhì),她又很快回到了黑暗里。 路過那個玻璃櫥窗,江釗朝里看了一眼。 塑料模特吸滿了過路人的靈魂,負罪一樣釘在空中,總掛著那張僵硬有些抱歉的笑。 她的模樣也被反射到玻璃上,身子骨rou勻停,面色如載春,她試著笑了笑,玻璃上的人曖昧的有樣學(xué)樣,好在她的一時嫵媚猶如浮光掠影只被鎖在這片粉紅的玻璃櫥柜里,沒有被江鷺看見。 旁邊還出現(xiàn)了一個懸空的促狹表情,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店里老板的臉。 江釗連忙從面前閃開,只記住老板那個燈泡一樣發(fā)光的歇頂禿頭。 再往前走,星散分布好多家快捷酒店和賓館,江釗不知道jiejie最后會走進哪一道半遮半掩的大門。 江鷺哪扇門也沒進去,在一個路燈柱下面打了個電話,路燈銀色的光潑到她身上,腳下的影子短而小,襯出了身形的苗條有致,披散的柔順長發(fā)小打小鬧在翻飛有點勾人的心。 一點火光閃現(xiàn),江鷺燃了一支煙,叼在嘴邊很老道的模樣,火星子時亮?xí)r暗,吸得很快,一下短了半截,那張臉在煙霧里吞吐涌現(xiàn),叫人迷惑。 酒店里閃出來一個女人,江鷺彈掉煙灰,隨手把煙按滅在鞋跟上,剩下沒吸完的半截重新揣進了口袋里,省著下回還能抽。兩人就那么手拉手,閑庭散步似的有說有笑往前走。 江釗始終小心翼翼緊跟,磚石鋪就的路面被一只只鞋和自行車輪壓得不太平,江釗太留心前面,往往一腳陷進坑里,有些狼狽,她本來也想就此止住往回撤,可她還是有點不死心。 躲在一顆樹后面,走出去時,樹枝狠狠劃過了臉,絲絲微微的痛意,留下一道鬼祟的痕跡,也許明天就消失,也許不會。 路邊綠化樹之間掛了很多紅色條幅,上面大字宣傳“嚴厲打擊賭博犯罪活動”之類,橫幅不過空立,誰也不會抬頭看,有那功夫,還不如多賭兩把,這座城里賭館麻將館多得很,抓得也嚴,可這就和妓館一樣除之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來一批抓一批,一夜暴富的有,傾家蕩產(chǎn)從城里最高那座樓跳下的也有,一撥一撥人沖上去,贏了不舒心,還想贏更多,輸?shù)姆炊故帯?/br> 但是細一審視,卻很少見到關(guān)于掃黃打非的標語。 實在不應(yīng)該,為什么沒人查沒人抓! 眼前不就有兩個。 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江釗悄悄過了馬路。 她在這邊走,對面兩個人在另一側(cè),她的目光掃過花枝掃過樹梢被切割得毫無殺傷力才安抵彼岸,她們之間被一輛又一輛的車阻隔。 無論如何努力,江釗都沒能看見jiejie身邊那個女人的臉,沒有一個具體的形象,江釗連怪罪都不好去怪罪誰。 無從發(fā)泄的煩躁情緒填塞住了胸口,沖動之下,她差點就要過馬路,闖到那兩個人面前,還好馬路上一下多起來的汽車把她給半路攔了。 那兩個人走累了,在路邊找了個大排檔坐下吃東西,透明的塑料擋風(fēng)膜正對著街邊,江鷺那張笑容滿面的臉也對著她。 江釗餓得肚子癟癟的等她們歡歡喜喜的吃完,沿原路返回,目送她們回到酒店大廳,她在樓下等。 等她們上了樓,看哪一間房亮起燈,再等這盞燈熄滅,如同她心里某處突然就漆黑一片。 第二天晚上,下起了雨,還一陣一陣的打雷,所有聲音都淹下去,只剩下雷雨聲。 警笛從街頭到巷口卷著雨聲呼嘯而至,誰也沒能聽見,紅藍相間的光一下一下閃射到水坑里變了形,樓與樓之間胡亂堆積虬結(jié)的電線上也積極響應(yīng)反射著幻光,挨墻角的排水道上驚慌失措跑過幾只見不得人的老鼠,排水口縫隙里倔強長了一簇雜草,風(fēng)雨沒能把它打彎,卻被幾雙皮鞋狠狠踐踏在了腳下,草上四濺的水珠就是它在血rou紛飛。 亂套了。 巷口被幾輛車堵了個嚴實,幾個穿制服的打著傘穿雨衣踏著水,他們顯然有備而來,掌握了一手的證據(jù),走過幾個積水潭子都不帶躲一下,果斷篤定踏了過去,筆直褲縫往下淌水,黑泥鞋印踩得走廊上烏漆麻黑,那個老舊樓梯即使是生意火爆的時候也沒像現(xiàn)在這樣一時之間同時承受過那么多人光顧,嘎吱嘎吱在一張床上似的亂搞亂響亂晃,好像就要踏,聽得人心慌。 門一間一間被打開,男人女人,臉色和青白的肚皮裸露的腰肢一個色,躲也沒處躲,戰(zhàn)況極其慘烈。 女人靠墻蹲,男人對著欄桿蹲下,雨濺到身上,水混著急汗。 “都老實點,別動。”一個打頭穿制服的收了傘,傘柄甩甩水,濺到人身上,一滴雨驚嚇一下子,還沒怎么著,蹲下來的人就好像已經(jīng)被抽了幾十鞭子,一個個成了驚弓之鳥,又活像被馴服的野獸,誰也不敢站起來陰陽怪氣指責(zé)他沒素質(zhì),只好安靜順從束手待敷。 不僅不敢罵,連句求饒的話都不敢說,一個兩個把臉埋到膝蓋里,恨不得鉆地下,要不是這里樓層太高,有人能跳下去。 江鷺今天走運沒被當面抓個現(xiàn)行,但還是被牽連,蹲了墻角。 點兵點將,來來回回過了幾趟,那個打頭的一聲令下,“把人全帶回去。” 作者有話說: 本來想把跟蹤那里寫的更有美感,結(jié)果卡了好久,還是不成個樣子,一直沒發(fā)布新章就是因為跟蹤這一段寫得我沒什么感覺hhh